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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吃李子的桑蓓蓓 本文檔格式為 WORD,感謝你的閱讀。 這對夫婦坐在下午的昏暗的餐廳里,等待著他們的朋友。丈夫朱爾旦陰沉著臉,把餐巾疊來疊去,瞧著不大愿意坐在這里。妻子桑蓓蓓則朝朋友會來的方向張望著,但她在想另外一件事。 今天早晨,她發(fā)現(xiàn)內(nèi)褲又多出來一條。有一陣子了,她換內(nèi)褲時,冷不丁在放自己內(nèi)褲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新的。其實也不是新的,在接觸私處的部位有咖啡色污漬,很像女人例假時弄臟了又盡力洗干凈的痕跡。從精神上到生理上的惡心感,很快就被某種混 合了疑慮和恐懼的復雜情感淹沒了。她沒有聲張,任由內(nèi)褲按原樣混在一起,好像她沒有注意到,但穿的時候,只穿肯定是自己的那些。她的內(nèi)衣都是丈夫朱爾旦買,也都歸他洗。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家務就全歸朱爾旦了。剛開始她還做飯、拖地,后來好像有那么幾次朱爾旦說: “ 你來例假,別沾涼的。 ” 就這么,連水果都是朱爾旦削好了,切成瓣,提醒她吃。甚至解手堵了馬桶,她也等著朱爾旦,就像她不會使用馬桶塞。按理說不應該這樣的。桑蓓蓓自我檢討,她并不是一個懶惰的女人。也不知哪里一松勁,生活就一點點地滑了下來。這可能跟朱爾旦創(chuàng)業(yè)之后,時間越 來越自由有關吧。 朱爾旦當老板有四年了。沒拿回過家一分錢。四年來,有三次,家里的錢都不夠給他的員工發(fā)工資了,桑蓓蓓只好回娘家借。朱爾旦從來不跟她提公司缺錢的事,這都是她跟公司做會計兼秘書的姑娘小王打聽出來的。她把裝著錢的信封悄悄放進朱爾旦的公文包里,就是這樣了。然而這個月,她不想再回娘家借錢,她受夠母親的臉色了。朱爾旦依然沒提過缺錢的事,但他不再主動跟她說話了。每天下班回家,桑蓓蓓發(fā)現(xiàn)飯在鍋里溫著,而朱爾旦在客廳光線最好的位置,臨摹馬奈。他只是臨摹,從沒畫過他自己的畫??伤麆?chuàng)業(yè)的公司和畫畫根本沒關 系,他們給企業(yè)做管理軟件,現(xiàn)在加上朱爾旦,只剩四個人。 桑蓓蓓暗示過朱爾旦,該多跟客戶聚一聚,興許能發(fā)現(xiàn)新的機會。 “ 我不愿意。 ” 朱爾旦答道。這么說的時候,他通常在畫畫。 他們的房子還得還十六年的貸款。桑蓓蓓覺得只要她自己不失業(yè),還不用太逼迫他。再說朱爾旦也有不這么混蛋的時候,比如說他把蘋果削好了,低聲喚道: “ 小蓓蓓,吃果果嘍。 ” 然后就跑開了。她去吃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果子上有片浮雕,雕得很難看,得仔細辨認,才認出是一朵小花蓓。 但是在昨晚,桑蓓蓓告訴朱爾旦,白菊約他 們吃飯,朱爾旦又犯渾了。 “ 我不去。你去吧。 ” 他邊畫畫邊說。她提醒他,白菊的丈夫公司規(guī)模還可以,都能去國貿(mào)開招聘會了,白菊這次約飯局,興許是想幫咱們,讓給他們做套軟件。最后她幽幽地提醒道: “ 這樣你公司半年的工資、房租都有了。 ” 他手持畫筆的動作帶著靈長類動物特有的靈巧和淡淡的憂傷。她注視著他把赭色調(diào)稀了,給那橫躺的女人身體上色。效果并不理想。她強忍著,才沒有揶揄他。 “ 你這么看,我沒法畫。 ” 他頭也沒回地說。 “ 那你到底什么態(tài)度呀! ” 她說。 “ 我不想賺她的錢。 ” 她咬緊牙關,才沒有極盡諷刺之能事地說出 “ 她是誰,誰又是她 ” 這句話。 桑蓓蓓記得剛搬進新生宿舍,第一次見到室友白菊,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這么丑的女人。剛跟朱爾旦談戀愛那時候,她也向朱爾旦嘲笑過白菊的相貌 齙牙,唇線模糊像動物的厚嘴,還有只那么大的圓鼻頭,鼻孔很大,像在臉上倒扣了一只痰盂,上面架著一副很大的近視鏡,尤其是長成這副德性的人別轉(zhuǎn)了身子,模仿古希臘雕塑微微傾斜著肩膀,輕輕拍打自己的屁股,對著鏡子沉醉地說: “ 蓓蓓,她們都嫉妒咱倆這種腰細、胸大的女孩。 ” 而直到畢業(yè)兩年后班里同學聚了 一次,桑蓓蓓才弄明白。 那次白菊突然推開門,走進來,他們都驚呆了,倒不是白菊發(fā)生了變化,變得更漂亮什么的,而是他們根本沒想到她會來 自從她嫁給那個做小買賣的,再沒跟任何同學聯(lián)系過,女生們認為,她是自覺嫁得差,不好意思聯(lián)系。就是這個白菊,誰也不看,抓起桌上的啤酒,一口氣灌下半瓶,接著說: “ 我給大家唱一首歌。 ” 她點了我只在乎你,然后抓緊麥克風唱起來,就面對著朱爾旦,直勾勾地盯著他唱,一邊唱一邊掉眼淚,眼鏡蒙著層淚霧,有痣的圓白臉哭皺成一團。當唱到 “ 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 ” 她 把臉別轉(zhuǎn)開,泣不成聲。幾個男生仿佛預先知道什么,興許是喝了酒情感也豐富了,有的紅了眼圈,其中一個都開始吸鼻子了,圍攏著白菊撫慰。在桑蓓蓓看來,男生們這片憐香惜玉之情,完全是對她桑蓓蓓的譴責。有兩個男生煞有介事地問朱爾旦: “ 我們?nèi)ニ退退?” 就好像朱爾旦不允許他們?nèi)ニ桶拙账频摹?朱爾旦紅著臉,低著頭,瞧著有那么點痛不欲生的意思。然后有個男生就說: “ 要不你去送送人家吧? ” “ 我不去。 ” 朱爾旦說, “ 你們?nèi)グ伞?” 另一個男生罵了一句。 “ 我們送! ” 他們說,然后兩個鐵青著臉的,一徑護著白菊走 了。剩下的人不再理朱爾旦,也不理桑蓓蓓。仿佛他們兩口子變成了舞廳地板上的釘子,所有注意到他們的人都既不滿意,又得小心翼翼。 而直等到了家,朱爾旦才告訴桑蓓蓓,幾天前他和白菊接了一次吻。他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他們在電梯間偶遇然后握了一下手。就是說,不是幾天前的事,而是整整四年的大學時光。白菊的皮膚很白,洗完澡白里透紅,腋毛和陰毛都很濃密,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朱爾旦說: “ 我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發(fā)展。她高三那年得過子宮肌瘤,你知道吧,開刀手術休學了一年呢。還是處女呢,就得上這種病,你想想,不利于生育。 ” 他說的時候意興闌珊,眼神穿過桑蓓蓓,仿佛伴隨著這句話他的魂從嗓子里鉆出來,飄飄悠悠往聚會的包間去了。白菊的小肚子鼓鼓囊囊,有道小指頭粗的粉色肉溝,桑蓓蓓母親也有這么一塊傷疤 就是從這切口,桑蓓蓓來到這個世界。她想起,過去有人問白菊的疤,白菊總是很羞惱,閉口不答。 而桑蓓蓓和朱爾旦,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孩子。他們并未避孕。 已有半年了,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卻沒做過那事。