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止馬營的沐文海

4/21同治三年，篤信回教的沐家從山東遷到江寧府定居下來。之前，沐文海的祖父，一直江南江北來回跑了十多年買賣。那時太平軍還占著江寧府，稱“天京”。做的這生意也算是走私，雖是危險卻賺了不少的銀子。曾國藩的軍隊也是在這年殺進江寧府，滅了太平軍。之后，戰(zhàn)亂才漸漸平息下來。沐家在城西的止馬營置了宅子，還添了兩個男孩。家添男丁，可生意卻大不如前。不過，憑著原先的老底子，沐家給聰慧的大兒子捐了個知縣候補的缺。光緒15年，小皇帝親政，放出一些官位，大兒子去了江北的一個縣上任，算是給沐家添光了。大兒子風(fēng)光，小兒子不干了。和父親鬧騰了好一陣。無奈，沐家又在東止馬營買了一畝三分地，新蓋了個宅子，給小兒子沐松林成家。成了家的沐松林不但愚笨，而且頑劣。除了將園子租給阮家種菜有些收入，就只有坐吃山空的本事。老爺子沒辦法，強制地將銀子給小兒媳婦看著。小兒媳婦真的能精打細(xì)算，日子也就糊弄下來了。沐松林有兩個兒子，大的叫沐文海，小的叫沐文江。仗著租子收入和媳婦的辛苦操持，日子是一天天熬了下來，但到了男大當(dāng)婚的年紀(jì)，沐家再也無錢給兩個兒子娶媳婦了。沐文江與長他六歲的哥哥迥然不同。皮膚白凈，身材頎長，性格文靜，好讀書。20歲剛出頭的時候，就被從高郵來金陵做生意的薛家老爺看上。薛家也是回族，兩閨女，沒有兒子。他大閨女隨父親來南京，也相中了沐文江，便纏著父親托人到沐家說親。文江也很樂意，沒多些日子，就遠(yuǎn)去高郵菱塘入贅做上門女婿去了。沐文海的性情隨他父親，十來歲就在街上混著，從不干什么正經(jīng)事。拜把子兄弟一大堆，到處惹是生非，盡干些浪蕩打架的事情。快三十歲了，也不著急成家。不過沐松林這些日子也很納悶。沐文海不再舞槍弄棒，呼朋喚友地閑逛，竟到處托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去回龍街的江南造幣廠做工學(xué)徒去了。他哪里知道，沐文海心里懷揣著一個發(fā)財?shù)膲簟Ｔ瓉?，對門李家年初的時候突然張羅著蓋新房子了?！袄侠罴疫@個破落戶怎么這么快就咸魚翻身了呢？”沐文海有些氣不過?！袄罴掖笮∽釉谠鞄艔S干活才兩三年，至于這么發(fā)達嗎？做工的錢怎么也不可能呀？”鄰居金家老三搭茬道：“工錢賺個毛啊。夾帶唄?！薄笆裁磰A帶？”沐文海挾卡著金三的胳膊，“快說?！苯鹑蠼校骸般逦暮＃业母觳惨荒闫嗔??！比ヒ沧吡私?。舟車勞頓，一路顛簸，再強的漢子也著實吃不消。到南昌時，沐文海感覺身子要快散了架。南昌造幣廠坐落在城北名叫上沙窩的地方，西面沿贛江，其余周圍全是田地，空空蕩蕩。這樣孤零零倒是安全，可進可退，且好防守。沐文海干活吃住全在場子里，待了幾天后，終于緩過勁來，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沐文海從不攢銀子，發(fā)薪的日子，就請工廠的衛(wèi)兵一起吃喝，三天兩頭便和他們混熟在一起。巧的是帶隊的梁排長是江寧縣人，小老鄉(xiāng)，沐文海整天和他稱兄道弟。得閑的日子，沐文?？?cè)氯轮コ抢锕涔?。畢竟是請來的師傅，場子里的頭兒也不好阻攔，這到讓沐文海落得個來去自由。轉(zhuǎn)眼到了立秋，天便轉(zhuǎn)涼了。沐文海早起便獨自進城，想著去買件厚點的褂子。