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上）全文-翻譯賞析

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上）全文,翻譯賞析【原文】人主之術(shù)：處無為之事，而循行不言之教，清靜而不動，一度而不搖，因循而任下，責(zé)成而不勞。是故心知規(guī)而師傅諭導(dǎo)，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先導(dǎo)，耳能聽而執(zhí)正進(jìn)諫。是故慮無失策，謀無過事；言為文章，行為儀表于天下；進(jìn)退應(yīng)時，動靜循理；不為丑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名各自名，類各自類，事猶自然，莫出于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黈纊塞耳，所以掩聰；天子外屏，所以自障。故所理者遠(yuǎn)則所在者邇，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夫目妄視則淫，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夫三關(guān)者，不可不慎守也。若欲規(guī)之，乃是離之；若欲飾之，乃是賊之。天氣為魂，地氣為魄；反之玄房，各處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于天道。天道玄默，無容無則，大不可極，深不可測，尚與人化，知不能得。昔者神農(nóng)之治天下也，神不馳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懷其仁誠之心，甘雨時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歲終獻(xiàn)功，以時嘗谷，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fēng)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遷延而入之，養(yǎng)民以公。其民樸重端愨，不忿爭而財足，不勞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東至?xí)?，西至三危，莫不聽從。?dāng)此之時，法寬刑緩、囹圄空虛，而天下一俗，莫懷奸心。末世之政則不然，上好取而無量，下貪狼而無讓，民貧苦而忿爭，事力勞而無功，智詐萌興，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報政有司，不務(wù)反道矯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為治，無以異于執(zhí)彈而來鳥，撣稅而狎犬也，亂乃逾甚。夫水濁則魚臉，政苛則民亂。故夫養(yǎng)虎豹犀象者，為之圈檻，供其嗜欲，適其饑飽，違其怒恚，然而不能終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是以上多故則下多詐，上多事則下多態(tài)，上煩擾則下不定，上多求則下交爭。不直之于本，而事之于未，譬猶揚(yáng)垛而弭塵，抱薪以救火也。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塊然保真，抱德推誠，天下從之，如響之應(yīng)聲，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刑罰不足以移風(fēng)，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至精為神。夫疾呼不過聞百步，志之所在，逾于千里。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使之然。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來，不麾而自往，窈窈冥冥，不知為之者誰，而功自成。智者弗能誦，辯者弗能形。昔孫叔敖恬臥，而邱人無所害其鋒；市南宜遼弄丸，而兩家之難無怕關(guān)其辭。鞅鞈鐵鎧，瞋目扼腕，其于以御兵刃，縣矣！券契束帛，刑罰斧鉞，其于以解難，薄矣！待目而照見，待言而使令，其于為治，難矣！蘧伯玉為相。子貢往觀之，曰：“何以治國？”曰：“以弗治治之?！焙喿佑バl(wèi)，使史黯往覿焉。還報曰：“蓬伯玉為相，未可以加兵?！惫倘U阻，何足以致之！故皋陶瘖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有貴于言者也；師曠瞽而為太宰，晉無亂政，有貴于見者也。故不言之令，不視之見，此伏羲、神農(nóng)之所以為師也。故民之化也，不從其所言而從所行。故齊莊公好勇，不使斗爭，而國家多難，其漸至于崔杼之亂。項襄好色，不使風(fēng)議，而民多昏亂，其積至昭奇之難。