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傳（節(jié)選）》課件27張 統(tǒng)編版高中語文選擇性必修下冊

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并且變了以后還萬分喜歡——魯迅《阿Q正傳》

“奴隸”與“奴才”是魯迅文章中常常出現(xiàn)的兩個關鍵詞，有時看上去意思接近甚至不無混淆，但實際上有微妙且意義重大的區(qū)別。辨析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差異，可以是我們探討魯迅思想和創(chuàng)作并重讀《阿Q正傳》的一個角度。學習目標1.了解魯迅思想中奴隸的四個定義，區(qū)分“奴隸”和“奴才”。2.明確精神勝利法的三個要素：屈辱、虛構、自虐，理解其含義。3.品讀“與王胡打架”、“摸小尼姑的頭”“土谷祠之夢”等重要情節(jié)，以此理解“奴才”的定義。

在魯迅筆下，“奴隸”這個概念至少可以有四種定義。

第一是專指清朝臣民，“我生于清朝，原是奴隸出身，不同二十五歲以內的青年，一生下來就是中華民國的主子，……”文章的語境，講的是1930年代的書報檢查，“民國的主子”云云，有反諷的意思。但講清朝臣民是奴隸，屬于中性陳述。至于“臣民是奴隸”的原因，是因為滿清異族統(tǒng)治，還是基于皇權政治制度，魯迅并沒有細說。

魯迅對奴隸的第二種定義，是對清朝及以前歷朝歷代中國百姓民眾的生活狀態(tài)的形容描述——形容的性質多過描述的成分。

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

二、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

這段話，簡捷明了，便于記憶，也易誤解。魯迅想強調的是兩點，一是做奴隸已經不是最壞的情況，“亂離人，不及太平犬”，碰上戰(zhàn)亂、強盜等等，人們或許寧可要服從一個固定的主子。史上的農民起義革命造反，“將奴隸規(guī)劃毀得粉碎，這時候，百姓就希望來一個另外的主子，較為顧及他們的奴隸規(guī)劃的，無論仍舊，或者新頒，總之是有一種規(guī)則，使他們可上奴隸的軌道”。所以做臣民奴隸是一種規(guī)則，一種軌道。第二個意思，逃離革命或戰(zhàn)爭，從一亂到一治，人們自以為進入所謂“太平盛世”，卻也還是“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

魯迅筆下“奴隸”的第三種定義——魯迅用一個自己的故事來詳細說明：

“就是袁世凱想做皇帝的那一年……中國和交通銀行的停止兌現(xiàn)，”政府說錢仍可用，但商店已不大歡迎。魯迅手頭還有些中交票，后聽說可以換現(xiàn)銀，于是也趕快去兌換。

但我當一包現(xiàn)銀塞在懷中，沉墊墊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并且變了以后還萬分喜歡。”

這是更廣義的“奴隸”定義：原來屬于你的（或你自以為是屬于你的）東西，勞動報酬、社會身份、房子金錢、娛樂趣味、說話權利等等，隨時都可以消失，都可以被剝奪，消失或被剝奪了以后如果還剩一點，還退回一點，你就十分歡喜。

第四種奴隸呢？這里我們需要對奴隸和奴才兩個概念有更清楚的區(qū)分，來看30年代的魯迅：

“一個活人，當然是總想活下去的，就是真正老牌的奴隸，也還在打熬著要活下去。然而自己明知道是奴隸，打熬著，并且不平著，掙扎著，一面“意圖”掙脫以至實行掙脫的，即使暫時失敗，還是套上了鐐銬罷，他卻不過是單單的奴隸。如果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贊嘆，撫摩，陶醉，那可簡直是萬劫不復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別人永遠安住于這生活。就因為奴群中有這一點差別，所以使社會有平安和不安的差別，而在文學上，就分明的顯現(xiàn)了麻醉的和戰(zhàn)斗的的不同?！笨偨Y：

這是魯迅對奴隸的第四種定義。

如前所述，第一種定義是標明清代國人的臣民身份，第二種定義是形容歷代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第三種定義是描述民國以后國人的生態(tài)及心態(tài)，第四種定義就是把“奴隸”定義為沉默受苦但知道承認自己是奴隸，因而艱難忍耐也可能會革命反抗的個體或群體，這就將奴隸與奴才明確區(qū)分。這不僅是生態(tài)與心態(tài)之分，也不只是被迫自愿之別，而且也辨識了“奴群”中不同的心理狀態(tài)——“奴才”的心態(tài)是“平安”“麻醉”，“奴隸”則代表“不安”和“戰(zhàn)斗”。

