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有光散文的藝術(shù)特色

1、歸有光散文的藝術(shù)特色明代中葉，文壇上出現(xiàn)了前、后七子的復(fù)古運動，對掃除臺閣體的文風(fēng)有一定作用。但至嘉靖年間， 已流為盲目尊古傾向。王慎中、茅坤、唐順之等人起而抵制，提倡唐宋古文，被稱為唐宋派，其魁 首實為歸有光?？陀^的說，歸有光反對擬古多從形式著眼,并未達到內(nèi)容上的真正革新。他的作品以 散文為主，十之八九為經(jīng)解、題跋、議論、贈序、壽序、墓志、碑銘、祭文、行狀以及制義之作， 其中有些作品表現(xiàn)了對當(dāng)時政治的不滿，有些作品表現(xiàn)出對人民的同情，但也有不少作品內(nèi)容空洞， 思想陳腐。在若干記敘、抒情散文中，能做到”無意于感人，而歡愉慘惻之思，溢于言語之外”（王 錫爵歸公墓志銘）。歸有光代表作項脊軒志，以”

2、百年老屋”項脊軒的幾經(jīng)興廢，穿插了對祖母、母親、妻子的回 憶，并抒發(fā)了人亡物在、世事滄桑的感觸。所回憶者人各一事，均屬家庭瑣事，但極富有人情味。 注重細節(jié)，刻繪生動，著重通過人物語言塑造人。生活在一個日益衰落的家庭里，從小失去母親，作者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悲哀。項脊軒志的 主要內(nèi)容就是描寫這種悲哀。家庭的敗落離析是歸有光內(nèi)心痛苦的來源之一。歸有光是很具有家族 觀念的人，他的祖上曾有過五世同堂的記錄，伴隨著歸有光的成長，家族離析日益加劇，待到創(chuàng)作 此文時，作者已目睹了十余年來的家族變化，“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爨，內(nèi)處多置小墻， 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于廳。庭中始為籬，已為墻

3、，凡再變矣”由籬到墻，百年 老屋被瓜分，家庭成員的心理隔膜也不斷加深。雞、狗東奔西跑，客人穿越廚房赴宴，家庭呈現(xiàn)出 它的無序與敗落。作者沒有就家族變化發(fā)表言論，只是用平靜的筆墨將現(xiàn)狀展現(xiàn)出來，但字里行間 卻透露出悲涼與無奈。作者極不愿意見到這種離心離德的現(xiàn)象發(fā)生，這很自然，也許可稱為過于執(zhí) 著以至偏執(zhí)一一其實，由疏到親，由親轉(zhuǎn)疏，恰恰體現(xiàn)了宇宙之必然，歸有光也許只體會到了主觀 愿望無法實現(xiàn)的悲哀，卻沒有意識到這種生存選擇的必然性。事實上，歸有光自己對于家族成員的 感情也有親疏之分，不可能真正做到無所私其妻、子。中國是一個宗法觀念很強的國家，所以渴望 家族、家庭團圓、和睦，是一種普遍的情感，然而

4、，生存事實卻往往與這種愿望相違背，因此，擁 有家族、家庭離析悲劇性體驗的人相當(dāng)多。但是，能在文章中表現(xiàn)出來的卻微乎其微，歸有光恰如 其分地寫出他的感受，發(fā)人之所未發(fā)，這是他的獨到之處，也是項脊軒志能引起共鳴并頗受歡 迎的原因所在。即使歸有光在寫作時并非出于自覺，也不足以否定這種題材選擇的價值。應(yīng)該說，項脊軒志中描寫到的生活內(nèi)容本身并無甚新奇獨特之處，但在表達上，卻堪稱獨步。 正如錢基博所言，“睹物懷人，此意境人人所有”，然而，以“極淡之筆”寫“極至之情”，“此妙筆 人人所無”。項脊軒志無論寫景寫人，都很真切。首段的景物描寫，動與靜、明與暗、有聲與無 聲結(jié)合得十分巧妙。如庭階之寂與小鳥之動、墻之

