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寶與《新譯紅樓夢》

哈斯寶與《新譯紅樓夢》

清朝蒙古哈斯寶的蒙古文手稿《新修訂紅樓夢》（以下簡稱《新修訂》）于1937年發(fā)現(xiàn)并進行了初步審查。這是個一百二十回原著的四十回節(jié)譯本,除譯文外,還包括譯者撰寫的序言、讀法、總錄、四十篇回批和十一幅插圖?！缎伦g》的主要價值不在它的譯文,而在它的回批。這些回批從思想和藝術(shù)上多方面地表現(xiàn)了哈斯寶對《紅樓夢》至今仍覺新鮮的精辟見解,又兼及許多重要的文學(xué)理論、繪畫理論問題,因此它的面世引起了學(xué)術(shù)界廣泛的興趣,可以說是近年來《紅樓夢》研究中的一項新收獲,也是源遠流長的漢蒙文化交流的一個有力佐證。一《新譯》現(xiàn)有六十卷本所藏本譯者哈斯寶的生平事跡迄今所知甚少,僅從他唯一傳世的《新譯》中透露出一些消息。哈斯寶,漢文直譯為“玉的護身符”,意譯即賈寶玉胸前佩帶的那塊“通靈寶玉”。顯然這是譯者因欽慕小說主人公而自擬的一個筆名。又自號“施樂齋主人”“耽墨子”。他自稱曾于嘉慶己卯年(1819)秋到過承德府,在《新譯》的一個手抄本的序言末尾注明“道光二十七年孟秋初一日撰起”,在另一手抄本的封面上又寫著“壬子年七月撰訖,甲寅年五月修改裝訂”,由此可以推斷哈斯寶大致是生活在嘉慶、道光和咸豐三代,主要著述活動在道光年間。他的家鄉(xiāng)應(yīng)該是在離承德府不遠的卓素圖盟,即現(xiàn)今遼寧省西部一帶。這里是近代蒙古族經(jīng)濟文化高度發(fā)達的地區(qū),受漢文化影響很深,一般知識分子都是蒙漢語兼通,哈斯寶可說是他們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出身于封建地主家庭,過著“筆墨列案”、臨窗賦詩的閑適生活。他的弟弟也受過漢文化的薰陶,兩人討論《紅樓夢》時發(fā)表了很不相同的見解。哈斯寶對“顯赫一時,侍從載道”“喜則慨頒賞賚,怒則刑罰加人”的仕宦生涯深深“嘆息”,表示厭惡,加上滿清皇朝一貫對蒙古族知識分子入仕嚴加限制,所以他似乎一生沒有做過官。他通曉蒙漢古代文化,對《史記》、《漢書》、《水滸》、《金瓶梅》、《通鑒綱目》以及蒙古族英雄傳奇《格斯?fàn)杺鳌返榷寄芘哉鞑┮?非常熟悉。也很會鑒賞承德府街市上為慶賀皇帝壽辰而精工布置的亭臺樓閣、鶴獸花枝一類藝術(shù)制作,吟詠玩味漢文題詩和對聯(lián)。他還結(jié)交了一批文友畫客,經(jīng)常聚在一起縱談古今,說戲論畫。特別是對我國古代繪畫藝術(shù),他有濃厚的興趣,不但在《新譯》回批中多處征引漢族古代畫論技法,借以闡述他的文藝觀點,而且還親自加以實踐,根據(jù)《紅樓夢》金陵十二釵正冊的詩詞曲,“擬繪肖像,僅供看官鑒閱”,一共畫了十一幅插圖。據(jù)考證,這些插圖已非譯者的手跡,是后人的仿作。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幅沒有畫秦可卿懸梁自盡,卻畫了一對鴛鴦浮水。在回批中他也明確地把女奴隸鴛鴦歸入金陵十二釵正冊之中。