故至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也，雖馳傳騖置，不若此其亟。故君人者，其猶射者乎！于此豪末，于彼尋常矣。故慎所以感之也。夫榮啟期一彈，而孔子三日樂，感于和：鄒忌一徽，而威王終夕悲，感于優(yōu)。動諸琴瑟，形諸音聲，而能使人為之哀樂?？h法設(shè)賞而不能移風(fēng)易俗者，其誠心弗施也。甯戚商歌車下，桓公喟然而寤，至精入人深矣！故曰：樂聽其音則知其俗，見其俗則知其化。孔子學(xué)鼓琴于師襄，而諭文王之志，見微以知明矣。延陵季子聽魯樂而知殷、夏之風(fēng)，論近以識遠(yuǎn)也。作之上古，施及千歲，而文不滅，況于并世化民乎！湯之時，七年旱，以身禱于桑林之際，而四海之云湊，千里之雨至。抱質(zhì)效誠，感動天地、神諭方外，令行禁止，豈足為哉！古圣王至精形于內(nèi)，而好憎忘于外，出言以副情，發(fā)號以明旨，陳之以禮樂，風(fēng)之以歌謠，業(yè)貫萬世而不壅，橫扃四方而不窮，禽獸昆蟲，與之陶化，又況于執(zhí)法施令乎！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次賞賢而罰暴。衡之于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于內(nèi)外，無私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于用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命。夫權(quán)輕重不差蚊首，扶撥在撓不失針鋒，直施矯邪不私辟險，好不能枉，讒不能亂，德無所立，怨無所藏，是任術(shù)而釋人心者也。故為治者不與焉。夫舟浮于水，車轉(zhuǎn)于陸，此勢之自然也。木擊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載焉。是故道有智則惑，德有心則險，心有目則眩。兵莫憯于志而莫邪為下；寇莫大于陰陽而抱鼓為小，今夫權(quán)衡規(guī)矩，一定而不易，不為秦楚變節(jié)，不為胡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之，萬世傳之，而以無為為之。故國有亡主，而世無廢道；人有困窮，而理無不通。由此觀之，無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應(yīng)物無窮；任人之才，難以至治。湯、武，圣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斡舟而浮于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騾馬而服駒駼。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棒薄險阻也。由此觀之，則人知之于物也，淺矣。而欲以遍照海內(nèi)，存萬方，不因道之?dāng)?shù)，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dá)矣。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梁之力，制觡伸鉤，索鐵歙金，椎移大犧，水殺黿鼉，陸捕熊羆，然湯革車三百乘，困之鳴條，擒之焦門。由此觀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智不足以為治，勇不足以為強(qiáng)，則人材不足任，明也。而君人者不下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故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眾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簿疅o黿鼉，隘也；園中之無修木，小也。夫舉重鼎者，力少而不能勝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故千人之群無絕梁，萬人之聚無廢功。夫華騮、綠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nèi)疹嵲?，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夫螣蛇游霧而動，應(yīng)龍乘云而舉，猨得木而捷，魚得水而鶩。故古之為車也，漆者不畫，鑿者不斫，工無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職，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苦，而職事不嫚。夫責(zé)少者易償，職寡者易守，任輕者易權(quán)，上操約省之分，下效易為之功，是以君臣彌久而不相厭。君人之道，其猶零星之尸也，嚴(yán)然玄默，而吉祥受福，是故得道者不為丑飾，不為偽善，一人被之而不褒，萬人蒙之而不褊。是故重為惠。若重為暴，則治道通矣。為惠者，尚布施也。