桑蓓蓓總覺得,就是從他畫起畫兒開始的。原來他們還蓋一條雙人被,互相抱怨對方蓋得多。而現(xiàn)在他們各蓋各的。兩個人之間,就多出這么兩層 棉花和布,明明想親熱卻懶得鉆過去了,再說了就為干那個特意掀開兩層布,也有點不好意思。這具她曾用舌頭愛撫過那么多次的身體,現(xiàn)在直面它竟會不好意思 裹緊身體的布喚起了某種久遠而神秘的意識,他們是兩個獨立的人。因此每夜,她都帶著一絲無奈和悲哀入睡,回到那個只屬于她自己的世界。 那晚他們還蓋一條被,他們擁抱著 是她轉(zhuǎn)過身去他便從后面摟住她,朱爾旦的手掌停靠在桑蓓蓓平滑的小腹上,就像一定要告訴她點什么。桑蓓蓓等待著。朱爾旦說,他見白菊,是因為她讓他幫忙開發(fā)一個外掛小軟件,幫她丈夫分析庫存成本。 “ 我不想給她干這個事。 ” 朱爾旦說, “ 我為什么要賺那個男人的錢?我窮死了,也不想死他們家門口。不過我后來想了想,還是算了,成熟點吧。人民幣又沒有姓,我干嗎跟它老人家過不去呢。我一咬牙 ” 他停下手頭正趕的活,熬了兩通宵做完,跑過去裝好,想趕緊把這事了結(jié)了,也想多少能賺點,那時公司剛起步,接一個項目不容易??砂拙罩皇钦埩艘活D郭林家常菜。 “ 連蝦都他媽沒舍得點! ”幽暗的臥室中響起朱爾旦憤懣的高喊, “ 還讓我送她回去!結(jié)果在車里就 就吻了一下。 ” 他悠長地嘆了一口氣,沉默了。桑蓓蓓等了一會兒,伸到背后摸索他的臉,她猜測他在苦笑。 “ 我畢竟是傷了人家的心了。 ” 最后他說, “ 現(xiàn)在我跟她是完了。 ” 朱爾旦現(xiàn)在正在悶頭吃油燜蝦。白菊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有時候看桌子,不說話,菜都是白菊點的。桑蓓蓓注意到高懸的推薦菜牌上有鮮海膽,很想吃,可白菊沒有點。 桑蓓蓓小心翼翼地給每人續(xù)茶水,盤算著如何把話題引到軟件。 “ 這次可不能給她免費做了。 ” 桑蓓蓓暗暗下定了決心,她注意到白菊穿得像個太太 深藍色羊絨緊身衣、黑西褲、彩色的麂皮鞋,沒戴首飾,但保養(yǎng)極佳,仿佛曾讓這女人拍打自己腰臀對鏡扭捏的那份能量,使得她每道線條都 很圓潤,煥發(fā)出一層瑩潤的光,瞧著倒比從前好看了。 “ 她老公現(xiàn)在不缺錢。買軟件的錢,還不夠她買個包呢。 ” 桑蓓蓓想。 她試探了幾句,白菊的回答都很簡短,顯然不想談。但她還是探問出來了,白菊在丈夫公司里做一個職位很高的閑職,這與白菊當年給她留下的印象不符。桑蓓蓓記得,白菊在大學時很有辯才。白菊是否要通過主持上馬管理軟件,確立在丈夫公司里的地位? 桑蓓蓓急匆匆地去了趟洗手間,想出一個絕妙的切入點。但回來時,她略微放慢了腳步。白菊渾圓修長的十指交叉在下巴底下,腰向前挺讓寬臀更加凸出,很有看頭地坐著, 意味深長地看著餐桌上的假花。而朱爾旦則焦躁地盯著桌布,仿佛馬上要大喊大叫了。 在她離開這段時間,他們一定是一句話也沒說。她一方面疑心也許他們曾說過什么,另一方面又著急朱爾旦怎么不主動跟白菊拉拉項目。人民幣又沒有姓,這不是他自己的話么? 她小心翼翼地落座。朱爾旦突然站了起來。站得直挺挺的。 “ 今天就吃到這兒吧。 ” 他宣布。 她們都仰起臉來看著他。 “ 你先走吧。 ” 白菊不客氣地說,仿佛是在吩咐她自己的男人, “ 你先回家。我們還要再聊一會兒。 ” 桑蓓蓓看著白菊,從白菊那份 氣定神閑和勝券在握,她感覺自己看上去一定很驚慌,一定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那會兒她一定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后來她回想這事的時候才意識到。