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十則

中國文化經典研讀之《人間詞話》十則大師之光

王國維（1877——1927），字靜安，一字伯隅，號觀堂，浙江海寧人。清秀才。中國近代集史學家、文學家、美學家、考古學家、詞學家、金石學家、翻譯理論家和文藝理論家于一身的學者，國學大師。早年研究哲學、文學，受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和資產階級文藝思想影響。是我國近代美學史上融中西美學為一體的第一人。著有《曲錄》、《宋元戲曲考》、《人間詞話》等美學作品。王國維與清華國學研究院1925年，王國維受聘任清華研究院導師，教授古史新證、說文等，為“四大導師”之一。1927年6月，國民革命軍北上時，王國維留下“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的遺書，投頤和園昆明湖自盡。王國維絕筆陳寅恪：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xiàn)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也。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shù)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為天下后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后

當草草棺殮，即行索葬于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

亦可暫于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固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吳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茍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也。

作品介紹：《人間詞話》

王國維的這部著作是晚清以來最有影響的著作之一，被稱為中國古典詩學的輝煌終結和現(xiàn)代文藝美學的萌芽。全書融會中西，承前啟后，既有對傳統(tǒng)詞學的繼承和突破，也有對西方理論的接受和融通。它運用的是中國傳統(tǒng)詞說的批評形式，卻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的審美意趣和批評精神。在當時，這是一部極具新意、極有價值的著作。

《人間詞話》誕生近百年來，受到學術界的極大重視。人們對《人間詞話》的理解和領悟越是深入，就越認識到它的卓越成就和不朽價值。

文章主張

《人間詞話》不同于當時有影響的詞話,它提出了"境界"說."境界"說是《人間詞話》的核心,統(tǒng)領其他論點,又是全書的脈絡,溝通全部主張.王國維不僅把它視為創(chuàng)作原則,也把它當作批評標準,論斷詩詞的演變,評價詞人的得失,作品的優(yōu)劣,詞品的高低,均從"境界"出發(fā).因此,"境界"說既是王國維文藝批評的出發(fā)點,又是其文藝思想的總歸宿.

《人間詞話》，青年們讀得懂的太少了；肚里要不是先有上百首詩，幾十首詞，讀此書也就無用?！覀€人認為中國有史以來，《人間詞話》是最好的文學批評。開發(fā)性靈，此書等于一把金鑰匙。一個人沒有性靈，光談理論，其不成為現(xiàn)代學究、當世腐儒、八股專家也鮮矣！

——《傅雷家書》關于《人間詞話》和王國維整體把握本單元所選十則《人間詞話》，可分為三方面內容：

第一則為總綱，冠于全書之首，作者開宗明義提出“境界”說，并高度概括境界的意義。第二至六則，從不同角度論述“境界”問題。

第七至十則，談論詩人的思想和藝術修養(yǎng)。具體分析第一則，作者以“境界”來論詞的格調之高下，指出有“境界”則有“高格”，才能產生名句，并論及五代、北宋詞高標獨絕的緣由?？梢娫谕鯂S心中，“境界”高于一切，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起決定作用。第二則從創(chuàng)作方法角度談“造境”與“寫境”。包含兩層含義：

一是指出“造境”與“寫境”之分主要是由不同的藝術創(chuàng)作方法所造成的。造境主要是由理想家按其主觀“理想”虛構而成，離現(xiàn)實較遠；“寫境”則是由寫實家按其客觀“自然”描寫而成，貼近于現(xiàn)實。“造境”即是“虛構之境”，“寫境”即是寫實之境。二是進一步分析了兩派的聯(lián)系和滲透。指出“造境”并非是胡編亂造，而必須遵循自然規(guī)律，植根于客觀世界；“寫境”并非是照搬自然，而必須用審美理想對生活加以提煉、改造。實質上強調了藝術境界既要描寫自然又要表現(xiàn)理想，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統(tǒng)一創(chuàng)作方法“造境”“寫境”（虛構之境）（寫實之境）并非是胡編亂造，而必須遵循自然規(guī)律，植根于客觀世界并非是照搬自然，而必須用審美理想對生活加以提煉、改造。藝術境界既要描寫自然又要表現(xiàn)理想，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統(tǒng)一詩歌中的意境是詩人按其主觀理想虛構而成，離現(xiàn)實較遠。詩歌中的意境是詩人按客觀自然描寫而成，更貼近現(xiàn)實。第二則判斷下面兩首詩，哪首詩的境界是“造境”哪首詩是“寫境”？《月夜》杜甫

