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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忠記》創(chuàng)作三題
《表忠記》是清代丁耀干創(chuàng)作的一部傳奇歷史劇。丁耀亢,字西生,號野鶴,又號紫陽道人,晚署木雞道人,山東諸城人。丁氏生于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卒于清康熙八年(1669)上507152。丁氏著述甚豐,包括詩詞、小說、傳奇、雜著。其詩《四庫全書總目》有評,《清史稿·藝文志四》有記載。其小說《續(xù)金瓶梅》“不墮狐禪,不落理障,兗賢鞭佞,崇節(jié)誅淫,上翊天道,下闡王章”中1;傳奇現(xiàn)存《赤松游》、《西湖扇》、《化人游》、《表忠記》等四種?!侗碇矣洝酚置厄派吣憽?全稱《新編楊椒山表忠蚺蛇膽》。劇本第三十六出中有“一統(tǒng)王基歸順治,萬年天運壯清朝。當今順治十四年,大清國圣明天子御筆親題表忠御序,頒行天下”上1005句,劇末題“容城教諭丁耀亢拜紀”,可知該劇完成于順治十四年,丁耀亢時任容城教諭。據(jù)《〈楊忠愍蚺蛇膽〉劇成,傅掌雷總憲易名〈表忠〉志謝》上334一詩得知,劇作初名《楊忠愍蚺蛇膽》,傅維鱗后將其改為《表忠記》。現(xiàn)存清順治刊本,二卷三十六出?!侗碇矣洝返膭?chuàng)作具有鮮明特點,為迎合順治帝的政治需求,由閣臣授意創(chuàng)作。它是在對《鳴鳳記》繼承、改造的基礎(chǔ)上,既應(yīng)承帝王的政治標榜又摻雜作者個體人生感慨的政治獻禮之作。在明清易代的時代背景下,其創(chuàng)作具有獨特的內(nèi)涵。一、對本作者的塑造《表忠記》與《鳴鳳記》有著先天的聯(lián)系。首先,其創(chuàng)作緣由是順治帝觀看《鳴鳳記》時引發(fā)的:“今上幾務(wù)之暇,覽觀興嘆,思以正之。”上914順治帝觀看之余,不滿于《鳴鳳記》中的故事角色安排和主題表現(xiàn),“思以正之”,即欲以繼盛為正腳,凸顯其竭志盡忠的人臣本色。于是才有了丁耀亢后來的《表忠記》創(chuàng)作,“相國馮公、司農(nóng)傅公相顧而語曰:‘此非丁野鶴不能也!’”上914其次,《表忠記》的故事框架與人物情節(jié)設(shè)計部分地沿襲了《鳴鳳記》的原本。如第二十一出《修本》與《鳴鳳記》第十四出《燈前修本》大體相同,第二十二出《后疏》曲文基本搬用《鳴鳳記》第十五出《楊公劾奸》。對此,丁耀亢本人在評點中明確指出:“(第二十一出)此出舊關(guān)目生動,故至今梨園頻演,就其舊而略新之。”上966“(第二十二出)此亦《鳴鳳》舊出……為弇州點竄,故存之?!鄙?69《表忠記》雖然對《鳴鳳記》有所繼承,但在其創(chuàng)作中遵循圣意,進行了大膽的改造。首先是創(chuàng)作主旨的再造?!而Q鳳記》大約創(chuàng)作于明代隆慶年間的嚴嵩勢敗之后428,旨在表現(xiàn)朝廷忠奸斗爭中眾賢臣敢于任事、前赴后繼的精神。第一出《家門大意》:“四友三仁作古,雙忠八義齊名。龍飛嘉靖圣明君,忠義賢良可慶。”(二)《表忠記》因迎合圣意,其創(chuàng)作主旨迥異于《鳴鳳記》。其首出《開場》:“賦柳評花何所益,萬古千秋只有忠和義。一統(tǒng)山河歸順治,熙朝重表忠臣記?!鄙?17其末出《贈蔭》:“一統(tǒng)王基歸順治,萬年天運壯清朝。今當順治十四年,大清圣明天子御筆親題表忠御序,頒行天下,上帝大喜。