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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南朝時期河東柳氏“東眷”之家族文化風尚述論
[摘要]河東柳氏家族是劉宋時期新起的雍州地方武力強宗,奠定其家族基業(yè)的第一位關鍵人物是柳元景。此后,其家族人物皆能依附新朝,追逐功名,與世浮沉,以保持其家族之榮顯。柳氏人物重視孝義,宗族意識不斷強化。隨著社會政治地位的上升,其家族顯支受到了高門士族社會文化習尚的影響,其門風迅速雅化。齊、梁之間,柳世隆及其子孫多擅長玄談、文學、彈琴和棋藝等,皆具名士氣質(zhì),家族亦為高門士族社會所接納,成為新興門第的突出代表。
[關鍵詞]河東柳氏;柳元景;柳世隆;文化;士族
Abstract:TheHedong(apartoftoday’sShanxiProvince)LiuclanroseasalocalpowerknownforitsmilitarymightinYongzhouduringtheSongDynastyoftheSouthernkeyfigureintheclan’sprosperitywasLiuYuanjing,whosedescendantswereallabletoservenewrulerstopursuefameandinterestsoastomaintaintheprosperityoftheLiusattachedimportancetofilialdutiesandthesenseofclanwasconstantlytheriseofsocialstatus,theoutstandingbranchesoftheclanweresubjecttotheinfluenceofaristocraticsocialandculturalfashionandsoonbecameknownfortheirartistictheQiDynastyandLiangDynastyoftheSouthernDynasties,LiuShilongandmanyofhisdescendantsweregoodatchatting,literarycreation,playingChinesezitherandplayingchessandhadtheairoftheclanwasacceptedintoaristocracyandbecameanoutstandingexampleofnewclans.
Keywords:theHedongLiuclan;LiuYuanjing;LiuShilong;culture;aristocracy
河東柳氏是中古時代地位顯赫、影響很大的世家大族,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其家族支系甚多,頗為繁雜,其中主要以“西眷”與“東眷”二支最為顯赫(注:對河東柳氏家族,以往學界已有所研究,專題論文主要有張燦輝先生《南朝河東柳氏家族研究》(刊于《晉陽學刊》1995年第6期)和韓樹峰先生《河東柳氏在南朝的獨特發(fā)展歷程》(刊于《中國史研究》2000年第1期);另,陳琳國先生《論南朝襄陽的晚渡士族》(刊于《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4期)也涉及河東柳氏家族的情況。以上諸文對柳氏在南朝時期家族地位的變化及其影響皆有考論,也牽涉到其門風問題,對本文多有啟發(fā),深表謝忱之意。不過,本文專題考察作為晚起寒門武力強宗代表的柳氏在社會地位提升后其門風的變化問題,側(cè)重點有所不同。)。關于柳氏興起之淵源及其主支之由來,《新唐書》卷七三《宰相世系表上》載:
柳氏出自姬姓。魯孝公子夷伯展孫無駭生禽,字季,為魯士師,謚曰惠,食采于柳下,遂姓柳氏。楚滅魯,仕楚。秦并天下,柳氏遷于河東。秦末,柳下惠裔孫安,始居解縣。安孫隗,漢齊相。六世孫豐,后漢光祿勛。六世孫軌,晉吏部尚書。生景猷,晉侍中。二子:耆、純。耆,太守,號“西眷”。耆二子:恭、璩。恭,后魏河東郡守,南徙汝、潁,遂仕江表?!疥柼丶兩?,晉永嘉中自本郡遷于襄陽,官至汝南太守。四子:輔、恬、杰、奮,號“東眷”(注:對于河東柳氏“東眷”、“西眷”之南徙時間問題,存在不少可疑之處。韓樹峰先生前揭文中經(jīng)過翔實的考證,指出柳卓不可能在西晉末永嘉之亂中南遷,當時柳氏人物仕于后趙等胡人政權(quán),直到十六國中期“秦趙喪亂”時才南遷的。他說:“西晉滅亡以后,河東柳氏的主體并未南渡,而是分別仕于不同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從柳純、柳耆、柳恭的仕宦情況看,屬典型的地方豪強。至秦趙喪亂,河東柳氏和中原地區(qū)的其他民眾一樣,南下避難。只是與其他大族南遷不同的是,柳氏南遷,分為兩路,西眷柳恭一支遷于汝潁,東眷柳卓一支則遷于襄陽。”因此,柳氏屬于晚渡之北方武力強宗。)。
由此可見,柳氏自秦、漢定居河東解縣,仕于漢、晉,成為地方豪族。兩晉之際,諸胡南進,中原失據(jù),北方士庶大規(guī)模南遷,河東柳氏也有房支南移,柳卓則為柳氏“東眷”的開創(chuàng)者。不過,盡管柳氏在永嘉之亂時期早已南遷,但長期隱埋未顯,直到劉宋才浮到歷史前臺。此后,柳氏家族英俊輩出,其家族文化風尚也隨之發(fā)生了深刻轉(zhuǎn)變,成為南朝時期新興門第的杰出代表。本文對柳氏“東眷”家族門風的主要特征及其變化略作考論,從一個側(cè)面透視南朝時期的社會變革。