5、靜與影之動、墻之堅實與風(fēng)、影之輕柔、月之明 與影之暗形成對比。歸有光的散文素以平淡自然、不事雕琢見稱，其實，像項脊軒志這種文章， 雕琢痕跡是相當(dāng)明顯的。只不過它的雕琢不是濃墨重彩的，而是精雕細刻的。寫人物，筆墨不多， 卻能收到如臨其境、如見其人的效果。作者的回憶集中在其最感親切的三個女性一一母親、祖母、 妻子一一身上，雖然對于其中的每一個形象，都只有三言兩語的簡短描寫，但它們皆為濃縮了作者 深情的意象，所以敘事效果極佳。文章注意選擇印象最深、感觸最大的細節(jié)，形聲兼?zhèn)?，親切可感。 如寫母親以指叩扉，祖母以手闔門，妻子憑幾學(xué)書，都讓讀者有親眼目睹之感。作者又特別注意用 筆的變化。如言語描寫，寫母親

6、，用的轉(zhuǎn)敘，且只一句：“兒寒乎？欲食乎？”就很好地寫出了慈愛 的母親為兒女的每一聲哭泣所牽動，聽到孩子哭了，情不自禁要問：孩子是不是冷了？是不是餓了？ 轉(zhuǎn)述的運用，更好地寫出幼年喪母的作者只能從他人的言談中增加對母親有限的了解，而聆聽的同 時又更讓他意識到與母親接觸的短暫、母愛的失落、以及母親生命歷程的轉(zhuǎn)瞬即逝及死亡對每個人 的潛在威脅。所以，“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也就自然而然了。寫祖母、妻子則用直敘；祖母的言 語描寫最多，有三次。其中兩次是向?qū)O兒講話，一次是自言自語。每一次的言語包含的情感、所顯 示的心理動機也不相同?！拔醿海貌灰娙粲?，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體現(xiàn)的主要是欣賞 與疼

7、愛；“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寫內(nèi)心的期待；“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zhí)此以朝； 他日，汝當(dāng)用之。”則充滿信任與激勵。妻子的言語也僅一句：“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 ”此 言雖出自妻子之口，卻只是轉(zhuǎn)述娘家諸小妹的好奇問話。對于這些言語可能引起的情緒反應(yīng)也是或 寫或不寫。1、對母親周孺人的描寫歸有光八九歲時失去母親，按理說，無從詳盡回憶亡母，但作者還是通過先婢事略塑造了 母親形象。母親出生名門望族，十六歲出嫁，七年中生七子，其中夭折二子，二十六歲去世。一生勞苦， 具有勤勞、儉樸、寬厚、聰慧、識理種種品性。文中說，母親回吳家橋娘家，則紡棉；到縣城婆家， 則搓麻線。雖然并無鹽米短缺之憂，卻

8、忙碌得像吃了早飯沒晚飯的樣子，可見她是勤勞成性的，又 說冬天生爐剩下的炭屑，她也吩咐婢女團起來，一排排晾在階下，“室靡棄物，家無閑人”，可見其 儉樸。盡管拖累很多，“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卻“手中紉綴不輟”、“戶內(nèi)灑然”，可見其善于 持家。她待僮仆，雖不免有責(zé)罰，卻不忍在背后出惡語怨言，娘家每年送來嘗鮮的“魚蟹餅鉺”大 都與家人共享，故“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可見其厚道。最后憶及母親對作者的教育：有光 七歲與堂兄有嘉入學(xué)，遇到雨天，有嘉便不上學(xué)了；有光自己也不想上，但母親卻不允許，可見她 對子女決不一味溺愛，儼有孟母之風(fēng)。每每半夜母子睡醒，母親便“促有光暗誦孝經(jīng)”，倘能熟 讀至十分流利

