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讓我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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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讓我望見你的脆弱爺爺去了，在醫(yī)院住了三個月零十六天，他每日晚上在那里守著，可還是沒能留住最愛的親人。爺爺臨走時結(jié)果一句話是留給他的：“三兒啊，爹走了，以后不能疼你了?！?/p>

這句話，讓他淚流滿面，他蹲在醫(yī)院走廊的一角，哭得像個孩子。

遠遠的，我不知道是否該走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報告他，還有我呢，就像我每次憂傷的時候，他總會想盡手段讓我振作起來。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看過他流眼淚和他這樣無助的時刻。

長期以來，我都以為他固執(zhí)得像座山，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將他打倒?？墒悄菐滋欤幌伦由n老了大量。他走起路來，再也不是一個強壯男人的樣子，不長的距離，他也會趕得氣喘吁吁；爬樓梯到四樓的時候，他儼然需要在拐角的地方扶著欄桿歇上半天。我一下子恍惚，這還是那個曾經(jīng)背兩袋面粉、一口氣上到六樓的男人嗎?

他洶涌的眼淚和他猛然之間的蒼老，讓我一下子惶恐起來，我以為，這一生，我都會活在他的寵愛里，我以為，他固執(zhí)的背后有無窮的氣力，所以，我從來沒有試圖想要了解他的_心?？墒牵皇堑?。這么多年，他那么孤獨，從一個孩子走到蒼老。那一刻，我也終究意識到，這個被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原來也很脆弱。

世界上最寵愛他的那個人就這樣去了，而彼時弱不禁風(fēng)的男孩。也終究成為一個歷盡世間滄桑的男人。

你曾是受盡寵愛的孩子

他出世那年，他的母親已經(jīng)40歲，在他之前家里已經(jīng)有四個孩子。那個年頭物質(zhì)生活雖然貧乏，但愛從不貧乏，作為老幺的他，得到了那個家庭能賦予他的最好的生活。

他的童年，想必比我的童年還要受寵，他時常給我講起，他的母親在眾多孩子中如何袒護他，他的父親如何在過年的時候只給他添了新衣，語氣里，不無驕傲。我聽了，卻只是撇撇嘴，實在無法將那個受盡寵愛的小男孩，與眼前的這個有些落魄的男人畫等號。

在五個孩子里面，他最愛念書，戴副眼鏡，文文弱弱的樣子，假設(shè)命運待他再好一點，他現(xiàn)在可能該成為一個受人敬愛的中學(xué)老師，或者在機關(guān)辦公室里喝茶看報。

然而，那個年頭能進工廠才是最榮耀的，于是疼愛他卻短視的父母讓他從市里的重點高中退學(xué)，接班去了一家國有企業(yè)。

年輕時的他倔犟而任性，他往往和父母對著干。最厲害的一次，他幾乎要和父親斷絕關(guān)系，他仗著父母如影隨形的愛，知道自己無論走多遠，都不會失去那份寵愛。

工作，結(jié)婚，生子，人生中的大事一樣樣體驗。工作時，文弱的他在工廠里被人凌辱，回到家里，儼然落下男兒不輕彈的眼淚，那個時候，他有兩個壯如虎的哥哥和兩個潑辣的姐姐，所以，凌辱他的人很快就知道，自己不該惹這個看似文弱的青年，他有的是靠山；結(jié)婚的女人，再平凡不過，卻也為他生了心愛的女兒，老家里的母親嫌是個女娃，可他卻熱愛，捧著她，不愿放下。這樣的生活倒也平淡幸福。

但世事難料，沒過幾年，國企效益下滑，他和妻子雙雙下崗，生活一下子就沒有了任何經(jīng)濟來源，本來就不充裕的家，更顯得拮據(jù)起來。

可能就是從那一天起，他突然懂得，這一次，沒有人會寵他。

何時你成了我們的山

下崗后，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使出渾身的勁兒沒日沒夜地干活，上建筑工地，擺地攤，販菜……他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在建筑工地上背磚，他被包工頭當著大量人的面罵，他每天守在菜市場等到?jīng)]有人了再結(jié)果一個收攤，這樣的日子不是一天，而是每日，年年，貌似永沒有止境。

可是，那些年里，他沒在人前流過一滴淚。他甚至?xí)诶习辶R他的那一瞬間，擠出一個諂媚的笑，那樣的低三下四，只是為了少得可憐的工錢。上有老，下有小，他沒有選擇。幾年間，他不知干過多少苦力，可日子過得還是拮據(jù)，妻子難免有怨恨，別的男人如何有才能，自己開初咋就跟了他?？杉词故沁@樣傷人的話，他也只是左耳進右耳出。說畢竟，那些怨恨也早已成了生活里的作料，有點辣，有點苦。