剛進城門不遠(yuǎn)，就看見街邊一間裁縫鋪子門口圍了一群人，里面一陣吵鬧。他好奇地湊了過去。鋪子門口兩個漢子正大聲訓(xùn)斥著對面站著的小伙子。小伙子個子不高，精瘦，穿著圍裙，手臂套著護袖，一看就是鋪子里的裁縫。他頭舉著，腰彎著，像只蝦米一般。被那兩個漢子罵著，那白凈的臉的白一陣紅一陣。雙方用當(dāng)?shù)赝猎挔巿?zhí)著，沐文海也聽不大明白，估摸著小裁縫做的衣服有什么差池，兩個漢子不樂意了。沐文海聽著無聊，便想離開。突然，鋪子里間的門簾刷地一聲被掀開，出來一位女子。這女子看起來20出頭，身材高挑，衣著青色低硬領(lǐng)的短褂子，藏青色寬松長褲，面盤清瘦，烏眉下的雙眼好似浸在清水里一樣的透亮。一下子，周邊的爭執(zhí)聲戛然而止。沐文海眼里一亮，心中一動，離開的腳步也凝滯不前了。女子走上前來，一把將小裁縫拉到身后，迎著兩個漢子，尖聲叫到：“還能怎么樣啊，大不了重買料子賠你一身新的，難道你要砸鋪子不成？”女子這聲說的是官話，像銀元砸在青石上，脆亮。沐文海聽得明白，心中贊道：“嚯，好一個女漢子啊！”那兩個漢子一時間楞著，竟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哄笑。這一激，兩個漢子臉上掛不住了，又用土話大聲叫罵。那女子也不示弱，幾番回合，沐文海當(dāng)然聽不懂，只得看著。突然，其中一個漢子揚起手就向那女子打過去。那女子側(cè)身一讓，沒躲得徹底，漢子的巴掌落在女子左肩。這掌力氣著實不小，將女子直接推到裁衣服臺子上。嘩啦一聲，那臺子便垮了下來，上面的衣料全散在地上。那小裁縫見狀，撲上前來，被那漢子輕輕一推，便后退幾步，一屁股坐進簾子后面的里間屋子。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沐文海心中一驚，火騰得一下涌上頭頂。他撥開前面的人，沖到鋪子門口。先用腿橫掃過去，再將手掌翻開，沖著前面還想出拳的漢子輕輕一推，那漢子便一下仰面跌到在門檻上。同時，他橫在另外一個漢子面前，大聲道：“有話說話，怎么能對一個女人下手？”這個大個子見眼前突然來了位找事的，一下子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可一聽口音是個外地的，便來了勁，也不答話，伸出拳頭沖前一擊。沐文海側(cè)身讓過，瞬間弓起右腿膝蓋，朝著大個子的屁股狠狠頂去。那漢子便奔向門外，面部向下，撲倒在地，滿臉塵土。這幾個回合也就十來秒鐘，干凈利落，引得圍觀的一片哄叫。兩個漢子一個仰面，要被門檻將腰桿得不輕，疼得直叫。一個伏地在外，滿臉塵土。待他們起身后，才反應(yīng)過來。于是，兩人跳出屋外，空出個場子，相互嘀咕一聲，再次向沐文海猛撲過來。這下沐文海挨了不少老拳。他看不好，一著急，便順手抄起屋內(nèi)的木條凳，直直地罩著大個子鉚勁砸下去，正中其胯部。就聽見“咔嚓”一聲，條凳斷成兩截。這要使多大的力氣呀。大個子大吼一句：“媽呀！”，便退后幾步，疼得蹲在地上。小個子呆立著，叫道：“這家伙玩命啊？”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怕不要命的。見到此狀，路人和小裁縫趕緊上來勸架。那姑娘也拼命拽著沐文海，生怕鬧出人命。兩漢子也停止攻擊，憤憤地對沐文海吼道：“有種就在這里等著，我們一會再見。”說完便向西南方向跑了。小裁縫看著他們離開，滿臉茫然，不知所措。