這種提高鴛鴦地位的做法不知道是有版本的依據(jù)呢,還是僅僅表現(xiàn)了哈斯寶自己對人物的評價?《新譯》目前發(fā)現(xiàn)了四種抄本,一個殘本。其中,內(nèi)蒙古大學(xué)、內(nèi)蒙古圖書館各藏一個抄本,內(nèi)蒙古語文歷史研究所共藏兩個抄本,一個殘本。這五種手抄本都不是哈斯寶親筆撰寫的原譯本,因為譯者在“讀法”和回批中曾經(jīng)多次指出,為了提醒讀者注意某段文字或某個人物的言行,“凡是寓言深邃和原有來由的話”,都分別在譯文旁邊加了圈、點、線三種標(biāo)志,可是現(xiàn)存的本子都沒有這些標(biāo)志,說明均非原作。從這四種較為完整的手抄本來看,除內(nèi)蒙古圖書館藏本譯文脫漏較多外,各本大同小異?！缎伦g》的基本部分,即四十回譯文和回批、讀法、目次以及卷末的總錄,各個抄本都有,其余部分則各本互有異同:有的抄本增加了序言和插圖,有的抄本將《紅樓夢》十二支曲摘句蒙譯以后,從漢文原著的第五回提到了目次之前,相當(dāng)于“卷頭詩”的地位。有的抄本注明了轉(zhuǎn)抄時間(如“光緒五年”等),有些抄本則在蒙譯人名旁邊加上漢文原名,用以正音,顯然這是抄寫者在抄完以后又依據(jù)原著及各種抄本進行了?？焙藢?。《新譯》是個一百二十回漢文原著的四十回節(jié)譯本,哈斯寶究竟是依據(jù)原作的何種版本或抄本蒙譯的,至今未能考訂清楚。但可以斷定不是手抄本系統(tǒng)的各類脂評本和程乙本(程偉元乾隆壬子活字本),雖同程甲本接近也有明顯差別。從地域上來看,哈斯寶的家鄉(xiāng)鄰近甚或就在滿州八旗境內(nèi),這一帶很可能流傳著旗人子弟曹雪芹《紅樓夢》的多種抄本和版本。這樣,哈斯寶在翻譯時就有很大的選擇余地。如果能夠弄清《新譯》的確是有未曾面世的版本依據(jù),這將是個很大的貢獻。從譯文看,哈斯寶基本上是以寶黛故事為主線節(jié)譯原文,因為他認為曹雪芹寫《紅樓夢》主要是寫了“寶黛二人的命運”,“此書大半是這兩個人的故事”,因此他也就“摘出兩玉之事,節(jié)譯為四十回”。其中,有些章回舍棄不譯,個別情節(jié)前后有所調(diào)動,有的章回則加以極簡略的縮寫。所以說,《新譯》是個以節(jié)譯為主,中間插入了少量縮寫文字的蒙譯本,這是蒙古族一種傳統(tǒng)的翻譯形式。二反脅迫、反威脅,說進路一:“家東南角”哈斯寶對《紅樓夢》主題思想的理解頗有見地。他熱情肯定此書積極的社會意義,表示要竭盡全力向蒙古族人民包括“牧人農(nóng)夫”推薦這部“神妙細膩”的“奇”書,堅決反對把這部優(yōu)秀作品當(dāng)成“朽俗無味”的“諸才子書”來讀。對本書大綱第四回,他不但忠實地全譯下來,而且把這一回放在全書故事發(fā)展的重要關(guān)節(jié)上加以考察,正確地指出“應(yīng)天府一案”對展開榮國府的衰亡史和金陵十二釵的命運是“一筆點睛”,非常要緊?！叭嗣钙?因緣便結(jié)下了”,所以絕“不能沒有這樁人命案”。這在當(dāng)時的確是一種真知灼見。總的說來,哈斯寶對《紅樓夢》的評論,主要集中在人物論和藝術(shù)分析兩個大的方面,這是《新譯》回批中最精彩的部分,值得認真研究。