她又抬起頭看朱爾旦。他怨恨地盯著白菊,顯然很震驚,仿佛被操控了一般,她聽見自己對他說:“ 那你先回家吧。 ” 還滿不在乎地甩了甩手。 “ 就是,我們還要再說會兒話。你先走吧。 ” 白菊說。她朝桑蓓蓓淡淡一笑。桑蓓蓓連忙還以微笑。什么時候她和白菊變成一伙的呢?她想不明白,再說那會兒也沒時間想。 “ 行。 ” 朱爾旦說。 白菊微笑著,目送著朱爾旦的背影。他劇烈地 左右擺著身體,他生氣的時候就是這么走路的。直到他從屏風和假山間的豁口消失了,白菊還在看。 桑蓓蓓沒有想到,白菊對老朋友們竟然了如指掌。更沒想到,班里有六個人跟白菊借過錢。都是三五萬的小數(shù)目,白菊對錢的用途竟然也了如指掌。她揶揄著把這些事細細地告訴了桑蓓蓓。比如有個男生借了三萬用于裝修,用了什么地磚、油漆,你知道么,蓓蓓,他居然用粉色墻紙。最麻煩的是丈夫的親戚們。她告訴桑蓓蓓,她丈夫的親戚們也想借錢。因為被她拒絕,那些親戚干脆從老家搬來跟他們一起生活。 “ 我不讓他們跟我們住一塊, ” 白菊說, “ 我把他們都趕到廠子里去住了。他老家的人,尤其是女人,都像豬一樣,走到哪兒,睡到哪兒。他們說,你家有五套房子,還讓我們?nèi)S子里???他老家那兒的人就這樣,都像豬一樣。而且家家都一夫多妻。 ” 她始終用 “ 他 ” 指代自己的丈夫,每提到這個字,眼神中便閃過一絲羞澀, “ 他大哥,就有仨老婆,都帶到北京來了。 ” “ 他養(yǎng)得起么? ” “ 他們那兒,人人都這樣!就這個傳統(tǒng)! ” 白菊挺激動地說。 桑蓓蓓記得,那年白菊找工作,幾乎被一個男人給騙了。這騙子自稱中科院某所的所長,能給白菊解決工作和北京戶口。他帶著白 菊坐著出租車,從中關村兜到白石橋,又折回上地,去見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白菊告訴宿舍的人:“ 這肯定的、絕對的是個騙子。可他真有意思。我估計,他是個做小買賣的。 ” 白菊的父母是知識分子,不管是騙子還是做小買賣的當女婿都不能接受,手忙腳亂給她另介紹了一個。白菊帶著陶醉的、甚至略顯炫耀的憧憬,對宿舍的人說: “ 那人也不錯,開輛斯柯達。文質(zhì)彬彬的,可有禮貌了,長得挺好看。也會哄人開心,我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 她在熄燈后的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 “ 我還是喜歡那個騙子。 ” 就在臘月里,她千里迢迢去了騙子的老家,也就是 “ 人人一夫多妻 ”的炎熱地方,翻過很多座山,那里人們住在大溝深處,像藏在烙餅里的芝麻。據(jù)說當?shù)厝艘坏匠赡昃徒o自己種棵樹,等死時這樹就能打副棺材了,在那里她和騙子一人種下了一棵樹。在返校后那個早春的中午,她舉著丹碧絲棉條,齜牙咧嘴,瞪大了眼睛,把棉條飛快地在眼前晃動,就好像大人拿著糖塊逗弄小孩子,挨個兒床地沖每人這么抖了一遍。 如今回憶起來,桑蓓蓓覺得她在自己面前,無論抖得頻率還是次數(shù),都是最高的。敢情都快飛起來了。 “ 我也能用了,能用這個了! ” 她驕傲地宣布。這時桑蓓蓓已經(jīng)與朱爾旦體會過小旅館 汗潮味的鋪蓋,知道白菊這話意味著什么。但是宿舍里沒一個人相信,而且包括桑蓓蓓在內(nèi),一致認為白菊是個蠢貨,因為到那時為止,誰也沒親眼見過那個騙子,她們認為他根本不存在。 現(xiàn)在,她們也沒見過那個騙子 已經(jīng)是白菊的丈夫。