從此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享國太平,萬年福壽?!鄙?006作者的創(chuàng)作主旨不僅在于塑造楊繼盛矢心為國,奮不顧身的死諫忠臣形象,而且重在表現(xiàn)大清天子隔代御筆親題表忠御序,褒旌忠烈的圣明,頌揚順治王朝享國太平。作為政治獻禮,《表忠記》曲折表達漢族士大夫?qū)Χǘχ性那逋醭饔鲋页贾G士的感激之情和熱烈擁戴。其次,《表忠記》對《鳴鳳記》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及人物角色的主次也做了調(diào)整?!而Q鳳記》全劇以鄒(應(yīng)龍)林(潤)為主線,以嚴嵩父子擅權(quán)誣忠為副線。全劇人物眾多,枝蔓龐雜。劇本四十一出中,涉及楊繼盛僅五出?!侗碇矣洝穭?chuàng)作伊始就明確“一脫《鳴鳳記》枝蔓,專用忠愍為正腳,起孤忠于地下,留正氣于人間”上913的指導思想,因而其劇作著力圍繞楊繼盛進行鋪敘。全劇三十六出故事,正面表現(xiàn)楊繼盛有十八出,其余十八出也為烘托中心人物服務(wù)。作者為更集中地表現(xiàn)主題,其情節(jié)的鋪排基本上按照楊繼盛《自著年譜》中履歷來設(shè)計。因此從結(jié)構(gòu)上看,《表忠記》基本上克服了《鳴鳳記》枝蔓冗雜的弊病,著力塑造出楊繼盛忠鯁為國的死諫文臣形象。二、順治帝的其他回應(yīng)《表忠記》作為一項自上而下的政治任務(wù),其創(chuàng)作浸淫著清政府政治標榜與現(xiàn)實統(tǒng)治焦慮相糾結(jié)的時代氛圍,具有強烈的時代政治要求。順治帝親自為楊繼盛作御制表忠錄序,其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旌表忠鯁,垂法未來,鼓勵當代?!妒雷嬲禄实塾票碇忆浶颉?朕萬機之暇,繹載籍,每覽忠孝節(jié)義之事,未嘗不反復三致意焉。至《明史》嘉靖年間,有直臣楊繼盛者,以諫死于戲,賢哉!觀其劾仇鸞、嚴嵩二疏,凜凜乎烈丈夫矣!……朕讀其文,傷其意,慨然相見其為人,故特表而出之,以旌忠鯁,垂法將來。由斯以觀,即謂繼盛至今存可也。(冊1278)612順治帝御制表忠錄序的目的是希望臣子們,特別是降清漢臣都如楊繼盛一樣,効力帝王家,奮不顧軀,盡人臣之誼。順治帝自順治八年親政以來,于軍事打擊南明武裝割據(jù)的同時,又在朝廷內(nèi)部清理多爾袞余黨殘勢,多次下詔要求言官直諫無隱。順治十年正月初四詔曰:近來言官條奏多系細務(wù),未見有規(guī)切朕躬者。朕一日萬機,豈無未合天意,未順人心之事?……朕躬如有過失,諸臣須直諫無隱。560順治帝對言官們僅僅條陳細務(wù)深表不滿,切責臣下能規(guī)切皇帝本人的言行過失。順治十年正月三十日順治帝與大臣討論天下治亂及國祚長久時說:“朕雖勤于圖治,豈遂無過失?專賴卿等匡其不逮。倘朕躬有過,慎勿諱言?!?68順治帝不僅希望通過表彰楊繼盛盡忠直言的人臣之誼示范當下,也明確表達自己不同于嘉靖皇帝,愿做個明主仁君。順治帝曾言:“人君之有天下,非圖逸豫乃身,當孜孜愛民,以一身治天下也。若徒身耽逸樂,又安望天下治平?”568順治帝這樣反復要求臣子們勇于直言上諫,既是一種高調(diào)的政治標榜,又是一種現(xiàn)實統(tǒng)治的政治焦慮。