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周游經(jīng)世而返魯

《孔子》周游經(jīng)世而返魯

胡米一直以在記錄歷史主題而聞名。在國學熱日趨升溫的社會語境下,由她導演的歷史大片《孔子》的公映,無疑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兩千多年以來,作為儒家文化象征的孔子,已經(jīng)沉淀為一個超時代的思想符號。歷代對他的解讀、取舍、信奉,既有歷時性的一面,也有共時性的一面,由此奠定了孔子作為圣人的獨特地位。也正因如此,孔子對于國人來說,是熟悉的陌生人,是現(xiàn)實的神秘者。說熟悉,是因其歷久彌衰的知名度;說陌生,是因為雖植根于本土,卻又遠若晨星,可望而不可即;說現(xiàn)實,是因為其學說始終貫穿著為人生的主題,不僅有“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而且與大眾的生活也密切相關;說神秘,是因為孔子的被神圣化,使得他長久以來高居神壇之上,故而,“圣人”的稱號,拉開了他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在這種情況下,胡玫導演的這部巨制,某種意義上實現(xiàn)了孔子由神壇到現(xiàn)實的轉(zhuǎn)軌,由圣人到布衣的角色轉(zhuǎn)換。那么,這部影片是如何實現(xiàn)這一轉(zhuǎn)換的呢?一、孔子的周游經(jīng)歷一切以歷史為題材的藝術樣式,都面臨著一個如何處理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關系問題。過于求實,不免膠柱鼓瑟;追求戲說,不免于庸俗和傳奇。因此,這里面有一個度的問題,也就是恰當處理“以文運事”和“因文生事”的關系。作為一部以歷史為題材的史詩性巨片,《孔子》所面臨的首要問題,恐怕就是歷史事件的鉤沉、剪裁與取舍。其核心則是圍繞孔子作為一個失敗的政治家和成功的思想家、教育家的形象塑造。對于一部時長不足兩小時的影片來說,反映其一生73年的經(jīng)歷,顯然力有不逮。故而,影片將孔子的經(jīng)歷定位到51歲以后。因為已達知天命之年的孔子,已經(jīng)成為一個成功的文化人,并借此涉足仕途,展開其一生中頗為短暫的從政生涯。影片即從此拉開帷幕,重點勾勒孔子后二十余年的從政、周游、返魯經(jīng)歷。當然,對這些經(jīng)歷,編導者并沒有平均使用力量。影片用了過半的篇幅凸顯孔子從中都宰而大司寇、代國相的從政經(jīng)歷。對此,導演一方面遵循史實,主要人物和事件都做到了真實可信,但另一方面又不可能事事反映,故而用一職一事來彰顯,起到了聚微觀于剎那的作用。做中都宰的政績用了廢除活人殉葬,赦免小奴事件,可謂小中見大;做大司寇的功績用了夾谷會盟事件,圍繞孔子杰出的政治才干和軍事才能,彰顯其不戰(zhàn)而收復失地的仁俠智勇形象;攝行代國相,用了“墮三都”事件,既反映魯國政出多門、禍起蕭墻的現(xiàn)實,又反映了孔子為實現(xiàn)正名定分、仁禮回歸,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人間世形象。一職一事,事事皆系之于“禮”?？梢哉f,“禮”是反映孔子仕宦生涯的內(nèi)在敘事倫理之核。從政失敗以后,孔子為尊嚴而出走,開始了長達14年的周游列國生涯。據(jù)《史記》記載,孔子周游列國,足跡遍及衛(wèi)、陳、曹、宋、鄭、蔡、葉、楚等地,其中以居衛(wèi)國最長,曾五次適衛(wèi)。但影片對孔子的周游經(jīng)歷不可能一一涉及,只能撮其大要,圍繞孔子對政治理想的追求,對周游中發(fā)生的一些事件予以畫龍點睛式的反映。比如“子見南子”“子路問津”“匡地被圍”“桓魋拔樹”“喪家之犬”等,力求反映孔子堅忍執(zhí)著、樂觀豁達的精神風貌。《史記》記載,孔子68歲自衛(wèi)返魯。其返魯?shù)钠鯔C,一方面是季桓子暮年的一個愿望,另一方面是孔子徒弟冉有的促成。