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非子到襄陽公看秦的建國

從非子到襄陽公看秦的建國

一般來說，秦國建立時，秦朝的君主趙公被封為侯。公元前770年,秦襄公以兵護送周平王東遷,周平王封秦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但實際上秦的立國遠不是這么簡單,需要認真地加以辨析。一秦文化與周邊文化的關系秦的立國應該從非子被立為附庸考察。根據《史記·秦本紀》的記載,非子在周孝王時“分土為附庸”。何為附庸?《孟子·萬章下》:“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睆娬{依附于諸侯為附庸,《禮記·王制》的說法與此基本相同。《詩經·魯頌·閟宮》:“乃命魯公,俾侯于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這是附庸的實例。從《史記·秦本紀》來看,秦則是依附于周王室的附庸,這不符合《孟子》、《禮記》依附于諸侯為附庸的說法。秦不是一般的附庸,它有自己獨立的地位。從秦當時所處的復雜環(huán)境來看,秦雖然名為附庸,但所發(fā)揮的作用絕不是附庸。從關于今甘肅禮縣秦文化的調查來看,寺洼文化遺址的分布主要集中在今縣城西南雷神廟、石溝坪一線以南的西漢水兩岸臺地,其北則很少發(fā)現;周秦文化遺址則分布在雷神廟、石溝坪以北地區(qū)。調查者指出:“試想使用著兩類不同考古學文化的人群,同時居住在一條河溝的南北,將會出現一個什么樣的場景呢?”在討論秦文化與周邊文化的關系時,有學者敏銳地觀察到:“在當時的西戎眼中,將秦人視為與周王室等同,在周王室眼中,則是把秦人當作可以為自己對抗西戎的力量,而在秦人眼中,自己與西戎的關系或敵或友,則是與周王室與西戎的關系息息相關?！?7這比將秦人簡單地稱為“附庸”的看法無疑要深刻得多。在當時多元的利益格局中,秦是以自己的作用和力量存在的,并不是單純地依附于周王室,或依靠周王室的保護而存在。從非子到秦莊公、襄公,秦政治權威的地位比較牢固,而這點主要是靠與西戎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鞏固的。秦人政治領袖作為軍事首領的色彩非常鮮明。秦仲時,西戎滅犬丘大駱之族,秦仲伐戎,死于戎;莊公昆弟五人伐西戎,不其簋銘文說“及戎大敦搏”,破之;莊公長子世父擊戎,為戎所虜,過了一年才被放回;襄公伐戎至歧,卒。在激烈的戰(zhàn)爭中,秦人政治領袖的地位得到提升,成為西垂大夫,進而到襄公時成為諸侯。后世的儒家學者對秦多有非議,但對秦和西戎激烈的戰(zhàn)爭形勢也看得很清楚。對《詩·秦風·小戎》,《毛詩正義》評議云:“美襄公也。備其兵甲,以討西戎。西戎方強而征伐不休,國人則矜其車甲,婦人能閔其君子焉?！痹趹?zhàn)爭的過程中,秦爭取到了周王室的支持。除了戰(zhàn)爭,秦還通過聯姻鞏固其地位。周人姬姓,不其簋銘文中,不其之祖公伯配偶為姬姓,不其或即秦莊公;秦公鐘、镈銘文中有“公及王姬曰”,“王姬”應是周王之女下嫁于秦國國君者。秦襄公將他的妹妹嫁給豐王為妻。與姬姓聯姻,特別是與周王室聯姻,極大地提高了秦人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秦在被立為諸侯之前的實力到底如何?這一點現在難于做出確切地估計。林劍鳴先生《秦史稿》估計在春秋之前秦人的人口有數萬之眾。26《國語·鄭語》史伯對鄭桓公說:“夫國大而有德者近興。秦仲、齊侯,姜、嬴之雋也,且大,其將興乎。”鄭桓公在周幽王八年任王室司徒,史伯所說的“秦仲”當指秦襄公。這時秦襄公尚未被封為諸侯,但已被視為“國”,而且“大”、“將興”,說明秦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從實際情況來看,秦的實力可能更強一些,在襄公被封為諸侯之前,秦應該已經控制了今甘肅省東部的禮縣、清水、天水一帶。不然,秦襄公也不會在周王室危機時,“將兵救周,戰(zhàn)甚力”,并用武力護送平王東遷。實力———軍事力量,是秦人立國的基礎。二秦人崛起的期:周余民在秦莊公、襄公、文公時期,秦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思想是向東進入關中,進而控制岐西之地。