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求同存異”思想看周恩來的辯證思維方法

從“求同存異”思想看周恩來的辯證思維方法周恩來在借鑒傳統(tǒng)“和而不同”思想的基礎上，通過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求同存異”思想。這種“求同存異”思想在處理矛盾時將尋求共同基礎、保留意見分歧、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結合等辯證統(tǒng)一地結合起來，并成功地運用于外交、統(tǒng)一戰(zhàn)線、黨的建設等實踐之中，取得了卓越成績，顯示了周恩來高超的領導藝術與工作方法。

周恩來善于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思維方法對紛繁復雜的問題作出精辟的分析和果斷的決定，被公認是駕馭復雜局勢和處理危急事件的能手。他經常強調：“辯證唯物主義思想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客觀規(guī)律，更好地發(fā)揮主觀能動性?！?/p>

作為辯證思維方法的經典范例，周恩來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求同存異”思想，并在實踐中歸納出眾多“求同”和“存異”的具體路徑。透過“求同存異”思想的形成過程及其運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唯物辯證法的哲學思維已經成為周恩來思維方法的核心。

一、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發(fā)展

周恩來的“求同存異”思想無疑是一種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是繼承與發(fā)展的辯證統(tǒng)一。從“求同存異”思想形成的歷史脈絡來看，周恩來將傳統(tǒng)和諧思想的精華與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思想有機結合起來，實現(xiàn)了繼承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

周恩來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致力于“從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遺產和世界文明中吸取智慧”，其“求同存異”思想中蘊含著中華民族“和合思想”的歷史傳承?！昂椭C”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秶Z?鄭語》強調“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將矛盾對立雙方的和諧相處視為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動力和源泉；《道德經》認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將矛盾對立雙方互相沖突交和作為達到和諧狀態(tài)的必要條件；《論語?子路》則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著名論斷，將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處建立在個性差別的基礎之上?！昂投煌钡膶嵸|是追求內在的和諧統(tǒng)一：和諧而又不千篇一律，不同而又不相互沖突；和諧以共生共長，不同以相輔相成。

在處理矛盾時堅持尋求共同基礎、保留意見分歧、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結合，是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和傳統(tǒng)“和而不同”思想的共通之處。周恩來總是緊緊圍繞當時的歷史需要，通過尋求“共同點”來消除分歧，通過接納“不同點”來擱置爭議，最終爭取到一切可以爭取的因素，團結到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錢其琛評價說：“周恩來同志善于在尖銳的矛盾中求同，善于在適當?shù)臈l件下存異，他因這種高超的外交藝術被譽為處理外交難題的能手?！?/p>

周恩來自己也曾頗有感慨地說：“鋼鐵和水泥是性質不同的物質，把它們結合起來，就變成鋼骨水泥那樣強有力的東西?？茖W家能把自然界不同的物質組合、統(tǒng)一起來，難道不能把有不同見解和脾氣的人統(tǒng)一起來嗎？”

他進而指出：“我們不可能設想，人民民主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鐵板一塊，大家都是一個想法，對任何問題的看法都一樣。如果我們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這樣，它就不能發(fā)展，就會停止不前，甚至要后退?！?/p>

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并不是對傳統(tǒng)“和而不同”思想的簡單借用，而是在繼承基礎上的揚棄，二者之間存在著諸多差別。其一，被動與主動之分——“和而不同”雖然也提及人為因素，但更為提倡“師法自然”的思想觀念，主張回歸到無人力強加妄為的自然而然的和諧狀態(tài)；周恩來的“求同存異”則要求人們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通過積極溝通、耐心引導而達成共識。其二，理想與現(xiàn)實之分——儒道之學都極具理想主義色彩，受其熏陶的“和而不同”思想習慣將“三名同心、太和萬物”作為自己的追求目標，往往可望而不可即；而“求同存異”已經成為一種行為方法，常常被周恩來用作處理現(xiàn)實問題的利器。其三，抽象與具體之分——“和而不同”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形而上的思想理念，主要是強調“共生共榮”的必然性和重要性；而“求同存異”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具體化的操作方法，是周恩來在實際工作中歸納總結的工作方法?？梢姡芏鱽淼摹扒笸娈悺北戎畟鹘y(tǒng)的“和而不同”更加具有方法論上的指導意義。

二、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所體現(xiàn)的辯證思維

“求同”就是尋找共同思想、共同要求、共同利益，是構建和諧的基礎；“存異”就是保留不同觀點、不同主張、不同利益，是構建和諧的條件。在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中，貫穿著辯證思維方法的豐富內容。如存其異、求其同；抑其異、揚其同；尊其異，待其同等。因而，“求同存異”又可稱為“辯證求同”。

