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鑒賞（第三版）課件 第七章 閨愁宮怨；第八章 憂時憫亂

第七章閨愁宮怨引言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婦女的命運是可嘆可悲的。封建道德和禮教的禁錮，依附于男子的卑微地位，使她們喪失了人格的獨立和尊嚴，承受了比男子遠為深重的痛苦。因此，同情婦女被奴役摧殘的處境，反映她們的生活和心聲，一直是《詩經(jīng)》以來進步文人的傳統(tǒng)，由此產(chǎn)生了大量閨怨或曰閨情詩。閨情，顧名思義即閨中之情。閨情詩寫情竇初開的少女或閨中思婦的情懷，而以后者居多。以愁怨的主人公而論，既有居于深閨的貴族女子，也有尋常百姓家的婦女，此外，還有征婦、商婦、棄婦等。宮怨，也是表現(xiàn)婦女生活際遇和情感的一種重要題材。與閨怨稍有不同的，是主人公具有比較獨特的宮女身份，這批女性幽禁深宮、青春空逝的不幸命運，為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進步文人所關注，宮怨題材由是而生。其中或描寫宮中女子幽閉深宮的寂寞悲苦，或揭露封建宮闈制度對宮女精神的摧殘，對這一部分特殊女性的不幸遭遇給予深切的同情。閨怨與宮怨詩詞在內(nèi)容與藝術表現(xiàn)方面，都有不少共同之處。如作者多站在女性的立場，或以第三人稱客觀描述，或代女子立言，抒發(fā)自己的寂寞悲愁。他們有時或隱或顯、有意無意于女主人公的言辭情懷中寄托自己現(xiàn)實人生的某些遭遇或感受，如命途多舛、壯志難酬的悲憤，“感士不遇”的牢騷，韶光易逝的悲嘆等，正如劉克莊所說，是“借花卉以發(fā)騷人墨客之豪，托閨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后村題跋》)。正因為閨怨、宮怨均多有寄托，遂使原來相對單一的題材突破了表現(xiàn)兒女之情的狹小格局，反映了更為豐富的人生及深刻的主題，激起廣大文人讀者，尤其是懷才不遇者的共鳴?！霸埂蓖ǔＪ沁@兩類詩的基調(diào)，構思精巧、筆觸細膩、手法婉曲是其共性；同時又各具匠心，各臻其妙，名篇迭出，堪稱詩歌之苑中一枝多彩多姿、美不勝收的奇葩。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唐詩篇唐代是閨怨詩寫作的高峰期，這是因為唐代詩人具有比前人更為開明的民主思想和更為進步的婦女觀，因而婦女問題在他們筆下被表現(xiàn)得更加充分。著名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王昌齡、李賀、元稹、劉禹錫等，都有不少這類作品，表達了對女子不幸命運的深切同情，如白居易在《太行路》中說：“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边@些詩大多代女子立言，深入揭示了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表現(xiàn)了她們的孤獨寂寞、相思苦悶、青春怨曠，以及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霸埂?，是這類詩的基調(diào)。藝術上則表現(xiàn)出構思精巧、筆觸細膩、手法婉曲等特征，具有獨特的審美風貌。唐代婦女詩中還有些出自女子之手，它們數(shù)量雖然不多，卻因作者有生活體驗而更加真實可信，不唯具有很高的社會價值和歷史價值，也因突破封建勢力禁錮、展露女子的才華而顯得彌足珍貴。《閨怨》在描寫閨中少婦青春怨曠的作品中，王昌齡《閨怨》是極負盛名的一首：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逗蜆诽齑涸~》劉禹錫《和樂天春詞》亦寫閨中少婦的幽怨，手法與王昌齡《閨怨》同中有異，詩云：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這是一首和詩。白居易原作為：“低花樹映小紅樓，春入眉心兩點愁。斜倚欄桿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借對女子情態(tài)的描繪暗示出她的愁怨，含而不露。和詩則更勝一籌，起句寫女子賞春前的心情，與王昌齡詩前兩句命意相同。