在這一戰(zhàn)略思想的指導下,秦占領的地域越來越大。秦莊公破戎之后,兼并了大駱之族原來控制的犬丘;秦襄公二年徙都汧;秦襄公曾伐戎至岐。秦占領的地域并不都是來自于周王室的分封或允許,特別是秦人進入關中,應該是逐步滲透和蠶食在先,這才有秦襄公二年徙都汧的舉動,而在襄公七年,秦才被封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秶Z·鄭語》云:“及平王之末,而秦、晉、齊、楚代興,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边@里的“秦景”,當為秦襄公之前的秦莊公。秦莊公、襄公掠取周王室的土地當時清清楚楚,人所共知。對所占領的土地,秦人的態(tài)度是兩方面的:一方面強調這是“祖先的土地”,文公至汧渭之會,說:“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獲為諸侯”;另一方面采取了神秘主義的態(tài)度,文公“乃卜之,占曰吉,即營邑之”。179與此相應的是,秦占領的地域上的人口不僅僅限于秦嬴宗族,還包括被秦所征服的戎族,到秦文公占領了岐以西之后,包括大量的周余民。這時,秦控制的地域從今甘肅東部到陜西關中西部,可以說,到秦文公時,“秦”原來指稱的秦嬴宗族已經完全被地域性的秦國所取代,“秦人”也主要指秦國人。在矛盾錯綜復雜、社會動蕩不安的兩周之際,在秦人正在崛起的時期,周秦關系并不是非常親密和融洽,而是充滿了利害沖突和斗爭,結果是秦獲得了進一步的發(fā)展。這一時期的最大事件莫過于“平王東遷”,秦在其中獲得了很大利益。有學者指出,《史記·秦本紀》、《史記·周本紀》等對有關周秦關系的記載不確。西周末,周幽王欲立褒姒之子伯服為太子,原太子宜臼逃奔其舅父申侯之國,由此形成了幽王、伯服為首的周王室陣營和太子宜臼為首的申、繒及犬戎聯軍。秦襄公最初是支持幽王、伯服為首的周王室陣營,太子宜臼是敵對的一方。幽王被犬戎聯軍所殺后,太子宜臼懼怕原支持幽王的秦軍,只得東遷洛邑。有學者進一步分析指出,宜臼為王的時間不是如《史記·周本紀》所言在幽王死后,而是在幽王死前就被申侯、魯侯、許文公等擁立于申,稱“天王”。幽王死后的政治形勢并非如《史記·秦本紀》所言,即由秦襄公護送平王東徙洛邑,而是有一段“二王并立”的局面,與“天王”針鋒相對的是虢公翰擁立的“攜王”。攜王被殺于晉文侯二十一年(前760年),周二王并立的局面才告結束。秦與戎勢不兩立,最初堅定地站在幽王一方。幽王死后,秦面臨的抉擇是或者擁戴天王,或者擁戴攜王。秦襄公要利用的是周王室的傳統(tǒng)威信,而并不拘泥于秦與幽王、伯服的舊有關系,特別是幽王、伯服死后他更沒有必要與王室正統(tǒng)的代表人物———天王相敵對,由支持幽王和伯服,隨形勢變化轉而支持平王。周平王除了封秦襄公為諸侯以外,還對襄公有這樣的命辭:“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贬⒇S之地為周王室的祖業(yè)、根基,平王之所以拱手賞賜于秦,是因為岐、豐之地這時并不在平王手里,平王以空頭支票籠絡正在崛起的秦國。秦襄公樂得受到正式冊封,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八百里秦川開拓疆土。周秦雙方各得其所,可謂皆大歡喜。“秦襄公攘伐戎狄是真心實干,尊崇周王則只是虛與委蛇。他先尊幽王,后尊平王,都是在謀求秦的發(fā)展,并非為復興周室而效犬馬之勞?！迸c秦人不斷地蠶食和擴大土地結合起來看,這個評論可以說是非常精當的。西周初期分封的諸侯,一類是周王室的同姓,即所謂的兄弟之國、姬姓之國,另一類則是異姓。當時分封異姓有多種原因,或者有親戚關系,或者是有功之臣,或者他們具有相當力量而愿意服從周朝的統(tǒng)治,或者是為了加強對原來夷狄地區(qū)的統(tǒng)治,秦無疑是屬于最后一種情況。從非子時期開始,在周王室、西戎、秦的勢力犬牙交錯的對峙中,秦有獨立的地位,并不斷鞏固自己的地位,利用各種矛盾和機會發(fā)展自己的勢力。