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察舉制度探析

漢代察舉制度探析

漢代選舉制度的主體是選拔制度。所謂察舉制,是指參加選舉者經(jīng)過有關人士的考察而被舉薦上奏的選官制度。這一制度的創(chuàng)立在西漢時期。西漢初年的文帝二年(公元前178年)十一月,漢文帝下詔說:“……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九月又下詔說:“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上親策之,傅納以言?！闭綄嵭辛瞬炫e選官的方法。當然,文帝的這兩次察舉詔令還是比較粗線條的,還不足以成為此后更為系統(tǒng)有序的漢代察舉制度。但這兩次察舉至少從如下三個方面反映了察舉選官的基本特征。首先是由皇帝頒布詔令,時間上則不確定,薦舉的科目也屬因需要而定;其次,從中央官吏丞相、列侯、公卿大夫到地方郡守等官,分別按科目舉薦人才。各地方則將被舉薦的人才送到京師,由皇帝親自進行策問,同時按舉薦的科目對入選者進行考察;其三,根據(jù)策問的結(jié)果和評定的高下,政府分別予以授官。終漢之世,察舉制在大的方面是不出這個范圍的。我們說察舉制在文帝時代之所以比較粗線條,還因為在整個文帝時代察舉制并沒有成為經(jīng)常的制度。察舉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體制完備的選官制度是在漢武帝時代。《漢書·武帝紀》記載說:“建元元年(前140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嗫??！笨梢钥闯?察舉在武帝時代已有了統(tǒng)一的考核標準,就是排除了有關習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學說的學者得以參加察舉的可能性和權(quán)利?！稘h書·董仲舒?zhèn)鳌返挠涊d就更為明確,“自武帝初立……及仲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才、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钡酱藭r,已明確提出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思想主張。過去,人們常常注意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社會政治和社會文化功能,而忽略了這一思想主張也是漢代察舉選官的一項政治標準。因此也可以說,察舉水平的高低也就是儒學水平的高低。實際上,先秦諸子的很多人是主張尊賢的,儒家更是把尊賢放在了突出的位置上。因此,漢武帝時代的尊儒在一定意義上是對漢高祖以來政治方針的繼承和沿續(xù),反映在選官用人上也是如此,如《漢書·高帝紀下》記載漢高祖的求賢詔令時就說:“蓋聞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鄙踔猎谖鳚h初建時,文臣陸賈也曾說過:“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shù)也?！钡脑?如果仔細分析和條理它們之間的關系,便不難發(fā)現(xiàn),從漢高祖到漢武帝,其用人選官的出發(fā)點與落腳點是一脈相承的。所以武帝的尊儒是漢初尊賢的繼續(xù),也是漢代尊賢政治的反映。漢武帝時代察舉制度的確立也使?jié)h代取士選官的范圍進一步擴展。文帝時察舉的實施主要在基層官員中選拔,而到了武帝時,則不僅包括官員吏卒,也可以從民間鄉(xiāng)里中考察薦舉。因此,平民出身的人就有了仕進的機會,在漢代,布衣官僚、布衣卿相在文獻中的頻繁出現(xiàn)也是武帝以后察舉范圍擴大的反映,如漢代名相公孫弘的例子便十分突出。不僅如此,武帝時代,察舉的科目也有所增加,如武帝時增加了“孝廉”和“秀才”等科目,并且將這兩科作為?？苼韺嵭小Ｎ涞蹠r的歲舉?？普f明察舉已由漢文帝時期的不定期察舉發(fā)展到定期察舉,而且是一年一舉。這比起后來科舉取士的三年一開科還要頻繁,不能不說是很有系統(tǒng)與規(guī)模的。漢代的察舉制分?？坪吞乜苾深?。常科是常年按科察舉的科目,即所謂的“歲舉?？啤?大體上分四種,即孝廉科、茂才科、察廉科和光祿四行科四科。什么是孝廉呢?即按照在家做孝子,出外做廉潔官吏的標準來考察舉薦人才的科目。它是漢代察舉中最為重要的歲舉?？祈椖?其出現(xiàn)時間為漢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在尊儒的察舉宗旨下,漢代選官取士十分看重被選者的品德修養(yǎng),這就將舉孝廉放到了十分重要的選官層面上。具體地說,漢代察舉孝廉由郡國每年向朝廷舉薦,并且按照郡縣人口的多少來確定被舉薦者的人數(shù)。一旦被選中,其升遷的速度較快。故孝廉科成為漢代察舉中的熱門科目。漢代和帝時采納司徒丁鴻、司空劉方的建議,按人口比例分配察舉名額,原則是滿二十萬人口的郡每年由郡國向中央舉薦一人,不滿二十萬的郡國則每兩年舉薦一人,不滿十萬的郡國每三年舉薦一人。