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錯案的賠償請求與司法公信力

冤錯案的賠償請求與司法公信力

面對新形勢和新問題，社會各界，特別是司法界，必須深刻反思司法制度的運作。在這種情況下，不同的制度關系導致了這樣的悲劇。“二次傷害”需要什么賠償體系來減輕受害者的傷害？司法部門必須對此作出正面回應。這不僅是為了完善制度，防止不正當、虛假和錯誤事件的發(fā)生，而且是為了依法采取新的措施，為不公平、虛假和錯誤事件的受害者提供合法、合理的賠償，贏得司法權威。近年來,國內(nèi)相繼出現(xiàn)的冤假錯案、重大無罪處理案件(以下統(tǒng)稱冤錯案件)以及后續(xù)刑事賠償問題成為社會熱點。最高人民法院周強院長多次強調(diào)要緊緊圍繞習總書記提出的“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目標改進司法工作,堅決防止和依法糾正冤假錯案,更加重視和全面加強國家賠償工作,增強人民群眾對法治建設的信心。面對新情況、新問題,社會各界特別是司法界不能不對司法體系的運作進行深刻反思,究竟是什么制度環(huán)節(jié)的錯漏使此類人倫悲劇發(fā)生?究竟需要什么樣賠償制度撫慰受害者創(chuàng)傷,避免“二次傷害”?并且,司法界應當對此作出正面回應,這就既需要完善制度防范冤假錯案發(fā)生,也需要依法推出新實舉措,對冤假錯案受害人給予合法合理的損害填補,從而贏得司法公信。一、對犯罪、不公平和虛假事件的賠償：必須正確處理的十項關系(一)符合償金、經(jīng)費、律師費、確定的功能刑事冤錯案件中,賠償請求人均提出“一攬子”解決賠償請求的權利清單,包括人身自由賠償金、生命健康權賠償金、精神損害賠償金、財產(chǎn)損害賠償金、未成年子女教育費撫養(yǎng)費、律師費、住房、社會保障等各項請求。而國家賠償實行法定賠償原則,即賠償范圍法定、賠償標準法定、賠償程序法定、賠償義務機關法定,通常只能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依法賠償,而不能超越職權、不遵守法定程序、賠償補償不區(qū)分,故難以“一攬子”解決賠償請求。(二)損害人身自由權、生命健康權、財產(chǎn)權的案件按照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當公權力侵權與私人侵權并存時,受害人索賠需分頭打民事、行政或國賠“官司”;當不同的公權力機關分別侵犯其人身自由權、生命健康權和財產(chǎn)權時,因賠償義務機關法定,受害人須分別向各侵權機關索賠。但實踐中,受害人往往期望其所有要求都在一個程序中快捷解決。這種緊張關系極易加深受害人不滿之情,增加服判息訴的難度。(三)賠償范圍的界定“一攬子要求”是冤錯賠償訴求的典型特征。盡管賠償請求中僅部分內(nèi)容屬于法定賠償范圍,其他內(nèi)容有的屬于法外補償或救助范疇,有的屬于過高或無理要求,但冤錯案件天然的悲劇色彩極易引起公眾情感共鳴,諸多超越法律規(guī)定的賠償請求,在普通人看來具有合理性。這在無形中增加了案件處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統(tǒng)一的難度。(四)放棄請求賠償?shù)纳暾垏屹r償法上的賠償請求權與獲得實體賠償權,與訴訟法的訴權和勝訴權的關系類似。實踐中,賠償請求人在無罪判決作出前承諾放棄請求賠償?shù)臋嗬?無罪宣判后如果申請賠償,是否應當受理。有的觀點認為已經(jīng)處理的賠償事宜不應受理,有的觀點認為無罪宣判之前所做的放棄賠償?shù)臋嗬麑贌o效行為,應當受理。這些問題的實質(zhì)是將賠償請求權和獲得賠償權對立起來,涉及對賠償請求人程序權利的保障。(五)審理案件封閉性強在新媒體時代,信息需求和傳播量暴漲,傳播速度極快,社會輿論處于高度開放狀態(tài),冤錯案件因其“官”民矛盾特性,極易受到關注。