一、“起自將帥”與世為功臣:南朝時期河東柳氏代表人物之尚武及其家族地位之提升
關于河東柳氏“東眷”在江南的傳承情況,《宋書》卷七七《柳元景傳》載:“柳元景字孝仁,河東解人也。曾祖卓,自本郡遷于襄陽,官至汝南太守。祖恬,西河太守。父憑,馮翊太守。”諸人并無顯赫的官位與業(yè)績,其家族南遷后何以長期悄無聲息呢?這顯然與其家族之門第及其南遷后的僑居地密切相關。南朝中后期特別是隋唐時期,當時人皆視河東柳氏為高門士族。不過,柳氏“東眷”之高門化是有一個發(fā)展過程的。從柳卓南遷選擇襄陽為僑居地及其代表人物的仕宦情況看,這一家族原本之門第應該屬于地方豪強或“將門”的范疇,其門風的顯著特征是崇尚事功與武勇。
陳寅恪先生指出,永嘉年間北人南移避難大體可分為兩條路線,“一至長江上游,一至長江下游,路線固有不同,而避難人群中其社會階級亦各互異”。以最典型的長江下游為例,“其上層階級為晉之皇室及洛陽之公卿士大夫,中層階級亦為北方士族,但其政治社會文化地位不及聚集洛陽之士大夫集團,……大抵不以學術(shù)擅長,而用武勇擅戰(zhàn)著稱,下層階級為長江以北地方低等士族及一般庶族,以地位卑下及實力薄弱,遠不及前二者之故,遂不易南來避難,其人數(shù)亦因是較前二者為特少也”[1]。從當時不同社會等級移民的地理分布看,其最上層一般聚集于都城建康及其周圍地區(qū),后來有些房支移居浙東一帶;其中層尚武集團主要居住在以京口為中心的晉陵地區(qū);其下層則散居于江南各地,與土著雜處,并逐漸被同化。而在長江上游地區(qū),南來移民主要集中在以江陵為中心的荊州地區(qū)和以襄陽為中心的雍州地區(qū),這兩個地區(qū)的民風頗為不同,有“江陵素畏襄陽人”的說法。陳寅恪先生以為居住襄陽與江陵之南來北人之社會身份不同,其情形大致與長江下游移民的類別相似。他指出:
西晉末年中州擾亂,北人莫不欲南來,以求保全,當時具有逃避能力者自然逐漸向南移動,南陽及新野之上層士族,其政治社會地位稍遜于洛陽勝流如王導等者,則不能或不必移居江左新邦首都建業(yè),而遷至當日長江上游都會江陵南郡近旁一帶,此不僅以江陵一地距胡族勢力較遠,自較安全;且因其為當日長江上游之政治中心,要為占有政治上地位之人群所樂居者也。又居住南陽及新野地域之次等士族同時南徙至襄陽一帶。其后復值“胡亡氐亂”,雍、梁流民又南徙而至此區(qū)域。此兩種人之性質(zhì)適與長江下游居住京口晉陵一帶之北人相似,俱是有戰(zhàn)斗力之武人集團,宜其為居住江陵近旁一帶之文化士族所畏懼也[1]。
可以說,長江上游之江陵與襄陽為兩個移民區(qū),同時也是兩個文化區(qū)。河東柳氏南遷后定居于襄陽,這表明其家族之社會地位偏低,無法進入江陵地區(qū),更不要說東下建業(yè)了。
從柳氏南移后在東晉的仕宦情況看,其代表人物官至地方郡守,可以肯定其為士族,不過其履職之地多為邊防地區(qū),顯然為高門士族所不樂為。此外,從柳氏家族文化風尚看,東晉以來,襄陽之地成為南北對抗的緣邊之地,雍州地區(qū)民族雜居,生活在這一地區(qū)的大族,在精神氣質(zhì)上更多地表現(xiàn)出尚武好斗和重視事功的氣質(zhì),從這一角度看,柳氏無疑是地方武力豪強。因此,在當時高門文化士族掌控軍政大局的背景下,無論在地域上,還是社會地位上,河東柳氏無法進入門閥社會的高層。對此,《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記載的一則故事頗能說明這一點:
元景少時貧苦,嘗下都至大雷,日暮寒甚,頗有羈旅之嘆。岸側(cè)有一老父自稱善相,謂元景曰:“君方大富貴,位至三公?!痹耙詾閼蛑?,曰:“人生免饑寒幸甚,豈望富貴?!崩细冈唬骸昂螽斚鄳??!奔百F求之,不知所在。
在傳統(tǒng)門第社會的長期壓抑下,柳元景作為“羈旅”武士,最大的愿望便是“人生免饑寒幸甚”,至于提升門第,則更無從談起了。
然而,社會歷史的巨變卻給原本無望的寒門武力強宗提供了發(fā)展的機緣。就柳氏而言,關鍵性的奠基人物是柳元景,他是其家族南遷以來的第四代代表人物。柳元景之所以能夠登上當時歷史的前臺,根本原因在于:劉宋代晉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東晉以來門閥政治的結(jié)構(gòu),寒門武將勢力獲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特別需要指出,劉宋建國后,加強了對雍、梁地區(qū)的經(jīng)營,使得這一地區(qū)的豪門將家在征服蠻族的戰(zhàn)爭中日益崛起。劉宋統(tǒng)治者在內(nèi)外紛爭中,不斷利用這一地區(qū)豪族的軍事力量驅(qū)逐戡亂,進而逐步影響到劉宋軍政大局。關于柳元景早年的情況,《宋書》本傳載:“元景少便弓馬,數(shù)隨父伐蠻。寡言有器質(zhì)。”可見其本人及其家族素擅武勇的作風。劉宋之初,柳元景已得到荊州刺史謝晦、雍州刺史劉道產(chǎn)等人的賞識。宋文帝元嘉年間,柳元景歷任孝武帝劉駿、隨王劉誕等人雍州幕府將帥,在討剿諸蠻的戰(zhàn)爭中,功業(yè)卓著。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大舉北討,使諸鎮(zhèn)各出軍”,其中隨王劉誕遣師西進關、陜,“加元景建威將軍,總統(tǒng)群帥”。在柳元景的指揮與協(xié)調(diào)下,這一路北伐軍取得了重大勝利,但由于劉宋北伐主力失利,宋文帝“以元景不宜獨進,且令班師”。元嘉北伐之役,柳元景不僅因此成為一代名將,而且預示著雍州地方豪族軍事力量的崛起。