哈斯寶的回批幾乎接觸到《紅樓夢》中所有重要人物,他臧否褒貶,態(tài)度鮮明,和舊紅學(xué)家們恰成對照。他贊美同情大觀園里女奴隸們的美德和反抗精神,為她們的命運嘆息、惋惜,甚至灑下辛酸的淚水。例如,他認為晴雯之死完全是王夫人及其“耳目”襲人誣諂迫害造成的,直接原因是她看不慣襲人狡詐狐媚偽善的奴才相,忍不住要冷嘲熱諷,“大發(fā)脾氣”,無情地撕開襲人的假面具,這才引起襲人的痛恨,背地里“搗鬼”,終至“一語斷人之死”?！盾饺卣C》中的“鳩鴆惡其高”“葹妒其臭”就是“明指”晴雯的高尚人格和襲人陰險狠毒的“厲害”。哈斯寶對鴛鴦特別推崇,對反動文人強加給她的那些“義仆”“烈女”的謚號痛加駁斥。他有力地反問道:“鴛鴦之死,真是舍不得賈母,隨她去的么?并非如此?！Z母非死于仇敵,何義可盡?賈母非其夫君,何節(jié)可殉?果真感恩,思求報答也就是了,何必殉死?故不能說是大義大節(jié)”。他認為鴛鴦的死是“有大難處大苦處”,即“枯桑朽榆”賈赦的逼婚。反奴役,反迫害,以死抗婚,哪里是什么“節(jié)義”?!這種透辟的分析完全符合“家生子”鴛鴦的性格發(fā)展邏輯。哈斯寶從曹雪芹那里接受了關(guān)于婦女地位的民主思想,他總是懷著純真的感情,站在完全平等的地位上來贊美大觀園里受壓迫受歧視的丫環(huán)仆婦。他認為,紫鵑絕不是一名普通的使女,而是一位比任何“忠臣、義士、孝子、烈夫”都要剛強決絕、義無反顧的真女子,她敢于怒斥林之孝家的狗仗人勢,拒絕到寶釵婚禮上“吊包兒”瞞哄寶玉,僅此一樁,就不能不使人肅然起敬。她和黛玉的關(guān)系猶如一縷彩云和一彎明月,交相輝映,相依為命?！安荒苤辉u月不評云,云月二者之間有妙理貫通,欲合之則又不可合,欲分之而更不可分”,因此只把紫鵑看做是瀟湘的使女,而不看到她實在是瀟湘的“知音”、“知己”和“知心”,那就是“枉讀此書”。有人指責(zé)傻大姐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殺大姐”,直接促成了晴雯、黛玉之死。哈斯寶站出來替她辯白,說“傻大姐并不傻”,只因為“在習(xí)而相遠的一群奸詐之人中,有一個本性相近的正直人,便得了一個‘傻’名”,實際上她率直純樸,敢說真話,是“智之極”!哈斯寶對寶玉特別是黛玉的人格給予高度評價,對他們的愛情悲劇傾注了無限同情。這同當(dāng)時文人學(xué)士們咒罵《紅樓夢》“啟人淫竇,導(dǎo)人邪機”的叫囂成了鮮明的對比。寶玉為什么不孝奶娘以至父母,反而“特別看重丫環(huán)”呢?因為丫環(huán)們的心地象玉潔冰澈那樣清爽、淳樸,而賈政王夫人卻在拚命地追逐富貴“財色”,炙手可“熱”。寶玉不愿去搞仕途經(jīng)濟,不入國賊祿蠹之流,就被視為“不肖”、“不孝”,以至橫加笞撻,非欲置之死地。這類父母是因“欲業(yè)”而迷狂,所以叫做“假父母”。有賈政王夫人這種“假父母”,就可能產(chǎn)生不聽“光宗耀祖”的“規(guī)訓(xùn)”,“行為偏僻性乖張”的賈寶玉這種“假孝子”,這就叫做“父不慈則子不孝”。哈斯寶認為從寶玉不孝父母可以“悟出”賈政王夫人究竟是何等樣人,曹雪芹在這里褒貶人物的“用意”很深,是他的“司馬遷之筆”的神致所在。