9、，“無一字齟齬”便很高興，可見母親教子很嚴。總之，通過一系列家庭瑣事的追憶， 凸現(xiàn)了一個能干、慈愛而有見識的母親形象，令人起敬。2、對祖母形象的描寫對祖母的刻畫，文字不多，項脊軒志是這樣回憶的：余自束發(fā)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 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 ”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 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zhí)此以朝，他日汝當(dāng)用之?！弊婺浮拔醿海貌灰娙粲?，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 ”的玩笑話和“以手闔門”的動作，表 現(xiàn)出關(guān)心孫子日常生活的疼愛心情，這句話是祖母對孫子的特有語言，其他人（即便是祖父）是不 可能說

10、的；一句自語以及“持象牙笏”囑咐的細節(jié)反映出對孫子的勉勵與厚望，表現(xiàn)出長輩因長久 無人光宗耀祖而寄希望于孫子的一片殷切心情。一位祖母形象至此便栩栩如生了。盡管有些評論者認為歸有光的散文題材范圍狹小，缺乏深廣的社會內(nèi)容，但正是這些散文，通過記 述日?，嵤拢茉斐隽髓蜩蛉缟娜宋镄蜗?，并借助這些形象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感人至深的情感， 形成了歸有光獨特的“至情”風(fēng)格。3、對妻子的描寫在項脊軒志第六、七兩段的后記中著重寫對亡妻的懷念。是正文部分的自然延續(xù)和補充。只言片語，感情的抒發(fā)卻更見深沉強烈。后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草藥，從余問古事，或憑幾 學(xué)書，吾妻歸寧，友誼賽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

11、閣子也？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壞 不修。其后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fù)葺南閣子，其制稍畢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楷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妻死，室壞不修”足見對妻子綿綿的 情懷。樹已“如蓋”正是蘇軾“十年生死兩茫茫”夢牽的情愫嗎。在這些散文中，歸有光借家庭瑣 事的敘述，抒發(fā)了對祖母、母親、妻子及婢女的思念之情。兩百年之后的今天，當(dāng)我們細讀這些散 文，仍覺得這幾個女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動人心弦。這一類作品，追懷親舊，情致纏綿，十分感人。 這種風(fēng)格如果上溯其源，可追溯到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李商隱的祭小侄女寄寄文，曾鞏的女 二壙志，李清照的金石錄后序，前人但都是偶爾為之

12、。歸有光則是大量地寫這類題材。這對清 代散文也有很大影響，如蔣士銓的鳴機夜課圖記、劉大槐的章大家行略、王拯砧課誦圖序， 到陽湖派作家就更大量地寫這一類文章，近代林紓的文集中，這類作品竟有數(shù)十篇之多。歸的創(chuàng)作 成就令敵手王世貞折服，稱贊他“千載有公，繼韓、歐陽”在文學(xué)上，他和王慎中、茅坤、唐順之 合稱唐宋派，強調(diào)學(xué)習(xí)唐宋八大家散文法度。清朝姚鼎認為，歸有光是唐宋八大家和桐城派之間的 橋梁性人物，他承襲了唐宋古文運動，開啟了清代的桐城派。歸有光從小勤學(xué)，愛讀司馬遷的史 記，相傳他曾用五種顏色的筆圈點史記。他的散文受司馬遷和歐陽修的影響很大，但有他自己 的特色。他善于用疏淡的筆墨，描寫生活中常常接觸的事物，以及家人、親友之間的一些瑣碎事情， 隨筆點染都富于深情，所以感染力很強。有人稱贊他的文章“不事雕琢而自有風(fēng)味”唐代古文家倡 導(dǎo)“文以明道”，宋代古文家倡導(dǎo)“文以貫道”，唐宋派繼承了這一古文理論。王慎中在答廖東零 提學(xué)中曾明確提出“文與道非二也”，作文應(yīng)“浸涵六經(jīng)之言，以博其旨趣”，與明初文人宋濂等“以道為文”的文道一元論思想脈絡(luò)相通，即使文章貫穿根本六經(jīng)、直趨“圣賢之道”的內(nèi)核，明 道色彩比較濃厚。與王慎中相比，唐順之的論文主張稍顯得復(fù)雜，唐順之晚年杜門習(xí)靜，文論也發(fā) 生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