此后,柳元景卷入劉宋皇族內(nèi)部權(quán)力紛爭,其地位也急劇上升。元嘉末,太子劉劭弒父篡位,孝武帝劉駿以柳元景為前鋒,東下討逆,為孝武帝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孝武帝曾問柳元景:“事平,何所欲?”元景答曰:“若有過恩,愿還鄉(xiāng)里。”至此,柳元景還沒有擺脫地方豪強的狹隘意識。但此后柳元景主要居住于建康,其軍政活動與劉宋朝廷的斗爭發(fā)生了緊密聯(lián)系(注:《周書》卷四二《柳霞傳》載柳霞謂蕭詧云:“自晉氏南遷,臣宗族蓋寡。從祖太尉、世父儀同、從父司空,并以位望隆重,遂家于金陵。唯留先臣,獨守墳栢。常誡臣等,使不違此志。”這是說自柳元景、柳慶遠、柳世隆,相繼居于金陵,這對其家族與中央朝廷及高門士族的結(jié)合,有重要的影響。韓樹峰先生前揭文以此論云:“柳元景在中央供職,是柳氏進入高級士族圈所邁出的第一步。”。)孝武帝任其為侍中,領左衛(wèi)將軍,轉(zhuǎn)使持節(jié)、監(jiān)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前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后來元景又參與平定臧質(zhì)等人的叛亂,因功與沈慶之俱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封晉安郡公,后改封巴東郡公。大明年間,官至尚書令等。孝武帝死前,命其與劉義恭、射顏師伯“并受遺詔輔幼主”。柳元景達到了其軍政權(quán)勢的巔峰。
柳元景在進入劉宋權(quán)力核心層的同時,也遭遇到嚴重的政治危機,孝武帝“嚴暴異常,元景雖荷寵遇,恒慮禍及”。孝武帝死后,諸人一度彈冠相慶,但豈不知前廢帝更為兇狂,于是諸輔政大臣圖謀廢黜,永光元年,元景諸人事泄被誅。由于事關謀反,元景家族遭到重創(chuàng),元景長子慶宗早為孝武帝殺害,其他諸子及“諸弟侄在京邑及襄陽從死者數(shù)十人”。不過,從其家族發(fā)展的趨勢看,柳元景一房雖多遭誅,但柳氏之興隆實多有賴于柳元景之發(fā)跡。
談到柳元景對于其家族發(fā)展的關鍵性地位與作用,不僅在于其以卓著的軍政業(yè)績確立了其家族特殊的“門勢”,而且在于其行事作風奠定了柳氏門風的某些基調(diào),并為其家族后輩不斷繼承,深刻地影響著其家族的發(fā)展。其一,柳元景具有強烈的宗族意識,提攜其兄弟子侄?!赌淆R書》卷二四《柳世隆傳》載:
世隆少有風器,伯父元景,宋大明中為尚書令,獨賞愛之,異于諸子。言于孝武帝,得召見,帝曰:“三公一人,是將來事也?!薄麝柾鯎彳姺ú苄袇④?,出為虎威將軍、上庸太守。帝謂元景曰:“卿昔以虎威之號為隨郡,今復以授世隆,使卿門世不絕公也?!?/p>
柳元景以其特殊的身份,向宋孝武帝推薦其家族精英子弟,孝武帝當然表示理解。在這方面,柳元景注意塑造新的家族精神,可謂遠見卓識。此后,柳氏家族代表的宗族意識明顯強化。作為宋齊之間柳氏的代表,柳世隆也十分注意提攜其家族人物,《梁書》卷九《柳慶遠傳》載:
初,慶遠從父兄衛(wèi)將軍世隆嘗謂慶遠曰:“吾昔夢太尉以褥席見賜,吾遂亞臺司;適又夢以吾褥席與汝,汝必光我公族?!敝潦?,慶遠亦繼世隆焉。
“太尉”即指柳元景,可見柳世隆是效仿、追隨柳元景的精神傳統(tǒng),希望其他本族人物能“光我公族”,表現(xiàn)出強烈的宗族意識。又,《周書》卷四二《柳霞傳》載:
霞幼而爽邁,神彩嶷然,髫歲便有成人之量。篤好文學,動合規(guī)矩。其世父慶遠特器異之。謂霞曰:“吾昔逮事伯父太尉公,嘗語吾云:‘我昨夢汝登一樓,樓甚峻麗,吾以坐席與汝。汝后名宦必達,恨吾不及見耳?!嵯蛄膹蜁儗?,又夢將昔時座席還以賜汝。汝之官位,當復及吾。特宜勉勵,以應嘉祥也?!?/p>
這里說柳元景將“座席”賜予柳慶遠,而柳慶遠則將之傳給柳霞,與上文有所不同。柳氏以“太尉公”柳元景為家族發(fā)達之關鍵人物,而“褥席”、“座席”則是其家族權(quán)位與門戶延續(xù)的象征物,只有世代不乏才俊,傳承“座席”,其家族才能興旺發(fā)達。《南史·柳元景傳》末李延壽史論云:“柳元景行己所資,豈徒武毅;當朝任職,實兼雅道?!边@里肯定柳元景與一般武人的不同之處,頗為中肯。