林黛玉是哈斯寶無保留地贊美、憐惜、同情的完美人物。她的人格的高尚,品行的端莊,特別是性格的“倔強”,即對封建正統(tǒng)派誓不低頭的反抗精神,使譯者感嘆唏噓,恨不同時。舊紅學(xué)家們責(zé)怪黛玉“處處口舌傷人,是極不善處世、極不自愛之一人,致蹈殺機而不覺”。哈斯寶則尖銳地指出,她愛哭、多心,有“小性兒”是因為“有口難言心中話”,根本的原因是寄人籬下的惡劣環(huán)境造成的。寶玉挨打時眾姐妹紛紛到場勸諫,只有黛玉遠避瀟湘館,絕不去緩和叛逆者和衛(wèi)道者之間的矛盾,向賈政求情。事后她才“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一般,滿面淚光”地到怡紅院探傷。哈斯寶認為這種“唯獨留下黛玉不寫”的情節(jié)安排表現(xiàn)了作者深化黛玉性格的深刻“寓意”,“這要請明哲之士作思”。黛玉的“倔強”,首先是直接針對著處心積慮地破壞“木石前盟”的寶釵和襲人。寶釵借口黛玉吟哦《西廂記》、《牡丹亭》上的艷詞,并同寶玉私相傳遞,大興問罪之師。但是黛玉卻在“戲謔之余”有力地予以反擊,使“寶釵聽了這幾句,才知道黛玉是嚇不住的”。后來寶釵又假意去瀟湘館探病送茶,“行權(quán)弄術(shù)”,接二連三地采取軟硬兼施的手法要制服黛玉,但直到最后也未能使黛玉低頭,兩人終于走上了“裂痕難縫”的絕路。對于《紅樓夢》中一些歷來有爭議的人物,自許為曹雪芹“后世的知音”的哈斯寶也一一給以評價,往往寥寥數(shù)語就恰中要害。他痛斥賈母對寶玉“溺愛不明”,“變卦”害死了黛玉,是個罪愆深重、可恨可鄙的“老妖婆”、“老母猴”;他撕下賈政道貌岸然而擅長“弄虛作假”的偽裝,要給他改名叫“假正”或“假正經(jīng)”;他詛咒王熙鳳“背理而行”設(shè)“吊包兒”毒計毀了“木石前盟”,是個“最偽詐”的歹徒。在這些反面人物當(dāng)中,哈斯寶最痛恨寶釵和襲人,認為曹雪芹著意塑造這樣兩個“奸狡狠毒”的角色是要體現(xiàn)本書“抨擊諂奸,令人生畏”的主題思想,用意很深。薛寶釵靈魂的奧秘是“奸狡”、“藏針隱錐”。為了奪得寶二奶奶的席位,她“上對賈母、王夫人諂諛備至,下對仆婦丫環(huán)籠絡(luò)討好”,既定目標(biāo)是離間拆散“木石前盟”。她最擅長收買人心,軟刀子殺人:贈送土物意在勾起黛玉“人離鄉(xiāng)輕,物離鄉(xiāng)貴”的身世之感,影射賈府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這樣來“刺透瀟湘的骨髓”;探病送茶是得勝后的逼進,故意說什么“又不老,又不少,成什么,也不是個常法兒”,進一步打消黛玉對“木石前盟”的幻想,使“她的心漸漸死去”;最后在“金玉良緣”已成定局的時候,又假惺惺地贈黛玉所賦四章,甜言蜜語地進行欺騙,配合賈母封鎖定親的消息,麻痹黛玉。黛玉一死,她又接著展開了鞏固地位的緊張努力,一把撕下她“靜慎安詳,從容大雅”的面紗,咬緊牙關(guān)“向瀕死的寶玉告訴瀟湘噩耗”。她“出此絕計”真是“惡計殘極”:寶玉全愈,可?！扒лd難逢之喜”延續(xù)下去;寶玉殞命,幸而尚未圓房,不至“連累終身”。薛寶釵就是這樣一個既“有負瀟湘”,又“有負寶玉”的利慾薰心的冷美人!