黃留珠先生認為,實行這一辦法后,每年可以獲得孝廉約二百二十八人。茂才即從前的秀才,東漢以后為避光武帝劉秀的諱而改稱茂才?！稘h書·武帝紀》記載說:“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边@里說的茂才,是指優(yōu)秀的人才。在漢代,能夠舉茂才者,一般說舉主的社會地位都較高,除西漢時已有的丞相列侯等官員外,東漢時也包括了如三公、將軍等中央文武官員,以及州刺史一級的地方官員。正因其地位較高,故得以舉中茂才者,俸祿待遇和職官級別一般也較高,低者可達六百石至一千石,高者可晉級為二千石的公卿大員。所以中茂才者可謂鳳毛麟角。根據(jù)《續(xù)漢書》的記載,每年舉茂才的人數(shù)僅在二十人上下?？梢?察舉茂才的艱難。所謂察廉,是指考察在任官員的廉潔與否。這一科目僅只針對官員,實際所起的作用是在對官員的任職考核上,屬于漢代職官隊伍建設的范疇。但作為察舉的一科來看,就有對官員黜抑和升遷的作用,其督導功能十分顯著。所謂的光祿四行科,是指光祿勛主持的對官員四種品行的考察科目。這四種品行一般說來指質(zhì)樸、敦厚、遜讓和節(jié)儉。這一科目的設置是同察廉科的設置相輔而成的,即從養(yǎng)成士風與監(jiān)察督導士風兩個方面來對現(xiàn)任官員進行考察和升降。察舉在漢代除設有?？浦?還有特殊設定的科目,即所謂的特科。特科在時間上往往不固定,很多情況下是皇帝根據(jù)需要臨時議決。形式上通常采取皇帝策問的方式。被取錄者可以視情況破格升遷。漢代的察舉特科有賢良方正科、文學科、明經(jīng)科、明法科、至孝科、有道科、敦厚科、尤異科、治劇科、勇猛治兵法科、明陰陽災異科等,其中前四科是漢代察舉特科中最為重要的科目。在賢良方正的名下,諸如“直言極諫”、“親民者”、“明政本達古今”、“有道術(shù)達政化”、“能探賾索隱者”、“幽逸修道之士”等考察內(nèi)容都在其范圍之內(nèi)。所以得中賢良方正察舉特科者,其聲望都很高,漢武帝時期著名的董仲舒上“天人三策”便是如此。這些得中者的許多見解和主張對當朝政治的影響也往往十分重大。需要說明的是,察舉特科中的許多科目彼此是相連或交叉的,科目之間的界限有時是很模糊的,像賢良文學科,就是將賢良科與文學科合二為一的科目,治劇勇敢治兵法有時也是不分的。因此,特科的變動性和不確定性的特點十分突出。因其特科,所以很多情況下也就確實比較特殊。漢代實行察舉制度以選官取士,客觀上是符合漢朝以儒家思想鞏固和加強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治這一政治需要的。盡管不能說漢代由此選拔的官吏是支撐漢政權(quán)的根基,但經(jīng)由察舉制度選拔上來的士人官員中的相當一些人對維護漢代中央和地方各級政權(quán)的有效運轉(zhuǎn)是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的。特別是同先秦時代的“世卿世祿制”和并不規(guī)范的“客卿制”與“養(yǎng)士制”比較,察舉制都無疑地顯示出其優(yōu)越性。這種優(yōu)越性就是分科目考察,經(jīng)過層層舉薦,并經(jīng)由皇帝策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具有了考試選拔官員的雛形。但察舉選官的不足與過失又是顯而易見的。察舉制度重在薦舉,考試所起的作用甚微,宋代人葉夢得在《石林燕語》中說:“漢舉賢良,自董仲舒以來,皆對策三道……當時未有黜落法,對策皆被選,但有高下爾?！闭钦f明了薦舉在其中的重要作用。而薦舉的主觀隨意性往往極難保證察舉制的客觀公正。特別是以儒家學說和行為規(guī)范作為取士選官的依據(jù),開了此后選士偏重儒學的先例。直到科舉時代,這一基本的取士思想始終成為中國古代選官制度的核心和宗旨。察舉不重考試,便很難客觀的考察并選拔人才,由此而造成了漢代的許多豪門貴族和當權(quán)人物把持選舉,操縱士人進退,并形成以此為契機的朋黨關系和政治聯(lián)盟。正因如此,所以到東漢末年,察舉制已造成了選舉的極度腐敗與混亂,晉代學者葛洪在《抱樸子·審舉》中記載當時的民謠說:“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潔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可見,此時民間對察舉制的認識已到了自它出現(xiàn)以來的歷史最低點。也正因此,才有隨后出現(xiàn)的九品中正制,以至科舉制的出現(xiàn)。漢代的選舉制度除察舉?？坪筒炫e特科以外,還有作為補充性的征召、辟除、博士弟子課試、任子、貲選以及像自薦、計吏拜官、以材力入官、以方伎入仕等特殊形式的入仕途徑。所謂征召,是指皇帝以特殊征聘的方式來選用當時社會上有名望或才學品德兼優(yōu)的人士作為皇帝的顧問官,也有的授予官職以直接處理政務,這種方式也就是漢代人所謂的征聘卓異人才。被征召者往往受到極高的禮遇,如《漢書·枚乘傳》記載說:“武帝自為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征乘,”可見征聘的規(guī)格是很高的。