其次,柳元景“起自將帥”,體現(xiàn)出其家族尚武的后發(fā)優(yōu)勢。不過,與一般粗鄙武夫不同,柳元景很善于利用時機,其地位之確立無疑與其追隨宋孝武帝有關。此后柳氏尚武之士將這一點發(fā)揚光大,不僅多軍功顯赫,形成了“世為將家”的傳統(tǒng),而且多能在王朝興替中抓住時機,從而使得柳氏家族代有功臣,以延續(xù)其家族的特殊地位。宋齊之際,柳氏代表人物是柳世隆。據(jù)《南齊書》卷二四《柳世隆傳》,他在宋孝武帝、前廢帝打壓功臣,其家族遭受嚴重挫折之后,冒險投靠宋明帝,“泰始初,諸州反叛,世隆以門禍獲申,事由明帝,乃據(jù)郡起兵,遣使應朝廷?!€為尚書儀曹郎,明帝嘉其義心,發(fā)詔擢為太子洗馬,出為寧遠將軍、巴西梓潼太守”。柳世隆的這一舉措,使其家族轉(zhuǎn)危為安。特別在宋齊易代過程中,柳世隆及早地轉(zhuǎn)向蕭道成集團,他曾為蕭賾長史,二人“相遇甚懽”,“太祖之謀渡廣陵也,令世祖率眾下,同會京邑,世隆與長流蕭景先等戒嚴待期,事不行”。蕭道成代宋的一個關鍵問題在于解決據(jù)有上流勢力的沈攸之,而夏口則為遏制沈攸之的咽喉之地,蕭道成與蕭賾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人與汝意合者,委以后事,世隆其人也”。于是蕭賾“舉世隆自代”。柳世隆在牽制沈攸之的戰(zhàn)爭中作用甚著,為蕭齊建國之功臣,深得齊高帝蕭道成與齊武帝蕭賾的信重,其后官至侍中、尚書令等,并一再出鎮(zhèn)諸州郡。有關柳世隆對蕭齊之功業(yè),《南齊書》卷二四蕭子顯有傳論云:“文以附眾,武以立威,元帥之才,稱為國輔。沈攸之十年治兵,白首舉事,荊楚上流,方江東下。斯驅(qū)除之巨難,帝王之大敵。柳世隆勢居中夏,年淺位輕,首抗全師,孤城挑攻,臨埤授策,曾無汗馬,勁寇乖沮,力屈于高墉,亂轍爭先,降奔郢路,陸遜之破玄德,不是過也”??梢哉f,柳世隆預謀蕭道成父子之篡宋,對柳氏家族地位的鞏固和提升作用巨大。
齊梁之際,柳世隆子孫輩也頗能見機行事,如其子柳惲,《梁書》卷二一本傳載“高祖至京邑,惲候謁石頭,以為冠軍將軍、征東府司馬。時東昏未平,士猶苦戰(zhàn),惲上牋陳便宜,請城平之日,先收圖籍,及遵漢祖寬大愛民之義,高祖從之”。柳惲在蕭衍立國前已表歸附之誠心,后得蕭衍信重。柳憕,“梁武帝舉兵至姑孰,憕與兄惲及諸友朋于小郊候接”。柳忱,齊末為西中郎將,齊東昏侯遣師襲擊雍州之梁武帝蕭衍,西中郎長史蕭穎胄猶豫不決,柳忱等“并勸同武帝,穎胄從之”。柳惔,蕭齊末,梁武帝出鎮(zhèn)雍州,“惔祖道,帝解茅土玉環(huán)贈之。天監(jiān)二年元會,帝謂曰:‘卿所佩玉環(huán),是新亭所贈邪?’對曰:‘既而瑞感神衷,臣謹服之無斁?!垡蜓鐬樵娰O惔曰:‘爾實冠群后,惟余實念功。’”(注:以上引自《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所附柳憕、柳忱、柳惔諸人傳。)??梢娏鴲础⒘佬值芤苍缗c蕭衍交往甚密。可以補充說明的是,柳世隆曾孫柳裘在梁亡后入北周,周宣帝死前,其“留待禁中,與劉昉、韋謩、皇甫績同謀,引高祖入總?cè)f機。高祖固讓不許。裘進曰:‘時不可再,機不可失,今事已然,宜早定大計。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如更遷延,恐貽后悔。’高祖從之”,后來隋文帝常思其“定策功”(《隋書》卷三八《柳裘傳》)。
齊梁之際,柳氏最顯著之代表人物是柳元景另一侄兒柳慶遠?!读簳ち鴳c遠傳》載:
高祖之臨雍州,問京兆人杜惲求州綱,惲舉慶遠?!虮賱e駕從事史。齊方多難,慶遠謂所親曰:“方今天下將亂,英雄必起,庇民定霸,其吾君乎?”因盡誠協(xié)贊。及義兵起,慶遠常居帷幄為謀主。
柳慶遠作為掌控雍州地方社會的實力派,他早有投靠蕭衍的動機。中興元年,柳慶遠以征東長史身份“從軍東下,身先士卒,高祖行營壘,見慶遠頓舍嚴整,每嘆曰:‘人人若是,吾又何憂。’”蕭衍平定建康,“城內(nèi)嘗失火,禁中驚懼,高祖時居宮中,悉斂諸鑰,問‘柳侍中何在’。慶遠至,悉付之。其見任如此”。梁武帝稱帝,以慶遠為散騎常侍、右衛(wèi)將軍,加征虜將軍,封重安侯。后又任其為雍州刺史,并說:“卿衣錦還鄉(xiāng),朕無西顧之憂矣”。柳慶遠一生主要從事武職,延續(xù)了其“世為將家”的傳統(tǒng)(《梁書》卷九《柳慶遠傳》),特別是他在齊梁更迭之際,追隨梁武帝,對其家族地位的延續(xù)頗有助益。
蕭梁一代,柳慶遠一房為將者最著。其孫柳仲禮,“勇力兼人,少有膽氣,身長八尺,眉目疏朗”。仲禮父柳津隨蕭綱入朝,“仲禮留在襄陽,馬杖軍人悉付之。撫循故舊,甚得眾和”,梁武帝“思見其面,使畫工圖之”。侯景變亂前,仲禮早有預料,“屢啟求以精兵三萬討景,朝廷不許”。及至侯景渡江,“朝野便望其至”,仲禮與諸將赴援,“見推總督”,侯景甚懼之。其初與侯景戰(zhàn),頗為驍勇,但后來遭遇挫折,“壯氣外衰,不復言戰(zhàn)”,“常置酒高會,日作優(yōu)倡,毒掠百姓,污辱妃主”,其父柳津與梁武帝同困臺城,登城謂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盡心竭力,百代之后,謂汝為何。”柳仲禮無動于衷,最終竟然“開營降賊”,以致“論者以為梁禍始于朱異,成于仲禮”(注:以上皆引自《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附柳仲禮傳》。)。柳仲禮降附侯景,從梁朝興亡及其家族尚武傳統(tǒng)而言,可謂極大之恥辱。柳仲禮之弟柳敬禮,“少以勇烈聞,……侯景度江,敬禮率馬步三千赴援。至都,與景頻戰(zhàn),甚著威名”。他與仲禮降景后,曾謂兄言:“景今來會,敬禮抱之,兄便可殺,雖死無恨?!敝俣Y雖許之而不敢動,敬禮后圖謀襲擊侯景而被殺,臨死曰:“我兄老婢也,國敗家亡,實余之責,今日就死,豈非天乎。”侯景之亂,給蕭梁王朝造成了致命的打擊,南朝士族社會也因此衰微,即便是晚起的河東柳氏也受到嚴重的摧殘,其尚武之房支主要人物皆相繼遇難,其“世為將家”的傳統(tǒng)也由此中衰。
