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講　真趣 真趣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第十四講真趣真趣唐寅《東籬賞菊圖》（見封二），今藏上海博物館。唐寅（1470―1523），字子畏，號伯虎，又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弘治十一年（1498），中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名。會試時，因無辜牽入科場舞弊案而被革黜。后以賣字畫為生，懷才不遇，坎坷終生。從沈周、周臣學(xué)畫，擅畫山水、人物、花鳥等。與沈周、文征明、仇英合稱“明四家”。有《六如居士全集》傳世。

本圖畫題、畫境都是依據(jù)陶淵明《飲酒》詩“采菊東籬下，悠閑見南山”名句立意的。畫幅中部畫蟠曲奇倔的松樹，松蓋占著極大的空間，遠(yuǎn)處削壁陡立，與奇松互為照應(yīng)。松下描畫陶淵明和友人坐在石上賞菊，相向?qū)υ挘駪B(tài)自然安閑。愛新覺羅?弘歷題詩云：“坐石高談”，即指此。他們周邊兩童隨侍，一童澆水，一童烹茶。全圖人物眾多，主賓清晰，置于畫幅中心，特別醒目。畫幅左上方，畫家自題一絕。乾隆三十年（1765），弘歷步其韻和了一首。

唐寅詩云：滿地風(fēng)霜菊綻金，醉來還弄不弦琴。南山多少悠閑趣，千載無人會此心。題詩先從畫面落筆，緊扣畫題。次句卻轉(zhuǎn)而寫賞菊的雅興，興來飲酒，醉后撫弄無弦琴，以抒情意。“不弦琴”，即無弦的古琴。陶淵明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蕭統(tǒng)《陶淵明傳》）。第三、四句承上意，寫賞菊的情趣，說千年以來，無人打理這種東籬賞菊、悠閑見南山的雅興和真趣?！坝崎e趣”，即《飲酒》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指東籬賞菊的真意、真趣。鮮明，畫家唐寅是領(lǐng)會其中的真趣的，所以才畫作這幅《東籬賞菊圖》，并題寫了這首詩，申補(bǔ)畫意，使詩情畫意得到充分的交會和融合。

蘇州出名園林獅子林內(nèi)，有座“真趣亭”，懸掛著愛新覺羅?弘歷題寫的“真趣”匾額。有一個傳聞，說乾隆帝游覽獅子林后，書“真好玩”三字，園仆人請皇上將“有”字賜給他，便將“真趣”兩字鐫為匾額。這那么傳聞，查無實據(jù)，好事者實在是唐突了這位我國歷史上文化素養(yǎng)較高的帝王，由于“真趣”是一個特意名詞，早在詩畫界、詩畫論著中頻仍展現(xiàn)，他是不會把“真趣”寫成“真好玩”的。

“真趣”一詞，六朝人筆下已經(jīng)展現(xiàn)，江淹《殷東陽仲文興矚》：“晨游任所萃，悠悠蘊(yùn)真趣?！碧迫送醪度虑绲脽熥帧罚骸澳啃闭嫒みh(yuǎn)，幽思夢驚蟬?！编嵐取度A山》：“澹淡生真趣，逍遙息世機(jī)?！彼稳斯酢读秩咧?畫意》：“那么幽情真趣，豈易品藻？”（按今本《林泉高致》無此語，見唐寅《畫譜》卷一引）宋人米友仁自題《瀟湘奇觀圖卷》：“此卷乃庵上所見，……輒復(fù)寫其真趣?！?/p>