一般而言,征聘并不經(jīng)常舉行,所征召的人數(shù)也很有限,征召所選取的士人從學業(yè)上看也是很廣泛的。這里有兩條文獻資料可以說明這個問題,一是《漢書·平帝紀》記載說:“元始五年(公元5年),征天下通知逸經(jīng)、古記、天文、歷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shù)、《本草》及以《五經(jīng)》、《論語》、《孝經(jīng)》、《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軺傳,遣詣京師,至者數(shù)千人?！绷硪粍t是《后漢書·張衡傳》所記載:“衡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安帝雅聞衡善學術(shù),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庇纱瞬浑y發(fā)現(xiàn),漢代征召的范圍是很寬的,這一作法是和一般意義上的古代取士選官有很大不同的。通過征召上來的士人,有些人就不是沖著官位來的,他們中的一些人是學有專長,特別是有科學成就的,張衡就是一個突出代表。所謂辟除,是指漢代中央和地方選任屬吏的制度,辟除即選任升遷官員。秦漢官制在中央以三公九卿為重,尤其是三公,具有操縱選舉的大權(quán),所以三公辟除僚屬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東漢人崔在《政論》中說:“三府掾?qū)?位卑職重,及其取官,又多超卓,或期月而長州郡,或數(shù)年而至公卿?！闭f明所辟除的官員來自于各個層面,有些人甚至職位很低微。但一旦被官方辟除,便會青云直上,一路升遷,其速度之快,權(quán)位之高,實在是憑察舉仕進的人們咋舌興嘆的。所說博士弟子課試,是指經(jīng)由中央和地方官學培養(yǎng),經(jīng)過考試選拔而進入仕途的。漢武帝時期立五經(jīng)博士,為博士官設弟子員。這一制度便開始出現(xiàn)。人數(shù)從最初的五十人,發(fā)展到二百人、千人以至三千人。東漢末年,博士弟子甚至達到三萬多人。博士弟子一般在太學學習,因此也稱他們?yōu)樘珜W生。在學習期滿后,博士弟子須參加考試,其結(jié)果“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優(yōu)秀者可做郎中,而“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梢?對博士弟子的考試和錄用是相當嚴格的。這大約同漢代政府對學校的嚴格管理是有直接關系的。任子制,是漢代政府所實行的一種對現(xiàn)任高官子女采取恩蔭世襲的授官方式。即秩二千石、任職滿三年的高官,可以有子弟一人出任郎官或類似職官,但并不常沒。任子制屬于按血統(tǒng)和世襲關系而授官職的一種世襲官制。盡管所授官職不高,但卻明顯地表現(xiàn)為皇帝對現(xiàn)任官僚子弟的一種恩蔭政策。然而,由于任子制本身難以克服的缺陷,在漢代便一再遭到人們的反對。《漢書·王吉傳》記載王吉上疏請廢任子制時說:“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至于積功治人,亡益于民,此《伐檀》所為作也。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王吉所說的情況是并不過分的,他同時提出了相應的對策。但終兩漢之世,任子制并沒有被罷除,到東漢末年,由于朝政腐敗,任子制也成為宦官左右朝政的手段之一,故隨著宦官的覆滅而最終被廢止。漢代也實行貲選。貲者,錢財也。所謂貲選,也就是用錢財來買官,即納貲。這種方式在此后的科舉時代也仍然存在。捐資授官的對象和方式有不同,錢額有多有少。像商人在西漢初年本是地位很低的,但到了漢武帝時期,商人通過捐納錢財,也可以做郎官,至于錢數(shù),也有四萬錢至十萬錢不等的價碼。這種量資授職的選官方式一向遭到世人的唾棄,由此而仕進者被視為銅臭之官。特別是到了東漢桓帝和靈帝時期,賣官已成為一種丑惡的官場風氣,花樣也越來越多。公開標價售官,如東漢靈帝時標明“公”一級的售價是一千萬,“卿”一級的售價是五百萬,《資治通鑒》評述說:“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曾無私錢,故賣官聚錢以為私藏?！睗h代選舉制度除以上所說外,還有幾種比較特殊的情況。首先是自薦,即以上書自陳的方式,自我吹噓和標榜,以求得官方和皇帝的認同。除個別人外,很多人是沽名釣譽,并沒有什么真正的才能。其次是計吏拜官,即中央政府年終考核地方官吏,根據(jù)政績情況而予以升降。其三是憑材力入官,即武勇之士,類似于秦所實行的軍功授爵。漢武帝時以軍功入仕者大多都通過這條途徑。其四是以方伎而選授,即具有特殊的技藝和才能,如善醫(yī)患、善音律、善博戲等等。漢代選舉制度也存在一個如何任用所選官員的問題。李雙璧先生對兩漢任用官員的途徑提出了七種方式的說法。其一是“假”,即代理之意,指代理之官。二是守,即職官的試用階段,如《漢書·平帝紀》如淳注說:“諸官吏初除,皆試守一歲乃為真,食全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