無功而厚賞，無勞而高爵，則守職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進(jìn)矣。為暴者，妄誅也。無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則修身者不勸善，而為邪者輕犯上矣。故為惠者生奸，而為暴者生亂。奸亂之俗，亡國之風(fēng)。是故明主之治，國有誅者而主無怒焉，朝有賞者而君無與焉，誅者不怨君，罪之所當(dāng)也。賞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民知誅賞之來，皆在于身也，故務(wù)功修業(yè)，不受贛于君。是故朝廷蕪而無跡，田野辟而無草。故太上下知有之。橋直植立而不動，俯仰取制焉；人主靜漠而不躁，百官得修焉。譬而軍之持麾者，妄指則亂矣。慧不足以大寧，智不足以安危，與其譽(yù)堯而毀桀也，不如掩聰明而反修其道也。清靜無為，則天與之時：廉儉守節(jié)，則地生之財；處愚稱德，則圣人為之謀。是故下者萬物歸之，虛者天下遺之。夫人主之聽治也，清明而不暗，虛心而弱志，是故群臣輻湊并進(jìn)，無愚智賢不肖莫不盡其能，于是乃始陳其禮，建以為基，是乘眾勢以為車，御眾智以為馬，雖幽野險涂。則無由惑矣。人主深居隱處以避燥濕，閨門重襲以避奸賊，內(nèi)不知閭里之情，外不知山澤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見十里之前，耳不能聞百步之外，天下之物無不通者，其灌輸之者大，而斟酌之者眾也。是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知天道。乘眾人之智，則天下之不足有也，專用其心，則獨(dú)身不能保也。是故人主覆之以德，不行其智，而因萬人之所利。夫舉踵天下而得所利，故百姓載之上，弗重也；錯之前，弗害也；舉之而弗高也，推之而弗厭。主道員者，運(yùn)轉(zhuǎn)而無端，化育如神，虛無因循，常后而不先也。臣道員者運(yùn)轉(zhuǎn)而無方者，論是而處當(dāng)，為事先倡，守職分明，以立成功也。是故君臣異道則治，同道則亂，各得其宜，處其當(dāng)，則上下有以相使也。夫人主之聽治也，虛心而弱志，清明而不暗，是故群臣輻湊并進(jìn)，無愚智賢不肖莫不盡其能者，則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國之道明矣。文王智而好間，故圣；武王勇而好問，故勝，夫乘眾人之智，則無不任也；用眾人之力，則無不勝也。千鉤之重，烏獲不能舉也；眾人相一，則百人有余力矣。是故任一人之力者，則烏獲不足恃，乘眾人之制者，則天下不足有也。禹決江疏河，以為天下興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xí)灢荩詾榘傩樟r(nóng)，然不能使禾冬生。豈其人事不至哉？其勢不可也。夫推而不可為之勢，而不修道理之?dāng)?shù)，雖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況當(dāng)世之主乎！夫載重而馬羸，雖造父不能以致遠(yuǎn)；車輕馬良，雖中工可使追速。是故圣人舉事也，豈能拂道理之?dāng)?shù)，詭自然之性，以曲為直，以屈為伸哉？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是以積力之所舉，無不勝也；而眾智之所為，無不成也。聾者可令嗺筋，而不可使有聞也；瘖者可使守圉，而不可使言也。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是故有一形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則舉之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則為之者不難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則天下一齊，無以相過也。圣人兼而用之，故無棄才。人主貴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執(zhí)正營事，則讒佞奸邪無由進(jìn)矣。譬猶方員之不相蓋，而曲直之不相入。夫鳥獸之不可同群者，其類異也；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敵也，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讒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猶雀之見朗而鼠之遇貍也，亦必?zé)o余命矣。是故人主之一舉也，不可不慎也。所任者得其人，則國家治，上下和，群臣親，百姓附。所任非其人，則國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亂。故一舉而不當(dāng)，終身傷。得失之道，權(quán)要在主，是故繩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緣以修者然也。