哈斯寶還把“狡婢”襲人當(dāng)做寶釵的影子加以無情的鞭撻。她的罪惡有二:一是埋伏在女奴隸群中充當(dāng)王夫人的一條“奸詐”、“厲害”的走狗;二是同寶釵“兩奸相黨”,竭力破壞寶黛愛情。其卑鄙目的是謀求妾的地位,擠進主子的行列。哈斯寶痛心疾首地說:“我把襲人看做婦人中的宋江”,這個比喻真是一箭中的!三哈斯寶對《紅樓夢》的偉大藝術(shù)推崇備至,說他置身于這座瑰麗多彩的藝術(shù)宮殿,仿佛“從井底窺測星宿”一般,目不暇接,迷其所往。每次展卷都要漱口,焚香,脫帽致敬,然后才開始精讀細研,圈點品評,務(wù)期溯本探源,有所裨益。他稱贊曹雪芹“文思之深好象大海之水,文章的細膩有如牛毛之微,絡(luò)脈貫通,針線交織”,既具有“務(wù)求實事實理”的“逼真”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又富于奇妙的神思,“伏線千里,連綿不斷”的幻想,在藝術(shù)構(gòu)思、人物塑造和表現(xiàn)技巧上都取得了“驚人”的成就。哈斯寶認為《紅樓夢》藝術(shù)結(jié)構(gòu)的主體是寶黛愛情故事,作者是圍繞“寶黛二人的命運而展開此書”的,因此他的《新譯》也以寶黛故事為主線。但是他又進而指出,曹雪芹采用這種宏偉的藝術(shù)結(jié)構(gòu)并非單純?yōu)榱烁桧瀸汍鞇矍?其用意還在以兩玉的高尚人格自況,隱喻闡發(fā)自己的社會理想。《紅樓夢》不以寶黛愛情發(fā)端,而是開篇安排了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把千頭萬緒的人物故事象梳理頭發(fā)那樣“攏到一起”“盤在頭頂”,提綱挈領(lǐng)地道出賈府的興衰際遇,這說明曹雪芹是“有意”賦予寶黛愛情以豐富深刻的社會含義,把這條主線擴展開來,描繪出更加繁富多樣的社會生活圖景。哈斯寶指出《紅樓夢》塑造典型、刻劃性格有如下幾個特點:(一)善于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表現(xiàn)各種人物的面貌和個性。如通過寶玉挨打一場,“寫賈政,活龍活現(xiàn)寫出一個氣急敗壞的父親。寫王夫人,逼真勾畫出一個疼子心切的母親。尤其老夫人,寫得同老婆子毫無二致。寫眾人,也各具特色”。寶玉黛玉的倔強性格和摯著的愛情,更是在這次事件中得到了特別鮮明突出的表現(xiàn)。(二)通過人物自身的語言和行動來顯示個性,作者的愛憎褒貶是在讀者“不知不覺”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如賈雨村以“宗侄名分”攀附賈府的丑惡行徑,王熙鳳夸贊黛玉奉承賈母的殷勤作態(tài),寶釵借觀賞“通靈寶玉”為名鼓吹“金玉良緣”的狡黠,以及襲人“裝睡”慍怒來箴規(guī)寶玉的奸詐,都是采用了“暗中抨擊之法”,使這些人物聲態(tài)并作,躍然紙上。(三)以迭宕起伏、變幻多端的藝術(shù)筆觸,真實地描寫各種人物的具體環(huán)境,刻劃獨特的個性。