然而,按國家賠償法規(guī)定,賠償委員會審理案件以書面審查為原則,僅在雙方就損害事實、因果關系存在較大爭議的情況下才可以聽取陳述、申辯及質(zhì)證,封閉性顯而易見。兩相碰撞之下,冤錯賠償工作極易陷入被動。(六)適用難題的類型《國家賠償法》僅42個條文,卻涵蓋三大賠償,實體程序合一。一些條文規(guī)定較為原則,難以滿足當前司法實踐精細化、可塑化的要求,引發(fā)若干法律適用難題。如能否以“疑罪從無”為由酌減精神損害撫慰金,指定居所監(jiān)視居住、改判前后同一罪名但量刑情節(jié)變化導致超期服刑等可否獲得國家賠償?shù)取?七)法治建設的信心國家賠償是司法程序的最后一環(huán),地位和價值較為特殊。若處理得當,則能夠修復受損的司法公信,增強人民群眾對法治建設的信心;若處理不當,則喪失最后一次自救機會,致使受害人怨恨憤懣之情增加甚至走向社會對立面。但當前有的地方法院不重視國家賠償工作,理念落后,機構不獨立,人員不健全,發(fā)生賠償案件時就“臨時抱佛腳”,難以高質(zhì)量地完成新形勢下的賠償工作,難以實現(xiàn)賠償制度的多重功效的價值取向。(八)“執(zhí)法犯法”與追償追責刑事冤錯案件產(chǎn)生原因具有多樣性,如由人的理性認識相對有限性決定的司法制度的天然風險,又如辦案人員的暴力取證或徇私枉法行為。前者情有可原,后者“執(zhí)法犯法”,難辭其咎。國家賠償法對追償追責予以規(guī)定,并非只要有冤錯案件就應當追償追責。然而,當前追償追責制度有待完善,鮮見有人員被追償追責的報道,故輿論要求追償追責的呼聲特別高漲,典型如張氏叔侄案,因適用“排非”規(guī)則,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要求追償追責。(九)刑事賠償與常規(guī)補償、社會救助無縫銜接國家賠償法關于賠償范圍和標準的規(guī)定,決定了僅靠冤錯賠償難以徹底消解矛盾,必須實現(xiàn)改判無罪、刑事賠償與善后補償、社會救助無縫銜接。但因善后補償法律缺失,社會救助不暢,尚未形成與刑事賠償之間完備的銜接機制,有的地方政府善后工作不力,難以解決賠償請求人融入社會及恢復正常生活的實際困難。(十)從犯罪人處獲得賠償?shù)谋缓θ说娜松肀Ｗo方式看刑事賠償是國家對遭受公權力合法或違法侵害的受害人進行賠償?shù)闹贫?刑事被害人救助則是對遭受刑事犯罪侵害且無法從犯罪人處獲得足額賠償?shù)谋缓θ诉M行人道主義救助的制度。兩者雖然都屬國家責任,但功能不同。然而,在當前一些冤錯案件,尤其是“疑罪從無”案件中,被害人及其家屬不能理性看待法院對證據(jù)不足的被告人宣告無罪的情況,往往認為是公權力機關枉縱犯罪;更難以理解為何刑事被害人未得到救助,反而涉嫌犯罪之人被無罪釋放后得到國家賠償。二、樹立國家賠償權利救濟的核心理念刑事冤錯案件賠償中十大緊張關系的存在,應當通過法治思維和法治方法予以解決,其中,首先需要運用法治思維,即樹立國家賠償權利救濟的核心理念。(一)“特別敗”—明確國家賠償法的核心理念為權利救濟修正前的《國家賠償法》是以職權行為是否違法或錯誤為衡量標準,由此導致“如果賠償就是國家職權行為違法或者錯誤,就需要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責任,賠償就是懲戒,賠償法就是懲戒法”的認識誤區(qū)。隨著民主法治發(fā)展,現(xiàn)代國家多實行寬泛的國家賠償制度,即發(fā)生損害事實,首先考量受害人是否有承受損害后果的根據(jù)和理由,受害人是否為“特別犧牲”?！秶屹r償法》第1條明確了國家賠償法保護權利和促進國家機關依法行使職權的雙重宗旨,第16條和第31條規(guī)定了追責必須具備特定情形。因此,國家賠償責任性質(zhì)首先定位于權利救濟,要明確國家賠償法的核心理念為權利救濟,摒棄單純懲戒法的觀念。