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元慶書籍裝幀設計的意象裝飾形式

陶元慶書籍裝幀設計的意象裝飾形式通過對中國第一代書籍裝幀設計師陶元慶若干代表作品的賞析，解讀畫家、書籍裝幀設計師陶元慶作品中極富時代文化和民族藝術的意象裝飾形式。對當代書籍裝幀設計兼具時代特色及民族特點提出建議。陶元慶(1893-1929)，字璇卿，浙江紹興人，新文化運動后期書籍裝幀設計家、畫家、藝術教育家。短短三十七載的生命，卻在中國書籍裝幀設計史上留下第一代開拓者的不滅足跡。在西學東漸的新文化運動中，許多熱愛文藝的青年彷徨在西洋和傳統(tǒng)之間，迷茫找不到方向。而陶元慶融貫中西，既能吸取西方藝術的形式美感及技巧，更能將之與中國傳統(tǒng)意象美學巧妙融合，使其作品充滿藝術個性和民族文化的美感。其書面圖形設計中有意無意透出的極其含蓄陰柔的意象形式美感，從根本上說是藝術家兼蓄中國意象審美文化傳統(tǒng)的審美修養(yǎng)和時代特征的結晶。陶元慶書籍裝幀設計中“意”、“象”美學特征的淵源幼年的陶元慶深受母親影響，陶母性情溫婉少語，擅剪紙、刺繡及民間圖案，陶元慶耳濡目染，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而此時的中國正處在動蕩不安的敏感時段，甲午戰(zhàn)爭的慘敗喚醒了一批先覺悟的國人參與變法維新，雖失敗但革新的意識已不可阻擋。船堅炮利后是西方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的涌入，從社會的經(jīng)濟技術行為、政治體制、文化觀念到人們的基本生活方式都在發(fā)生重大的改變。新興技術人才成為當時急需，直接導致了大批新式學堂應運而生。學堂學習借鑒西方和日本的教育體制設置美術?？崎_設相關的圖案設計課程1913年，20歲的陶元慶到紹興省立第五師范學校就讀，陶元慶在該校系統(tǒng)學習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包括人物、山水、花鳥等)及相關的理論精髓，陶元慶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悟性出眾。期間兼習西方素描、水彩、油畫及圖案畫，音樂雖為副科，但也是必修的。出眾的繪畫天賦和藝術才能加上正規(guī)的訓練和學習使得陶元慶積累、吸收了大量的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精髓，藝術修養(yǎng)獲得了全面的提升。后來陶元慶考入上海藝術?？茙煼秾W校學習。上海藝專是私立美術學校，學校設有中國畫科、西洋畫科、工藝圖案科、雕塑科、師范科等學科。當時豐子愷、陳抱一等一代名家在此任教，陶元慶先從師豐子愷，后又師從陳抱一學習西洋油畫，而這兩位導師對待西方藝術均是抱著“拿來主義“的態(tài)度，提倡洋為中用，進而改造中國的新繪畫。陶元慶在對油畫的研習中進一步加深了對傳統(tǒng)藝術意象表現(xiàn)精髓的理解和感悟。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的“象”應該是客觀物象的主觀意象在畫面中的呈現(xiàn)，“意”則是由象觸發(fā)的主觀心理審美因素。所謂“象也者，像也”，在此，象就是意，意就是象，二者具有連貫一致的指向。這種意象一致的特點在陶元慶后期從事的書籍裝幀設計中多有體現(xiàn)。從這一時期陶元慶的畫作如《賣氣球者》、《落紅》中可以清楚地找到中國畫筆墨的痕跡和東方意象的特殊表達方式，先前對圖案興趣的積累效果開始顯現(xiàn)，畫面裝飾風格和形式美感濃郁。這一時期也是其藝術修養(yǎng)不斷加強積累的時期，對其后期的藝術設計創(chuàng)作的風格起著至關重要的決定作用。在陶元慶考入上海藝專之前，他曾在上海時報館任職。