1、異中而求同——同一性與斗爭性相統(tǒng)一。唯物辯證法認為，矛盾是對立面的統(tǒng)一，即任何對立的兩個方面，既有差別性、相互排斥性、反對性、否定性，又有相互依存性、包含性、一致性、合作性、相互轉化性。周恩來的“求同存異”是同和異、團結和斗爭的具體的歷史的統(tǒng)一，有著豐富的內容和靈活多樣的形式，是唯物辯證法的矛盾學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應用。一方面，周恩來的求同性思維方法強調團結，要求在不同中尋求共同點、在矛盾中尋求統(tǒng)一。他分析說：“團結是在矛盾中形成和發(fā)展的。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人們的智慧、才能、性格各有不同，相互之間有時是有矛盾的。團結就是在共同點上把矛盾的各方統(tǒng)一起來。善于團結的人，就是善于在共同點上統(tǒng)一矛盾的人?！?/p>

另一方面，周恩來的求同性思維方法并不是調和、折衷，而是存異不存原則之異，在重大原則問題上堅決進行斗爭。1945年他在《論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總結道：“有了區(qū)別，就有斗爭。無產階級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團結，是堅持獨立自主的條件下同人家講團結，而不是受其他階級的影響。”他多次強調，在原則性的問題上是決不能讓步的，必須同時反對極左和極右兩種錯誤觀點。他批評說，“左”的觀點是只異不同，“天天講區(qū)別，不去和人家共同行動”；右的觀點是“求同而非異”，“不主張區(qū)別”，只有同而沒有異。這兩種極端思想“都是不正確的，都是受了別的階級的影響，不是真正的無產階級的思想”。

2、求同不求異——“兩點論”與“重點論”相統(tǒng)一。周恩來的“求同存異”思想是這一辯證思維在實踐中的嫻熟應用。一方面，

“求同存異”思想堅持“兩點論”，既注意到矛盾的主要方面“求同”，又顧及到矛盾的次要方面“存異”；另一方面，“求同存異”思想堅持“重點論”，在“求同存異”中偏向于矛盾的主要方面“求同”，力爭“求同而不求異”。周恩來關于求同的一個基本理念，就是主張“先把雙方不同的立場說清楚，然后找共同點”，認為“這才是誠實的態(tài)度，這樣才能相處下去”。

1955年4月他在亞非會議上發(fā)表了關于“求同而存異”的著名講話，強調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意識形態(tài)，以及不同宗教信仰的國家都可以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基礎上找到共同的出發(fā)點；1972年他在歡迎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的宴會上又說：“中美兩國的社會制度根本不同，在中美兩國政府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分歧。但是，這種分歧不應當妨礙中美兩國在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基礎上建立正常的國家關系，更不應該導致戰(zhàn)爭?！?/p>

這種先承認差異的存在，同時又擱置差異、著力尋求共同點的求同方式，是知異而求同、求同不求異、知異而不求異、知異而不礙同等辯證思維的具體表現(xiàn)。

3、求同又存異——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統(tǒng)一?！扒笸娈悺奔仁且环N思想，也是認識問題、解決矛盾的一種基本方法，它是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共性與個性相統(tǒng)一原理的具體體現(xiàn)?！巴本褪瞧毡椤⒐残缘囊幻?，“異”是指特殊、個性的一面；求同就是努力去尋求、擴大雙方的共同點，存異就是正視并允許雙方有一定的個性存在。在周恩來的“求同存異”思想中，求同是存異的目的，存異是求同的條件。周恩來一貫強調矛盾的普遍性，認為共同點是矛盾各方統(tǒng)一的基礎。他說，“共信不立，互信不生”

，沒有共同的信念、愿望和要求，就不會有互相信任和團結。所以，人民民主統(tǒng)一戰(zhàn)線就在于“要求大家有一個共同的立場”

。同時，周恩來也從來不忽視矛盾的特殊性，歷來主張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他說：“人的思想有各種各樣，只要他不妨礙政治生活，不妨礙經濟生產，我們就不要干涉?！?/p>

擱置差異正是對差異的一種尊重與保護，是一種緩解矛盾的表現(xiàn)。

4、存異以待同——質變與量變相統(tǒng)一。周恩來強調“存異”，既不是對差異置之不理，更不是有意去“求異”，而是“存異以待同”。它有兩層含義：其一，引導差異向共同點轉化。周恩來提倡用“求同存異”的方法通過量變逐步縮小彼此差異的程度，以期質變的來臨。因為，差異如果不及時解決，很有可能會朝著相反的方向從量變到質變發(fā)展，最后變得不可收拾。其二，防止“小異”向“大異”轉化。周恩來之所以強調暫時擱置差異，就是因為現(xiàn)在還不具備解決這些差異的條件，如果硬性去“求同”，矛盾不僅解決不了，很有可能會促使矛盾從量變發(fā)展為質變，從非對抗性矛盾發(fā)展為對抗性矛盾、從隱性矛盾發(fā)展為顯性矛盾，從“小異”變成“大異”。把不同的保留，不發(fā)展爭論，是周恩來求同存異思想的一個基本點。他一直強調：“凡是屬于立場、思想、生活方式不同的問題，不必爭論，要互相尊重?！?/p>