“真趣”，是詩學(xué)、畫學(xué)中的一個美學(xué)概念，是詩人、畫家共同的審美追求。荊浩《筆法記》：“叟曰：不然。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唬汉我詾樗?？何以為真？叟曰：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zhì)俱盛?！鼻G浩以為“真”，即是藝術(shù)真實，是繪畫藝術(shù)的精華，它與自然真實的識別，就在于“氣質(zhì)俱盛”。繪畫藝術(shù)品，不但要得客觀物象之形，更要得其氣，氣韻生動，得天真自然之趣，將對象描寫得栩栩如生，才有真趣。詩家論詩，也講真趣，許學(xué)夷認(rèn)為詩之真趣在于“出于性情之正”，“得聲氣之和”（《詩源辨體》卷一）袁枚那么說：“味欲其鮮，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以論詩?！保ā峨S園詩話》卷一）元人釋英還認(rèn)為詩畫的“真趣”是一致的，他在《答畫者問詩》中說：“要知詩真趣，如君畫一同。機(jī)超罔象外，妙在不言中。”由上所述，可知詩畫家追求的“真趣”，存乎詩畫藝術(shù)作品中，雖不成捉摸，但又有真實感，它讓人們獲得景物、山水、性情逼真的感覺體驗和審美趣味。畫家、詩人將這種審美體驗融入畫中，寫入詩里，更加是題畫詩里，達(dá)成詩畫交會、詩畫融通的新境界。惲壽平評論王?《山水冊》第八開云：“平遠(yuǎn)荒遠(yuǎn)，幼文真趣?！彼J(rèn)為王?這幅畫具有徐賁山水畫之“真趣”。（見李佐賢《書畫影》卷十七）惲壽平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六月，在王?升家東皋園池上小飲，乘醉揮毫點染，綴筆荷花，題曰《蒲塘真趣圖》。顧文彬《過云樓書畫記》卷一?著錄過這幅畫。南田自題一詩：金粉散蒲塘，露濕云衣綠。殘葉破秋風(fēng)，驚起鴛鴦宿。后三年，畫家在宜興南山閣重睹此畫，又重題云：“此幀在東皋池上醉后抹涂，殘葉離披，蘆草交橫，略得寒門落莫之致?！甭斗哿骷t，水佩交翠，冷光零亂，浮動紙上，詩意正是“真趣”的概括描繪。陸時化評曰：“此為第一?！保ā秴窃剿姇嬩洝肪硪唬┱J(rèn)為這是惲壽平大量荷花畫中最好的一幅，誠為不刊之言。

歷代詩人論及“真趣”的題畫佳作，往往可以見到。唐朱灣《題殷上人院壁畫古松》：“石上盤古根，謂言天生有。安知草木性，變在畫師手。陰深方丈間，真趣幽且閑”（節(jié)錄）。詩人說，壁上的古松，類似天生，卻是在畫家手里變幻出來的，古松陰深深地籠罩在殷上人的方丈間，幽靜閑雅，產(chǎn)生富有真實感的審美情趣。

唐寅《晚翠圖為惟盛高君寫》：野亭題晚翠，笠屐試來登。臘盡松顏重，日斜山色凝。穿林下樵擔(dān)，隔樹過漁燈。此景有真趣，欲圖誰個能？題詩點明《晚翠圖》便是根據(jù)真景畫成的，此景有真趣，此圖也得其“真趣”。誰能畫出“真趣”來？當(dāng)然是畫家自己。董其昌《仿僧繇山水圖》：“畫龍不點睛，點睛即飛來。畫山不畫骨，畫骨失真趣。幻化姿神秘，夫已得其意。蕭蕭屋數(shù)間，瑟瑟數(shù)株樹。時有釣魚人，扁舟荻花渚。”畫家于畫幅上題云“仿僧繇沒骨畫”，可見“畫山不畫骨”之骨，即指“沒骨畫”之法，畫山不勾畫輪廓。董其昌自謂放筆姿意化神秘，畫境蕭疏幽閑，方能攝取“真趣”。程敏政題沈周畫詩，說得很有意思，他的《為張通守題沈啟南畫障》（節(jié)錄）云：石田老翁非畫師，胸中丘壑天所私。揮毫便覺真趣發(fā)，意到豈借丹青施。通守張君畫成癖，半幅生綃比金璧。他闡發(fā)了很深的畫理，認(rèn)為沈周胸中自有丘壑，揮毫便成真山水，意到氣韻足，墨色幽遠(yuǎn)淡雅，不施丹青，畫上便有真趣浮動。石田畫的這種美學(xué)特征，用石田自己的畫論，可以得到印證。王?自題《坐看云起圖》跋語云：“幽淡天真中有高韻，此元人神髓，生平自謂有得，未嘗輕以與人。惟承公先生具此神解，聊爾舉似，正石田所謂：‘淡中真趣，非涂紅抹綠者可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