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沅與慈慈女晚清政治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載沅與慈慈女晚清政治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1983年的《貴國雜志》出版了廖仲儀先生的《論載》，并從中獲得了有益的收獲。唯文中談及載漪與慈禧關系時,有一處疑竇不能自釋,特在此提出向廖先生請教。廖先生言:載漪“少不讀書,剛愎自用”,“愚而不學,驕盈特甚”,本為西太后“所不喜”,后因其妻為西太后侄女,又“頻入內,得太后歡心,以福晉故,漸為孝欽所信”。由此得緣,其次子溥于1900年1月被冊立為大阿哥。載漪(1856—1922),道光皇帝之孫,受封為端郡王。他在中國近代史上是位曇花一現(xiàn)暴起暴落的人物,曾在己亥、庚子年間左右清中央政府的朝政,特別是與義和團事件殊多關系。正如廖先生所言,“研究這一段歷史,載漪是一個不可輕輕放過的重要角色。”其子溥則被慈禧看中,度擬作為光緒帝位的替代者,演出了搖蕩晚清政局達三數(shù)年之久的“己亥建儲”。載漪陡然得勢的原因是什么?慈禧為什么在眾多競爭者中單單挑選溥做皇位繼承人?個中緣由,是晚清政治史的研究者們必須做出回答的。廖先生在文中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依據(jù):載漪“其妻為西太后侄女”,即認為慈禧主要是從親屬裙帶關系考慮援引載漪父子的。這一論點,除《論載漪》外,廖先生在其他著述中亦每每提及,如在戴逸、林增平、李文海等教授主編的《清代人物傳稿》中由廖先生撰寫的“載漪”條目等。而且,這一論點也非廖先生所獨有,大陸史學界涉及該問題的幾乎所有文著中均持此說,如陳旭麓教授等主編的《中國近代史詞典》、宛書義教授等主編的反映近年來較新研究成果的《中國近代史新編》三卷本等。這些均為較具權威且流行甚廣的著作。可見“載漪是慈禧侄女婿”說已經(jīng)以訛傳訛,廣泛散播,幾成定論。因此,對之進行專門的考訂是有必要的。一《清史稿》載源清末民初,有關載漪的敘述很多,卻絕少見及載漪所娶是慈禧侄女的記錄。廖先生文中所引的佚名作《端王》,稱載漪“以福晉故,漸為孝欽所信”,可能是個例外。因查閱條件所囿,筆者沒有見到這篇佚名作。不知該著述是何時所錄,引文的前言后語又是些什么話,是否明言載漪為慈禧之侄女婿?因為從廖先生引號內的文句尚不能明確看出這一點。據(jù)筆者陋見所及,謬說最早大概源于《清史稿》“諸王傳”。該傳曰:“載漪福晉,承恩公桂祥女,太后女侄也”。言之鑿鑿,似乎有據(jù),實則完全不符合史實。據(jù)《愛新覺羅宗譜》記載,載漪前后共有三位福晉:嫡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員外郎紹昌之女,生長子溥僎;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和碩阿拉善親王貢桑朱爾默特之女,生次子溥(即后來的“大阿哥”);庶福晉趙佳氏,趙延之女。其中并沒有那一位福晉是葉赫那拉氏。有關清代皇室王公的記載,玉牒不言而喻具有最高權威性?！肚迨犯濉放c《宗譜》發(fā)生牴牾,前者自然不足采信。上面從載漪一方考察,下面再以《清史稿》所提供的線索,從承恩公桂樣一方考察,看看他有無女兒嫁給載漪。