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長安西市令馮師英墓志考釋

唐長安西市令馮師英墓志考釋

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是最近收集唐代馮成旭墓志的人。墓志銘是唐代西安知事馮世英墓志的全稱。志主馮府君既是迄今所見首個因出土墓志證實的唐長安西市令，同時又是初唐著名書法家馮承素之父，故此墓志一經(jīng)出現(xiàn)，便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墓志為青石質(zhì)，呈方形，志石、志蓋齊全，保存完好。志蓋面寬43厘米，厚10厘米，底邊長54厘米。蓋面篆書“大唐故左《墓志》全文如下：大唐故左監(jiān)門長史馮府君墓志銘君諱師英，字士，冀方信都人也。曾構(gòu)云竦，靈源川鏡。都尉道尊，見知于白首；長兩河之間，二馮之胤。英靈肹（肸）響，風(fēng)華昭晉。市義揚蕤，橫經(jīng)灑潤。曰祖惟考，源沖一吳世譜書稱:“有國可為”“控絕景于長家庭”《墓志》云：“君諱師英，字士，冀方信都人也?！敝局髅粠熡ⅲc大唐西市博物館所藏其子《馮承素墓志》《墓志》于“增構(gòu)云竦，靈源川鏡”這句贊美家世之辭后，連續(xù)頌揚了四位于史有名的遠祖：西漢時的馮唐與馮野王，東漢初的馮異與馮衍。據(jù)《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馮唐在文帝時為中郎署長，因曾為云中守魏尚辯解，指出“賞罰輕重”之失，文帝乃復(fù)以魏尚為云中守，并升馮唐為車騎都尉，《墓志》所謂“都尉道尊”即說的此事，而因其被文帝賞識時已經(jīng)年老，故云“見知于白首”。馮野王為宣帝時左將軍馮奉世之子，《漢書·馮奉世傳》載，野王18歲時就上書朝廷，志愿試任職務(wù)繁重的京師長安縣令，《墓志》所謂“長安任劇，請試于青襟”即是稱贊馮野王的。馮異為東漢初年的征西大將軍，據(jù)《后漢書·馮異列傳》，馮異每當(dāng)與諸將并坐論功時，“常獨屏樹下，軍中號‘大樹將軍’”，《墓志》所謂“大樹之功斯重”即就此而言。建武六年（30），馮異進京朝見劉秀時，劉秀曾當(dāng)眾稱贊馮異，說馮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guān)中”。據(jù)《漢語大詞典》，“披荊”一詞可能即源于此。馮衍為馮野王之孫，有《顯志賦》等名作傳世?！逗鬂h書·馮衍列傳》云：“衍幼有奇才，年九歲，能誦《詩》，至二十而博通群書?！薄赌怪尽匪^“材兼作賦，橫經(jīng)之說載馳”即是對馮衍這位辭賦家的贊美。古代墓志往往都有攀附前代同姓名人的做法，從《馮承素墓志》所謂“子明（馮奉世字）以良家得譽”，“敬通（馮衍字）以名才見稱”可知，兩漢時的這幾位馮姓名人很有可能即為馮師英的遠祖?！赌怪尽贩Q贊他們都是些“控絕景于長衢”“迅培風(fēng)于遠漢”的不世之才，然而，即使這些名著青史的“遠漢”先人曾是其家族的榮耀，但自馮衍之后，雖然力圖追隨先人的風(fēng)尚，這四五百年間，家族畢竟相對是衰落了。從《墓志》看，馮師英曾祖馮臈為永州刺史，祖馮興為天官府膳部下大夫，父為隋朝益州通義縣令，官位和名聲都不是很顯赫?！赌怪尽匪^“析苻（符）竹于藩維”和“懷奏蘭于天府”，是分別稱頌其曾祖任永州刺史與祖任天官府膳部下大夫之事。古時一縣所轄之地為百里，因以“百里”為縣的代稱，《墓志》所謂“化敷百里”，也是就其父任通義縣令而言的。二建筑布局視野下的長安西市從《墓志》看，馮師英畢生先后任過六個官職。其“釋褐”的第一個官職是“御史臺錄事”，不久任“雍州藍田縣主簿”，后遷“右武衛(wèi)錄事參軍事”，隨之以功轉(zhuǎn)“司農(nóng)寺主簿”，再授“京西市令”，終官“左監(jiān)門長史”，于顯慶四年（659）去世，享年71歲。以此推之，馮師英生于隋開皇九年（589）?！