三、周恩來實現(xiàn)“求同存異”的手段及其在實踐中的運用

周恩來的“求同存異”思想具有鮮明的實踐性，為了達到“求同存異”，他經常運用各種方式、手段來“求同存異”，顧全大局、堅持和合。

1、周恩來善于運用協(xié)調溝通的手段“求同存異”。實踐證明，矛盾雙方關系的不和諧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缺乏及時有效的溝通而造成的。周恩來非常善于溝通，他每每在溝通中求同存異，在求同存異基礎上繼續(xù)溝通，最終促使問題圓滿解決。1936年他通過與張學良、蔣介石、國民黨內部、蘇聯(lián)及共產國際等多方的有效溝通，促使西安事變和平解決；1954年他通過與印度、緬甸等發(fā)展中國家的積極溝通，推出了享譽世界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1956年他通過曹聚仁、陳誠等人與蔣介石秘密溝通，促成“力爭和平解放臺灣”一系列新政策的出臺。實際上，周恩來自己常常充當著共產黨與民主人士溝通的橋梁。錢學森曾說，許多黨外人士說，我們是認識周恩來才認識共產黨，相信周恩來才相信共產黨的。

2、周恩來善于運用團結友善的手段“求同存異”。無論是處理內政還是外交，周恩來總是從團結的愿望出發(fā)，著力分析矛盾各方的共同利益，進而爭取矛盾各方權衡利弊、求同存異。毛澤東多次稱贊說：“恩來的最大優(yōu)點之一，就是同黨內外都有廣泛的聯(lián)系，善于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李先念也說：“周恩來同志另一個突出的長處是善于團結人。他確實能夠做到團結一切應該團結和可以團結的人。他的這個特點，在黨內早被承認，在黨外更為著名。同他在一起工作，很自然有一種安定團結的氣氛?！?/p>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周恩來還注意團結曾經反對過自己，甚至陷害過自己的人。比如，1932年國民黨要員張沖制造“伍豪事件”陷害周恩來，后來在抗戰(zhàn)中周恩來從民族利益的共同點出發(fā)，與張沖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由公誼而增友誼”。

3、周恩來善于運用以退為進的手段“求同存異”。周恩來擅長以退為進，是將原則的堅定性與策略的靈活性結合得天衣無縫的公關大家。每當交往協(xié)商中出現(xiàn)“紅燈”信號，他總是盡可能以退為進、繞道而行，最終功成事遂。1945年重慶談判時，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作出盡可能的讓步，逼迫國民黨不得不坐下來認真談判；1950年在《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談判過程中，周恩來語重心長地對代表團成員說，交往協(xié)商“需要我們不僅勇于和善于堅持原則，而且還要勇于和善于進行妥協(xié)”，“光講斗爭不講妥協(xié)，往往要犯‘左’的錯誤，其結果常常使談判陷于僵局，甚至破裂”。周恩來多次以以退為進的方法贏得談判的持續(xù)進展和有利局面。

縱觀周恩來幾十年執(zhí)政的風雨歷程，他始終不渝地秉承“求同存異”的行事原則，顯示了高超的領導藝術和豐富的政治經驗，被尊奉為“構建和諧的典范”。在實際工作中，他巧妙地將“求同存異”運用于新中國內政外交的各項事業(yè)之中，力求做到異中求同、揚同抑異、存異待同。

第一，以“求同存異”原則引領外交工作。周恩來長期從事并直接領導新中國的外交工作，求同存異的思想貫穿于周恩來外交實踐的始終。1954年在一次干部會議上他明確指出，“我們和英國是有同有不同的，我們的態(tài)度是求同而不求異”；1955年在萬隆會議上，他宣布“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同而不是來立異的”；1972年在處理中日關系時，他再一次強調，“中日兩國的社會制度不同，但這不應該成為我們兩國平等友好相處的障礙”。當然，最能反映周恩來外交藝術的，還是他成功運用“求同存異”的政治協(xié)商藝術，提出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他說，世界各國為了在一起生存，應該撇開不同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國家制度，尋找共同點，保留不同點。

第二，以“求同存異”原則發(fā)展統(tǒng)一戰(zhàn)線。周恩來明確指出，又聯(lián)合又斗爭，求同存異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根本策略原則。他解釋說，“求同”是努力尋求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各方的共同點；“存異”是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一時解決不了的問題不強求一致?！拔覀兺h外人士合作就是在共同的大前提下，接受他們的好意見，豐富我們的主張。只要大的方面有了共同性，小的方面存在差別是允許的?！?/p>

正是在“求同存異”原則的指導下，周恩來確立了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關系、妥善處理了華人華僑問題、維護和促進了民族團結、化解了各種宗教沖突和矛盾、開創(chuàng)了新中國的對臺工作等。

第三，以“求同存異”原則構建黨內和諧。在長期的革命斗爭過程中，周恩來善于運用“求同存異”的長處使他成為調節(jié)黨內矛盾、維系黨內團結和統(tǒng)一的核心。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周恩來出于顧全大局的考慮，以委曲求全的方式竭力苦撐危局，發(fā)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