與柳氏尚武門風相關,作為晚起的軍功勛貴,河東柳氏家族代表人物為宦重視實務,具有較強的進取意識和行政能力,與傳統(tǒng)的高門士族不同。齊、梁時期,柳世隆、柳惲父子等為官施政,頗得大體。如柳惲“復為吳郡太守六年,為政清靜,民吏懷之。于郡感疾,自陳解任,父老千余人拜表陳請,事未施行”(《梁書》卷二一《柳惲傳》)。柳憕,梁時曾任蜀郡太守,“在蜀廉恪為政,益部懷之”(《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附柳憕傳》)。由于其門風之熏染,柳氏之女也頗有能力。《陳書》卷七《高宗柳皇后傳》載柳皇后乃柳惲孫女,“后年九歲,干理家事,有若成人”,陳高宗崩,“始興王叔陵為亂,后主賴后與樂安吳氏救而獲免,事在叔陵傳。后主即位,尊后為皇太后,宮曰弘范。當是之時,新失淮南之地,隋師臨江,又國遭大喪,后主病瘡不能聽政,其誅叔陵、供大行喪事、邊境防守及百司眾務,雖假以后主之命,實皆決之于后。后主瘡愈,乃歸政焉”。可見柳皇后對陳朝政局影響之大。不僅如此,柳氏流落北朝之人物也表現(xiàn)出較強的從政能力,與南士普遍浮虛的狀況不同。如柳彧,《隋書》卷六二本傳載其乃柳仲禮之子,梁亡歸周,先后為宇文護、宇文邕和隋文帝等北朝統(tǒng)治者所用,他一再直言上諫,皆能切中要害,頗得稱譽,其傳末史論贊曰“邦有司直,(劉)行本、柳彧近之矣”。柳莊,《隋書》卷六六本傳載其自后梁入隋,授開府儀同三司、給事黃門侍郎等,“莊明習舊章,雅達政事,凡所駁正,帝莫不稱善。蘇威為納言,重莊器識,常奏帝云:‘江南人有學業(yè)者,多不習世務,習世務者,又無學業(yè)。能兼之者,不過于柳莊?!唢G亦與莊甚厚”。柳莊以“明習舊章,雅達政事”,深得關中士大夫人物蘇威及高颎的賞識,可謂難得。由此可見柳氏家族門風之基本特征。
二、齊、梁時期河東柳氏“東眷”門風之雅化及其門望之提升
河東柳氏在南朝社會變革的背景下,以軍功勛業(yè)發(fā)跡。當時占據(jù)社會主流地位的仍然是傳統(tǒng)的文化士族,出自寒門的軍事勛貴子弟在取得政治權(quán)位和經(jīng)濟財富后,必然在思想文化上向高門士族靠攏。不僅如此,南朝時代,各王朝政治斗爭錯綜復雜,政局動蕩,而新起的寒門勛貴多依賴皇權(quán),往往卷入政爭,旋升旋滅,難以延續(xù)。就柳氏而言,柳元景雖將其家族帶到軍政權(quán)勢的高峰,但宋孝武帝父子一度誅戮其家族代表人物,造成其家族發(fā)展史上的嚴重危機。因此,無論是潛移默化的內(nèi)在文化轉(zhuǎn)變的推動,還是其家族現(xiàn)實危機的沖擊,都迫使其代表人物努力改造其家族的文化風尚,從而推進其家族的士族化進程。
在河東柳氏家族文化“雅化”的進程中,一個標志性的關鍵人物是宋齊之間的柳世隆。柳世隆親歷柳元景之禍,可謂觸目驚心,因而他努力改造其家族門風。一個重要的表現(xiàn)是世隆特重孝道,這是士族社會最重視的道德倫理?!赌淆R書》本傳載其為母守喪事云:
上手詔與司徒褚淵曰:“向見世隆毀瘠過甚,殆欲不可復識,非直使人惻然,實亦世珍國寶也?!睖Y答曰:“世隆至性純深,哀過乎禮。事陛下在危盡忠,喪親居憂,杖而后起,立人之本,二理同極,加榮增寵,足以厲俗敦風。”
齊高帝蕭道成及名士代表褚淵如此表彰柳世隆之孝行,這對柳氏社會地位之提升大有助益。此后,柳氏人物孝義成風,如世隆子柳惲,“為太子洗馬,居父憂去官,著《述先頌》,申其罔極之心,文甚哀麗。后試守鄱陽相,聽吏屬得盡三年喪禮,署之文教,百姓稱焉”(《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附柳惲傳》)。柳惲不僅本人重視守喪盡孝,而且將其作為治理地方之“文教”,引導社會風尚。世隆另一子柳忱,“年數(shù)歲,父世隆及母閻氏時寢疾,忱不解帶經(jīng)年。及居喪,以毀聞”(《梁書》卷一二《柳惔傳附柳忱傳》)??梢哉f,齊梁之世,柳世隆一支已成為孝義之家。此外,其他柳氏房支也如此。據(jù)《周書·柳霞傳》,在柳氏主支逐步遷居建康后,柳季遠“獨守墳栢”,后蕭詧稱帝江陵,勸柳霞篤志不移,一度“因留鄉(xiāng)里,以經(jīng)籍自娛”;“霞有志行。初為州主簿,其父卒于揚州,霞自襄陽奔赴,六日而至。哀感行路,毀瘁殆不可識。后奉喪溯江西歸,中流風起,舟中之人,相顧失色。霞抱棺號慟,愬天求哀,俄頃之間,風浪止息。其母嘗乳間發(fā)疽,醫(yī)云:‘此病無可救之理,唯得人吮膿,或望微止其痛?!紤暭此?,旬日遂瘳。咸以為孝感所致”。柳霞子柳靖,入隋后“足不歷園庭,殆將十載。子弟奉之,若嚴君焉。其有過者,靖必下帷自責,于是長幼相率拜謝庭,靖然后見之,勖以禮法。鄉(xiāng)里亦慕而化之?;蛴胁簧普撸栽唬骸至鴱V德知也?!瘯r論方之王烈”。《周書》卷四二“史臣曰”稱“柳霞立身之道,進退有節(jié)。觀其眷戀墳隴,其孝可移于朝廷;盡禮舊主,其忠可事于新君”??梢娔媳背┝闲⒘x門風影響之顯著。
與此同時,柳世隆也重視學術(shù)文化方面的積累?!赌鲜贰ち皞鞲搅缆鳌贩Q其“及長,好讀書,折節(jié)彈琴,涉獵文史,音吐溫潤”。宋、齊之際,其言行雅化,深得士族名士稱譽。蕭齊時,他著力推進家族文化建設,史稱其“性愛涉獵,啟高帝借秘閣書,上給二千卷”。又載:
性清廉,唯盛事墳典。張緒問曰:“觀君舉措,當以清名遺子孫邪?”答曰:“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不才,將為爭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經(jīng)。”
柳世隆深刻地意識到,對于家族門第的傳承而言,無論是財富,還是地位,皆非永恒的依靠與寄托,真正可靠的保障是子孫的才能與學業(yè)(注:明人林茂桂撰《南北朝新語》卷一引柳世隆此語,詹子忠評曰:“第一家訓”??梢娏缆∩畹檬雷寮医讨馈?。因此他“盛事墳典”。這與傳統(tǒng)文化士族的家教理念是完全一致的。柳世隆本人在文化趣味上積極效仿士族的作風,《南齊書》本傳載:
世隆少立功名,晚專以談義自業(yè)。善談琴,世稱柳公雙璅,為士品第一。常自云馬矟第一,清談第二,彈琴第三。在朝不干世務,垂簾鼓琴,風韻清遠,甚獲世譽(注:關于柳世隆善彈琴,《南史》卷二二《王曇首傳附王儉傳》載齊高帝蕭道成曾“幸華林宴集,使各效伎藝。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柳世隆彈琴,沈文季歌《子夜來》,張敬兒舞”。)。
柳世隆晚年“專以談義自業(yè)”,且善彈琴等才藝,“風韻清遠”,已具備了士族名士的基本素質(zhì)。柳世隆如此,對其家族文化影響甚深,《南齊書》卷二四史論云:“及世道清寧,出牧內(nèi)佐,體之以風素,居之以雅德,固興家之盛美也?!薄赌鲜贰肪砣耸氛撘嘣疲骸笆缆∥奈淦鳂I(yè),殆人望也,諸子門素所傳,俱云克構(gòu)?!睂α霞易灏l(fā)展史而言,柳世隆雅化之意義可與柳元景之影響相提并論,也是其家族歷史上的一位關鍵人物。
齊梁之世,柳世隆諸子多具有文學藝術(shù)才能。其長子柳悅,“少有清致”,文采未顯。次子柳惔,《南史·柳元景傳附柳惔傳》載:“(惔)好學工制文,尤曉音律,少與長兄悅齊名?!笔份d其“嘗預齊武烽火樓宴,帝善其詩,謂豫章王嶷曰:‘惔非徒風韻清爽,亦屬文遒麗?!彼c梁武帝也有詩文往還,“惔著《仁政傳》及諸詩賦,粗有辭義”。柳惔紹續(xù)其家風,“性愛音樂”。
柳惔弟柳惲文學藝術(shù)才能更為突出。《梁書》本傳載其“少有志行,好學,善尺牘”。關于其文學修養(yǎng),《梁書》本傳載:
惲立行貞素,以貴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始為詩曰:“亭皋木葉下,隴首秋云飛?!爆樞巴踉L見而嗟賞,因書齋壁。至是預曲宴,必被詔賦詩。嘗奉和高祖《登景陽樓》中篇云:“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秋。翠華承漢遠,雕輦逐風游?!鄙顬楦咦嫠馈.敃r咸共稱傳。
蕭齊世,柳惲以詩才得到王融稱贊;入梁,又以此深得梁武帝贊賞,可見其文才之突出。在藝術(shù)上,柳惲最擅長者當首推音樂,這是其家學傳統(tǒng):
初,宋世有嵇元榮、羊蓋,并善彈琴,云傳戴安道之法,惲幼從之學,特窮其妙。齊竟陵王聞而引之,以為法曹行參軍,雅被賞狎。王嘗置酒后園,有晉相謝安鳴琴在側(cè),以授惲,惲彈為雅弄。子良悅:“卿巧越嵇心,妙臻羊體,良質(zhì)美手,信在今辰。豈止當世稱奇,足可追蹤古烈。”
又,《南史·柳元景傳附柳惲傳》亦載:“初,惲父世隆彈琴,為士流第一,惲每奏其父曲,常感思。復變體備寫古曲。嘗賦詩未就,以筆捶琴,坐客過,以筯扣之,惲驚其哀韻,乃制為雅音。后傳擊琴自于此。惲常以今聲轉(zhuǎn)棄古法,乃著《清調(diào)論》,具有條流。”可見柳惲不僅善彈琴,而且精通音律。此外,《南史》本傳載其善于投壺:“齊竟陵王嘗宿宴,明旦將朝見,惲投壺梟不絕,停輿久之,進見遂晚。齊武帝遲之,王以實對。武帝復使為之,賜絹二十匹。”他又能射,“嘗與瑯邪王瞻博射,嫌其皮闊,乃摘梅帖烏珠之上,發(fā)必命中,觀者驚駭”。柳惲又“善弈棋”,梁武帝也有此好,“使惲品定棋譜,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其優(yōu)劣,為《棋品》三卷。惲為第二焉”。他又繼承乃父善卜之業(yè),著《卜杖龜經(jīng)》,又“性好醫(yī)術(shù),盡其精妙”。梁武帝曾謂周舍曰:“吾聞君子不可求備,至如柳惲可謂具美。分其才藝,足了十人。”柳惲多才多藝,其修養(yǎng)、氣質(zhì)與才能完全名士化(注:在《梁書》卷二一傳末史論中,姚思廉以柳惲“多才藝稱”,與其他士族才俊一并視為“梁室名士”。)。
從家族文化的角度而言,柳世隆父子之所以能才藝顯名,主要在于其家族教育。當時士族社會極重“家教”,錢穆先生也曾指出:“當時門第傳統(tǒng)共同理想,所希望于門第中人,上自賢父兄,下至佳子弟,不外兩大要目:一則希望其能具孝友之內(nèi)行,一則希望其能有經(jīng)籍文史學業(yè)之修養(yǎng)。此兩種希望,并合成為當時共同之家教。其前一項表現(xiàn),則成為家風。后一項之表現(xiàn),則成為家學?!饼R梁時期,柳世隆一房已形成了以文學藝術(shù)為特色的“家學”與“家教”傳統(tǒng),才俊輩出。
此后,隋朝南士北徙,柳氏精英成為南朝文化之代表,如柳,《隋書》卷五八《柳傳》載其為柳惔孫,“少聰敏,解屬文,好讀書,所覽將萬卷”,后梁廢后入隋,為晉王楊廣諮議參軍,以文學倍受重視:
王好文雅,招引才學之士諸葛潁、虞世南、王胄、朱瑒等百余人以充學士。而為之冠,王以師友處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潤色,然后示人。嘗朝京師還,作《歸藩賦》,命為序,詞甚典麗。初,為庾信體,及見已后,文體遂變。仁壽初,引為東宮學士,加通直散騎常侍、檢校洗馬。甚見新侍,每召入臥內(nèi),與之宴謔。尤俊辯,多在侍從,有所顧問,應答如響。性又嗜酒,言雜俳諧,由是彌為太子之所親狎。以其好內(nèi)典,令撰《法華玄宗》,為二十卷,奏之。太子覽而大悅,儕輩莫與為比。煬帝嗣位,拜秘書監(jiān),封漢南縣公。帝退朝之后,便命入閣,言宴諷讀,終日而罷。帝每與嬪后對酒,時逢興會,輒遣命之至,與同榻共席,恩若友朋。帝猶恨不能夜召,于是命匠刻木偶人,施機關,能坐起拜伏,以像于。帝每在月下對酒,輒令宮人置之于座,與相酬酢,而為歡笑?!稌x王北伐記》十五卷,有集十卷,行于世。
隋煬帝招引江左文士,柳則“為之冠”,對江左文學藝術(shù)的北傳影響很大。
從“家學”的角度看,柳氏也重視經(jīng)史學術(shù)與玄理的積累。如柳世隆子柳憕,“少有大意,好玄言,通《老》、《易》”(《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附柳憕傳》)。柳惲少子柳偃,頗為梁武帝喜愛,“年十二引見。詔問讀何書,對曰《尚書》。又曰:‘有何美句?’對曰:‘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娤坍愔?《梁書》卷二一《柳惲傳》)。柳惔孫柳洋,仕于后梁,“少有文學,以禮度自拘,與王湜俱以風范方正為當時所重”(《周書》卷四八《蕭詧傳》)。即便是居于襄陽的柳氏才俊,蕭梁以降也趨于文士化,如柳霞,自幼“篤好文學,動合規(guī)矩”;其子柳靖,“少方雅,博覽墳籍”,入隋后,“優(yōu)游不仕,閉門自守,所對惟琴書而已”(《周書》卷四二《柳霞傳》)。可見柳氏后輩之學術(shù)修養(yǎng)的進步。及至唐代,柳沖“博學,尤明世族”(《舊唐書》卷一八九《儒學下·柳沖傳》),成為唐朝中期最重要的譜牒學者。不過,總體而言,柳氏在經(jīng)史學術(shù)上的成就比之文學藝術(shù)略有遜色。
隨著柳氏代表人物文化素養(yǎng)的不斷提高和其門風的不斷雅化,其家族門望也不斷提升,逐漸實現(xiàn)由權(quán)勢之家向清雅門第的轉(zhuǎn)變。這有多方面的表現(xiàn)。
其一,就柳氏人物交際活動看,柳元景在宋孝武、前廢帝時,雖然位列三公,“荷恩寵遇”,但其交際范圍主要局限于寒門勛貴的圈子,《宋書》本傳載其與顏師伯等“常相驅(qū)逐,聲樂酣酒,以夜繼晝”?!赌鲜贰肪砣摺渡驊c之傳》也載:
柳元景、顏師伯嘗詣慶之,會其游田,元景等鳴笳列卒滿道,慶之獨與左右一人在田,見之悄然改容曰:“夫貧賤不可居,富貴亦難守,吾與諸公并出貧賤,因時際會,榮貴至此,唯當共思損挹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見成敗者已多,諸君炫此車服,欲何為乎!”于是插杖而耘,不為之顧。元景等徹侍褰裳從之,慶之乃與相對為歡。
沈慶之雖同為寒門武將,但對柳元景等“鳴笳列卒滿道”的炫耀車服的行為不滿。高門士族對這種暴發(fā)戶作風自然更是嗤之以鼻。
宋齊之際,隨著柳氏代表人物文化素質(zhì)的不斷提高,得到士族社會的認可,進入名士階層的交際圈子,如柳世隆,宋末“與張緒、王延之、沈琰為君子之交”,其清談、彈琴等才學正是其與名士交往之手段。世隆與名士領袖王儉、褚淵等交往也頗為密切,據(jù)《南史·柳元景傳附柳惔傳》載,王儉稱其二子柳悅、柳惔:
王儉謂人曰:“柳氏二龍,可謂一日千里?!眱€為尚書左仆射,嘗造世隆宅,世隆謂為詣己,徘徊久之。及至門,唯求悅及惔。遣謂世隆曰:“賢子俱有盛才,一日見顧,今故報禮。若仍相造,似非本意,恐年少窺人?!?/p>
王儉作為蕭齊士族社會之領袖人物,如此稱賞柳惔兄弟,正說明士族社會對柳氏的態(tài)度。又,“仆射張稷與惔狎密”,柳惔性好音樂,然其妻嫉妒,“女伎精麗,略不敢視”,唯張稷拜訪,其妻才允許女伎演奏,以致“惔每欲見妓,恒因稷請奏”,二人關系之密切如此。柳惲在齊梁時期頻繁參與蕭子良、蕭衍組織的名士活動,他“與謝瀹鄰居,深見友愛,瀹曰:‘宅南柳郎,可為儀表。’”又載其“唯與王暕、陸杲善。每嘆曰:‘暕雖名家,猶恐累我也?!绷鴳~在梁代“與瑯邪王峻齊名,俱為中庶子,時人號為方王”(注:以上皆見《南史》卷三八《柳元景傳》所附諸人傳。)。謝舉曾引見柳霞,甚嘉之,對人說:“江漢英靈,見于此矣”(《周書》卷四二《柳霞傳》)。齊、梁之間,一流僑姓士族瑯邪王氏、陳郡謝氏和吳姓名門張氏、陸氏等代表人物皆與柳氏子弟交往密切,稱譽有加,而柳氏人物則以玄化名士之態(tài)度應對,頗為風雅。柳氏人物交際圈的改變,說明他們已為傳統(tǒng)士族社會所接受。
其二,蕭梁以降,柳氏與皇族通婚,也體現(xiàn)了其門望的提高。如柳偃,梁武帝下詔命令其娶長城公主;其子盼,尚陳文帝女富陽公主;其女則嫁予陳宣帝為皇后。柳惔孫柳裘,也尚梁公主,為駙馬都尉(注:見《隋書》卷三八《柳裘傳》。至于柳裘所尚為哪位公主,則無詳載。)。柳氏成為梁、陳皇族國婚的對象。士族社會尤重婚姻,柳氏之婚姻正從側(cè)面說明其家族清望的提高。