清王朝定鼎中原十年,雖然采取許多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社會逐步穩(wěn)定,民生也得到改善,南明割據(jù)勢力逐漸消歇,但是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特別是滿漢勢力的斗爭依然激烈。一方面是清權(quán)力核心對漢族降臣既優(yōu)遇利誘又打壓提防,企圖在他們的帶動下盡早完成一統(tǒng)河山的大業(yè);另一方面是降清漢臣在新朝猜疑及現(xiàn)實血的教訓面前多戰(zhàn)戰(zhàn)兢兢,明哲保身,不敢妄置一詞。順治十年正月初三詔滿漢一心一德,共同奏事。諭曰:朕自親政以來,各衙門奏事,但有滿臣,未見漢臣。頃經(jīng)御史條陳,甚屬詳懇。朕思大小臣工,皆朕腹心手足……務(wù)體朕懷,各盡公忠,以紹一心一德之盛。這樣的表態(tài)正是順治帝基于對滿漢臣子各懷心事,難以協(xié)同的洞悉。政治標榜求直若渴的高調(diào)往往與現(xiàn)實統(tǒng)治的血腥殘酷互為表里。鄒忌諷齊王納諫只是一種美好的政治理想,君王懸賞面刺于前,直言肇禍于后的鬧劇在歷史上不斷上演。不僅滿漢大臣之間相互排斥,皇帝本人對降清的大臣們也倍加猜疑,多方試探威脅。順治十一年正月十一日,詔責漢官不思報國。“今觀漢官之圖報主恩者,何竟無一人耶?……倘明知而不思報效,擅敢亂行,事發(fā)絕不輕貸。彼時毋得怨朕,自貽伊禍耳?!表樦问荒?大學士寧完我彈劾陳名夏:名夏屢蒙赦宥,尚復包藏禍心。嘗謂臣曰:“要天下太平,只依我兩事。”臣問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云:“留發(fā)復衣冠,天下即太平?!背妓紴橹沃?惟在法度嚴明,則民心悅服。名夏必欲寬衣博帶,其情叵測。6615陳名夏因口無忌諱肇禍身死,家產(chǎn)籍沒,妻子流徙盛京?!肚逋ㄨb》說其“自得新朝信任,乃竭誠效命”,“知無不言,勇于任事”。1078順治十四年十月初五日大學士王永吉奏請量予昭雪因言獲罪諸臣,旋被切責。臣子們之所以不敢直言,“不過因禍福利害橫于前,誅殛放流迫于后耳。功名念重,則報主心輕。凡犯人主之疑忌者,悉皆隱忍不言?!?77順治帝對楊繼盛式忠鯁直言臣子的期盼作為一種政治標榜,與現(xiàn)實統(tǒng)治中對漢臣的猜疑與打壓,正是剛剛定鼎中原異族統(tǒng)治者內(nèi)在政治焦慮的自然流露。這種高調(diào)的政治標榜與現(xiàn)實的權(quán)力斗爭始終處于一種失衡糾結(jié)的狀態(tài),難以和諧地交融匯合。三、丁氏的文學情感丁耀亢創(chuàng)作《表忠記》既然是一次由上而下的政治任務(wù),因此就有邀功請賞的現(xiàn)實功利誘惑。丁耀亢自順治五年入京后,由順天籍拔貢充鑲白旗教習。京師五年,既有與名公詩酒唱和的快事,更多的是為博得一第經(jīng)受“自春徂秋,跨蹇投旗,風沙積面,冒雨銜泥”下284的教習生活。丁氏在京師的生活異常艱辛,既有物質(zhì)的貧乏困頓,更有精神的苦悶壓抑:不敢出門去,長安揖客稀。新交嫌縱酒,時事諱言詩。風急沙蒙面,天寒雪打衣??照瑹熁鹕?長怯夜深歸。破葦連蓬壁,風欞夜獨鳴。詩窮如失友,金盡似輸枰。世變荒人志,交多識物情。無聊生理缺,僮仆許逢迎。上19-20(《客況二首》)最后僅得俸薄勢微的教諭一職,“敝車疲驢,環(huán)堵不完。僦屋而居,如是五年”上427。這種落魄的現(xiàn)實遭遇自然會引起曾在京師詩酒唱和名公大臣們的同情與關(guān)照,況且丁氏在此之前還創(chuàng)作了《赤松游》等多部傳奇。于是相國馮公(銓)、司農(nóng)傅公(維鱗)為丁氏爭取了這次難得的政治機會,并“札屬殷重”,以期稱意得以擢遷。