影片基本依據(jù)史實,但在時間的銜接上做了一些處理。比如《史記》并沒有寫到季桓子以暮年老病之軀親迎孔子于城郊,而影片為了凸顯季桓子力主孔子返魯執(zhí)政的誠意,將兩個時段合并為一,特別設計了一頭霜發(fā)的季桓子親迎孔子的鏡頭。無論是對于觀眾,還是對于漂泊多年直到暮年才返回魯國的孔子來說,無疑增添了感人的分量。當68歲的孔子叩首于地,念叨著“魯國,我的父母之邦”的時候,相信觀眾也會被人物的故國情深所打動。此外,影片對史實的鉤沉與再現(xiàn)還體現(xiàn)為對《論語》警句格言的運用。當然,這些警句格言,有的是以原話形式展現(xiàn)出來,有的是經(jīng)過改造以后用觀眾能夠接受的現(xiàn)代語言表達出來。既為影片增添了史的韻味,又兼顧了典故源于生活的意蘊。像“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品格昭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的生活理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克己復禮。而南子問《關雎》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及《詩三百》之意,影片中孔子就沒有套用“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的成句,而是化為生活化的一種解答,相較之下,比較符合人物的身份和特定的情境。二、“子見南子”,“仁禮”作為一部史詩巨片,《孔子》一方面秉承《史記》的紀實原則,在主要框架、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上按照歷史真實的情況來設計和組織,而在材料的取舍和剪裁以及敘事的詳略上又做了適度的發(fā)揮,以增強故事和人物的藝術感染力。但顯然,僅滿足于此還不夠。因為骨架不能代替血肉,再現(xiàn)也并不意味著真實。何況,由于史料的限制,要滿足一般觀眾對于一代圣人的好奇心,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因此,適度的虛構(gòu)與生發(fā)是必不可少的。那么,《孔子》在哪些方面做了虛構(gòu)與生發(fā)呢?其效果又如何呢?小奴事件的虛構(gòu)與移植?！犊鬃印返墓适聫乃蔀轸攪卸荚组_始。那時魯國政體復雜,需要在開頭就講清楚孔子身處的政治環(huán)境。雖然孔子身邊徒弟眾多,編劇陳汗還是大膽虛構(gòu)了一個殉葬小奴漆思弓,從孔子收留他,引發(fā)了與魯國三桓之一季孫氏的矛盾開場,既交代了人物關系,又讓觀眾看出了孔子所推行的仁禮之術中人性化的一面。對于季孫氏以活人殉葬的做法,孔子斥為以禮殺人。對于堅決執(zhí)行季孫氏決策的公山狃,孔子用了以毒攻毒的辦法迫使其讓步。其實,這種做法移植自《戰(zhàn)國策》的一段史料?！稇?zhàn)國策》秦策二記載:“秦宣太后愛魏丑夫。太后病將死,出令曰:‘為我葬,必以魏子為殉?！鹤踊贾Ｓ管菫槲鹤诱f太后曰:‘以死者為有知乎?’太后曰:‘無知也。’曰:‘若太后之神靈,明知死者之無知矣,何為空以生所愛,葬于無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積怒之日久矣,太后救過不贍,何暇乃私魏丑夫乎?’太后曰:‘善?！酥??！庇捌倪@種移植,比起干巴巴的說教來,更能生動闡發(fā)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禮觀念。夾谷會盟的穿插與生花。夾谷會盟是孔子就任大司寇后遇到的第一個外交事件?！妒酚洝酚涊d孔子攝像事,以“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而“具左右司馬”,敘述頗為平淡。而影片一方面要展示孔子運籌帷幄的才能,一方面又要展示魯國政不在君的現(xiàn)狀,虛構(gòu)穿插了季桓子與孔子以射箭決勝負而賭輸后又推諉扯皮的一幕。