破山林明書法思想與實踐

破山林明書法思想與實踐

自清山結束以來，已有500多年的歷史。筆法晉唐原莫二,當機文董不如僧。這是啟功先生在其《論書絕句》中的一首。詩中提及的“憨山清”、“破山明”是指明末清初的兩大高僧;而“文、董”,則是指名垂史冊的明代大書法家文征明和董其昌。于僧人書法中,啟老力推憨山德清、破山海明二人,甚至認為其書法高妙遠在大家文、董二人之上。啟功先生對破山書法的評價之高,實在令人驚訝。那么破山何許人也?眾多書法史籍不載其名事;當代研究者,雖有李豫川《清代四川禪林的幾位書法名家》、趙仁春《禪宗書法家破山和尚》以及胡昌健《高僧破山海明事略》等文章提及,但多為生平、史料介紹,未能對破山書法及禪宗的相互關系作辯證分析,亦未能對破山禪宗書法的后世影響及其當代意義作深入挖掘。本文筆者在觀睹了諸多破山遺墨、閱讀眾多相關文獻基礎上,擬對蜀僧破山海明的禪宗書法及其影響作深入研究,以期詳釋、弘大啟老之論斷,力圖還原破山書法應有的歷史地位,并望有補于書史研究之闕。一、歸親于吸附并在歸位破山(1597—1666),號海明,俗姓蹇,名棟宇。明朝萬歷年間出生于四川大竹縣雙拱橋蹇家(土扁)。父名宏(一作弘),母徐氏。先祖蹇義曾為明成祖朱棣時期之吏部尚書。世事滄桑,家國不幸,蹇棟宇出生時,蹇氏已家道衰落,無復往日顯赫之氣象。他八歲習書,十三歲成婚,十四歲雙親見背,于是倍感人生凄苦,在十九歲時,“自覺世間俱屬無?；镁场?遂拋卻塵念,依大竹縣佛恩寺,削發(fā)為僧,大持賜法名海明,法號旭東。數(shù)月后,到鄰水延福寺隨慧然法師習誦《楞嚴經(jīng)》。次年,只身出川東游。二十三歲時,住湖北黃梅破頭山,這里曾是禪宗五祖弘恩所居之地,海明苦讀佛門經(jīng)典和高僧著述,曾墜崖?lián)p足,負痛有省,于此大悟。僧人之名,皆前冠寺名、山名或法號,海明悟道于破頭山,故世稱“破山海明”。1后輾轉江南,隨密云圓悟、湛然圓澄、無異元來諸大禪師習法,以其刻苦精神、超凡悟性和機辯語言得到了當時禪宗領袖密云圓悟的認可與親睞。崇禎元年(1628年),密云親書“曹溪正脈來源”六字付與破山,2破山遂成為禪宗一脈的正統(tǒng)繼承人,為曹溪三十五代法嗣。隨后,破山在浙江東塔廣福寺開始傳法。崇禎五年,受巴蜀僧俗迎請,破山禪師西返桑梓,回到巴蜀。其后至圓寂的三十四年,再未出川。主要在川東一帶弘法,所在寺院主要有大竹佛恩寺、無際寺,開縣大寧寺、金瓶寺、棲鳳寺,渠縣祥符寺,重慶觀音寺、華巖寺,梁平金城寺、雙桂堂等。破山禪師在西南禪宗影響甚重,是明清之際巴蜀禪宗領袖?！盎ㄩ_雋李(嘉興),果熟蠶叢(四川)……師之名,上自朝廷,下及委巷,近而中夏,遠而外國,罔不聞知。”3破山嗣法弟子八十七人,其中后來多為巴蜀諸寺院住持。成都昭覺寺、文殊院、新都寶光寺均為其弟子修復創(chuàng)建。他自己用八年時間,修建了名剎雙桂堂,并成為第一任方丈,成為破山燈系的開山祖師?？滴跷迥?1666年),破山禪師圓寂于雙桂堂,弟子依其遺囑,將其葬于雙桂堂萬竹山前。禪宗“不立文字”,破山的言行、思想可見其弟子印正編的《破山禪師語錄》。4二、破山“書為心學”的書法中文學內涵的特征禪宗書法,就是引禪入書、借書習禪的一種書法形式或活動。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曾謂:“吾謂書法,亦猶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證于心源,妙于了悟,至其極也,亦非口手可傳焉?！