慈禧弟桂祥共有三個女兒,長女嫁與光緒帝載,即后來的隆裕太后;次女嫁與鎮(zhèn)國公載澤,隆裕太后的胞妹;小女嫁與順承郡王納勒赫。并無女嫁給載漪,反證謬說之不確。此外,還可以從后世的回憶得到補證。1964年,溥僎之子毓運先生撰文,他曾長期和祖父載漪共同生活,1920年后又與叔父“大阿哥”溥有過諸多交往,所述皆為親身經(jīng)歷,當具有相當?shù)目尚哦?。他在文中一再強調:“端王(載)的福晉是羅王(內蒙和碩阿拉善親王)的妹妹?！倍鵁o片言只語提到端王的福晉與慈禧的侄女之間有什么關系。慈禧是晚清的最高統(tǒng)治者,門第至高至顯,毓運的回憶沒有提到所謂的慈禧侄女,當不是疏忽遺忘,而只能是在其祖父載漪的妻子中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物。另一則回憶是溥僎之女羅毓鳳的,她是國民黨將領孫連仲的夫人,1969年,澳洲華裔學者金承藝先生專門到臺北石碇訪問她,她在回憶中斷然否認其祖父的妻子中有葉赫那拉氏。兩則直系親屬的回憶,同出一調,應該是比較說明問題的。這里有一個關鍵,即大阿哥的生母是誰?到底是慈禧的侄女還是別人?前引《宗譜》明載是和碩阿拉善親王貢桑朱爾默特之女所生,這個記錄看來是確實的。正由于此,庚子事變后,載漪被流放新疆,但他實際上并未去,而是投奔了其妻家——內蒙古阿拉善旗的羅王府,并得到妻兄羅王的長期關照。如果素昧平生,沒有直接的親戚關系,這種長時間的關照是難以想像的。因為載漪當時是處于墻倒眾人推的境地?！凹汉ソ▋Α逼飘a后,“大阿哥”被黜出宮,也到了羅王府,并由與載漪關系密切的甘軍首領董福祥作媒,與羅王的女兒成了親。初羅王福晉和女兒見“大阿哥”相貌平常,不大樂意,但羅王礙于妹夫妹妹的面子和基于親上加親的考慮,還是允承了。上述考證表明:載漪所娶絕不是慈禧的侄女,“大阿哥”溥也和葉赫那拉氏沒有直接的血親關系。二廢帝立儲,案內任滿人既然載漪跟慈禧娘家沒有這層關系,那怎樣解釋載漪的受寵和慈禧偏偏要挑選載漪之子為“大阿哥”呢?答案并不難找到。(一)從載漪其人看。他“自幼好武,在率領由八旗子弟組成的神機營時顯示了一定的才干,不像當時一般親郡王那樣都鉆營文職”。他的這種特殊性格無疑引起了慈禧的關注,1889年他由貝勒加郡王銜,1893年授御前大臣,次年晉端郡王,并長期被委派管理清廷禁軍——神機營、虎神營。戊戌年在載漪的政治生涯中是個尤為關鍵的年份,其間,在帝黨與后黨的激烈沖突中,他堅定地站在后黨一翼,向慈禧顯示了自己的忠心。蘇繼祖《清廷戊戌朝變記》云:戊戌政變前夕,“慶邸(慶王奕劻)、端邸(載漪)同赴頤和園,哭請?zhí)笥栒?且言:伊藤(博文)已定初五日覲見,俟見,中國事機一泄,恐不復為太后有矣!”此說如果屬實,那么載漪便是策動政變的重要建謀人。載漪在戊戌時到底起何種作用,現(xiàn)在還看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他是擁護慈禧反對光緒的比較強硬的人物。戊戌政變剛一發(fā)生,康有為曾在上海同英國領事班德瑞(Baurne)有過一席談話,列舉了后黨最重要的6個人,載漪亦在其中。戊戌政變后,慈禧的政策有了重大改變,一是對帝黨與維新派推行變法的逆反,清中央的施政急劇轉向保守復舊;二是對漢人產生重大疑忌,祺祥政變后奉行了幾十年的滿漢平衡方針出現(xiàn)傾斜。此一階段,慈禧倚重的滿人主要有三個,榮祿、奕劻、載漪。但榮祿非覺羅皇族,奕劻非皇室近支,且二人對待洋人及光緒廢立等問題上與慈禧意見不盡一致。