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前進一步,你就會成功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再前進一步,你就會成功《五十多個》是巴金寫于一九三二年冬天的一部短篇小說，最初發(fā)表在一九三三年《現(xiàn)代》第三卷第五期上。這篇小說在簡樸寫實的情節(jié)內(nèi)容中，寄寓著豐富的思想意蘊，在干脆的敘事筆法中暗藏著高明的藝術(shù)構(gòu)思，是一篇較為完備的象征小說。

小說的情節(jié)敘事最簡樸不過了。半年前洪水吞噬了他們的故土，沖走了一年的收獲；以后大兵又經(jīng)過那村莊，帶走了剩下的一些東西，燒掉了一些房屋，每個人只剩了幾件衣服，兩只手，一條性命。饑餓逼著他們，寒冷逼著他們……于是，他們含著淚離開了故土。這五十多個逃荒人，走過了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經(jīng)過了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翻過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他們始終找不到立足的地方，找不到“得到飽飯，得到和暖”的“美觀村莊”，于是他們抱著一個信念：往前面走。體弱的老人倒下了，年幼的孩童餓昏了、凍著了，這五十多個還是不停地向前走著……

從小說的表層故事看，在表達五十多個背井離鄉(xiāng)的村民逃荒歷程，貌似在訴說不平日代的黑暗現(xiàn)實以及民不聊生的生活境地，然而透過這故事框架，從深層布局來分析，我們察覺所要闡述的又不僅僅是這些，而是暗喻著人類不斷追求才能擁有光明的人生哲理。巴金說：“我雖然不曾給當(dāng)時的讀者指出一條光明大道，可是我相信：往前進，就不會滅亡，一向往前進，就會找到出路，見到光明。”《五十多個》的深層意蘊正是巴金先生所一向強調(diào)的：只要往前走，就會有出路，就會有光明，就會有夢想。

這五十多個在一個“陰天”、“刮起北風(fēng)”的日子里，從“一條狹小的土路上”開頭了他們的“漂泊的路途”，“他們永遠是這樣地開頭新的路程：沒有固定的目的地，沒有積存的糧食，沒有工作；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走，走向一個新的地方。”于是“不管是太陽從山坳里露出紅臉的早晨，或者在月亮躲在樹林里的黃昏，或者星子在天空霎眼的黑夜，他們都只有一條路：往前面走”。寒冷和饑餓擋不住他們往前走的步伐，即使沒有吃的，趙寡婦賣了她的七歲的孩子，他們也還是“走罷，再往前面走罷!”前進的路坎坷不平，困難重重，將漂泊的路途定格在土路、上山、下坡和樹林四個過程中，從而凸顯五十多個不屈的性格、往前走的信念。上山的路是“蜿蜒的”、“曲折的”，“天仍舊陰冷靜，像一張死人的臉”，而“風(fēng)刮得更急，空中飛揚著砂石”，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五十多個并未停下腳步。當(dāng)他們下山的時候，雪花飄動，道路泥濘，鞋子濕了，“雙腳持續(xù)在泥濘里踏”，他們相互攙扶著翻過了山岡。不過他們又面臨著更為困苦、艱苦的環(huán)境：一片黑暗的森林。森林死一般的冷清，沒有一絲亮光，他們在森林的泥潭中跋涉、摸索，可怕的是他們迷路了，他們沖撞著，掙扎著，心中談?wù)撝盎?，?亮!”五十多歲的張公公死了，孫二嫂懷里的孩子死了，吳大娘的八歲孩子僵臥著，沈老娘抱著孫女倒在了雪地里，即使如此慘烈，五十多個還是未能中斷他們的腳步，“他們不知道已經(jīng)走了多少路程，也不知道還要走多少路程，更不知道是不是還迷失在樹林里面”，然而他們心中都存想著一個“村莊”，“那村莊是更加美觀的，那里映照著陽光，大量人唱著歌在田地上、在店鋪里勞動”。于是又往前走著，可能前面就是“村莊”了，其實美觀的“村莊”只在五十多個人的心里。

小說虛化了人物性格的刻畫，也疏忽了繁雜情節(jié)的打造，主要精力在于描寫五十多個艱苦的行走過程，從狹小的土路到上山、下坡，以及迷失在森林里，天氣、環(huán)境是越來越惡劣，五十多個所遇到的困難也越來越多，這是有意擬設(shè)的背景，旨在凸顯五十多個是如何面對困苦艱苦不斷跋涉前行的。其實五十多個是走不遠的，饑餓和寒冷時刻在要挾著他們的生命，讓他們不斷往遠方行走，并不是由于他們物質(zhì)肉體的強悍與忍耐，而是精神上的強健與不息，只要往前走，就會尋到路，就會有光明，這是所要言說的小說主題內(nèi)蘊，因此我們與其說這五十多個跋涉在曲折的自然的土路山坡上，還不如說是五十多個在精神旅途上的探索與前行，是在那特定年頭對民族精神所寄予的一種美好的愿望，是對國民不屈精神狀態(tài)的一個美觀的企盼，也可以說是巴金的心靈對世界的永不停息的叩問與探索的寫照。巴金說“我是相信未來的光明的”，而且相信“春天是決不會滅亡的”，不管在什么處境下，巴金都堅持“依舊要向紅燈前進”，“未來”、“春天”、“紅燈”是什么?那是遠方的呼叫，那是遙遠的夢想，那就是不停地往前追尋，那是《五十多個》里“美觀的村莊”!巴金的小說總是貫穿著一條夢想與遠行的紅線，《短刀》中兒子殺死了仇人向老母道別：“我要向更遠的地方走了!那樣遠的地方，有高山的地方呀!”小說《春雨》中丈夫失業(yè)貧病交加不幸離世，弟弟正從事一項機要的活動，他帶著嫂子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快走罷，路還很遠呢!……我們快往前走!”可以說懷揣遙遠的夢想與夢想，而腳下不停地前行與探索是巴金小說內(nèi)蘊所在，這也正是《五十多個》所生成的題旨所在。這是一個民族前行的精神歷程，也是巴金個人的心靈史。無疑，小說《五十多個》為我們藝術(shù)地呈現(xiàn)了其所蘊含的深刻的形而上哲學(xué)意義。