睍ǖ乃囆g思想與禪宗思想在本質上有許多共通之處。“作為中國文化又一組成部分的書法藝術在其發(fā)展演變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禪宗思想的滲透。”禪宗書法作為書法的一大類別甚至作為書法美學意境的至高標準,一度被極度推崇。解讀書法史,我們會發(fā)現(xiàn),禪宗與書法藝術的關系確實是相當密切的。歷代僧人,“經(jīng)禪之暇,頗好筆墨”。5書法與習禪經(jīng)常融為一體,故僧人多書家。懷素、貫休、黃山谷、石濤、八大、弘一……這些書家及其作品,在書法史上均有相當?shù)牡匚患坝绊?。破山書法就是典型的禪宗書法。破山善書,在歷代典籍中有少記載,他的書法,是典型的禪宗書法。《高梁耆英集》說他“尤工書法”,《梁山縣志》說他“善草書”,還有些典冊中說他“筆致飄逸有仙氣”、“腕底生龍蛇,妙擅鐘玉善”,還說他的書法可避火災,這些都是時人對他書法成就的評價與推崇。6一方面,他把書法作為習禪修性的一種方式,“不工書,無以傳”(姑蘇景德寺云法師《務學十門》)。禪僧的書法活動在神圣的禪意氛圍中完成,書法與經(jīng)禪,達到了高度的統(tǒng)一。據(jù)《破山禪師年譜》所載,蹇棟宇本天性愚鈍,至七歲聽鄰居誦持《金剛經(jīng)》,才會言語。破山在撰渠縣《黃龍寺碑文》中說:“予幼未經(jīng)學,不識一丁。”可見他的書法并非家學淵源,亦非少時所能。其書法詩偈成就,都是后來在佛事修煉中兼習而得的。禪宗的修為方式與美學指向,是“本來無一物”的空靈、“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的自立以及“任用自在”的自然等,總之是追求超凡脫俗的一種內心獨立的境界,這恰巧與書法的學習與創(chuàng)作規(guī)律是相通的?！皶鵀樾膶W”,書法在學習和創(chuàng)作過程中,特別強調“凝神靜氣,絕慮反聽”,拋卻雜念,心手一致。禪宗講求“頓悟”,頓悟成佛者如釋迦。書法也講頓悟,如張旭見公孫大娘舞劍而悟草法,雷簡夫聞江聲以悟筆法,顏魯公見屋漏之水而悟澀筆之力,文同見道上斗蛇,悟得其妙……這些均說明書法藝術之法度是肇于自然基礎上的一種頓悟。另一方面,破山禪師的書法作品中融注或表現(xiàn)了禪宗的思想和藝術境界。破山書法,現(xiàn)存世的不多,主要是行書和草書,但影響甚重,價值很高。其手跡多為其晚年所書,有橫幅、條幅、屏堂,多為行草書,多署“破山明”,鈐“破山老人”或“海明之印”篆印,引首章常為“雙桂堂”。梁平雙桂堂、新都寶光寺、成都文殊院、四川省博物館可見其墨跡,此外,昭覺寺、雙桂堂留有其刻石、匾額。如新都寶光寺珍藏的條幅:“迢迢千里夢,不肯到人間。”行草書,兩行寫就,署名“破山明”,下鈐印二枚。文字內容近似偈語,富含禪理。書法寥寥數(shù)字,氣息連貫,勢如泉注,但又不顯得矜燥,筆由心出。與徐渭、傅山以王鋒等同時代的書家作品相比,破山禪師的作品在形式上同樣帶有那個時代浪漫主義書風的特征,但卻更顯平靜與內斂,因而內涵更加豐富,更值得用心去體悟。自古僧人書法,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寫經(jīng),一類是高僧習禪之書。