她們甚至連他的名姓都不知道。 “ 那你老公呢, ” 桑蓓蓓試探地說, “ 他是不是也挺認可這傳統(tǒng)呀? ” 這么問完,她心里不知怎么,挺高興的。 白菊冷笑了一聲。斜眼看著桌上的假花,就像跟這花調(diào)情似的。 “ 他可能現(xiàn)在就跟公司里一個小孩好上了。 ” 她似笑非笑地說。 桑蓓蓓很難過,不 是因為白菊的處境,而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幸災樂禍。 “ 不會 吧? ” 她以最溫柔的口吻說道。說完立刻對自己不滿意 這話簡直是學舌,而這一副憐憫的表情也活像演員。 “ 那是公司招的第一個人。 ” 白菊說,就是她用來嘲笑男同學用粉色墻紙的那種口氣, “ 我們在中關村開了個門市,也沒想招聘,也養(yǎng)不起呀,她推門就進來了,說大專剛畢業(yè),問我們要不要人。人黑黑瘦瘦的,傻乎乎的,怯生生的,眨巴眨巴地看著我和我丈夫。我也是可憐她?,F(xiàn)在是我們市場總監(jiān)。 ” “ 就那女的! ” “ 可不是么。 ” 她斜著眼睛對那朵假花笑,好 像這花是無情的那耳喀索斯, “ 沒準連站腳的地方都不給我了。要是弄成這樣,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結(jié)果弄成這樣。 ” 她嘲諷地凝視著那朵花。 “ 誰說你老了?你比我大一歲,比朱爾旦大五個月。誰敢說你老?你年輕著呢!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桑蓓蓓把手伸過去,本來想握一握,結(jié)果只是拿指尖敲了兩下白菊的手背。白菊的手背膩滑得讓她不舒服,她把手縮了回來, “ 別怕。有什么難處,有我和朱爾旦呢。 ” 她沒想到白菊哭了。 白菊把手絹塞到眼鏡后面,臉壓在手絹上,似乎因為自己的哭而羞愧。很快就不哭了。 “ 也可能不是。 ” 白菊說, “ 我丈夫現(xiàn)在對我可好了。老纏著我做那事 ” 她把鼻子壓在手絹上,笑了,鼻梁還因為哭泣而通紅呢。她講起那些細節(jié),又是笑,又是撇嘴,眼睛沖下看,眼珠一會兒轉(zhuǎn)到這邊,一會兒轉(zhuǎn)到那邊。好像她身體里有個人在強迫她說這些,連這身子也不安地扭捏起來,像被很多手撫摸著。 大廳里沒有其他人,但桑蓓蓓總覺得有人躲在柱子、餐桌的后面偷聽。她真想告訴白菊,我不想聽這些床笫之事。她感到羞愧,因為自己也是一個女人而感到羞愧。她想起第一次跟男人做那事,也是在間餐廳里,在這么個吃飯的地方,那是她家開的飯館, 比這餐廳小,也破。她那會兒剛上大一,對人世間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憧憬,這些憧憬就落在一張漂亮的臉蛋上,這副臉蛋戴著她家發(fā)給的廚師高帽,有一口爛牙,燙得滿是疤的粗胳膊提著碩大的炒勺,好像那就是全世界了。她的父母發(fā)現(xiàn)后,把她鎖在餐廳的小倉庫里。父親用皮鞋踹她的臉,一邊踹一邊觀察著,直到她鼻子開始流血,然后他完成任務地跑去對母親匯報: “ 打出血了,你去給她包一包。 ” 母親答道: “ 她不要臉,我不管她。 ” 她閉緊嘴巴,防止溫熱的鼻血淌進嘴里,隔著小窗的防盜柵欄能看見廚師,他拎著小提箱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一只手揣在褲兜里,站姿很瀟 灑,那么小的提箱就裝著全部的世界了。血經(jīng)過下巴玷污了襯衫,前襟殷紅了一大片,總感覺能聽見滴落的 “ 噗 ” 聲。她以為他會回頭往這邊看一眼。