可生活再苦，想想一每日長大的女兒，他就沒有了半點怨言。他疼女兒，帶著父親的寵。女兒是獨生女，幾乎占盡全體獨生女的壞脾氣，霸道、任性，又懂得撒嬌耍賴，每每至此，他都幾乎束手無策，只得縱容。妻子說他，快要把孩子慣壞了，他也只是一笑。其實不是真沒招兒治，而是下不去手，一切的縱容都只是由于愛之切。于是女兒也“凌辱”他，分蘋果時，把最大的給媽媽，最小的給他，從不敢對媽媽不恭，卻唯獨敢和他頂撞。

他很少生氣，就像當年父母待他一樣，把女兒捧在手心，愛在心口。女兒上高中住校，他總是騎車從工地返回家，帶了妻子備好的食物，再趕幾十里路，給女兒送去，雖然每次，女兒最貪戀的，可能只是食物。女兒到外地上學(xué)那年，他陪著一路從家鄉(xiāng)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學(xué)校，臨別的時候，在馬路邊，這個好幾年不曾落淚的男人，儼然眼睛潤濕，在一旁悄悄地抽著煙，裊裊升起的煙嗆得人想流淚。

他已走過的大半生，沒有多少錢，他每天只會為生活奔波，不關(guān)0足球，不懂得享受，沒有什么讓人羨慕的特長。他逐漸地在人群中變得渺小，走在擁擠的人群中，他會有一點局促。其實他從來不熱愛到人多的地方，只是有時候他真的需要扯開嗓子，在爛菜葉聚積、破敗不堪的市場，為妻女的下一頓飯忘卻全體的自尊。

他想做我們的山，容許為我們丟棄生命全體的繁華，盡管這座山不夠雄偉，卻一向溫柔環(huán)繞。而他的脆弱和渴望，就這樣無情地被生活和我們遺忘。

我能給你的寵愛

長大以后，我一向在外地念書、工作，只有放長假的時候，才會像個公主一樣回到家里，貪享那一份來自他的寵愛?；氐郊遥瑓s往往不見他，母親說，他在外面幫人干活，賺不了幾個錢，一把老骨頭卻不愿閑下來。

我報告他，以后不要那么辛苦，這么大年紀還要看別人的臉色，多委屈自己。他笑，一臉的皺紋，卻如水般寧靜坦然，不怕，這把歲數(shù)，啥事沒體驗過，挨幾句說掉不了肉。你們年輕人臉皮兒薄，我這張老臉……

妻子數(shù)落他，在孩子面前，說話一點兒沒個大人樣。

是呢，他一向沒個大人樣，他總是把家里的事情用最輕松的口氣講給我聽，總是裝作什么都無所謂，報告我出門在外不要記掛家里，報告我無論我怎么樣，都是他最高傲的女兒。我生活中的全體殘局，在他那里，都是沒必要放在心上的小事，可我知道，就是這些小事，讓他往往夜里無眠，讓他逐漸白了頭發(fā)。

他跟我開玩笑，等你以后成了家，會不會嫌我又老又臟不讓我進門?

我的淚幾乎要噴涌而出，我知道，他是多么畏縮，等我羽翼充實，便會自己飛走，便會將他忘卻。

要是我不讓你進，你就砸了我家的門，你就說：你小時候我那么疼你，你怎么那么沒良心呢!

我裝作笑出了眼淚，卻沒來由地，由于這一句玩笑喉嚨哽住。

原來，他有那么多惦記，他還像個孩子一樣，也需要依戀，小時候是他的父母兄長，長大后是家庭。老了，便是自己疼愛了一生的孩子吧。他曾由于這份依戀任性過、輕狂過，也由于這份依戀固執(zhí)過、隱忍過。這么多年，他把全體的固執(zhí)給了家庭，把全體的寵愛給了女兒，卻唯獨忘卻，自己也曾是個貪戀寵愛的孩子。

可能，他遲早都會變成一個瑣碎的男人，走在大街上，他不高大，也不優(yōu)雅，在別人眼里，他只是一個看起來沒有任何魅力、愈見蒼老的男人，像他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卻不會有人記住?？赡苣懵愤^工地時望見過有個佝僂著背、沒有任何表情的老頭兒在干活，可能你走過菜市場望見過一個斤斤計較、一臉圓滑的小販，那可能就是他，我的父親。

我給他買了襯衣，他卻舍不得穿，見人就說女兒給他買了名牌衣服，其實我只是在商場打折的時候，才會想起給他捎一件“表表孝心”；隔著電話，我交代他要好好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