姑娘到還冷靜，面向沐文海說道：“大哥，多謝您了。要不這裁縫攤子真的就給他們砸了?！笨粗媚镎f話時落落大方，眉宇間英氣逼人，沐文海心里一陣喜歡。他也忘了客氣，連忙打聽事情的緣由。那小裁縫說道：“我們兄妹倆是從新建縣過來的，裁縫店開了還不到一年。這兩個赤膊羅漢常來搗亂，拿衣服也不給錢。這就算了，他們今天上門，說上次給他做的衣服被我們換了料子，讓我們賠錢。我們做小生意的，哪有這么多錢孝敬啊。”姑娘見沐文海還有些疑惑，就接著說：“大哥，赤膊羅漢就是地痞流氓，專門訛錢的。我哥哥一老樸實，總被他們欺負(fù)?！闭f著話，小裁縫拉著沐文海進店里坐下：“大哥，我叫熊承勇，這是我小妹。請問您怎么稱呼？”沐文海接過熊小妹遞來的茶水，言道：“我叫沐文海，從江寧府來的，在造幣廠幫忙，出門匆忙，沒多帶衣服，天涼了，進城買件衣服，正巧就碰上了?！毙艹杏乱贿吺爸佔永飦y糟糟的東西，一邊不無憂慮地說：“沐大哥，您歇了就走吧。那兩個羅漢一會肯定帶一幫人過來。你一個外地人，拼不過的?！比缓?，又苦著臉看看周圍。“我這個店也開不下去了。”熊小妹扶起被撞翻的臺子，邊拾掇著邊說道：“哥，你也別擔(dān)心，就這幾件破桌子、破椅子，破尺子、破剪刀，砸了也不稀罕。大不了拼光了，我們回家去！”沐文?？戳诵∶眠@樣說，笑道：“承勇老弟，還是小妹像條漢子，你倒像個姑娘?！便逦暮Ｗ孕〉酱螅拖矚g舞刀弄槍，練武交朋友。玩到三十多，也沒有一個正經(jīng)。誰家敢將女兒嫁給這個混江湖的？這沐文海好像也無所謂。不過這次，他第一眼就看上了熊小妹。特別喜歡她那股子犟勁。不過他心里也在琢磨，這雙拳難敵四手，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啊。正當(dāng)沐文海沉默的片刻，熊小妹也冷靜下來，她不無安慰地說道：“沐大哥，真心感謝你幫忙。你別擔(dān)心，我們現(xiàn)在就上了門板，將鋪子關(guān)啰。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快走吧，那天我們做幾件衣服上門給您送去。不然他們來了，人多不好惹，可不能傷著呀。”熊小妹的話里，充滿了對沐文海的關(guān)切和擔(dān)心。沐文海望著熊家小妹良久?；焓蓝嗄辏逦暮３四赣H，還沒有女人這么近地對他說著體貼關(guān)心的話，心里陣陣感動。怔怔想了一會，突然就有了個主意。他立馬言道：“承勇，這樣，我在這里待著，等他們來。你呢，趕緊跑去上河窩的造幣廠。不遠(yuǎn)，就四五里地。去了就找梁排長。就說沐文海被人打了，請他帶幾個人來救我。他準(zhǔn)來！”“趕緊去呀，哥。不然就來不及了。”熊家小妹聽罷，馬上就沖著熊承勇喊道。熊承勇放下手中拾撿的東西，說：“那我就走了。沐大哥，你幫著將門板上了，鋪子關(guān)了。小妹就交給你照看了?！闭f完，拔腿向城北奔去。那兩個漢子的確沒有食言。中午過了沒一會，就折返回來。身后還帶著十好幾位。這伙人拿著棍子，拎著刀，氣勢洶洶。他們停在鋪子門前的時候，腳下的地面竟卷起一片塵土。明擺著就是來掀鋪子砍人的。不過，當(dāng)他們看到站立在臺階上的沐文海時，一下子就愣著不言語了。仗終究沒有打起來。因為沐文海的身邊還站著五個壯漢。那是梁排長和他帶來的四個當(dāng)兵的，身著制服，手里都提著槍。當(dāng)天晚上，沐文海興奮異常。他傾其所有，叫上熊承勇，與梁排長和那些當(dāng)兵的一道，在火神廟邊上的萬和樓飯莊大醉一場?