前者有類于今之寫字,主要是實用,后者融禪意于書,互為表里,是一種和諧通融的藝術。因而,從藝術角度而言,僧人的禪宗書法不僅有別于其他世俗、多少帶有功利意圖的書法,更應是抒情藝術的典型代表,破山禪師的書法價值也許首先就在于此。與歷代僧人書法相比,破山書法也是有特色、有地位的。啟功先生在《論書絕句首》第八十三首后小注云:“明季佛子,不乏精通外學者,吾推清(憨山德清)、明(破山海明)二老。”將破山書法列為明代以來,僧人書法之首,不僅遠遠高出世人所謂“江南四僧”(石濤、八大、石溪和漸江),而且高于文征明、董其昌等一代宗師。先生所言之憨山德清(1545—1623),亦為明代萬代年間四大高僧之一。主張佛、道、儒三教合一,為時人所同。破山禪師青年時曾向拜其門下,但破山生性直言,言辭鋒利,常使憨山“為之語塞”。書法師尚歐、虞,亦善行草,筆力穩(wěn)健,氣韻含蓄,簡煉中見功力,“晚年展紙信筆,一一出自光明藏”。與破山一樣,他們在書法中融入了參禪凈業(yè)之心境,而且純法晉唐,與晚明傅山等人的“支離與丑拙”的審美理想迥異,便顯其藝術的傳統(tǒng)性、純粹性和獨特性,更有助于我們全面深刻地認識明清之際的書法全貌。故后人認為,破山書法,初法鐘繇、王羲之,后學董其昌,融以己意,變?yōu)榉乓?人曰有類懷素,是“四川繼承晚明書風,開清初書風的領軍人物”。7三、破山書法的當代價值與現(xiàn)實困境破山禪師的書法為時人所重,但由于他長期居于巴蜀寺院,書法作品流傳又甚少,沒有像江南四僧一樣引起廣泛關注,在書法史上,更被同時期的傅山、王鐸、黃道周、張瑞圖等諸名家所淹,沒有得到應有的研究。但這并不能淹沒他的書法對后世影響的史實,尤其是在巴蜀禪燈界內。破山諸弟子大都以佛法、書法名躁一時。尤其是丈雪,書工行草,受破山書影響,喜作擘窠大字,結體祥靜,格力天縱。于右任先生曾詩贊其書:“破山大弟子,圣水一詩僧。清絕如蒼雪,悠然得上乘。頭陀原不醉,心法自相承。四十八盤路,人間有廢興?！?對其書畫及淵源作了高度的評價,也反襯了破山書法的后世影響。啟功先生在《論書絕句》第八十三首后小注云:“先師勵耘老人(陳垣)每誨功曰:學書宜多看和尚書,以其無須應科舉,故不受館閣字體拘束,有疏散氣息。且其袍袖寬博,不容腕臂貼案,每懸筆直下,富捉按之力……師訓之語,因之亦有所悟?！辈⒅苯痈叨仍u價破山與憨山二禪師書法:“不以頓挫為工,不作媚之勢,而其工其勢,正在其中。冥心任筆,有十分刻意所不能及者?！闭J為破山海明的書法筆法晉唐,超越文董,是五百年間書法之冠,可謂評價甚高。也許正因啟功先生的發(fā)現(xiàn)、評價與推崇,破山書法乃至歷代僧人書法被開始被現(xiàn)當代人所關注。2006年3月,在中央電視臺《鑒寶》欄目里,破山禪師晚年的一幅立軸書法,引起了人們的深度關注,被認為是明清書畫中難得的珍品,專家估計在8至15萬元。當代書法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繁榮時代,但這繁榮背后,多少有一些浮躁功利因素的滲入,而且比歷史任何時代都甚。譬如“想憑書法一己之長在同類人中出人頭地,想借書法的因緣在社會中謀得更高職位,賺得更多金錢……書法本身的藝術價值就可能受到貶損?！鄙钤谶@樣一個浮躁的社會,作為世人俗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