今夜鄜州月，

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

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

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

雙照淚痕干?！队炅剽彙妨篮s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皽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薄翱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庇形抑骋病！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睙o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第三、四則從主客體關系角度談“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

有我之境

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

簾幕無重數(shù)。

玉勒雕鞍游冶處，

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

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

亂紅飛過秋千去。

歐陽修《蝶戀花》

“花不語”“亂紅”，雨橫風狂，落花飄零，哀傷——因了獨立黃昏，惜春傷春的我（古代女子常見花落淚，對月傷情，淚眼問花，花兒也飛去。有情之人，無情之物報以冷漠。反映詞中女子難言的苦痛。女子無人同情的悵然若失之態(tài)，移情到景上。）面對著雨橫風狂、落花飄零的“外物”而產生的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

秦觀《踏莎行》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孤館”“閉”，春寒襲人，杜鵑啼血，夕陽西下，無限凄婉——因了飽受羈旅漂泊的我（貶謫之后，逢春寒，感孤獨，聽杜鵑悲鳴，見夕陽西下。凄厲的氣氛，“可堪”二字刻畫詩人自我形象。移謫居之恨到凄厲之景上。）一切外物都滲透著孤獨、寂寞、無限凄婉之意。這些是“有我之境”。

物本無意，實乃詩人主觀情緒的浸染（即“移情于物”）。你還讀過哪些這樣的句子。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

無我之境陶淵明《飲酒》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你如何理解“無我”這一說法？這首詩里不是明明有一個悠然的詩人嗎？王國維所謂的“無我之境”并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無我”，而是指詩中景物不帶作者任何的主觀感情及個性特征

元好問《穎亭留別》故人重分攜，臨流駐歸駕。乾坤展清眺，萬景若相借。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崢嶸，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懷歸人自急，物態(tài)本閑暇。壺觴負吟嘯，塵土足悲咤?；厥淄ぶ腥?，平林淡如畫。

詩人以寒波白鳥的悠閑反襯人事之倉卒?！昂ā倍浼耐辛嗽娙说南蛲?，他希望自己也化作寒波、白鳥，融入那畫面中去。這意境中也有詩人自我的個性。因為自己思歸的心急切，就特別靈敏地感到“寒波澹?！?、“白鳥悠悠”了。元好問又何嘗是真的“無我”呢？只是“我”沒有直露而已。我們讀過的詩句中有寫“無我之境”的嗎？柳宗元《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王維《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王維《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主客體關系“有我之境”“無我之境”作者帶著強烈的主觀情感（內心不寧靜或喜或悲）觀察外物，并把這種感情投射到外物之上，景物帶有明顯的情感烙印。情顯在景上。主觀性強。作者的心境完全融入客觀景物之中（內心寧靜平和），為外物所吸引達到忘我的境界，不帶著“有色眼鏡”觀察外物，外物以本來生機勃勃的面目呈現(xiàn)在詩人眼底，情隱于景下。景物上沒有明顯的情感烙印?？陀^性強。第三、四則概括：有我之境：情在景上，寓景于情。

重在感受——情感無我之境：情在景下，寓情于景。

重在體悟——哲理下面詩句屬“有我之境”的是：（）屬“無我之境”的是：（）A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B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C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D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ADBC王國維認為這兩種境界那種更高明？為什么？

（為什么創(chuàng)作“無我之境”更難？）

人莫不有七情六欲，觀景賞物莫不帶有主觀上的一些色彩，形成文字，多表現(xiàn)為“有我之境”；相對而言，消除掉主觀情思，超然物外，達到物我渾然的境地，寫出“無我之境”就比較難了。第五、六則從作者感受、作品表現(xiàn)的角度談“境界”。包含三層含義：

1．寫真景、真情：景真，寫出自然神韻；情真，發(fā)自肺腑，誠摯深切，而非虛情假意，無病呻吟。

2．出境界需情景交融。

3．除了以上內容，形式兩方面之外，還需煉字的技巧。

宋祁

《玉樓春》東城漸覺風光好，彀皺①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②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①縠皺：即皺紗，喻水的波紋。

②浮生：指飄浮無定的短暫人生

“鬧”字好在準確、鮮明、生動，帶有動態(tài)地刻畫春天的蓬勃生機，并把作者對春天這樣一個萬物萌發(fā)，生機盎然的季節(jié)的到來的欣喜用一個“鬧”字表達了出來。作者的感情態(tài)度盡含于一個鬧字之中。