期間陶元慶結識了隔壁有正書局的老板狄楚青，狄楚青是康有為、梁啟超的弟子，對詩詞書畫興趣濃厚，對陶元慶的藝術才能欣賞有加，遂將自己收藏的大量日本、印度、埃及的圖案畫和中國古代名畫和陶元慶交流，陶元慶開始對圖案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為其以后的書籍裝幀圖畫創(chuàng)作積累了大量的素材。陶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有較深的研習，因此傳統(tǒng)的審美角度及修養(yǎng)會自然地在其后期主要從事的書籍裝幀設計中滲透出來。1924年12月陶元慶經(jīng)許欽文介紹與魯迅相識，此后不斷為魯迅的文學書籍設計封面。在他為魯迅的雜文集《墳》所作的書面圖形設計中，無論是畫面構成還是色彩、空間都帶有極簡的東方象征主義的特征。魯迅在委托陶元慶作此書封面時曾提出不能出現(xiàn)墳的圖形的要求，而陶元慶的設計方案大大出乎魯迅意料。面中的墳塋及棺槨都處理成幾何形狀的圖案，墳地周圍的樹木及環(huán)境均被簡略成幾何形，一大一小兩個三角形的墳塋錯落分布，白色棺槨的正面置于黑三角的中下方，兩者對比強烈，墳地周圍的弧形輪廓增加了圓與方的變化，而墳前后樹木的垂直線條處理則使這種變化趨向合理及穩(wěn)定，并且從平面中隱喻出空間的層次；在套色的選用上很有特色，墳塋及棺槨為黑白灰三色，極簡而有代表性，充斥死亡的沉悶氣息，背后山坡單一的黃色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肅穆、壓抑的悲劇氛圍。圖案位于整個書面的中下部，構圖穩(wěn)定，上下均是白色的空白，巧妙利用空白處給欣賞者充分想象的余地。想象什么呢？“象外之象”、“象外之意”也。五代時期的馬遠、夏圭有“馬一角”、“半夏邊”之稱，都是在畫面中巧妙留白的丹青高手；陶元慶在設計中熟練地利用了這種'計白當黑”技法，反應了畫面中虛擬空間和現(xiàn)實空間的矛盾統(tǒng)一的問題，手法和西方現(xiàn)代繪畫空間構成很相似。《墳》令人感受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法國象征主義和野獸主義、幾何抽象派以及埃及文化的影響，三角狀的墳及黃色的山坡背景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起法老的墳墓金字塔和永恒的沙漠，單純到凄美的色彩同樣讓人想起色彩單純熱烈如同野獸的馬蒂斯和幾何抽象的蒙德里安。而馬蒂斯的老師、象征主義大師莫羅認為：“美的色調(diào)不可能從照抄自然中得到，繪畫中的色彩必須依靠思索、想象和夢幻才能獲得”。和馬蒂斯的《舞蹈者》異曲同工的是，二者都是西方構成形式而畫面透出的卻又都是東方意象的審美情懷，都有著濃烈的裝飾風格。整個設計手法與《墳》體現(xiàn)的文學內(nèi)涵不謀而合，是一個集西方繪畫構成形式、東方意象審美內(nèi)涵的杰作。陶元慶書籍裝幀設計中“意”、“象”的剝離分化在裝飾形式上的統(tǒng)一陶元慶在學習西洋油畫之前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有過較為深入的研究，善畫仕女及花卉，有著深厚的功底和修養(yǎng)。后雖專事書籍裝幀設計，但對畫面中意象的特點把握仍很到位。在他的不少書面圖形設計作品中明顯表現(xiàn)出中國畫意象分化的特點。如1926年他在北京戲院看家鄉(xiāng)戲《女吊》后即興之作“大紅袍”，人物形象為戲裝打扮。在構圖上頂天立地，頗有氣勢，傾斜的上身和下垂的寶劍富有動感和意味，人物的動作、表情非常夸張甚至于變形，像剪紙又似皮影，充滿了民族色彩，形式意味及裝飾性非常濃。事實上，自晚清的的中國學堂開設圖案科始，“藝術設計”的理念已悄然置于中國前輩藝術家心中，而1919年德國格洛皮烏斯“包豪斯學院”的成立更是掀起了將藝術平民化、藝術裝飾大眾化的思潮。這股思潮東漸日本，后深刻影響到當時的中國，當時設計界盛行的裝飾風只是它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形式而已。