赌怪尽穼︸T師英入仕的時間沒有明言，但從“君介福鍾美，襲慶承規(guī)。芝蘭曄秀，先彰入室之道；桃李菲華，早懋成蹊之德”以及“神鳳摛章，膺仁負義；靈虵握采，絢藻騰文”等贊美之辭可知，其家境雖不如“遠漢”先祖時那樣富貴顯赫，但身處官宦之家、書香門第，無疑自幼就受到各方面的良好教育，為其入仕打下了基礎(chǔ)，故其入仕不會晚于唐代初期。至于其入仕途徑，從唐代選官制度和當(dāng)時的實際情況來看，當(dāng)系由流外入流的?！傲魍狻笔翘拼牌芬韵鹿倮舻耐ǚQ。《大唐六典》卷二《尚書吏部》云：“郎中一人，掌小選。凡未入仕而吏京司者，復(fù)分為九品，通謂之行署。其應(yīng)選之人，以其未入流，故謂之流外銓，亦謂之小銓，其校試銓注與流內(nèi)銓略同?！蓖瑫r規(guī)定，凡參加流外銓的對象，主要為未入仕的“六品已下、九品已上子及州縣佐吏”。其“擇流外職”的標準有三：“一曰書（書法），二曰計（算術(shù)），三曰時務(wù)。”馮師英初入仕途所任的御史臺錄事，為御史臺主簿的下屬，位從九品下，為唐代流內(nèi)九品三十階中最低一級的官員。續(xù)任雍州藍田縣（今陜西藍田縣）主簿時，因藍田縣屬于畿縣，位升至正九品上。從《墓志》所謂“憲臺凝肅，畿賦殷阜”以下贊辭看，其任御史臺錄事和藍田縣主簿是稱職的。遂經(jīng)考察，按照程序被調(diào)至由皇帝直接統(tǒng)屬的“十六衛(wèi)”之一的右武衛(wèi)任錄事參軍事，其階升至正八品上。在右武衛(wèi)任職期間，曾隨軍參加過由唐太宗親自統(tǒng)帥并直接指揮的征遼之役?！赌怪尽匪^“元戎問罪，旆指遼陽，詔公馳驛，巡檢烽候”即指此事?！赌怪尽酚浭稣鬟|“凱旋”途中，遭遇“秋霖泛溢，師徒涵濘”（即秋雨連綿，河流泛濫，泥水淤積，大部隊歸途困難），他又奉命“與將軍鄭仁泰等同率士卒，修繕橋道”?！多嵢侍┠怪尽酚浧湔鬟|之役云：“開營偃月，掩玄菟以屠城；揮刃浮星，逾白狼而靜浸。凱旋之日，詔檢校右武候?qū)④??！薄熬┪魇辛睢奔淳熼L安西市署令，這是馮師英畢生所任重要職務(wù)之一。據(jù)《大唐六典》卷二十《太府寺》載：“長安西市署有令一人，從六品上；丞二人，正八品上?！薄赌怪尽吩谟浭鲴T師英任長安西市令前，首先對西市的繁華作了鋪敘：“陸海奧區(qū)，肆厘紛擁。闤亭日上，鑣轂川流。侚賈洪商，追翁伯而齊軌；韜光大隱，訪季主而方駕?！薄袄濉蓖扳堋?，“肆厘”即肆廛，指商賈云集的街市?！瓣X亭”指市垣及街內(nèi)的亭臺?！拌s轂”指乘騎車輛?！皝闭哌h也，“侚賈”指從遠方來這里開設(shè)店鋪做買賣的商人，其中不少當(dāng)是經(jīng)由絲綢之路來的西域商人?！拔滩睘闈h時富商（見《漢書·貨殖傳》），后泛指富商大賈?！凹局鳌奔此抉R季主，為漢時長安東市的占卜者（見《史記·日者列傳》），后為占卜者的通稱。這段話的大致意思是說：長安西市位于號為“陸?！钡年P(guān)中腹地，那里商賈云集，人口稠密。一到白天，街市上車馬擁擠，川流不息。其中從遠方來的富商大賈可與漢代的富商翁伯并駕齊驅(qū)，那些身居鬧市而志在玄遠的“大隱”可同昔日的司馬季主媲美?！赌怪尽方又f：“磐錯之任，铦芒允屬。”“磐錯”即盤根錯節(jié)，比喻事情繁難復(fù)雜?！懊ⅰ蓖拌殹保拌澝ⅰ币鉃閯備J的鋒芒。這句話是說長安西市令這種繁難復(fù)雜的職位，只有那些性格剛強而有魄力的人才堪勝任。馮師英正是這樣的人。《墓志》在追述長安西市的繁華和榮膺這一職務(wù)的重要性后稱道：“伯魚清峻，曳綬凝徽；義縱廉平，飛纓著美。屈身成務(wù)，公其有焉。”“伯魚”是西漢正臣第五倫的字，倫歷官會稽太守、蜀郡太守，擢任司空，后以“伯魚”代正直之臣（見《后漢書·第五倫列傳》）。義縱在漢武帝時任過長陵令及長安令，以“直法行治，不避貴戚”著稱（見《漢書·酷吏傳》）?！赌怪尽芬圆~的廉潔正直和義縱的清廉公平稱頌馮師英，認為他以伯魚、義縱為榜樣，公正廉潔，才委屈自身，成就了事業(yè)。這是對其任長安西市令的高度評價。馮師英任西市令之后被改授“朝議郎、左監(jiān)門長史”。