較之史實,可謂無中生有,翻出波瀾。射箭不僅彰顯了孔子高超的射箭技能,更體現(xiàn)了其在重壓之下的忍耐力。夾谷之會上,面對齊相的步步進逼,孔子動之以禮,曉之以兵。不僅收復汶上三地,而且以十乘兵車的虛實之策,迫使齊國不敢輕舉妄動,最后訂立了齊魯之盟。其視覺效果可謂驚心動魄、懾人心魂?！白右娔献印钡募毣c生發(fā)。無論是《論語》還是《史記》,都有子見南子的相關記載,但多語焉不詳。比如《論語》記載“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史記》略祥一些,說到了南子見孔子的環(huán)境是在帷中,孔子聽到了南子的環(huán)佩之聲。這既給編導者留下了創(chuàng)作的空間,但也無疑增添了改編的難度。無論是戲說,還是回避,都會有損孔子形象的完整性。正如電影《孔子》的出品人劉榮所說:南子是孔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如果他在政治抱負上有季孫氏與他對話,在學術理想上有弟子顏回與他對話,南子作為一個年輕的異性,與他對話,有何不妥?關于孔子周游列國曾5次到衛(wèi),影片只集中展現(xiàn)了一次,而這一次又是以南子欲見孔子為契機實現(xiàn)的。周迅扮演的南子,歷史上據(jù)說是一個名聲不好的美女。但影片在處理這個人物時顯然有所折中。從衣飾上看,南子第一次出現(xiàn)是芳草地白衣裙,美若狐仙;第二次出現(xiàn)是藍紗曳地、環(huán)佩玎然,猶如海之精靈。這無疑是影片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然而這道風景不是艷情的上演,而是心靈與心靈的對話。通過南子與靈公的對話,可以看出影片對她的定位是美女而政治。她對形勢的分析,對孔子的認可,都表明影片并沒有把她簡單處理成一個禍亂后宮的妖姬。當南子與孔子相見時,這個自認為“名聲不好的女人”,向孔子問“仁”,問“詩”,進而提出“拜師”“常見”等要求時,面對南子輕靈、頑皮乃至尖銳的步步進逼,周潤發(fā)扮演的孔子,是有一瞬間的慌亂的。其“未見好德如好色”的恭維,也并非全是言不由衷。夫子和美女的對白,更像知己的對話。對于懷才不遇的孔子來說,似乎沒有誰比南子更了解他了。南子說:“世人都知道夫子的痛苦,但沒有人知道夫子在痛苦中達到的境界?！弊詈髢扇恕跋鄬Χ荨钡溺R頭,是否表明孔子在心理上認可了南子的話呢?這個有關南子版本的改編,無疑是最干凈最動人的。顏回之死的具象與再造。顏回不僅是孔子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也是孔子思想的忠實繼承者。影片重筆描摹顏回之死,無疑是將他作為孔子精神的折射來處理的。顏回雖一生清貧,孔子卻稱贊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史載顏回因病早夫子而卒。影片為了凸顯師徒之間的深情厚誼和孔子晚年的悲涼,將顏回的結(jié)局改編成因入冰水搶救書簡而亡。盡管這種改編為人所詬病,但相較于病逝的平淡無奇,這種對于死亡方式的改造還是符合影視美學的動態(tài)需求的。至于夫子鼓琴的鏡頭既是對史實的尊重,也是孔子借此排解憂憤與無奈的一種常理化的方式。還有子路臨死時戴冠而亡的處理,也起到了于細微處見精神的作用。除了上述可圈可點之處外,這部史詩性巨片也存在明顯不足。相比于前半部孔子從政經(jīng)歷的風云跌宕,后半部有關周游列國的改寫就顯得過于平淡。那種類似散文詩式的結(jié)構(gòu),不僅使得影片的節(jié)奏拖沓沉悶,也使得敘事松散無奇。此外,教育是孔子從事終生的職業(yè),即便是在周游列國時,他也沒有放棄。教育可以說是孔子政治生活的一種延伸。但影片把側(cè)重點放到了“夾谷會盟”這類的政治事件,而對其講學活動則走馬觀花一帶而過,視覺上缺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