以魯迅有關奴隸和奴才的論述為線索重讀《阿Q正傳》，應該是不錯的理解之道。

小說共分為九章。第一章是小說的序言，交代了小說人物名字的由來，介紹這是一個無姓無名籍貫模糊的底層小人物，順筆諷刺了當時的文人和遺老遺少。

第二、三章描述了阿Q的若干生活片段，精練地刻畫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

第四到第六章寫阿Q因拙劣的“求愛”而遭遇生計危機，以及其后短暫的“中興”，進一步描繪出阿Q的性格和他身受的壓迫。

第七到第九章寫辛亥革命對當地各階層的影響和人們的反應，展現(xiàn)了阿Q朦朧的革命意識，也描寫了這一人物最終悲劇性的“末路”。課文節(jié)選的是小說的第二、三章。

快速閱讀小說，梳理有關阿Q的事件，依據他的言行和心理，試著總結他的性格或心理特征。

小說第二章《優(yōu)勝紀略》與第三章《續(xù)優(yōu)勝紀略》，看上去像是同一話題（精神勝利法）的連載繼續(xù)，因為是報紙連載，“每七天必須做一篇”，也許今天篇幅夠了，下一期繼續(xù)。但實際上仔細讀小說，敏感的研究者會發(fā)現(xiàn)兩個章節(jié)有重大區(qū)別：

第二章阿Q只和（

）打架，對方是強者，他在弱勢；第三章阿Q主要是和（

）打架。未莊的閑人們他看不上眼的比捉虱子的王胡

真正要“從奴隸生活尋出‘美’來，贊嘆，撫摩，陶醉”，還是要靠著名的精神勝利法。廣義的精神勝利法，比方眼前半杯水，不說只有半杯水，而說還有半杯水，這是常人都可能具有的從不同角度看問題的心理調節(jié)機制。阿Q實踐的是狹義的精神勝利法，必須建構在“屈辱”和“虛構”兩個要素之上：

阿Q在形式上打敗了，被人揪住黃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閑人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xiàn)在的世界真不象樣……于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在這個經典場面中，令阿Q難過的不僅是皮肉傷痛，更重要是精神屈辱。

除了屈辱和虛構以外，阿Q的“精神勝利法”還包括第三個要素，即自虐：

“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臉上連打了兩個嘴巴，熱刺刺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氣和起來，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一個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刺刺——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p>

這是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撫摸、陶醉”的較高境界。以肉體自虐紓解精神屈辱，還必須包含“仿佛是自己打了別個人”的超級幻想能力。

魯迅特別分析阿Q與王胡的戰(zhàn)斗形勢，“和那些打慣的閑人們見面還膽怯，獨有這回卻非常武勇了”。這是為什么？

明確：王胡與阿Q一樣，同為弱勢群體、底層無產者。

但還是打輸了，所以“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有一個瞬間“無可適從的站著”。阿Q這是怎么了？

明確：因為是被同樣弱勢群體中的王胡打，而不是被趙家人或閑人們欺負，阿Q一時亂了內心的階級秩序，不大習慣。

之后又碰到他痛恨的裝假辮子的“假洋鬼子”，對方手上有棍，阿Q也是吃虧。再之后就出現(xiàn)了小說中的一個關鍵情節(jié)：“對面走來了靜修庵的小尼姑……在屈辱之后……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磨著伊新剃的頭皮……”，結果被小尼姑罵“這斷子絕孫的阿Q！”

阿Q摸小尼姑新剃的頭皮，是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動作。

同樣的行為魯迅在其他文章里一再批評?！坝抡邞嵟槿邢蚋鼜娬?；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庇腥烁嬖V魯迅，說“在大道上發(fā)見了兩樣東西，兇獸與羊”。魯迅說：“我以為……大道上的東西還沒有這樣簡單，還得附加一句，是：兇獸樣的羊，羊樣的兇獸?！薄翱上е袊说珜τ谘蝻@兇獸相，而對于兇獸則顯羊相，所以即使顯著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p>

為什么說摸小尼姑的頭是關鍵情節(jié)呢？

作家畢飛宇認為小說可以從結尾倒過來讀：“拋開小說的復雜性，就發(fā)展的脈絡而言，阿Q是當作搶劫犯而被處死的，其實是個替罪羊。為什么阿Q會成為替罪羊呢？因為阿Q有前科，他走過他鄉(xiāng)，做過幾天的盜賊——為什么阿Q要走他鄉(xiāng)做盜賊呢？因為他在未莊遇到了生計問題，活不下去——他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因為他找不到工作。為什么他就找不到工作呢？因為沒有人敢聘用他。為什么沒有人敢聘用它呢？因為他的生活作風出了大問題。為什么他的生活作風出了大問題呢？因為他騷擾過吳媽，他想和吳媽‘困覺’。他為什么要和吳媽‘困覺’呢？因為他想有個孩子。他為什么想要有個孩子呢？小尼姑說了，‘斷子絕孫的阿Q！’”