故人主誠正，則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則邪人得志，忠者隱蔽矣。夫人之所以莫抓玉石而抓瓜瓤者，何也？無得于玉石，弗犯也，使人主執(zhí)正持平，如從繩準(zhǔn)高下，則群臣以邪來者，猶以卵投石，以火投水。故靈王好細(xì)要，而民有殺食自饑也；越王好勇，而民皆處危爭死。由此觀之，權(quán)勢之柄，其以移風(fēng)易俗矣。堯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為治，而勢可以易俗，明矣?！稌吩唬骸耙蝗擞袘c，萬民賴之?！贝酥^也。天下多眩于名聲，而寡察其實。是故處人以譽(yù)尊，而游者以辯顯。察其所尊顯，無他故焉，人主不明分?jǐn)?shù)利害之地，而賢眾口之辯也。治國則不然。言事者必究于法，而為行者必治于官。上操其名以責(zé)其實，臣守其業(yè)以效其功。言不得過其實，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輻湊，莫敢專君。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國佐治，必參五行之，陰考以觀其歸，并用周聽以察其化，不偏一曲，不黨一事，是以中立而遍，運(yùn)照海內(nèi)，群臣公正，莫敢為邪，百官述職，務(wù)致其公跡也。主精明于上。官勸力于下，奸邪滅跡，庶功日進(jìn)，是以勇者盡于軍。亂國則不然，有眾咸譽(yù)者無功而賞，守職者無罪而誅。主上暗而不明，群臣黨而不忠，說談?wù)哂斡谵q，修行者競于往。主上出令，則非之以與；法令所禁，則犯之以邪。為智者務(wù)于巧詐，為勇者務(wù)于斗爭。大臣專權(quán)，下吏持勢，朋黨周比，以弄其上，國雖若存，古之人曰亡矣。且夫不治官職，而被甲兵，不隨南畝，而有賢圣之聲者，非所以都于國也。騏驥騄駬，天下之疾馬也。驅(qū)之不前，引之不止，雖愚者不加體焉。今治亂之機(jī)，轍跡可見也，而世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權(quán)勢者，人主之車輿；爵祿者，人臣之轡銜也。是故人主處權(quán)勢之要，而持爵祿之柄，審緩急之度，而適取予之節(jié)，是以天下盡力而不倦。夫臣主之相與也，非有父子之厚、骨肉之親也，而竭力殊死，不辭其軀者何也？勢有使之然也。昔者豫讓，中行文子之臣。智伯伐中行氏，并吞其地。豫讓背其主而臣智伯。智伯與趙襄子戰(zhàn)于晉陽之下，身死為戮，國分為三。豫讓欲報趙襄子，漆身為厲，吞炭變音，摘齒易貌。夫以一人之心而事兩主，或背而去，或欲身徇之，豈其趨舍厚薄之勢異哉？人之恩澤使之然也。紂兼天下，朝諸侯，人跡所及，舟揖所通，莫不賓服。然而武王甲卒三千人，擒之于牧野。豈周民死節(jié)，而殷民背叛哉？其主之德義厚而號令行也。夫疾風(fēng)而波興，木茂而鳥集，相生之氣也。是故臣不得其所欲于君者，君亦不能得其所求于臣也。君臣之施者，相報之勢也。是故臣盡力死節(jié)以與君，臣計功垂爵以與臣。是故君不能賞無功之臣，臣亦不能死無德之君。君德不下流于民，而欲用之，如鞭蹄馬矣。是猶不待雨而求熟稼，必不可之?dāng)?shù)也。【譯文】君主治理天下，應(yīng)實施無為而治，推行無須說教就能使人明白的原則。君主自身應(yīng)清靜而不浮躁，堅持自然法度而不動搖；以順循事物固有特性的態(tài)度任用下屬，充分發(fā)揮群臣百官的作用，使他們各盡其責(zé)而自己不必親自操勞和費(fèi)心。所以根據(jù)上述的原則，君主心里明白，藏有韜略卻讓國師來曉喻開導(dǎo)，能說會道卻讓行人去陳說，腳腿靈便卻讓相者引導(dǎo)賓客，耳朵聰敏卻由執(zhí)政官員來轉(zhuǎn)達(dá)百官意見或計謀。因而，君主考慮問題便不會失策，行動計劃便不會過錯；言論合理，行為可作天下之表率；進(jìn)退適合時宜，動靜遵循原理；也不會因事物的美丑而產(chǎn)生好惡之情，更不會因賞罰而喜怒；事物叫什么名稱就隨它叫什么名稱，事物屬什么類別就讓它屬什么類別；事物是什么樣子都是自然而然的，并不是由個人意志所決定的。所以，古代帝王君主，帶的冠冕前面裝飾一串珠玉，這是用來遮擋視線的；冠冕兩側(cè)垂懸的綿丸球，這是用來堵塞耳朵的；皇帝宮外設(shè)立的屏風(fēng)，這是用來阻隔自己、遠(yuǎn)離小人的。因此君主管轄的范圍越遠(yuǎn)，所審察的范圍卻越近；治理的事情越大，所操持的事情卻越小（越簡約）。眼睛亂看則易淫邪，耳朵亂聽則易迷惑，嘴巴亂說則易攪亂。這三道關(guān)口，平時不可不謹(jǐn)慎把持。如果要去規(guī)范它，則是離散了它；如果要去修飾它，則是傷害了它。接受天之陽氣的叫魂，接受地之陰氣的叫魄；魂魄返聚心體玄房，各自所處自己位置，持守而不散失，人的精神就能上通太一元?dú)?。這太一元?dú)馐桥c天道融會相通。天道沉靜玄妙、沒有形貌也沒有常態(tài)規(guī)則，其大不可極，其深不可測；它常與人一起化育，而人的智慧卻無法把握它。過去神農(nóng)氏治理天下，精神沉靜而不躁動馳騁于胸中，智慧藏匿而不顯露于身外，只懷著一顆仁愛真誠之心。