(二)多元歸責原則體系1994年《國家賠償法》采取違法歸責原則,2010年《國家賠償法(修正案)》設定以違法歸責原則為主,輔之以結(jié)果歸責原則和過錯歸責原則的多元歸責原則體系。國家賠償工作應當摒棄單純的違法歸責的觀念,嚴格執(zhí)行國家賠償法修正案設定的多元歸責原則體系,確保賠償請求人的權益損害不應因“違法歸責原則”而無法得到救濟。(三)法定賠償原則的內(nèi)涵國家賠償作為國家責任的一種形式,關乎國家、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受害人之間的多方法律關系的考量,關乎社會全體納稅人與個別受害人之間利益的權衡,關乎公權力與私權利之間平衡,關乎社會管理風險的合理分擔,關乎國家責任的有效擔當,不同于“有侵權必有賠償”的民事賠償原則。采用法定賠償原則是大多數(shù)國家的做法,是各國立足本國實際作出的國家賠償法律政策選擇。如果不通過法律將賠償予以限定,任何一個賠償都將是一個無底深淵。無限制賠償則意味著無限的不賠償,而法定賠償也絕非意味著國家賠償法是“不賠法”或“少賠法”。(四)簡化了“依法確認”的表述,“確賠合一”司法終局是現(xiàn)代民主法治社會的一個基本理念,是司法的基本原則。在國家賠償領域,“國家與其成員或公民間產(chǎn)生的糾紛只能訴諸于法庭,其他方案均不合理”。修正后的《國家賠償法》第9條第1款、第22條第1款刪去了“依法確認”的表述,取消了前置、單獨的確認程序,實行了“確賠合一”。人民法院在“后確認時期”應當履行司法審查法定職責,既應審查侵權是否存在(賠償構成要件是否成立),也需要依法合理確定賠償數(shù)額。(五)實體賠償權的救濟區(qū)分國家賠償法上的賠償請求權與獲得實體賠償權,重點在于區(qū)分國家賠償?shù)牧笇彶闃藴屎蛯嶓w裁判標準。賠償請求權與立案審查標準相對應,關乎應否立案受理和程序性權利的問題;獲得實體賠償權與實體裁判標準相對應,關乎實體裁判和實體性權利能否得到支持的問題,賠償請求權與獲得實體賠償權具有實質(zhì)區(qū)別。國家賠償實踐中,要堅決摒棄有賠償請求權就一定能獲得實體賠償權的錯誤觀念,避免混淆立案審查標準和實體裁判標準,不能以實體裁判標準替代立案審查標準,以實體權利是否獲得救濟的實質(zhì)性審查替代賠償請求權是否成立的形式審查,人為抬高賠償請求人主張權利的立案門檻。(六)建立公權公信和公權信賴的終局手段—國家賠償是修復公權公信贏得公權信賴的有效途徑公權公信和公權信賴是公眾對公權力活動及其結(jié)果產(chǎn)生的認同、尊重和信任的心理態(tài)度。國家賠償對公權公信和公權信賴的正向促進作用在于:一是以決定賠償實施權利救濟,本身就是恢復公權公信和公權信賴的終局手段;二是在國家賠償權利救濟程序中遵循正當法律程序原則,擴大程序公開,提升司法透明,以司法公開樹立公權公信;三是以公正、公平的裁判結(jié)果,滿足公眾對司法終局正義的預期,以權利救濟的結(jié)果樹立公權公信。在實踐中,需要摒棄國家賠償是損害公權公信、喪失公權信賴的錯誤理念,對受害人及時到位的賠償,不僅不會損害公權公信和公權信賴,反而是侵權機關再樹公信的必由之路,重塑形象的再生之機,贏得信賴的不二法門。三、建立國家賠償制度機制在現(xiàn)代法治社會,國家賠償作為公權與私權和諧關系的重要回復器,需要在法治思維的基礎上,運用法治方法,建立科學的國家賠償制度機制,以盡快恢復賠償請求人的正常生活。(一)完善國家賠償程序國家賠償法規(guī)定較為原則,應當加強刑事賠償制度建設,以滿足當前司法實踐精細化、可塑化的要求。首先,應加強刑事賠償司法解釋及司法政策的制定工作。即通過制定《關于人民法院辦理自賠案件程序的規(guī)定》彌補國家賠償程序的先天不足;制定實施《關于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審理國家賠償案件質(zhì)證有關問題的規(guī)定》,加強司法公開和程序保障,明確舉證責任和證明標準;起草制定關于刑事賠償?shù)乃痉ń忉?