秦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主要靠自己的艱苦努力成長起來的,周王室分封秦襄公為諸侯,不過是履行最后的手續(xù)而已,因為周王室在當時的形勢下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包括秦在內的諸侯的崛起。秦因此也從名義上獲得了與其他諸侯平等的地位,《史記·秦本紀》:“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三秦在政治制度和組織上的統(tǒng)一秦作為一個政治實體———諸侯國建立的標志,是它的統(tǒng)治組織的建立。羅曼·赫爾佐克認為:“看來,現在只剩下組織———更確切地說是長期設立的統(tǒng)治組織———可以考慮充作我們所尋求的識別國家的標準了。而組織,就意味著在其成員之間進行任務分配,或者換句話說,它表明已經有一些有某些人專職擔任或者至少是連續(xù)擔任的職務存在?！?秦的統(tǒng)治組織顯然不能說是在秦襄公時才出現的。禮樂制度是西周時期國家制度的主體,宗法制以及設官分職形成了國家的組織結構?！妒酚浖狻芬睹娦颉吩?“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也?！倍Y樂制度的構建在秦襄公之前就開始了。不其簋是最早的一件秦青銅器,李學勤認為它是秦莊公即位之初的器物。今甘肅省禮縣大堡子秦公墓出土的青銅禮器屬于西周晚期到春秋初期,這個地方還發(fā)現了成套的編鐘和大型建筑基址;禮縣圓頂山秦春秋貴族墓出土了鼎、簋、壺、盤、尊等禮器。秦最初是以秦嬴宗族的形式崛起的,宗法制度的一些重要內容,如宗廟制度、公墓制度等,在西周晚期到春秋初期的秦都存在著。在秦設立的官職中,最重要的是史官的設立。秦文公十三年,秦國“初有史以記事”。179秦文公時有“史敦”,秦穆公時有“內史廖”等。秦文公時史官的設立是帶有標志性的事件,它表明秦的政治制度得到進一步的完善。春秋時期,秦的禮制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秦以禮樂制度作為主要統(tǒng)治制度得到秦國國君的明確表述,秦穆公曾對戎王使者由余說:“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為政”。192這里的“中國”包括秦國在內,秦人自以為是華夏族,以別于戎狄。當時的秦國貴族,大都精通“詩書禮樂”,在重要的場合,往往依據禮制,通過賦詩表達自己的意見。秦穆公會見流亡至秦的晉公子重耳,雙方就通過賦詩表達他們的想法。《石鼓文》是刻石紀念一類的文字,結構整齊,繪聲繪色;在《詩經》中有《秦風》十篇,是春秋時期秦國的詩歌,無論是從文字方面還是從思想方面,都不比《詩經》中其他作品遜色。在傳世文物和考古發(fā)掘中,秦國春秋時期禮樂器的數量相當可觀。秦以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作為基本的國家制度,有很深的文化認同的原因。今甘肅省甘谷縣毛家坪遺址發(fā)掘后,人們對西周早中期秦文化的面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從毛家坪遺址來看,遺址和墓葬中所出的陶器,表現出和關中的西周文化很大的一致性。毛家坪遺址與西周文化最大的差異表現在葬俗方面,毛家坪秦墓中死者的葬式是蜷曲特甚的屈肢葬,這一點是最終確定毛家坪遺址是秦文化遺存的堅實依據。毛家坪遺址出土的石斧、石刀、紡輪等生產工具也表明秦人在西周早中期時從事農業(yè)生產活動,并不像過去所認為的那樣,秦人在周孝王時仍過著游牧生活。西周晚期的秦青銅器,也是繼承了西周青銅器的風格。春秋時期,秦一再宣稱他們是中國的華夏族,甚至明確地說他們是顓頊高陽氏之后,這在文化方面是有依據的。也就是說,秦還是認可西周王朝的統(tǒng)治模式,接受了相應的制度與文化。在秦的發(fā)展過程中,秦的政治制度和組織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特有的內容,如秦國特有的庶長一職,在新開拓的土地上設縣等。從以上這些方面看,秦的立國首先是一個過程,從非子到襄公,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