因而自然界甘雨及時降落，五谷繁茂生長，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按月檢查，每季考察，到年底向祖宗神靈匯報豐收成功的喜訊，按季節(jié)嘗吃新谷，在明堂祭祀祖宗神靈。明堂的建制式樣，有天穹一樣的圓形頂蓋而無四面墻壁，但風(fēng)雨卻不能侵襲，寒暑也不能傷害。每當(dāng)祭祀祖宗神靈時，懷著公心養(yǎng)育民眾的神農(nóng)氏率領(lǐng)隨從胸襟坦蕩步履從容地進(jìn)入明堂。他的民眾樸素穩(wěn)重、正直誠實，不用互相爭奪，因為財物富足，不用過分勞累身體而能大功告成。他憑借著大自然的資助，而與天地自然融會一體。所以，他盡管身處威厲地位，但卻從不逞威逞兇；制定刑法政令，但卻不必動用；法令簡略而不煩雜，所以對民眾的教化功效神奇。他的管轄范圍南到交趾，北到幽都，東到旸谷，西到三危，各處無不聽從歸附。在這個時候，法律寬厚，刑罰輕緩，監(jiān)獄空虛，而天下風(fēng)俗卻純一，誰也不懷奸詐之心。而晚世的政治就不是這樣了。君主熱衷于索取而沒有休止，官吏貪婪得不懂得半點(diǎn)謙讓；民眾因貧困而被迫互相怨恨爭奪，費(fèi)盡辛勞而不得報酬；智巧奸詐從此萌發(fā)興起，盜賊從此滋生泛濫；上上下下互相怨恨，法規(guī)號令不能推行實施；政府各級官員不致力于歸依天道，而是違逆治國的根本，只注意修飾枝節(jié)、小事；這時德政受到砍削，而刑罰卻得到加強(qiáng)增重，而想這樣來治理好天下，無異于手拿彈弓卻想招引鳥雀，揮動木棍卻想與狗玩耍，那只會亂上添亂。水混濁則魚兒就會浮出水面呼吸喘氣，政令煩瑣苛刻則民眾煩躁不安。所以那些馴養(yǎng)虎、豹、犀牛、大象的人，盡管給這些動物修建了柵欄，供給這些動物喜愛吃的食物，并適時投放不讓這些動物挨餓，改變這些動物的暴怒性情，使之馴馴服服，但就是不能使它們享盡自然壽命，原因何在？這是因為這些動物的身體受到了強(qiáng)制的約束和脅迫。因此，在上的君主多智巧，在下的臣民就多奸詐；在上的君主多事情，在下的臣民易生事；在上的君主好煩擾，在下的臣民必受干擾而不安定；在上的君主多貪欲，在下的臣民好爭斗。不立足根本而去追求末節(jié)，就好像揚(yáng)起塵土去制止飛塵、抱著薪柴去救火一樣。所以，圣人簡省事務(wù)而治理容易，欲求少而容易滿足；不需布施而能表示仁愛，不須信誓旦旦反能顯示誠實，不需索取就能獲得，不用做什么反能收到成效；他安然不動保守純真，懷抱道德以誠待人；天下人都?xì)w順跟隨他，如同回音應(yīng)和聲音，物影跟隨形體：這些都在于圣人修養(yǎng)根本的緣故。刑罰不足以移風(fēng)易俗，殺戮不足以禁絕奸邪；唯有從精神上純化才是根本，那至精的無為之道才有神奇作用。大聲呼喊只能傳到百步之遠(yuǎn)，而心志精神卻能超越千里之外。冬天的陽光、夏天的蔭涼，萬物都向往和喜歡它，卻又沒有誰要萬物這樣子。所以，最純精的東西，你不用召喚它就會自然到來、不用揮手它就會自然離去；它幽深玄妙，神不知鬼不覺地就使事物自然成功；有智慧者無法說清楚，善辯者又無法形容它。以前，孫叔敖安然靜臥，使楚國不用刀槍卻能稱雄天下；楚都城南的勇士宜遼熊面對白公勝舉劍威逼，心志不懼泰然自若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球丸，表達(dá)自己保持中立的立場，使自己在白公勝和令尹子西兩家的戰(zhàn)難中免受牽連。披掛著皮革護(hù)胸甲和鐵制鎧甲，怒目扼腕、情緒激憤、立馬橫刀來抵御敵兵的刀槍，其功效要比以德服人差遠(yuǎn)了！以錢財籠絡(luò)、刑法鎮(zhèn)懾，這樣來解決危難，其作用要比以德感化小得多！憑眼睛觀察事物、靠言辭發(fā)號施令，這樣治理天下比無為而治難得多！過去蘧伯玉做衛(wèi)國的丞相，子貢前去拜訪他，問：“你是如何治理國家的？”蘧伯玉回答說：“靠不治來治理?！壁w簡子準(zhǔn)備征伐衛(wèi)國，先派史墨前去偵察。史墨回來報告說：“蘧伯玉擔(dān)當(dāng)衛(wèi)國的丞相，所以不可以出兵。”由此看來，堅固的要塞和險峻的關(guān)隘又怎么能起到這種功效呢？所以皋陶盡管聾啞，但就是憑著啞疾而做上了舜帝的司法官，天下沒有暴虐的刑罰，啞巴卻有著比語言更值得珍貴的地方；師曠眼瞎而當(dāng)上晉國的太宰，晉國便沒有混亂的政局，瞎子有著比明目者更珍貴的東西。所以說，不動嘴說話就能實行政令，不睜眼觀看就能明察秋毫，這就是伏羲和神農(nóng)能成為后人師表的緣故。民眾受感化，不是根據(jù)君主的言傳，而是根據(jù)君主的身教。所以，齊莊公好養(yǎng)武士和窮兵黷武，盡管他并沒有要百姓互相爭斗，但國家就是多災(zāi)多難，致使后來崔杼弒君作亂。楚襄王專淫好色，盡管他并沒有公開宣傳色情，但民眾卻淫亂昏昧，最后發(fā)展到國土喪失、逃離京城的災(zāi)難發(fā)生。所以最精粹的精神感化作用，就像春天生長、秋天肅殺一樣，哪怕是驛馬傳遞，都不如它快速。所以，治理國家的君主，大概就像射手一樣，瞄準(zhǔn)發(fā)射時的毫毛之差，都會造成極大誤差的后果。所以要慎重地對待精神感化這一事情。榮啟期彈奏一支樂曲，孔子聽了快樂三天，這是因為孔子受到了曲調(diào)平和之情的感染。鄒忌揮手彈撥一曲，齊威王聽了悲傷一整夜，這是因為齊威王受到了曲調(diào)憂傷之情的感動。