以期妥善解決刑事賠償疑難問題;起草制定關于國家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的司法政策,以期統(tǒng)一規(guī)范精神損害撫慰金的標準。其次,加強案例指導制度的建設,即進一步提升指導性案例和典型案例的質(zhì)量,充分發(fā)揮對未決案件的示范指引作用。(二)格局的調(diào)整:法院、行政、國家賠償對于賠償程序的多頭繁復與受害人預期的統(tǒng)一便捷之間的矛盾,解決方法之一是對現(xiàn)行《國家賠償法》自賠程序中賠償義務機關“各自為政”的基本格局予以修改,然而條件尚不成熟。但就民事、行政、國家賠償并存方面而言,因?qū)偃嗣穹ㄔ簝?nèi)部分工,有一定調(diào)整余地。建議探索建立統(tǒng)一侵權賠償機制:一是逐步改變當前“九龍治水”業(yè)務格局和“鋸箭療法”處理模式,嘗試將有一方侵權主體為公權力機關的案件統(tǒng)一歸口審理。二是對于公權力因素介入的“多因一果”侵權賠償案件,納入統(tǒng)一侵權賠償機制,根據(jù)過錯承擔相應的侵權賠償責任,達到高效便民之效,解決民眾訟累之苦。(三)行政賠償與非刑事司法賠償我國侵權賠償劃分為民事賠償和國家賠償,這兩種賠償?shù)膶徟袡C構、法律程序、歸責原則、證據(jù)規(guī)則和賠償標準等都有所不同。國家賠償又包含了行政賠償、刑事賠償、非刑事司法賠償三種不同類型的賠償。刑事賠償又進一步類型化為人身自由權賠償、生命健康權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和財產(chǎn)權賠償。目前,我國國家賠償法律體系基本是以類型化的標準和思路進行設計的,建立符合不同類型的賠償規(guī)則,是統(tǒng)一司法裁量尺度、確立司法標準之關鍵所在,即根據(jù)每一種賠償案件類型的特點確定不同的受案范圍、立案條件、審查程序、審查標準和處理方式。(四)刑事賠償、刑事補償與社會救助無縫銜接在冤錯案件中,由于賠償請求人是公權力侵權導致的損害,國家有責任幫助賠償請求人恢復正常生活,而《國家賠償法》關于賠償范圍和標準的規(guī)定,決定了僅靠刑事賠償難以徹底消解矛盾,必須實現(xiàn)刑事賠償、刑事補償與社會救助無縫銜接。并且,刑事賠償、刑事補償、社會救助、刑事被害人救助都屬于社會法的范疇,應當構建統(tǒng)一的國家責任業(yè)務格局,并可以借鑒美國得克薩斯州和康尼狄格州的經(jīng)驗,深入研究解決刑事賠償、刑事補償、社會救助、刑事被害人救助的有機銜接,創(chuàng)建多元的救濟補償機制,為受害人(包括刑事被害人)提供更多的社會服務,如工作培訓、職位恢復、醫(yī)療保險等。(五)提供專業(yè)化法律服務在冤錯案件中,受害人多屬受到公權力行為侵害的弱勢群體,身陷經(jīng)濟困難和法律知識缺乏雙重困難。完善刑事賠償法律援助機制,通過對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服務,促進賠償請求人與賠償義務機關在賠償程序中的平衡,保證賠償決定的程序和實體正義,使“官”民矛盾在法律框架內(nèi)得以解決,避免不必要的社會沖突,使社會達到安定、和諧、有序的狀態(tài),即通過法律援助人員提供專業(yè)性的法律服務,指導賠償請求人在申請賠償時作出正確選擇,有利于賠償請求人依法提出合理的訴求,降低不合理預期,避免出現(xiàn)國家賠償申請賠償數(shù)額不斷攀比的情形,減少因畸高申請賠償數(shù)額和合理賠償數(shù)額之間矛盾,從而提升對賠償決定的認可度;通過法律援助人員提供法律服務,能有效提升賠償請求人的申請賠償能力,從而促進案件處理實質(zhì)公正;通過法律援助人員暢通協(xié)商溝通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