《五十多個》屬于整體性象征小說，也就是說小說的全部描寫內(nèi)容通過自身的布局處理，被賦予了一種內(nèi)在聯(lián)系著的意象體系，在整體上具有深刻的示意性和明顯的聯(lián)想性，因此整個作品也便相應(yīng)地形成一個圓滿自足的象征實體，從表現(xiàn)性功能上說，也就是在于透露整個作品所包含的“言外之意”的美學(xué)價值?！段迨鄠€》的象征性，在小說整體構(gòu)思上就顯示出的藝術(shù)精心，設(shè)計了一群人從狹小的土路、蜿蜒的山路、泥濘的下坡路和黑暗的森林路四個情景片面，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情節(jié)進展鏈條，而人物的心理律動、行為變化都圍圍著是否持續(xù)前行的中心命題，從沒有目的地的不停跋涉探索前行，到終究“一個美觀的村莊躺在他們的腳下”，村莊里“送出了雄雞的啼聲”，這一完整的敘事序列示意出小說的整體象征性。因此可以說《五十多個》的象征意蘊生成，不是靠單個意象的傳遞，也不是靠個別情節(jié)的示意，而是依靠小說的整體敘事指向一個抽象的義理。在這一點上《五十多個》與魯迅的作品《過客》好像?！斑^客”一個勁地直往前走，鞋爛了，又饑又渴，但仍不忘咬著牙前行。任憑村夫老者的奉勸挽留，“過客”也毫不松懈，不停頓，持續(xù)上路向前走去?！哆^客》在整體上形成了象征性，它依靠老者、孫女以及過客三者構(gòu)成了人物系統(tǒng)，以及設(shè)計的去和留、前行與停下二元沖突情節(jié)，從中演繹出仆人翁一往無前的精神狀態(tài)，這也正是所要隱喻的人類精神追求，也是魯迅自己人格的象征。

小說象征意蘊的生成，雖然是由于小說本身圓滿自足的形象體系所導(dǎo)引，但也離不開個別象征的支撐與補充，正是由于小說中存在的一些個別象征，從而使小說整體上顯出縝密、繁雜的審美情態(tài)。小說題目“五十多個”，暗合當(dāng)時中國五十多個民族，以“五十多個”來隱喻中華民族。小說中反復(fù)強調(diào)“五十多個”數(shù)字的存在，即使行走過程中不斷有人躺下再出沒爬起，到小說的結(jié)尾還是寫道：“還是五十多個，有手，有腳，有膽子，有力氣”，其實這已是被虛化了的數(shù)字，是寄托著寓意的數(shù)字，“我們是五十多個，怕什么?”反復(fù)言說為的是凸顯民族團結(jié)前行的精神氣概。小說中用心設(shè)計的逃荒前行的四段路程，即從“狹小的土路”起步，到爬上“蜿蜒的”山路，跌下“泥濘的”山坡，一向到迷失在森林中，也形象化地象征了中華民族艱苦的前行過程，聯(lián)想到中國的歷史尤其是近代史，中華民族不正是行進在“陰天”、“北風(fēng)”、“空中飛著砂石”的雨雪黑暗天地中嗎?小說中所描繪的“美觀的村莊”：“那里映照著陽光，大量人唱著歌在田地上、在店鋪里勞動”的虛幻景象，也正是所設(shè)計的民族夢想的所在，這個“村莊”雖然并不怎么明顯，只是意念化的象征而已，但它隱喻著一個民族的光明與夢想的前景?！拔蚁嘈盼医K有一天會望見晨星的”，巴金的夢想，也是民族國家的夢想?！段迨鄠€》通過形象的個別象征，豐富了小說整體象征的內(nèi)涵，也從藝術(shù)層面提升了象征性小說的審美韻味。

《五十多個》具有雙層性布局。一層為表層布局，它是指小說所描寫的情節(jié)故事、人物形象、背景物件，它是實在的、具象的，表層布局的存在，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圓滿自足的形象體系，而這一形象體系也具有本身的指向意義，即實際描寫的故事情節(jié)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如《五十多個》所反映的內(nèi)容從表層布局看就是表現(xiàn)一群人的逃難的過程。不過表層所反映的內(nèi)容并不是小說追求的所在，《五十多個》所追求的是隱匿在表層故事情節(jié)之下的深層布局所含蓄的內(nèi)容。桑塔耶納說：在一切表現(xiàn)中，我們可以識別出兩項；第一項為哪一項實際呈現(xiàn)出的事物，一個字，一個形象，或一件富于表現(xiàn)力的東西；其次項是所示意的事物，更深遠的思想、感情，或被喚起的形象、被表現(xiàn)的東西。桑塔耶納所說的“其次項”就是文本深層布局的內(nèi)容，它是無形的、抽象的，往往指向一種精神層面的寓意，《五十多個》通過表層逃荒人不停地跋涉，實質(zhì)是指向一個民族不斷前行、不懈追求的精神品質(zhì)。表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