人在琴瑟上的彈奏，感情通過樂曲聲音表現(xiàn)出來，人聽了后就會引起悲哀或快樂。頒布法令、設(shè)置獎賞而不能達(dá)到移風(fēng)易俗的目的，這是在于實施賞罰制度的人沒有隨之推行他的誠心。寧戚在牛車下唱起商調(diào)歌曲，齊桓公聽后感嘆醒悟，明白了寧戚的苦衷，終于任他為官，可見最精粹的精神感化作用是多么地大?。∷哉f，能聽懂看懂音樂舞蹈，也就能知道了解這其中所包含的思想內(nèi)容和風(fēng)俗習(xí)慣，也就明白它所具有的感化作用?？鬃酉驇熛鍖W(xué)習(xí)鼓瑟彈琴，并從中明白了周文王的志向，這是孔子通過音樂語言而領(lǐng)悟出的主題內(nèi)涵。同樣，延陵季子從聆聽欣賞魯國的傳統(tǒng)音樂中了解知道殷商的風(fēng)俗習(xí)慣，這是延陵季子通過今天近世而認(rèn)知到遙遠(yuǎn)的過去。這些創(chuàng)作完成于上古的音樂詩篇，流傳千年而不磨滅，還能給人以啟迪和影響，更不用說這些音樂在當(dāng)時的感化作用了。商湯的時候，連續(xù)七年干旱，湯王親自到桑林向神祈禱，以自責(zé)來感化天神，因而很快烏云密布四海，大雨降臨千里大地。所以說，懷著質(zhì)樸真誠之心，就能感動天地，神奇般地感化所有一切；所以靠行政命令來規(guī)定人們干什么不可干什么，哪有上述如此神奇的功效！古代圣王將最精粹的精神形成保存在內(nèi)心，又將好憎之情拋到九霄云外；他言論符合真情，號令則闡明仁慈的旨意；他通過禮樂來陶冶民性，用歌謠來諷喻民風(fēng)；他的這種精神感化功業(yè)持續(xù)貫通萬代而不會停止、橫貫跨越四方而不會窮盡；就連禽獸昆蟲也隨之受到陶育感化，更何況由這樣的圣王執(zhí)法施令，天下誰不聽從感化？所以治理天下，最上策的是從精神上感化，其次是用禮制方法來約束民眾使他們不做錯事，而用獎賞賢才懲罰暴虐的方法來治理天下是最下策的。秤對于所稱之物來說，不會根據(jù)自己的私心來改變它們的輕重；墨繩對于所量之物來說，也不會憑自己的私心來決定它們的曲直，所以秤和繩是公平、正直的。君主用法也是如此，不能因愛好、憎惡而改變執(zhí)法的標(biāo)準(zhǔn)、量刑的尺度，正因為這樣，所以他能實施法制政令。權(quán)衡輕重，哪怕是蚊子頭那么小的誤差也不能發(fā)生；矯正枉屈，哪怕是針尖那么大的誤差也不能發(fā)生；糾正歪邪，不以私心回避風(fēng)險；奸詐小人不能使他枉法，讒佞之人不能使他亂法；因為執(zhí)法公正嚴(yán)明，所以怨恨也不會產(chǎn)生藏匿，恩德也無從談起：這種憑借法術(shù)治國而不重視人心改造的做法，真正治理天下的君主是不采用的。船航行在水面，車行走在陸地，這是自然之勢決定的。行車時由樹木撞斷車軸、行船時急流暗礁撞破船只，人們不抱怨樹木和礁石，而怪罪撐船者和駕車人的拙劣駕御技術(shù)，這是因為木石本身不含有像人那樣的智巧和心計。所以，人在遵“道”、循“道”中一旦摻雜了智巧心計就會使人惑亂，人在守“德”、行“德”中一旦加摻了心計智謀就會使人陷入危險，總之，人有了小心眼就會迷惑昏亂。心計智謀比兵器還厲害，莫邪寶劍與其比較也就算不了什么；戰(zhàn)爭中沒有比運(yùn)用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智謀計策更重要的了，與它相比較，臨陣擊鼓進(jìn)軍沖鋒就顯得微不足道了?，F(xiàn)在人們使用的那些權(quán)衡規(guī)矩，一旦制定就不再變更了，它不因秦、楚強(qiáng)權(quán)政治而改變，也不因胡、越地域差異而變化，永遠(yuǎn)保持一致而不偏斜，公正地度量一切而不走樣，一旦定型，便萬世傳下去，它們就是在無知無覺中為人們做著度量物體的事情。所以，世上會有被廢棄的亡國君主，卻不會有被廢棄的道術(shù)；人會有窮困潦倒的時候，而事理卻不會有困阻行不通的時候。由此看來，“無為”是道之根本。人能掌握無為之道，就能應(yīng)對任何變化；只憑個人的才智，是難以實現(xiàn)天下大治的。湯王、武王都是圣明的君主，但習(xí)慣于陸地生活的他們卻不能像南方越人那樣乘小舟而游泛于江湖；伊尹是賢明的宰相，但生活在中原地方的他卻不能像北方胡人那樣騎著駿馬去馴服野馬；孔子、墨子盡管博學(xué)多才，卻不能像山民那樣自由自在出入草莽叢林、高山峻嶺。由此看來，人的智能對事物的認(rèn)知和駕御，是有限的；想以個人的有限智能光照四海、施震海內(nèi)、保護(hù)四方，而不因循道術(shù)，只憑一己之能，那么他離走投無路的日子也就不遠(yuǎn)了。所以，“智”不足以治理天下。夏桀算得上勇武有力，能徒手折斷骨角、拉直鐵鉤、絞鐵成索、揉合金塊；桀王手下的推侈、大犧，下水能殺大鱉和鼉龍、上山能擒熊羆；但是一到商湯率兵車三百于鳴條圍著夏桀、擒困推侈、大犧于南巢時，這些勇武有力最終有力無用處。由此看來，憑恃個人的勇力是保不住天下的。智慧不足以治國、勇力不足以逞強(qiáng)，那么個人的才智也不值得依恃，這是明擺著的道理。但反過來說，君主是不出朝廷，卻能知道天下大事，這是因為他能以身邊的事物推知其他事物，以身邊的人推知其他個人，這就是說積集體力量、聚集體智慧，所以能戰(zhàn)無不勝，事無不成。井里、小水坳內(nèi)之所以沒有黿鼉，就在于它們太狹窄；園圃中之所以沒有參天大樹，就在于園圃太有限。