但是他沒有。 監(jiān)禁解除后,她去找了一白天,遇見餐廳就推門進去問。到晚上九點,也就是大部分餐廳打烊的鐘點,她覺得這事就這樣了。再得到廚師的消息,是在第二次回娘家借錢,母親告訴她已經(jīng)把她的電話號碼告訴廚師了,廚師開了間小印刷廠,母親喜滋滋地請她吃廚師送的榛子。她生氣地說:“ 你怎么搞這種事啊?你想想看,要是朱爾旦他爸把前女友的電話偷偷告訴朱爾旦,你怎么想? ” 母親 把榛子在手里捏來捏去,發(fā)出咯嘣咯嘣的聲音,臉紅了。她斜眼看著桑蓓蓓,突然提高了聲音說: “ 人家都有小孩了。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 又冷笑了一聲, “ 你還以為。 ” 廚師后來給她打了許多次電話,發(fā)來熱情洋溢的短信盼見個面。桑蓓蓓都沒有回。這些朱爾旦都不知道。 在學校時,她曾試探地問朱爾旦: “ 要是你女朋友不是處女,可你已經(jīng)愛上她了,那你怎么辦? ” “ 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嘛。 ” “ 我是說比如。 ” 朱爾旦想了想。 “ 那肯定得分手。忍痛割愛吧。原則問題,不能妥協(xié),否則大家 痛苦。人得負責任,你說呢? ”他那雙善良而好看的眼睛等待著她的回答,或者不如說是承諾。那雙眼睛中還有點驚恐。 “ 沒錯! ” 她答道, “ 我也是這么想的。 ” 她注意到他還不大懂女人的例假。就這么著,她在例假時騙了他。用這種血替換了另一種血。 “ 流得多嗎?喂,流得多嗎? ” 朱爾旦緊張地說,“ 是我流的血,還是你流的血? ” 他臉色蒼白,不敢再看塑料雨衣上的血漬。雨衣是她準備好的。 “ 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償還他。 ” 她那天晚上對自己說。那時他們濕漉漉的大腿緊貼在一塊,他猩猩般的汗毛磨蹭著她光溜溜 的腿,讓人難受。她想起那個拿走她第一次的廚師的腿像女人一樣沒有毛貼著她很舒服,朱爾旦沉沉地睡著,而她徹夜未眠。 “ 那時候我倆正美著呢。我伸下去摸了一把,然后美滋滋地摸他的臉,發(fā)現(xiàn)給他抹了一臉血 ” 朱爾旦打來電話的時候,白菊還在來勁地講著這些。她不得不打斷白菊。 “ 朱爾旦忘帶家門鑰匙了,讓我給他送出去。 ” 她端起手機,似乎要向白菊證明這點。 “ 他哪兒呢? ” 白菊說。 “ 就門口。 ” 白菊意味深長地微笑著,垂下眼皮不說話了。桑蓓蓓站了起來。 “ 他 他還是這么有意思。 ” 白菊說, “ 我跟你說的,你可不許告訴他啊。 ” 她把聲音放得更低,臉紅了。 “ 我要跟他傳小話兒,那我還是人嗎? ” 桑蓓蓓答道。她跑了出去。 朱爾旦沉著臉接過鑰匙,看也不看她。桑蓓蓓急煎煎地說: “ 喂,知道么?白菊她老公可能出軌了。她正跟我講跟她老公的床上秘聞呢。 ” 方向盤一轉(zhuǎn),車掉頭就走了。桑蓓蓓一邊往回走一邊想:他走這么急干什么?她不停地想這事,簡直抑制不住。 餐廳的門推不開了。 她嘟噥著 “ 怎么回事啊 ” 加大力量去推。那門紋絲不動。她擔心白菊 等急了,然而越是著急,這門越推不動 她好像把所有的人都耽誤了。一種被逼到絕路的感覺突然控制了她。她用肩膀扛,拿整個身子撞,臉憋得滾燙。門那邊好像有人在與她對抗。 接著門移位了,就像一張沉重的桌子被挪開了一點。隱約聽到了沉重的摩擦聲。這時她意識到推錯門了。她看到門上貼著 “ 此門已壞 ” 。她輕輕推動另一扇,一推就開。溫暖的、有海鮮味道的空氣擁抱了她。 站在她這里,一個人也看不見。沒人瞧見她干壞事。