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奇和艾米麗悲劇比較

蘭奇和艾米麗悲劇比較

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的經典作品《欲望之路》（以下簡稱《欲望》）講述了布蘭奇杜波斯的悲劇故事。家道中落、丈夫自殺,布蘭奇變得放蕩不羈,被趕出所在的羅拉城之后她投奔住在新奧爾良的妹妹,在那里與妹夫斯坦利及其周圍的環(huán)境再次產生沖突,最后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劇中主人公以一個沒落南方貴族的身份,在困頓的現(xiàn)實中與斯坦利所代表的北方工業(yè)化新興階級做著無力的掙扎,她的種種行為都在表明對幻想中的精神家園的渴望和向往。無獨有偶,美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思{的短篇小說《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以下簡稱《獻》)刻畫了女主人公艾米麗作為日漸沒落的南方貴族勢力的代表,毒殺戀人、與尸體同居直至老死的悲劇形象。布蘭奇和艾米麗身處相似的時代背景,身上都體現(xiàn)出當時沒落貴族的遺風,拒絕接受新事物并用身心去作抗爭,淪為男權制度的犧牲品,深深地打上時代的烙印。當她們面對種種不幸時,前者采取了表面放浪形骸、內心渴求精神歸宿這一看似矛盾的規(guī)避方法;而后者則采取封閉自我、與尸體同居這樣激進的方式去尋求心理安慰。兩者雖然形式不同,但都是在尋求自我的精神家園。本文擬分析影響兩者的社會因素及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的異同點,以進一步解讀這兩位女主人公。一、艾米麗—守舊沒落的南方貴族南北戰(zhàn)爭前,以農業(yè)為主的南方種植園經濟主導美國經濟。大量的棉花銷往歐洲,為種植園主帶來了巨額利潤,經濟上的成功滋長了南方人的傲慢和優(yōu)越感。他們鄙視并抵制工業(yè)發(fā)展,視工業(yè)為邪惡的象征,并且自認為是諾曼貴族的繼承人,遠遠優(yōu)越于北方薩克森小農們的后代。物質和心理的雙重優(yōu)勢使他們固執(zhí)封閉,缺少與外界的交流與溝通,因而助長了他們的自大和高傲。盡管南北戰(zhàn)爭結束了南北經濟結構的對立,卻未能從根本上改變南方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他們依然生活在昔日的光輝歲月中,以貴族身份自居。兩部作品刻畫的女主人公都是這樣的人物。布蘭奇作為一位沒落的南方種植園主的女兒,耳濡目染那種社會優(yōu)越感使她自命清高,對周圍的人和事抱著蔑視的態(tài)度。在劇中具體表現(xiàn)在她對丈夫艾倫和妹妹一家的看法上。她愛慕年輕詩人艾倫,而正是與艾倫的婚姻毀滅了她所有的幻想,因為“這個年輕貌美、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是一個道德敗壞、性取向異常的人”。117自小接受南方淑女教育的布蘭奇認同異性戀的社會傳統(tǒng),所以當艾倫懇求她幫他擺脫同性戀的尷尬身份時,布蘭奇卻始終難以掩飾心中的厭惡,終于在一次跳舞時爆發(fā)。布蘭奇將對丈夫行為的不齒毫無保留地發(fā)泄出來,直接導致當眾受辱的艾倫跑到湖邊開槍自殺。槍聲是布蘭奇頑固保守思想的鳴響,也是她悲劇開始的序幕,她開始放浪形骸、自甘墮落。在被逐出羅拉城后,布蘭奇來到處于工業(yè)化初期的北方城市新奧爾良,住在妹妹斯黛拉家里。她看不起出身高貴的斯黛拉竟然愿意住在貧民區(qū),窩在又臟又小的房子里。她譏諷斯坦利是“猿人”,“他的舉止像個動物,有著動物的習性”,“他身上甚至還有猿人的東西”。80她把斯坦利家的牌局說成是“猿人的聚會”,是粗俗之輩的低級趣味。她以熟知霍桑、惠特曼、愛倫·坡等偉大作家來夸耀于人,并以此來顯現(xiàn)自身品位的高貴?！东I》中的艾米麗更是如此。作為名門望族的后裔,她圣潔莊嚴,“身上熔鑄了舊南方的光榮與夢想,她活著時,代表了一個傳統(tǒng)、一種責任,即使她在家中獨處之時也仿佛是歷經歲月滄桑的‘壁龕里一座無頭的雕像,在看著我們,還是沒看我們,我們永遠說不清楚’”。同《欲》的中布蘭奇一樣,她身上也體現(xiàn)著與周圍環(huán)境的格格不入。她趕走了前來收稅的新市議會代表,聲稱自己不欠杰弗遜鎮(zhèn)任何稅款,因為她與已去世十多年的老沙多里斯上校有過口頭的契約。后來市里要免費送信,艾米麗不準他們在自家門口釘門牌和信箱,好像這些新興事物都是符咒,會讓她原形畢現(xiàn)。如果說布蘭奇對斯坦利所代表的北方新興工業(yè)力量極盡嘲諷鄙夷之能事,艾米麗對新生事物則是赤裸裸地進行否定和拒絕。兩名南方沒落貴族的后裔,接受的是南方溫文爾雅和嚴格的清教主義傳統(tǒng)教育,身上散發(fā)出濃重的沒落貴族氣息,這必將導致她們淪落為父權社會的犧牲品?！