一個人舉重鼎，力氣小而舉不起，但等到眾人合力將鼎舉起移開，就不一定要等待大力士來完成了。所以千人之中必有棟梁之材，萬人聚集沒有辦不成的事。驊騮、綠耳這樣的駿馬，一天跑上千里不在話下，但如果讓它們?nèi)ゲ蹲酵米拥脑?，那還不如獵犬，這是因為各自的技能不同的緣故。貓頭鷹晚上能抓得著蚤子和蚊子，真是明察秋毫，但一到白天，即使兩眼圓睜，卻連山丘這樣的龐大物體都看不清，這是因為貓頭鷹的生理特性所決定。這也就像?蛇在游霧中升騰、應(yīng)龍乘云氣上升、猿猴在樹林里敏捷跳躍一樣，均由這些生物體的生理特性所決定。所以古時候造車子，漆工不管畫圖、雕匠不管砍削，各類工匠只擅長一種技能，就像士人不兼官職一樣，這樣各守其職，反而相安無事、互不侵犯、各盡其職；這樣人得其宜，物得其安，器具不受損傷，事情不會耽誤，職責(zé)明確不得懈怠。債少容易還清，職位職責(zé)少容易守職盡職，擔(dān)子任務(wù)輕容易完成且大家樂意承擔(dān)。所以在上的君主持守簡約，下在的官吏就容易做好本職事情，這樣君臣雖然長處一起，但不會產(chǎn)生厭倦之感。治理民眾的方法，就應(yīng)當(dāng)像祭祀靈星時的尸主那樣：莊重靜默、端坐無言，使祭祀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吉祥受福。所以，得“道”之君不為丑陋掩飾，不為美善隱藏。一個人承受到君主的恩惠，不會覺得太大；萬人分享這種恩惠，也不會覺得太小。因此君主慎重對待恩惠和慎重對待懲暴，他不輕易施予人恩惠，就像他不輕易對人懲處一樣。這樣，使他治國之道暢通無阻。因為施行恩惠，就會熱衷于施舍給予，以致使無功者得到獎賞，無勞者得到爵位，這樣一來，使輕易得到爵位官職的人會玩忽職守、松懈職責(zé)，而那些閑居游蕩的士人也會極力謀取爵位官職。同樣，施行懲暴，就會隨意誅殺懲罰，以致使那些無罪者得以屈死，品行端正的人受到懲罰，這樣一來，使那些注重自我修性的人不愿再努力為善，而那些行為不軌者倒反而敢于犯上作亂了。所以輕易廣施恩惠容易助長奸邪、輕易施行懲罰容易滋生動亂；而一旦有這種奸邪、動亂，就是亡國的徵兆。因此，英明的君主治理天下，他不因為國家有受誅罰之事而惱怒，也不會因朝廷有獎賞活動而贊譽(yù)高興。這是因為受誅罰者沒有必要怨恨國君，這是他們罪有應(yīng)得；受獎賞者也沒必要感謝國君，這是他們勞動所得、功勞所致。而民眾一旦知道明白這賞罰的由來——均取決于自身表現(xiàn)，也就會努力工作，建功立業(yè)而不指望君主個人會恩賜什么。這樣一來，政府機(jī)構(gòu)——朝廷反而人跡稀少，大家都去從事自己的工作，使開辟出來的荒地都無雜草。這就是遠(yuǎn)古時代的“無為而治”，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桔槔的立柱直立而不活動，控制著橫木杠桿上下運(yùn)動汲水取物；君主如同立柱莊重靜穆而不躁動，下屬百官就能辦好政事。這也好像軍隊中拿指揮旗幟的將領(lǐng)，這旗幟亂揮妄指就會導(dǎo)致部隊混亂、陣腳動搖。所以，治國如施以小恩小惠，是不足以使天下得到安寧的；施用智力聰慧也難以使國家轉(zhuǎn)危為安的；與其贊譽(yù)堯帝而詆毀桀王，不如現(xiàn)在就收起所謂的聰明而歸返到無為而治之道。奉行清靜無為的話，連上天都會賜給時運(yùn)；推行廉儉守節(jié)，連大地都會助育生財?shù)模欢魇貥闾幱揶k事合情合理，就連圣人也會為他出謀獻(xiàn)策的。所以說處于低處、謙卑自居的人，萬物都會歸附他，天下也會歸他所有。君主治理天下，清明而不昏昧，心胸虛靜而心志溫和，這樣，群臣就會像車輻聚集到車軸一樣入朝輔佐君主，不管是愚笨的還是聰明的、賢能的還是不才的，無不各盡其能、各盡其力。達(dá)到這種君臣和諧的境界，才能談得上君臣之禮節(jié)，也才能建立起治理天下的基礎(chǔ)。于是，君主憑借眾人力量作為車，駕御眾人智慧作為馬，這樣即使是行走在幽暗險要的道路上，也不會使君主迷失方向。君主深居隱處以避開燥熱寒濕，室門關(guān)閉以避奸佞之徒。他內(nèi)沒有親眼看到過巷里民情，外沒有親自巡視過山川湖澤；居室以外的地方，他兩眼只能看到十里以內(nèi)的東西，兩耳只能聽到百步之內(nèi)的聲音，可是天下事物卻無所不知、無所不通，這是因為向君主輸送信息知識的渠道廣寬暢通、與君主一起商討并出謀劃策的人又很多。所以他足不出戶而能知天下事、眼不窺牖而能知天象。這就是說充分聚集、發(fā)揮眾人的智力才能，這天下就不夠他治理了；而只憑借個人的智力，就有可能連自己的命都難保。所以君主用道德來治理天下，而不只運(yùn)用個人的才智，依順萬民之利益來辦事處事，因而他稍抬腳便能讓天下人獲得利益。這樣，百姓即使將君主頂在頭上也不會感到壓迫、放在眼前也不會感到礙事、舉過頭頂也不會感到高不可攀、推崇他也不會產(chǎn)生厭惡感。君主治國方法靈活圓通，周而復(fù)始而運(yùn)轉(zhuǎn)不停，孕育萬物神妙無比，虛靜無為而因循天道，常居后而不爭先。而下屬大臣辦事處事方方正正，言論得體、處事恰當(dāng)；遇事先行倡導(dǎo)，職責(zé)分明而不推諉，以此來建立功績。所以君行無為之道、臣行有為之道，君臣異道天下太平；反之君臣同道則天下大亂；這就是說君主清靜無為，臣則恪守職位，各自處在應(yīng)處的位置上，這樣上下便能默契合作、互相制約和促進(jìn)。