張先①

《天仙子》

水調②數(shù)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③，傷流景④

，往事后期空記?、荨Ｉ成喜⑶茛蕹厣详?，云破月來花弄⑦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⑧應滿徑。

注釋：

①時為嘉禾小倅(cuì)：作者寫這首詞的時候任嘉禾(今浙江省嘉興市)判官。嘉州，宋代郡名，即秀州。倅：副職。這里指判官。②水調：曲牌名，相傳為隋煬帝楊廣所制，流行于唐。③臨晚鏡：就鏡自照而感傷衰老。④流景：似水年華。⑤后期：瞻望未來。記：思念。省(xǐng)：反思，省悟。⑥并禽：雙棲的鳥類。⑦弄：擺弄。⑧落紅：落花。

“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逼涿钐幵谟谠~人抓住大自然瞬間變化的現(xiàn)象，攝入詞中。一個“弄”字，細致描繪出微風中、月色下，花兒搖曳婆娑、顧影自憐的情狀，表達出作者對美好春夜的喜愛留戀之情和對春色闌珊的惋惜之意。

知識遷移：王安石《泊船瓜州》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綠”字王安石曾用過“入”“過”“滿”等十幾個字，最后才定為綠，結果“綠”

成全詩詩眼，說說“綠”字怎么好？

形容詞用做動詞，和煦春風吹拂下，千里江岸，一片新綠，詩人就把看不見的春風轉化成鮮明的視覺形象，寫出了春風的精神。

第七則以形象化的比喻描述藝術創(chuàng)作或學術研究的歷程，把“境界說”與人生體驗結合起來

第一步，要志存高遠，廣泛涉獵，吸取前人的經驗，獨辟蹊徑；第二步，要苦思苦想，孜孜以求，無怨無悔；第三步，才是在上下求索中頓悟，猶如在人海中突然找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般豁然開朗，在藝術上或學術上做出獨有的貢獻。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長林葉落，西風乍起的清秋時節(jié)，登樓遠眺，云淡天高，一條路通向遙遠的天際。此情此景，一種孤獨寂寞油然而生，似乎也喚起了一種追求和探索的期望。比喻在創(chuàng)業(yè)治學的開始階段，必須高瞻遠矚，視野開闊，耐得住寂寞孤獨，而有所追求，有目標。同時認清前要走過的道路，理清前人已有的成果。這是第一階段。

本是描繪熱戀中情人的相思之苦。情有獨鐘，專一執(zhí)著，雖衣帶漸寬，枯槁憔悴也心甘情愿，無怨無悔。比喻創(chuàng)業(yè)治學的過程中，要堅忍不拔，百折不撓，具有不怕艱難險阻，不惜殫精竭慮無怨無悔的獻身精神。這是第二階段。

。

描繪了燈如海，花如潮的元宵節(jié)，情人約會的情景。經過千百次苦苦追求，在那燈火冷落之處，終于見到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不禁大喜，極度幸福、歡欣。比喻經過艱辛的探索和追求，終于獲得事業(yè)成功，學業(yè)有成，理想實現(xiàn)的無比喜悅和快慰，這是第三階段。

第八、九則把“境界說”與作家本身的內在修養(yǎng)結合起來，強調詩人應該有開闊的胸襟和卓越的見識，修身而成“大家”

一是以蘇東坡、辛稼軒為例，肯定創(chuàng)作者內在的胸襟氣度決定了詞的境界。二是推崇“大家”之作，揭示了境界各構成元素的特征。第八、九則作者怎樣才能寫出有境界的作品呢？開闊的胸襟和卓越的見識“大家”

之作沁人心脾——情深而動人寫景豁人耳目——景物特征分明，生動形象，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其辭脫口而出——言語的自然真切第十則把“境界說”與創(chuàng)作者對待現(xiàn)實生活的態(tài)度、方法結合起來

首先指出詩人要“入乎其內”，深入生活，才能獲得豐富的創(chuàng)作材料，逼真地描繪生活，作品才有生氣；又需“出乎其外”，超脫出來，“胸中無物”，從一定的高度觀察生活，擺脫生活之欲，從而實現(xiàn)對審美對象的靜觀，寫出深刻獨到的內容。其次，以周邦彥、姜白石為例，進行具體評判。第十則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