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音樂反噬的異化生活

被音樂反噬的異化生活國內搖滾圈近幾年出現這么一種情況，不少樂隊若被與左小祖咒相比較的話，他們不再將之視為一項榮譽，個別極端的，甚至視之為挑釁。頂樓的馬戲團就是其中一支。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他們最新專輯，雙唱片《談鈔票傷感情，談感情又傷鈔票又傷感情》與上張《上海市流行搖滾金曲十三首》之間的關系，與祖咒雙唱片《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與其上一張《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之間的關系，如同出一轍。直截了當地說，我一點兒也不認為《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是什么巨制或巔峰，它啰嗦地呈清了祖咒對音樂本身的放棄一一而這放棄的端倪，正閃現于《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之中。所謂音樂本身，當然不是指詞通句順的標準化編配或動態(tài)極大的國際化錄音，而是創(chuàng)造力、對風格獨特性的追求與捍衛(wèi)，以及自覺的先鋒精神。這些都沒了，歌詞再革命也革命不起來，就像使用手語的相聲演員，再好笑的段子也令雙兒健全的觀眾陡然感到揪心。幸好，放棄音樂還去搞音樂和反音樂還去搞音樂是兩回事，它們的原因不同盡管在多數情況下會導致相同的結果，即糟糕的音樂。放棄音樂對音樂而言就像陽痿對婚姻而言一樣，若造成離婚的話，這個理由是硬邦邦的，基于此，這位有心無力的丈夫寫再多的，再懇切優(yōu)美的情歌也于事無補，這里，愛情成了一個屁；而反音樂對音樂而言則像Gay對婚姻而言一樣，Gay,或者出家人，或者對包括婚姻在內的一切世俗規(guī)范恨之入骨的無政府主義者，這樣的人若結婚的話，他跟其愛人之間的愛情則連個屁都不算，他只能脅迫他那位可憐的愛人一同默默地用婚姻去反婚姻，用自瀆自虐式的悲劇人生來驗證人生的悲劇性，這時，其糟糕的婚姻用糟糕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古怪、分裂、變態(tài)??…這婚姻幾乎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從而具備了觀賞性。然而，如果不離婚的話，時光荏苒，再花招百出的婚姻也一定會走向無聊透頂。十年如一日地將音樂反下來，你或許突然會發(fā)現，你這種業(yè)已械化的反的動作，已被你當年要去反對的東西所控制。這種變化，從《最低級的小市民趣味》到《談鈔票傷感情，談感情又傷鈔票又傷感情》，脈絡隱約可見。從編曲到演奏，新專輯在音樂上的漫不經心和筋疲力盡，令''寫歌個速度就像拆了泡污，從來也勿懂啥個五線譜”（《野路子》）這樣的詞句已不再是對反音樂態(tài)度的呈現，它幾乎連解嘲都算不上，它幾乎連幽默都算不上。反音樂應該臭不要臉地成為搞音樂的動力才行，應該憤怒、誠實、敏感、咄咄逼人地反才行，要永遠在橘紅色的天空下反才行，而不是老氣橫秋、雙手一攤式的不在乎。反對者在其反對的東西面前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打倒它，二是不合作，后者經常會褪變?yōu)楠毶破渖恚偻首優(yōu)槁犞沃?，最后反被你反對的東西打倒。這樣說確實嚴厲了些。新專輯不乏旋律上口、歌詞有趣的歌曲，也有深情款款的，這些歌在市井層面獲得賞識和共鳴指日可待。不知是否可以由此來懷疑，雙唱片30首歌曲中絕大多數俗不可耐、千篇一律的編曲模式，吉他過門以及和聲，是否也是基于對市井審美的照顧。以上作為底層態(tài)度的證據沒有問題，但不能成為借口。它盡管是從風格到內容上對《上海市流行搖滾金曲十三首》的延續(xù)，但編配制作的別具匠心和認真程度頗有落差，泛濫的女聲過猶不及，特別是就算在上一張中的《上海童年》這樣執(zhí)意去煽情的曲目里仍然保留的，那種頂馬式的賤勁、幽默和批判力，在新專輯中則一邊在變味，一邊在消失，取而代之的宿命、自辯和傷春惜秋，對于我這樣固步自封，不懂與時俱進的頂馬原教旨主義者來說，幾乎難以忍受。新專輯里有首《我去SPA,你去死吧》是獻給頂馬現在最喜歡的兩支樂隊之一，杭州農金樂隊板磚的。農金這一目前內地唯一令人感到有趣的音樂流派，他們用骯臟下流、對經典之物的刻意不敬、歹毒、污蔑以自身為主的一切、重口味滑稽、屌絲精神、無所謂與無所畏，等等這些本承自頂馬的朋克情趣玩具，正在一身是汗地反著音樂。此刻，本是創(chuàng)始者的頂馬反遭到了反哺。另一支他們喜歡的樂隊是五條人。除了堅持用故鄉(xiāng)方言演唱之外，五條人歌曲中對底層生活巴爾扎克式纖毫畢現的現實主義描述，亦深得頂馬的心。這種底層現實主義在《上海市流行搖滾金曲十三首》中已很明顯，這張亦是，例如《我勿來火車站，就來去往火車站個路上》、《上海25小時》、《我是一粒BT個種子》、《地鐵機器人》、《我個大床我個房》等曲?！渡虾?5小時》逐小時詳盡地描述了某上海白領青年一天的生活，副歌部分是，''阿拉一道生活勒海越來越快個上海，24個鐘頭一轉身就幫昨日講再會，阿拉一道生活勒海停勿下來個上海，真想留個鐘頭讓自家靜下來?！ㄟ@種對被剝奪掉生活自控權后，荒謬而麻痹狀態(tài)的感慨，也體現在專輯同名歌曲、《地鐵機器人》、《嘸沒勁》和《我知道東莞在哪一邊》等曲目中，成為專輯最重要的一個主題。這讓我想到了青年馬克思對''異化〃這個社會學概念的解釋：''工人不可避免地失去對自己工作的控制，從而失去對生活及自我的控制。工人從來都不是自主、自我實現的人類存在，他只能以資產階級欲其所是的模式而存在……很明顯，工人在勞動中耗費的力量越多，他親手創(chuàng)造出來反對自身的，異己的對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大，他本身，他的內部世界就越貧乏，歸他所有的東西就越少。宗教方面的情況也是如此。人奉獻給上帝的越多，他留給自己的就越少?！辈粌H工人和資本主義之間，信徒和上帝之間，白領青年和上海之間是如上關系，音樂家和音樂之間亦如是。對于反音樂的音樂家來說，情況看起來就更慘烈一一本要去肏音樂的，結果被音樂給肏了。漸漸地，音樂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為了表達和審美服務，而是為了別的，如文本層面的表達欲，某種牽一發(fā)則亂全局的生活方式（圍繞排練、演出、錄音及相關的人際交往），或就是干脆的生活習性等等。你并不愿意跟音樂搞成為這副樣子，但隨著它逐日反客為主，其對你不斷加強的控制一一或者說，你對其不斷加強的依附，令你連不愿意的力氣和勇氣都喪失了。你沒有辦法想象沒有音樂的生活，某種程度上，就跟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