載漪卻適逢其機,日漸得到慈禧的寵信,先后接管京師軍務和總理衙門,集軍事外交大權于一身,成為后黨集團中位列慈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人物。再有,在政治傾向上,載漪強烈仇外,排斥漢人,顢頇保守,屬極端頑固派,扶植他有利于慈禧玩弄頑固派與洋務派之間的平衡。在家族關系上,載漪原為惇親王奕次子,后過繼給瑞敏郡王奕誌為嗣,與兩門王室有關系;其兄弟貝勒載濂、輔國公載瀾在朝中也都有一定勢力。載漪兄弟又都具有相當?shù)恼我靶?從戊戌后開始,與大學士徐桐,承恩公崇綺、莊王載勛、軍機大臣剛毅、尚書啟秀等人,以廢帝立儲為宗旨,逐步形成了一個廢立派,慈禧援引此派,與軍機大臣榮祿、世鐸,總理衙門大臣奕劻,帝師孫家鼐,督撫劉坤一、李鴻章、張之洞、陶模等結成的反廢立派抗衡,具有一定實力。最后,載漪“少不讀書”,“愚而不學”,較易于控制。凡此種種,或許都是慈禧之所以考慮載漪父子的原因。(二)從溥看,立嗣他也是比較合適的人選。首先,其時年15歲(溥生于光緒十一年乙酉十二月初二日亥時),符合慈禧為便于控制只立幼君的一貫宗旨。其次,他為道光皇帝的曾孫,支脈較親。慈禧對選立溥的醞釀比較早,1898年10月12日,《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莫理循給在上海的濮蘭德發(fā)出一信,聲稱“光緒皇帝已被謀殺或將被謀殺。選定的繼承人是端王年方十歲的孫子(應為兒子)”。莫理循與當時清廷諸多重要人物有密切交往,所言該不是空穴來風。這是我們所看到的關于準備立溥為儲的最早記錄。說明至少在戊戌政變發(fā)生后不久,慈禧就已有立溥為嗣的考慮。當時傳聞將被選立做儲的還有另外兩個人,一是慶親王奕劻的長子載振;二是恭親王奕訴的過繼孫子溥偉。但此二人或是歲數(shù)太大(己亥時,載振23歲,溥偉19歲);或是支脈太遠(奕劻為乾隆十七子永璘一門傳下,屬于皇室遠支);或是背景不強(恭王府在奕訴死后,在朝中已無顯赫人物)。相形之下,綜合條件均不如溥,所以,溥被挑選成為“大阿哥”,是比較順理成章的事。慈禧與載漪的關系對晚清政局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重大的。慈禧同載漪小集團的勾結,引發(fā)了廢帝謀幼,導演了“己亥建儲”的鬧劇,使清朝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頑固勢力極度猖獗,特別是導致了清中央政府利用義和團向各國魯莽宣戰(zhàn)的嚴重事件,慈禧、載漪為了一己私欲,不惜陷中華民族于庚子大災難之中。慈禧與載漪的關系,從本質上說,又不過是一種互相利用的權益結納。慈禧想利用載漪父子替代光緒,并與朝中的其他派別對壘,以穩(wěn)固其長期垂簾聽政的地位;載漪則想利用慈禧使其子速正帝位,而他本人則以“天子父”的資格攫獲更大的權利。這種暫時結盟以勢利的變化為轉移。戊戌、己亥、庚子三數(shù)年間,清朝朝政進入一種“非正常時期”,在這期間,清朝最高權力機構改變了戊戌前的發(fā)展趨向,對內停廢一切維新措施,對外盲目排外情緒迅速蔓延,載漪的發(fā)跡便得力于這種特定氣氛,載漪與慈禧的勾結便是這種歷史背景的產物。但中國已經(jīng)在半殖民地化的泥淖中陷得很深,載漪一伙外無列強支持,內乏朝野基礎,所以,載漪與慈禧關系的基礎又是很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