如寶黛二人發(fā)生口角引起四人“各懷心事”而哭:“黛玉哭的是有口難言心中話”——“黛玉的哭是苦的”;“寶玉哭的是有話說不到心坎上”——“寶玉的哭是澀的”;“襲人哭的是寶玉如此傾心黛玉,自己終將如何?如果落在黛玉之下,便權(quán)勢全休”——“襲人的哭是酸的”;“紫鵑哭的是黛玉為寶玉這般勞心,病怎能好?要是病得不可收拾,自己又將靠誰?”——“紫鵑的哭是辣的”。特別是刻劃薛寶釵這個復(fù)雜豐富的典型性格,更顯示出作者難以企及的藝術(shù)才華。從讀者的角度來看寶釵這個奸狡之徒和陰謀家,都要經(jīng)歷一個認識深化的過程,“乍看全好,再看就好壞摻半,又再看好處不及壞處多,反復(fù)看去,全是壞,壓根兒沒有什么好。”說明認識形象內(nèi)涵的豐富性不是一次完成的。但是畢竟“看出全好的寶釵全壞還容易”,而對作者來說,要“把全壞的寶釵寫得全好便最難”了,難就難在既能把“深奸細詐之徒”寫得似乎是“極明智極賢淑的人”,卻又不混淆正反面人物質(zhì)的規(guī)定性,使讀者誤把壞人當(dāng)好人。作者這種運用“曲筆”刻劃人物性格的本領(lǐng)。是一種“臧否全在筆墨之外”的高超的藝術(shù)。另外,哈斯寶對《紅樓夢》新奇翻波、妙趣橫生的表現(xiàn)技巧也贊嘆不已,并且作了言簡意賅的概括:有實寫和虛寫,有直筆和曲筆,有明指和暗喻,有鋪陳和烘托。還有主客之法,穿針引線之法,隔歲播種之法,簾中花影之法,牽線動影之法等等。他引述豐富的實例說明作者善用對比筆法突出人物的性格特點:三玉(寶玉、黛玉、妙玉)是相似性格的對比,造成的藝術(shù)效果是“怪僻”中同而又異,交互輝映,相得益彰。釵黛是對立性格的對比,一“奸”一“忠”,一“假”一“真”,忠奸真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在“搏擊掀發(fā)”的矛盾斗爭中形成了各自鮮明的個性。作者極其熟諳貴族之家的底蘊,又有深厚的藝術(shù)素養(yǎng),所以能夠舒卷自如地把看來平凡瑣細的日常生活寫得有聲有色,意境深遠。時而是“皎月晴空的幽景,長空無塵,流光清澈”,時而又是“亂云掣電暴風(fēng)疾雨”、“風(fēng)浪頓起”“鳥驚兔奔”,真是有張有弛,儀態(tài)萬方。即使是描寫同類人物、同類事件,也寫得“似同而異”“異中見同”,“似飄如飛”“筆鋒神速”.絕不雷同重復(fù)。例如,攆司棋,退入畫,寫的都是主仆離異?！坝郝犃怂酒迨?含淚不舍;惜春見入畫求饒,卻吵個不休。司棋哭求,見迎春耳軟心活,知道沒了指望。入畫也哭求,但見惜春氣銳意堅,便自罷休”,離別境況和各人的表現(xiàn)都大不相同。又如寫宴會,薛蟠是“為宴行令”,逗人發(fā)笑“出于真情”,劉姥姥是“為令開宴”,被人取樂“故意作戲”。兩次宴會一樣地“紅火熱鬧”,但兩人的身分、經(jīng)歷和見識卻大相徑庭?！都t樓夢》這種連類對比的技巧,“翻云復(fù)雨”的筆法,以及“從一詩一詞到故事戲語都有深意微旨”的藝術(shù)匠心,表現(xiàn)出曹雪芹這位“奇人”和“一派宗師”深厚的生活根基,精湛的藝術(shù)技巧。四對寶瑤、高浚的續(xù)作,他認為,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