可她還是慌了,試圖把被她推錯的門恢復原位。 門沿著垂直方向傾斜了,似乎馬上要朝她砸落。你 永遠永遠不可能把這扇門修好了。她抓緊那扇門,仰著頭,感到眼淚涌了上來。 憑什么是我呢?她想,憑什么?憑什么偏偏就是我被放在這個位置呢!看樣子白菊根本不是來給他們送項目的,這位太太只不過想找人陪著聊聊天罷了。而為了赴這個宴,她還向經(jīng)理請了半天假呢。朱爾旦的公司這月就要開不出支了,他的事業(yè)完了。沒有事業(yè),他會垮掉嗎?她能與一個垮掉的人共同生活嗎?可她再也沒有臉朝娘家伸手要錢了。上一次她當著母親的面,披頭散發(fā)地跳著,左右開弓地抽自己的臉說,我也是有臉的,不想回來要錢的。事情全壞在她手里,都被她耽誤了。這 門開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咧嘴做了一個哭的表情,發(fā)出 “ 嗚 ” 的一聲,渾身都在抖,但是眼淚沒掉出來。 她輕手輕腳地把正常這扇門關好。反正沒人看見是她弄壞的。眼淚已經(jīng)回去了,只是鼻子吸溜吸溜的,像感冒。她離開了那里。 菊花茶壺已經(jīng)重新續(xù)滿了水。餐廳沒有窗戶,光線永遠不變,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她們在談論大學時的生活。 “ 還記得嗎,那會兒我跟你 ” 白菊總以這樣的句式興致勃勃地開頭。但是她所提及的,桑蓓蓓大多毫無印象,甚至懷疑是否真的存在過。她不記得曾同白菊擠在一只枕頭上用一副耳機聽過午夜的廣播言 情劇。雖然她確實想起來,曾跟白菊在校門口的四川菜館要了一瓶衡水老白干(因為聽說這是度數(shù)最高的酒),鄰桌喝酸梅汁的男生們不住地朝她們偷偷張望。那瓶六十七度白酒咄咄逼人地擺在她們桌上,像一名衛(wèi)兵守護著她們那次對男性世界的挑釁和冒險行為,然而等那桌男生結(jié)賬走了,她們才喝下去一指寬,而且回宿舍都吐了。直到茶水幾乎沒有了菊花的香氣,白菊才心滿意足地說: “ 結(jié)賬吧? ” 沒等桑蓓蓓說話,便優(yōu)雅地、以足夠讓人看清手臂每個動作細節(jié)的速度抬起一條手臂召喚服務員。 等服務員把找零和發(fā)票都放在桌邊,白菊卻沒有動,仿佛陷入了沉 思。 “ 蓓蓓,我懷孕了。 ” 桑蓓蓓盡量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驚訝。你胡扯吧,她想,再說你懷孕跟我有什么關系。她感到被強迫著分享了一個快樂,只好做出狂喜的表情說: “ 那太好了!什么時候生? ” “ 又查出來有瘤子了嘛,挺多的。醫(yī)生說恐怕有危險,建議中止。我是想再試試。畢竟這次不生,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我也是想,生這個孩子,挽回一下我丈夫。初步是決定試一下。 ” 她垂著眼皮,字斟句酌,似乎是盡量客觀地描述這件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并與這些不幸保持距離。 “ 再換個醫(yī)院 看看 唄。 ” 桑蓓 蓓覺得自己很虛偽。 白菊抬起眼皮看著桑蓓蓓,那雙眼睛似乎在說 “ 我猜你就會這么說,我承情 ” 。但是她站起身之后,注意力就不在桑蓓蓓身上了。桑蓓蓓依然坐著,幾乎忘了該做什么,她不明白今天為什么總比對面的女人低。 她們一塊經(jīng)過那扇門,桑蓓蓓提心吊膽,生怕那扇被自己推壞的門出點什么狀況?,F(xiàn)在那是她的秘密了。她攙扶住白菊,低低地說: “ 你有身子了,得注意點。 ” 白菊的胳膊飽滿,腰肢很圓潤,這是有孕的身子。