朝議郎為唐代文散官名稱，其階品為正六品上。左監(jiān)門長史即左監(jiān)門府長史。左監(jiān)門府（馮師英去世后的龍朔二年改左監(jiān)門衛(wèi)，為“十六衛(wèi)”之一）職掌諸門禁衛(wèi)及門籍?！赌怪尽酚谄淙巫蟊O(jiān)門府長史后云：“職厘青隙，霄籥載嚴；位綰肜闈，晨扄已峻?！边@段話有點費解?！跋丁钡谋玖x為空隙，“青隙”不辭（不成文），“隙”當(dāng)為“瑣”之誤。青瑣指青瑣門，為漢代宮門，后泛指宮門（如唐陳子昂《為陳舍人讓官表》“臣聞紫機務(wù)重，青瑣任隆”）。“籥”通鑰，即鎖鑰，“肜”為殷代祭名，“肜闈”亦不辭，“肜”當(dāng)為“彤”之誤，彤闈指朱漆宮門（如南朝齊謝眺《酬王晉安德元詩》“拂霧朝青閣，日旰坐彤闈”）?！皯敝笍耐怅P(guān)閉的門閂。從這段話的意思可知，馮師英任左監(jiān)門府長史后的職責(zé)主要是負責(zé)巡視稽查，掌控宮門安全，于清晨按時開門，夜間鎖門戒嚴?？上r間不長，如《墓志》所云：“方開東第，暢五日于芝庭；遽落西崦，赴重泉于蒿里?！薄拔迦铡痹从凇拔迦站┱住钡墓适隆?jù)《漢書·張敞傳》載，漢京兆尹張敞因楊惲案受牽連，賊捕掾絮舜以為敞即將免官，不肯為敞辦案，曰：“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復(fù)案事！”敞收舜下獄，告舜曰：“五日京兆竟如何！”遂將舜處死。后因以“五日”比喻即將解職?！赌怪尽愤@段話大意是說：正當(dāng)要施展才能，榮登高第，豈料時運不濟，任職不久，便很快如日落西山，命喪黃泉，魂歸蒿里?！拜锢铩睘楣磐旄杳f謂人死之后精魂所歸之處。據(jù)《墓志》所述，馮師英于顯慶四年終于京城群賢里私第。據(jù)北宋宋敏求《長安志》卷十，群賢坊在朱雀門街西第五街（即皇城西之第三街）從北至南第五坊。三天評價的產(chǎn)生和特點唐代初期的墓志與墓碑不同，大多不書書者姓名，撰者姓名亦大多闕如。以《昭陵碑石》所錄唐太宗昭陵陪葬墓出土的墓志為例，自太宗貞觀十三年（639）楊恭仁墓志至高宗顯慶四年尉遲敬德夫婦墓志的18方墓志中，僅有顯慶二年（657）張士貴墓志有書者梓州鹽亭縣尉張玄靚姓名，其余均無書者姓名，馮承素兩《唐書》無傳。從《馮承素墓志》可知，馮承素“解褐門下省典儀”。據(jù)《舊唐書·職官志》，門下省“典儀掌殿上贊唱之節(jié)及殿廷版位之次”，職責(zé)與書法無關(guān)。但依其《墓志》所說，馮承素“爰自弱齡，尤工草隸，遂臨古法，奉進宸闈。載紆天眷，特蒙嗟賞，奉敕令直弘文館”。這是說他從幼年起，就臨摹古人法帖，敬獻于宮中，為皇上所嘉許，敕令在弘文館當(dāng)值（未登朝）。弘文館是唐代中央收藏圖書的機構(gòu)和貴族子弟學(xué)校，當(dāng)時趙模、韓道政、諸葛貞等人即在其中從事古書畫的臨摹、修復(fù)和復(fù)制工作，馮承素在這期間也有機會接觸諸如弘文館學(xué)士歐陽詢、虞世南、褚亮等初唐一些大書法家和常人罕見的古代名家書法真跡，這無疑對提高他的書法水平大有裨益。對此，《馮承素墓志》有確切記載：“由是鸞回妙跡，并究其精，貍骨仙方，必殫其美?！薄胞[回妙跡”形容承素書法的精美（見北周庾信《謝趙王示新詩啟》及倪璠注），“貍骨仙方”是以王羲之臨荀輿《貍骨方》喻承素善于學(xué)習(xí)（見《太平廣記》卷二〇七引唐李綽《尚書故實》）?！恶T承素墓志》進而云：“張伯英之耽好，未可相儔；衛(wèi)巨山之致言，曾何足喻?！币馑际钦f他的草書不僅超越了被譽為“草圣”的東漢張芝（芝字伯英），而且比起西晉時擅長草隸的衛(wèi)衡（衡字巨山）還要高明。這種評價雖有“諛墓”之嫌，但也于此可知，馮承素的書名在當(dāng)時確已顯赫。據(jù)劉有定《衍極》注：“貞觀十二年，奉敕出王羲之《樂毅論》真跡，令直弘文館馮承素摹賜長孫無忌、房玄齡、高士廉、侯君集、魏徵、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