；氐焦S，沐文海一直睡到隔天落日。這么一場大鬧，熊家裁縫鋪子竟也顧客盈門，來搗亂的也不見蹤影了。這沐文海連著幾天也沒來鋪子，熊家小妹總是和熊承勇嘮叨著給沐文海做幾件新衣。小妹的口氣上說的是要好好感謝人家，可熊承勇聽著總覺得是小妹的一種牽掛。正當(dāng)熊承勇被小妹催著要去工廠看看的時候，沐文海在裁縫鋪子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沐文海這幾天也是心神不寧的，總惦記著熊家小妹。那天他第一眼看見小妹的時候，心里就認(rèn)定了。不過，他又生怕是自己頭腦發(fā)熱，所以強迫自己冷靜幾天，看看是不是真的。他深知自己浪蕩多年，隨性慣了。畢竟30好幾，年齡也不似十年前。倘若再來個始亂終棄，豈不是害了姑娘，也害了自己？沐文海就呆在廠子里好幾天，沒有跨出大門一步。白天玩命使勁地干活，晚上累了，也竟然因心有所思，不如往常那樣倒頭便睡了。熬了幾日，沐文海便認(rèn)定，這是真的?！鞍パ?！你總算來了?！毙艹杏略捯魟偮?，熊小妹就掀起門簾，從里間蹦了出來。也就這么個感應(yīng)，她聽聞熊承勇的口氣，就知道是誰?！般宕蟾纾　毙芗倚∶玫穆曇舸嗌摽诙觯@得突兀兒急促。接著，又不知道再說什么，臉上竟泛起微紅。今天的小妹身著藍底白花的短褂，青色的長裙。頭發(fā)一絲不亂，松松地挽在腦后。一出現(xiàn)，就像一陣涼爽的清風(fēng)迎面吹來，吹得沐文海愣愣地看著，竟也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兩人就這么凝固著不動了。熊承勇見狀，略有些領(lǐng)會，忙說：“沐大哥，坐坐坐?！被仡^用胳膊推著小妹，說：“小妹，趕緊沏壺茶，請沐大哥坐會兒?！毙苄∶眠@才緩過神，一轉(zhuǎn)身，也沒言語，走進里間去了。沐文海忙言道：“熊老弟，你也莫客氣，我這次來是想添件衣服?！薄般宕蟾?，不瞞您說，我家小妹這些天和我嘮叨好多回。說是天氣越來越?jīng)?，催著我叫大哥來店里量量尺寸，添幾件衣裳。這些天活多了些，一打岔，就拖了幾天。正準(zhǔn)備去呢，您就來了。不然，我又得遭小妹的責(zé)怪呢?！闭f著話，小妹已經(jīng)端著熱壺和茶杯出來。“沐大哥請坐?！毙芗倚∶谜泻糁?，一抬頭見沐文海怔怔地對看著，心里瞬間慌了，雙眼忙著低垂下，也不知找著哪里放下?？诶镏徽f道：“沐大哥喝茶。”沐文海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坐下，端茶，就這么安靜了片刻。大家都很尷尬。還是熊承勇打破了寧靜，說：“小妹，不是說好給沐大哥做幾件衣服的嗎？還不快量量尺寸？”“哎！”熊家小妹一下緩過神來。沐文海這輩子就沒這么近地看著女人。在熊家小妹低頭量尺寸的時候，她的發(fā)際和身體里飄出的那股清香，一下子將這個壯實的漢子擊得暈乎乎的?？粗眢w的起伏，聽著她急促的呼吸，沐文海有一股竭力強忍的沖動。熊家小妹的臉熱得不行，量尺寸的手有些軟綿綿地沒了力氣。給熊承勇報尺寸時，聲音竟也有些顫抖。為了讓沐文海不易察覺，她趕緊繞到他的身后，不讓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僧?dāng)望見沐文海厚實的脊背，心又不由得像身上揣了只小兔子一般，激烈地竄動起來。量完尺寸，小妹趕緊找了個借口逃進里間，這種六神無主的感覺，她可是從沒有過的。