案笝嘀髁x思想是南方社會突出而又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由于奴隸制的盛行,南方以家庭為中心的種植園經濟成為南方主要的經濟方式。在這種經濟方式下,一家之主的父親享有絕對的權威,他決定和控制著家族中每一個人的命運?！痹凇东I》中,先是艾米麗的父親趕走了一個個求婚者,父親死后又是鎮(zhèn)上的人們橫加干涉,他們繼續(xù)扛起沒落貴族的大旗去承擔艾米麗父親的職責。在他們眼里,艾米麗是“豐碑”、“天使”、“燈塔守望人”和“旗幟”。而艾米麗似乎也有意地樹立起了這個牌坊,她潔身自好,沒有同“只拿日工資”的北方建筑工人荷馬·巴倫繼續(xù)戀情;拒絕納稅、拒絕裝訂門牌號和郵箱。而《欲》中的布蘭奇則處處依賴男人,先是丈夫,丈夫死后開始不斷與陌生人親密,對斯坦利也是再三挑逗。正如波伏娃所說:“由于女人一無所有,她也沒有了做人的尊嚴。她本身就是某個男人世襲財產的一部分:最初是她父親的,后來是她丈夫的”。父權主義在布蘭奇身上發(fā)生了異變,轉向了一切可以依賴的男性,然而內心深處沒落貴族的傲慢和清高使她厭惡這些她所要依賴的男性。徐靜曾運用榮格神經官能癥理論分析了布蘭奇這位患者的神經官能癥狀,解剖了她“依賴加拒絕”的矛盾心理。南方沒落貴族的身份正是誘發(fā)她神經官能癥的根源,和艾米麗一樣,最終都淪為了父權社會的犧牲品。二、艾米麗—尋求精神家園雖然都是沒落的南方貴族,但是在面對外部世界的種種壓力和變化時,兩位女主人公卻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處世原則。布蘭奇因情亂性、放縱自我,不停地更換家園,逃避現(xiàn)實,在夢想和欲望被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地摧殘之后,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艾米麗離群索居,因情無性,內心的欲望已經化為固守的精神城堡,排斥一切干涉她的勢力。兩者都在尋找一種心理慰藉,受父權思想驅使的潛意識都在覓求一個自由的精神家園。布蘭奇在歷經家道中落、丈夫自殺的不幸之后,開始自我放縱:“我從來不夠堅強,更不夠自信……不得不勾引男人——裝扮上溫柔的色彩,蝴蝶翅膀一樣的色彩,閃閃地發(fā)著光?！?9她與士兵廝混,搬進火烈鳥旅社與陌生人交往,勾引學生,落得聲名狼藉。她不停地搬家,從祖上的“美夢莊園”到中學,再到火烈鳥旅館,后來輾轉到新奧爾良的妹妹家,最后住進精神病院。這不僅僅是布蘭奇的逃避,更是她的追尋之旅,因為“本質上高雅、充滿幻想和浪漫情調的布蘭奇還是具有傳統(tǒng)思想的人,她抓住一些舊觀念不放,完全生活在自己虛構的夢幻世界里,表演著南方莊園淑女的角色,她希望得到人與人之間的溫存,希望自己能有一個歸宿”。與此不同,艾米麗則是固守在父親留下來的老宅中——那是一幢曾經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當年一條最考究的街道上,還裝點著有19世紀70年代風格的圓形屋頂,尖塔和渦形花紋的陽臺帶著濃厚的輕盈氣息。只有艾米麗小姐的屋子巍然獨存,四周簇擁著棉花車和汽油泵。房子雖已破敗,卻還是桀驁不馴,裝模作樣,真是丑中之丑。與居無定所的布蘭奇相比,艾米麗的四方形大木屋就是她精神家園的物化象征,她沒有四處奔波,也沒有布蘭奇的因情亂性,她固守在自己的家園,選擇了終生“無性”,“以與腐尸朝夕相處來獲得性與愛的慰藉”。在住所和性的明顯區(qū)別之外,兩位女主人公在對待現(xiàn)實的態(tài)度上則達成了一致:都力圖生活在自己的精神家園中,逃遁于現(xiàn)實之外為自己沒落的貴族靈魂構建一個自由的精神家園。布蘭奇一味地洗澡,企圖用水來沖刷自己的過去,把浴室幻想為自己的精神家園,以尋求安慰。原型批評家認為,水作為原型性的象征,當被當作洗滌的物質時,具有凈化人靈魂的作用,這抑或是布蘭奇洗澡的象征意義所在。她把電燈套上紙罩,配著音樂在狹窄的房間里翩翩起舞;她的語言高雅含蓄,文法復雜,意象豐富,嘴上還常掛著詩人的名字,經常為自己構建理想的精神家園。而艾米麗不僅不承認父親已死,而且聲稱自己與已死的沙多里斯上校簽有契約,拒絕繳稅;她很少出門,只有一個黑奴伺候起居;在不能與戀人廝守的情況下,采取極端的毒殺方式留下戀人的尸首,將自己的愛情和生命固定在了虛幻的精神世界中。其悲劇本色一覽無余。布蘭奇的悲劇許多學者已經從各個角度作了探討,而劇作者威廉斯認為“《欲》的意義是現(xiàn)代社會里各種野蠻殘忍的勢力強奸了那些溫柔、敏感而優(yōu)雅的人”。筆者把她描述為“尋求精神家園的沒落貴族”,旨在發(fā)掘她與《獻》中艾米麗的差異和共同點。艾米麗同樣面臨著現(xiàn)代社會各種野蠻殘忍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