同時期的從事書面設計的藝術家美學品貌因人而異，但都帶有裝飾性。魯迅的設計常用中國的石刻及拓印，司徒喬的擅長鋼筆人物速寫，豐子愷長于漫畫，陳之佛、葉靈風常用圖案，錢君匐擅用民間吉祥圖形及紋樣，而陶元慶的設計則常用裝飾變形的人物，并融中西繪畫、圖案于一爐?！豆枢l(xiāng)》封面畫中戲劇人物的形象和所要傳達的文學意韻看似剝離開來，但若了解中國戲劇中人物的服飾造型及扮相動作本身就具有地方性、典型性、夸張性和裝飾性，且許欽文也是陶的同鄉(xiāng)，那么陶元慶取紹興老家傳統(tǒng)戲曲中的元素作為《故鄉(xiāng)》封面設計的原型再合適不過了。這種剝離來源于意象內(nèi)在的矛盾，首先是實象和虛象的矛盾。自然呈現(xiàn)出來的物象是實象，而由實象聯(lián)想所得到的心中之新意象為虛像，即“象外之象”，事實上如前面所說，陶元慶的《故鄉(xiāng)》封面繪畫已經(jīng)是他（創(chuàng)作主體）對真實景物（創(chuàng)作客體，此處指《女吊》地方戲）主觀處理過的主觀意象，已非真實景象，也是虛像，只是存在于畫面可視而已，再經(jīng)由觀者（審美主體）對與畫面（審美客體）有關聯(lián)的（此處指《故鄉(xiāng)》的文學主題）想象和聯(lián)想繼而派生出新的虛像，審美的意韻就在實象和虛像的矛盾中誕生。第二是象的指向性和意的含蓄性的矛盾。中國繪畫一向注重情感的表現(xiàn)。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是文人畫家最為重要的藝術表現(xiàn)手段。梅蘭竹菊因某些品質(zhì)有象征意味而成為文人藝術家推崇的題材，原因就在于此。陶元慶本就善畫梅蘭竹菊的，1930年，陶元慶為好友許欽文著《一罐酒》作封面設計。作品中的象是明確的，具體可視的。幾根柔和飄動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幾個紅點穿插其中，點線的構成既有明顯的抽象主義的特征，又有中國畫點線的筆墨特色。而這極簡單的點線只在一圓形中，形成一個裝飾紋樣。畫內(nèi)之象如此精簡，畫外之意又是如此含蓄，恰似月下風中花樹綻開的蓓蕾，沒有罐形，沒有酒水，書頁翻過，一股清新雋永的香氣撲面而來，而這綿綿陰柔之意境竟然在點線面之象外，并不在象中。陶元慶一生所學之中外精髓俱在這區(qū)區(qū)幾筆之中，不由人不嘆服。遍觀陶元慶之封面繪畫，象與意分化的現(xiàn)象很多，陶元慶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了一種獨特的裝飾形式將這種分統(tǒng)一得更加耐人尋味。結語在中國藝術漫長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意象之爭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比如“徐熙野逸、黃荃富貴”之爭、董其昌繪畫之南北宗論等，但意象也始終未曾分開過，沒有完全脫離象的意，也不存在不具有意的象，在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二者總是此消彼長，矛盾地統(tǒng)一在一起。陶元慶留給后人的作品不多，然觀其設計作品，總能令人神游于意象之間，感受意象辯證統(tǒng)一帶給人的綿綿意韻和美的享受。他是中國現(xiàn)代書籍裝幀設計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歷史上第一個將富有中國特色和時代氣息的圖案用于書籍裝幀設計，既不崇洋媚俗，亦不固步自封。他借手中紙筆，抒胸中意氣，正是中國氣派，不可謂不灑脫也?，F(xiàn)代書籍裝幀設計的發(fā)展雖經(jīng)歷了西方文化觀念的巨大沖擊，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