她一下子趴在床上，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有一種聲音不是從耳邊回響，而是從心底里涌出來：“沐文海啊沐文海，你可害慘了我呀！”沐文海自此成了熊家裁縫鋪子的?？?。只要一有空，他就過來閑逛閑聊。剛進九月，工廠里異常地忙碌起來。頭兒通知停工，所有工人全部集中裝運庫房的銀元。周圍荷槍實彈的兵一下增加了好多。沐文海一打聽，就得知聯(lián)軍和南方軍在南昌的西面的高安交火了。所有的人員接到命令，不許離開工廠一步，白天黑夜輪流搬運上車。沐文海心里也惦記著小妹，求著梁排，想出去走走，卻被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無奈，只得留下。這天，沐文海熬了一個通宵。凌晨時分，累的實在是吃不消。他再也不理會頭兒的叫罵，跑到宿舍，撲在床上就起不來了。這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出房門一看，沐文海好生奇怪。整個工廠鴉雀無聲，空空蕩蕩的?！叭四兀俊闭?dāng)他昏頭昏腦、半夢半醒疑惑的時候，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地面猛地震動，樹晃動著抖下一片葉子。地上灰塵紛紛揚起，一下子迷住了沐文海的眼睛?！安坏昧死??！便逦暮１徽鸬玫诘兀蠼幸宦?，徹底驚醒了。他意識到工廠中了炮，便趕緊爬起來，向廠子外飛奔。心里估摸著，南方軍打過來，聯(lián)軍的隊伍都跑干凈了。沐文海一口氣跑到贛江邊，才停歇下來。待他緩過勁來，心里突然惦記起小妹。想到這里，沐文海立即折返身，向城里跑去。沐文海趕到城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所有的店鋪都大門緊閉，街上空無一人。只聽見連續(xù)激烈的槍聲、炮聲，此起彼伏。在熊家鋪子門口，沐文海使勁地敲門，沒有回音。他又使了更大的勁，邊喊：“熊承勇，快開門！”“誰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痪浼?xì)細(xì)的充滿惶恐的聲音。沐文海一聽便知是熊家小妹，忙回應(yīng)道：“小妹，是我。沐文海?！薄爸ㄑ健币宦?，鋪子的門打了開來。屋內(nèi)暗暗的。沐文海眼前什么也沒看清，只見一雙驚恐無助、晶亮顫抖的眼睛。“沐大哥！”熊家小妹一下?lián)溥^來，緊緊地抱著沐文海，抽搐著大哭起來，身子縮成一團。屋子里只有熊小妹一人。她告訴沐文海，前幾天，熊承勇因家里有事，一大早便過江回新建去了。說好了晚上趕回來?？刹恢罏槭裁?，幾天都沒有消息。聽說這些天，南方的軍隊打過來，將贛江的船全部收走了。熊承勇一定是過不了江。熊家小妹原本是個膽子不小的姑娘，一人在家也沒有問題?？蛇@些天，白天黑夜槍炮不斷，街上的人都跑的沒了蹤影，熊小妹慌得沒了著落，六神無主地過了幾天，嚇得晚上都睡不著覺。本想去找沐文海，一來不認(rèn)識路，二來也確實不敢出門。就只得在鋪子里待著，擔(dān)驚受怕，聽天由命了?！按蟾?，你總是像突然下凡的救星?！毙苄∶靡蕾嗽阢逦暮５膽牙?，緊緊地舍不得松開手，生怕他跑掉。沐文海聽著，實在是有些心疼可憐。他一邊安慰著小妹，一邊說著一切有我，你盡管放心之類的大話。此時沐文海的心頭涌上的是幸福、自豪、擁有和實實在在地對命運的把握。連著的幾天，整個南昌城全都籠罩在一片激烈的槍炮聲重。