(1)“野鶴受書,屏居靜室,整衣危坐,取公自著《年譜》,沉心肅誦,作十日思。時而濡毫迅灑,午夜呼燈;時而劌心斷須,經(jīng)旬擱筆。閱數(shù)月而茲編成?!鄙?14丁氏嘔心瀝血投入劇本創(chuàng)作,從主題到結(jié)構(gòu)都為迎合圣意做了巨大改造。丁氏的劇作是秉承圣意的遵命文學,雖然明確表達了漢族知識分子對清王朝及順治皇帝的頌揚和擁戴,但是個體內(nèi)在隱秘的情感往往不自覺地在字里行間有所表露。劇本寫成后,“繕寫裝演,質(zhì)之二公”上914。其中在《后疏》一折,借黃門之口,指斥“十三省布政,不清不渾,只落得諸侯皇皇;三百年基業(yè),學癡學聾,真?zhèn)€是天子穆穆”上967。其言辭激切,“過于賈生之流涕,有如長儒之直戇?!鄙?14這種激楚之音,與哀而不怨的微言著書大臣體很不協(xié)調(diào)。丁氏所針砭的舊朝弊政貫穿整個封建王朝,況且許多當權(quán)者正是種種弊政的肇端者和推行者,必然會引起他們的不安和忌諱。順治十一年順治帝與大臣們就遇事毋偏持己見有一段令人玩味的對話:大學士馮銓對曰:“凡謬相爭論者,必不自知其罪,若果知之,豈敢如是?古云君仁則臣直。蓋止欲直陳所見,故不覺其言謬也。既承上諭,敢不祗遵?但恐不自知耳?!表樦蔚墼?“所謂君仁則臣直者,所見是而直陳之,斯乃直臣也。其飾非強辯之為直乎?若執(zhí)意妄行,致陷重罪,朕雖欲寬,國法難貸。且朕即寬用之,彼亦何顏自立?朕之心爾等可知,爾等之心朕亦知之。君臣一心,豈有間乎?”以馮銓的政治敏感及閱歷,丁氏的激越忠鯁只能為自己招惹是非。深諳大臣體的馮、傅二公“復屬筆竄,慎重入告”。對此,丁氏也了然于心?!疤旄啁Q唳憑寥廓,壁破龍飛信有無?東閣梅花驚歲暮,上林飛盡夜啼鳥?!?《冬暮寄劉相國時馮中堂欲進呈<表忠記>》)上349自己雖欲作高唳之鶴,破壁飛龍,但這種愿望充滿著不可預(yù)知的因素:非伊旦夕,嘗以不能躋要津,職諫議,慷慨敷陳,上規(guī)下戒,比于魏征、陸贄,往往見之,悲歌感嘆。茲幸從事編撰,得少抒積衷,方掀髯大叫,囅然以喜。乃欲令之引嫌避忌,頓焉自更,野鶴然乎哉?上914長期沉淪下僚,但又積極入世任事的丁耀亢把這次創(chuàng)作看作一次諫議之機,自然要慷慨陳詞,上規(guī)下戒。丁氏一生用心渡世,把立言不朽作為自己的人生追求。早在崇禎五年,丁氏34歲時寫成《天史》一書。鐘羽正在《天史·序》說:“丁君為《天史》,閱者肅然神悚,蓋深心于警世,非徒以文鳴者?!毕?“君高才曠度,有心持世,于此表其深衷?!毕?《天史·凡例》作者自道:“作者實有苦心,切于渡世?!毕?丁氏在對前朝弊政激烈指摘的同時不自覺地流露了對已逝大明王朝的深深眷戀之情。《亂聚》:“今日不得已,借此逃生。如有機會,再投明朝,以報奸賊大恨便了。”上992無盡的惋惜和留戀都蘊含在人物自言自語中,恰是作者內(nèi)心情感的真實寫照!丁氏五十多年遭遇變亂,棲遲羈旅,對明清之際人心敗壞深有體會,在劇作中飽含人生感慨。雖然馮、傅二公諄諄告誡多加修改,用語謹慎;也許丁氏曾試圖努力,渴望“傳道凌云動上林,應(yīng)憐楊意說知音”(《聞大內(nèi)征予〈表忠〉劇副憲傅君遣索原本》)上346,但是“欲碎胡琴春市散,慢吹短笛晚江深”。盡管為稱圣意努力修改,但完全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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