君主治理天下，心胸虛靜而心志溫和，清明而不昏昧，這樣，群臣就會像車輻聚集到車軸一樣入朝輔佐君主，不管是愚笨的還是聰明的、賢能的還是不才的，無不各盡其能、各盡其力。這樣君主能充分駕御下屬大臣、下屬大臣能充分事奉效力君主，治國之道就是這樣明了。周文王聰明而且好向別人請教，所以他圣明；周武王英勇而且好向他人討教，所以他能取得勝利。所以說憑借利用眾人的智慧就沒有什么不能成功的；利用借助眾人的力量就沒有什么不能勝任的。千鈞的重量，大力士烏獲不能舉起來；眾人一起用力，那么上百人就夠了。所以只用一個人的力量，那么像烏獲這樣的大力士也不值得去炫耀；而借用眾人的智力，那么天下也就小得不夠你治理。大禹疏通長江引導(dǎo)黃河，替天下人興修水利，然而他卻不能使江河西流；后稷開墾荒地，引導(dǎo)百姓致力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然而他卻不能讓禾苗冬天生長。這難道是他們還沒有將本事全部發(fā)揮出來？不是的，而是自然的趨勢不允許！如果勉強(qiáng)去做那些自然趨勢不允許的事情、不遵循事物客觀規(guī)律，那么你盡管是圣人神仙也是無法將事情辦成功的，又何況你還只是當(dāng)今的普通君主呢？車載負(fù)荷沉重而馬又疲弱，這時你就是是高明的駕御手——造父都難以駕車趕路去遠(yuǎn)方；反過來說，如果車輛輕便、馬兒健壯，你就是是一般性的駕御手都能駕車疾馳。所以，圣人辦事豈可違背事物規(guī)律、乖悖自然本性，將生來彎曲的變?yōu)楣P直的、將原本卷屈的變?yōu)槭嬲沟模克麩o不依循事物的本性天資而加以利用的。所以積聚眾力來辦事，沒有什么不能勝任的；利用眾人的智慧來做事，沒有什么不能成功的。聾人可以讓他去嚼生牛筋，而不能派他去伺聽；啞巴可以叫他去看守馬圈，而不能派他去傳話。這是因為他們生理形體上有缺陷，因而有些功能就不具備。所以有哪種功能的就安排他處在合適這種功能的崗位上，有哪種技能的就讓他干合適這種技能的事情。他的能力能勝任這項事情工作，那么他就不會感到壓力重；他的能力和他做的這項事情相稱，那么他就不會覺得困難。所以，不論能力大小、水平高低，讓他們干適宜自己能力和水平的事，那么天下人都可以一樣發(fā)揮各自的作用，以至于不會有因無法勝任而出現(xiàn)的過失。這就是圣人兼容并蓄使用各種人才，所以天下也就沒有什么無用的人。君主看重和推崇正直忠誠的人，讓他們身處高位，擔(dān)任要職，執(zhí)政理事，那么讒佞奸邪之徒就無機(jī)會往上爬，這就好像方圓不能相合、曲直不能相入。鳥獸不能同群，是因為他們不是同類；虎鹿不能同游，是因為他們力量不等。所以圣人受重視處高位，這讒佞奸邪之徒如果想要干擾破壞，那就像小鳥碰到鷂鷹、老鼠遇到貍貓一樣，必定要喪命的。所以君主的每一個舉動，都不可不慎。如果君主用人得當(dāng)，那么國家就能治理得好，上下和洽，群臣親和，百姓歸附；如果君主用人不當(dāng)，那么國家就有危險，上下乖悖，群臣怨恨，百姓動亂。所以君主一次政策失誤，便會終身受害。這國政的得失，關(guān)鍵在于君主。這就好比上面的繩墨取得正，下面的木材就必定直，這并不需要工匠花費(fèi)多少力氣的，只要按拉直的墨線順勢修整就可以了。所以君主如果誠信正直，那么國家政權(quán)也必定由正直人士來執(zhí)掌，讒佞奸邪之徒就沒有活動的市場；反之，君主如果不誠信正直，那么得志者必定是讒佞奸邪之徒，忠貞之士就隱退藏匿。人之所以不去剖裂玉石而去剖裂開瓠瓜做瓢，這是什么原因呢？因為剖裂玉石沒有什么用處，再加上玉石堅硬不易剖裂。如果君主公平正直，就像用繩墨水準(zhǔn)測定曲直高低一樣，那么大臣中盡管有人敢搞歪門邪道，但這結(jié)果必定是像以卵擊石、以火投水那樣。這就說明君主在治理國家中的主導(dǎo)作用。正因為這樣，所以楚靈王喜歡楊柳細(xì)腰，楚國百姓則紛紛效仿縮食減肥；越王崇尚勇武，越國百姓則紛紛處危爭死。由此看來，君主的權(quán)勢，足以產(chǎn)生影響以致移風(fēng)易俗。當(dāng)堯還只是一個平頭百姓時，他的仁慈感化不了同一巷子里的鄰居；而夏桀占居了帝位，便能令行禁止，推行他的一套。再由此看來，賢明倒反而治理不了天下，而權(quán)勢卻能移風(fēng)易俗，這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了?！渡袝氛f：“一個人做了善事，萬民都依仗著他?！闭f的就是這種情況。天下人常常被一些表面的名聲所迷惑，而很少去考察這些名聲的實際內(nèi)容。所以那些隱士就常常借著人們對他的稱譽(yù)而獲得尊貴，游士則常常憑著善辯而顯達(dá)?？疾焖麄冎宰鹳F、顯達(dá)的原由，實在是沒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由于君主沒有很好地明察他們的真實本領(lǐng)而一味相信眾人的溢美之辭而已。但如果要治理好一個國家就不能這么簡單了，那就需要君主對談?wù)搰碌恼f客一定要深究他們的言論是否符合國法，對那些仕人一定要放在官職上來考校他們是否真有才干勝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