呼嘯飛過的炮彈和子彈聲交織在一起，劃過白和黑的天空，毫無目的地爆炸開來。沐文海和熊小妹完全無視這樣的恐怖和危險。他們正經(jīng)歷著生命中最甜蜜和最美好的時光。那槍炮聲送來的仿佛是節(jié)日的爆竹聲和令人喜悅的禮花。夜不期而至，越來越深。爆炸聲從繁雜、延續(xù)，直至斷斷續(xù)續(xù)和零零星星，最終歸于安靜。秋意的涼風(fēng)從嚴(yán)實的門板縫里擠進來，帶來墻邊草叢里蟋蟀的鳴叫。沐文海將里屋的窗子推開，月光一下如水般傾瀉進來。灑在地面、床前和睡夢中小妹清秀的臉和裸露著的修長的臂彎上。打破寧靜的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士兵整齊的跑步聲。這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起來，沐文海知道，南方軍進城了。南方軍進城后倒也規(guī)矩，市面上也沒大亂。可沒有幾天，城外的槍炮聲再次響起，南方軍的部隊呼啦一下又沒了蹤影。沐文海這時的心里反而有些擔(dān)心。他估計聯(lián)軍是不是又殺了回來。這樣一來一回，城里肯定就會混戰(zhàn)。這功夫再大，也抵不過槍子兒啊。正擔(dān)心著，鋪子門一陣猛響。沐文海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里往外看去，只見一身臟亂的熊承勇站在門口。沐文海趕緊開門，一邊喊著小妹出來。熊承勇看是沐文海，先是一愣。再抬頭，看見熊小妹從里屋出來，連忙趨前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癱軟下來，仿佛全身的重量全卸下了一般。“哥?！毙苄∶枚紫聛恚檬质箘诺嘏拇蛑艹杏?，“你這么多天撇下我就不管了。家里出事了嗎？”熊承勇看著小妹，眼淚差點迸出來：“小妹，其實我回家辦完事，下午就往城里趕了。趕到江邊，找不到一條過江的船，到處都在打槍。我都擔(dān)心死你了。不帶你回家，我怎么和老娘交代啊。我這幾天一直在江邊來來回回地跑，找船。后來給當(dāng)兵的抓住，差點給槍打死。”“那你怎么過江的？”沐文海站在一邊，著急地插話道?！案?，這幾天多虧了沐大哥在，不然，我嚇都給嚇?biāo)懒??！毙∶媒又f?！般宕蟾纾嘀x您照看著小妹。”熊承勇繼續(xù)說：“那些抓我的是聯(lián)軍的人。他們以為我是南方軍的探子。我沒辦法說清楚，一著急想起梁排長，就報了他的名。還巧，他正好在部隊，過來認(rèn)我。這次聯(lián)軍打回城，梁排就順便帶我過江了?！薄傲号乓策^江了？”沐文海問。“是呀，過了江我們就分開了，他們?nèi)ピ鞄艔S了?！毙艹杏抡f?！般宕蟾?，聽梁排說，南方軍被聯(lián)軍打退了。但估計是暫時的。他們肯定還要打回來。城里是不能待了，我馬上收拾一下，今天就帶小妹回新建老家避避去?！便逦暮＿@幾天心里已下定決心，帶走小妹，娶了小妹。他和小妹說了，見到熊承勇，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一聽他們要回新建，覺得是個好機會，剛好去登門求親。他連忙說道：“熊老弟，你們等著我。吳去廠子里面取我的行李，隨你們一起去新建。”說完，看了小妹一眼，看見熊家小妹的眼里充滿了期待。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