其三,在仕宦方面,柳氏顯支也與高門士族的地位相當,《南史·柳元景傳》載柳世隆子柳忱“兄弟十五人,多少亡,唯第二兄惔、第三兄惲、第四兄憕及忱三兩年間四人迭為侍中,復居方伯,當世罕比”。后梁時期,柳氏人物柳洋、柳信言和柳莊等分別以“民望”、“文章”和“政事”顯名(注:③見《周書》卷四八《蕭詧傳》的相關記載。),成為蕭氏后梁政權(quán)的支柱。這與劉宋時期柳氏暴發(fā)而起的情況完全不同,依靠的是其清流雅望。綜合上述,齊、梁以降,河東柳氏“東眷”在文化上已不斷雅化,在門望上則實現(xiàn)了士族化。
三、余論:由河東柳氏“東眷”門風之變化看南朝寒門勛貴的士族化問題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高門甲族是一個特殊的社會階層,在門閥制度的保護下,這一階層逐漸處于封閉狀態(tài)。不過,任何社會現(xiàn)象都有其相對性,中古士族階層及其相關制度也是如此,其演變過程中也存在一定的包容性和更新機制。唐長孺先生《士族的形成和升降》一文考察了士族形成、升降的過程及其主要因素,指出在門閥制度形成以后,士族社會依然重視“當代軒冕”,而并非一味依賴“冢中枯骨”,這就決定了門閥士族社會必然存在著不斷升降的變化。這種士族門第的升降變化,直到南朝時期依然在進行,唐代柳芳論江左士族稱“過江則有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新唐書》卷一九九《儒學·柳沖傳》)。唐先生據(jù)此指出,蘭陵蕭氏本為寒門,“在宋代,蕭氏包括齊高帝父承之、梁武帝父順之都是將家,以軍功顯,那時不過與高平檀氏相比,雖擠入士族,并非高門。齊梁兩代是宗室,不以一般門第論。柳芳以蕭氏和王、謝、袁并列,恐怕實以梁陳以后蕭氏的地位為斷。在南朝,出生寒微,以軍功顯達的人很多,但能列于士族的已不多,被稱為高門、甲族的只有蕭氏一家而已”。在此基礎上,唐先生概括指出:
……士族的形成是在魏晉,因而只有在魏晉時獲得政治地位的家族才有資格列于士族。西晉人譴責中正品第高下?lián)敃r權(quán)勢而定,中正所據(jù)的“門資”實際上即當時的官爵。東晉南朝中正品第業(yè)已固定,沈約指出:“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若干家族屬于“門地二品”,即按照門地理應二品,當前官爵的高低,權(quán)勢的大小和中正定品的關系并不像西晉那樣重要。但是士族內(nèi)部的高低升降仍然視當時官爵而定。我們在上面舉出謝、庾、褚、蕭四族為例,說明這些家族在東晉南朝成為第一流高門是和權(quán)重位尊(蕭氏更是皇室)有關的。
依照唐先生的考論,東晉南朝士族社會依然存在著通過現(xiàn)實的權(quán)勢地位和聯(lián)姻皇族等渠道晉升門第的情況,雖然南朝寒門軍功階層最終獲得與王、
謝齊名的高門甲族只有蘭陵蕭氏一家,但其他寒門軍功人物在社會地位上升后,則普遍尋求其家族門第的士族化。
必須指出的是,無論是東晉時期陳郡謝氏、潁川鄢陵庾氏、潁川陽翟褚氏,還是南朝時期的蘭陵蕭氏。他們之所以能夠適時地成為第一流高門,除了各種權(quán)勢地位的影響外,還與其家族文化風尚的深刻變化密切相關。在當時,士族社會最核心的要素和最顯著的表征在于其家族文化,即所謂家學門風。陳寅恪先生曾指出:
所謂士族者,其初并不專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祿為其唯一之表征,而實以家學及禮法等標異于其他諸姓?!矁蓵x、南北朝之士族盛門,考其原始,幾無不如是。魏晉之際雖一般社會有巨族、小族之分,茍小族之男子以才器著聞,得稱為“名士”者,則其人之政治及社會地位即與巨族之子弟無所區(qū)別,小族之女子茍能以禮法特見尊重,則亦可與高門通婚,非若后來士族之婚宦二事專以祖宗官職高下為惟一之標準者也?!蚴孔逯攸c既在其門風之優(yōu)美,不同于凡庶,而優(yōu)美之門風實基于學業(yè)之因襲。
陳先生以為決定士族社會地位的重要表征在于“門風之優(yōu)美”和“學業(yè)之因襲”。
南朝時期,隨著當時社會政治的變動,不斷出現(xiàn)寒門人物以其勛業(yè)獲得軍政方面的實際權(quán)位,并以此擠壓高門士族。不過,這些勛貴盡管取得了軍政實權(quán),但他們在文化上則缺乏士族社會“門風之優(yōu)美”和“學業(yè)之因襲”的優(yōu)勢,反過來必然被這種士族文化所征服。檢閱南朝時期的相關史籍,不難看到許多在當時改易朝代中崛起的寒門勛貴子弟很快模仿士族社會的文化習尚,從而出現(xiàn)了士族化的趨勢。在這一過程中,他們最明顯的成就多表現(xiàn)在文學藝術(shù)等顯示“才情”的方面,而在經(jīng)史學術(shù)上則相對遜色。這方面,河東柳氏可謂一典型。當時,與柳氏情況相似的新起文學藝術(shù)世家,齊、梁以降著名者如蘭陵蕭氏、彭城劉氏、彭城到氏等都是如此。蘭陵蕭子恪一支為蕭齊皇族之后,《梁書》卷三五《蕭子恪傳》載:
子恪兄弟十六人,并仕梁。有文學者,子恪、子質(zhì)、子顯、子云、子暉五人。子恪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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