生育、病痛、死亡,時間的孕育階段。 “ 難道她真懷孕了? ” 桑蓓蓓想。 “ 我去當代商城逛逛。你去 不去? ” 我還得上班呢,我哪有工夫閑逛,桑蓓蓓想,但是她答道: “ 你去吧。小心點。 ” 走到公交車站,桑蓓蓓停下。白菊繼續(xù)往前走。 “ 你不打車呀? ” 桑蓓蓓喊。 白菊停下腳步,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一只手叉在腰上,如同希臘雕塑般微微傾斜著身體,她把另一只手慢慢地舉過頭頂,招了招。 “ 身子重,鍛煉鍛煉嘛。 ” 她咬著下嘴唇笑起來, “ 你真的不跟我去逛當代呀? ”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嬌滴滴的。 有幾個等車的人好奇地看著白菊,甚至在上下打量。 桑蓓蓓感到自己一定是臉紅了,連忙擺 了擺手,粗聲粗氣地說: “ 趕緊走吧。我忙著呢。 ” 這話更像是說給那幾名觀眾聽的。 她朝桑蓓蓓拋來一個媚眼。 “ 討厭。 ” 嗓音比之前還嬌氣。接著慢慢地轉(zhuǎn)過去,慢慢地走了。 隔著公交車的后窗,桑蓓蓓看到白菊沿著路在走。有出租車在她身邊減速,她優(yōu)雅地搖搖手,車就離開她走了。桑蓓蓓把公文包按在大腿上,用手指把玻璃抹了抹,其實也沒什么可擦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白菊。她絲毫沒注意到桑蓓蓓在看她,其實只要把臉稍微往左扭一下就能注意到的。她走得那么慢,那么孤零零的,連個提包都沒有,眼睛只管看著前邊,一副好奇的樣子, 走在那些糖塊般的樓房中間,跟那些建筑物比起來她那么小,走路的時候,手在身體兩側(cè)微微翹著,像個小姑娘。 就是這樣了。之后白菊給桑蓓蓓打過很多次電話,桑蓓蓓一次也沒有接。她把這些來電給朱爾旦看,并且告訴他,自己沒有接聽。有一次,他們兩個人一起看著來電的燈一閃一閃的,看著屏幕上的 “ 白菊 ” ,在那一刻桑蓓蓓相信,無論他發(fā)生什么,或無論她自己發(fā)生什么,只要還活著,他們兩個人都不會拋下對方。要是朱爾旦死了,她也不準備找別的男人,因為那是對自己的背叛;至于她死了,朱爾旦會怎么樣,她拿不準,也管不著了。后來,是那個 裝修用粉色墻紙的男生告訴朱爾旦,白菊死了,生孩子出了問題。追悼會,朱爾旦沒去,桑蓓蓓也沒去。 那時候桑蓓蓓老了很多,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她在做試管嬰兒。每次都先打針,是那些神秘的藥液改變了她,從里往外地把她吸干了。有時她會想起白菊在遙遠的山溝里種下的泡桐樹。白菊用上那棵樹了嗎?伐剩下的部分發(fā)芽了嗎?春天會開花嗎?有一次買家具,她說起泡桐成材最快,隨即意識到說漏了嘴。賣家具的說,誰用那玩意做家具。朱爾旦答道: “ 也行,我這人不講究。 ” 朱爾旦常掛在嘴邊的話,已經(jīng)從 “ 我不愿意 ” ,變成了 “ 我無所謂,我這人不 講究 ” 。 真的能這樣么?人真的能置身事外地活著么? 桑蓓蓓坐在公交車里,白菊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在想和朱爾旦共度的第一晚自己發(fā)下的誓言。她給公司打了個電話,確認的確沒有事情。她決定直接回家。 在小區(qū)門口,她去了熟悉的菜攤。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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