其實想和吳媽“困覺”是否直接為了繁殖也不一定，小說里首先渲染的朦朧的性覺醒——回到土谷祠后，阿Q“覺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點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膩些。不知道是小尼姑的臉上有一點滑膩的東西粘在他指上，還是他的指頭在小尼姑臉上磨得滑膩了？……”作家安排小尼姑的這句話，的確引發(fā)主人公后來一連串的悲劇，可以令讀者意識到，被趙家人欺負的只是奴隸的屈辱，摸小尼姑的頭皮卻是奴才的行為。

為什么說摸小尼姑的頭皮是奴才的行為呢？

讓我們結合阿Q的土谷祠之夢來試著探討。

奴隸和奴才還有第四個，恐怕也是更重要的區(qū)別。奴隸只是“不平”、“掙扎”，奴才一旦造反卻馬上想做主子，想自己也有奴才。討論這個問題最典型的文本就是阿Q在土谷祠的夢，既展示了主人公的革命理想，也預言了后來幾十年中國的一些基本狀況：

“造反？有趣，……來了一陣白盔白甲的革命黨，都拿著板刀，鋼鞭，炸彈，洋炮，三尖兩刃刀，鉤鐮槍（這什么都混在一起——引者注），走過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p>

“這時未莊的一伙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么？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p>

“東西，……直走進去打開箱子來：元寶，洋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擺了錢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趙家的罷。自己是不動手的了，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p>

“趙司晨的妹子真丑。鄒七嫂的女兒過幾年再說。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嚇，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腳太大?！薄鞍沒有想得十分停當，已經發(fā)出了鼾聲，四兩燭還只點去了小半寸，紅艷艷的光照著他張開的嘴?！?/p>

“紅艷艷的光照著他張開的嘴”，土谷祠之夢的最后一句，耐人尋味。這段夢境描寫，在《阿Q正傳》中，在魯迅的全部創(chuàng)作中，甚至在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都十分重要。這里有幾點特別值得注意。

第一，革命者不是應該和同階級的小D連手，首先打擊趙家人，設法團結閑人王胡等，或者暫時統(tǒng)戰(zhàn)利用假洋鬼子等知識分子嗎？為什么復仇名單上第一個該死的竟是小D？

小D與階級敵人趙太爺并列，甚至排名在前，也在秀才、假洋鬼子前面？

最簡單的理由，就是小D跟阿Q不久前有直接肢體沖突，是在眼前晃的討厭的人？

或者明明比我弱，還不肯服從（潛臺詞是弱勢就該服從）？

稍微講深一點，翻天覆地中，鎮(zhèn)壓同類是當務之急（潛意識里也是排斥同一陣營的競爭對象，條件越相似越要先提防或鏟除）。

講的更復雜一點，打倒趙家人還可以說是底層的復仇，懲罰小D卻只能說明男主人公想迅速獲得隨意處置他人的暴力，想迅速獲得做主子的權力。

第二，“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歡喜誰就是誰”，東西財物也是要的，元寶，洋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更重要的是，“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毙在阿Q心中是什么地位？

小D最忙，不僅在該死名單之首，又要幫新主人搬床。阿Q不僅可以懲罰其他奴隸，而且可以任意使喚他們，為自己服務。就是在幻想成為他人的主子時，他自己也就由奴隸轉化為魯迅定義的奴才。

第三，主人公的性幻想，涉及村莊里很多女人，從人家的妹子、女兒、老婆，到他的“心上人”吳媽，其“性趣”和審美標準基本延續(xù)鄉(xiāng)俗傳統(tǒng)。此之說明什么？

這說明革命有時并不改變財物（包括女人）的價值與價值觀，而只是改變財物的所有權。題外話：

與土谷祠的夢這樣精準具體的革命想象相呼應，在散文《小雜感》里，魯迅對阿Q所處的或革命背景有如下概括和感慨：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殺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當做革命的而被殺于反革命的，或當作反革命的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并不當做什么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讀到這里，我們察覺到魯迅對充滿文化遺毒的病態(tài)社會是極度不滿的，可另一方面也感受到魯迅對革命意義的巨大懷疑：革命真的帶來改善嗎？還是革命會帶來更大的災難？

簡而言之，魯迅論述從奴隸生態(tài)向奴才心態(tài)的轉化，一般要有四個條件：

一是在奴隸生活中找到樂趣與陶醉；

二是不會掙扎反抗，甚至身在奴中不知奴；

三是被人侮辱但也要損害他人；

四是自己也想擁有奴才并且?guī)椭髯哟驌魟e的奴隸或奴才。

而阿Q，如上所述，大致符合其中1、3、4項條件。

文學形象阿Q身上的“奴隸性”，最具體地體現(xiàn)了魯迅關于“奴隸”和“奴才”這兩個概念的長期思考。小說人物阿Q不是完全不知掙扎反抗的奴隸，所以他并非典型的奴才。但他大致符合魯迅定義“奴才”的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