次句寫女子因孤寂而引起春愁，卻沒有說破，只用“一院愁”加以暗示。三句用“數(shù)花朵”極盡人物無聊意緒之形容。末句妙筆生花，極為精彩：一來說明女子有如花的美貌，以至于蜻蜓誤把她當作花朵；二來可見女子沉思佇立良久，比原詩“思量何事不回頭”更為含蓄；三來以蜻蜓猶能欣賞反襯無人欣賞的失落苦悶。可謂一石三鳥，烘染無痕，雖不言怨而怨意尤深?！堕|情》李端《閨情》與這兩首詩寫法都不相同：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披衣更向門前望，不忿朝來鵲喜聲?！冬幧埂愤@類詩還有不正面刻畫人物，只以景物透露情思，寫法更為空靈蘊藉的，如溫庭筠《瑤瑟怨》：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輕。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肚镩|思》寫征婦之怨，是閨怨詩中的一種，卻與一般閨怨有所不同。這是因為作為征人婦，不僅要飽嘗思婦所遭受的相思之苦、離別之恨，還要時刻牽掛遠在邊塞的丈夫的冷暖安危，承受的感情折磨格外沉重，因而這類詩寫來也格外癡情。如張仲素《秋閨思》其一：碧窗斜日靄深暉，愁聽寒螀淚濕衣。夢里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春怨》夢，常常是人主觀愿望的曲折反映，征人思婦，會合難期，只有將相思愁怨托之于夢境，這大概是這類詩多喜寫夢的原因。如令狐楚《長相思》：“綺席春眠覺，紗窗曉望迷。朦朧殘夢里，猶自在遼西?！币运紜D醒來猶沉浸在甜蜜的夢境里，反襯現(xiàn)實的殘酷，表達強烈的相思。又如沈如筠《閨怨》：“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愿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這是以夢都難成表現(xiàn)征人婦愁怨之深重、思念之無以慰藉。這些詩手法各盡其妙，都深刻有力地表現(xiàn)了思婦的怨情。這類作品中最出色的要數(shù)金昌緒的《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都姆颉贰都姆颉芬辉?，據(jù)《全唐詩》記載出自晚唐詩人王駕之妻陳玉蘭的手筆，詩云：夫戍邊關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江南曲》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唐代城市空前繁榮，商業(yè)也十分發(fā)達，經(jīng)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長年在外，行蹤不定，妻子在家則不免獨守空閨，飽嘗孤寂，于是在古代怨婦中又添了新的一族——商婦。寫商婦怨情最為真切絕妙的當推李益《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秵獑y曲》劉采春是伶工之妻，中唐時著名歌手。元稹《贈劉采春》說：“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睋?jù)《云溪友議》載：“《望夫歌》者，即《啰唝曲》也?！纱阂怀乔|婦行人，莫不漣泣?！笨梢娖溆绊懼?，感人之深。劉采春《啰唝曲》共六首，試看其一：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載兒夫婿去，經(jīng)歲又經(jīng)年?！堕L信秋詞》唐代宮怨詩也相當發(fā)達，有不少名篇佳作，大多反映了女子幽閉宮中的痛苦，表達了她們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這些詩較少長篇，多為短章，手法婉曲，用意含蓄。如王昌齡《長信秋詞》：4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長信，為漢宮殿名，漢成帝的嬪妃班婕妤失寵后自請到此宮侍奉太后，唐人因借此題寫宮怨。前兩句寫宮中一個常見的生活場景，中間暗含了與班婕妤有關的兩個典故：一是班婕妤居長信宮曾作《百悼賦》，中有“供灑掃于帷幄兮”之句；二是她失寵后作《團扇歌》，以秋來扇被捐棄喻君恩斷絕。這兩個典故都有助于揭示宮女生活的單調(diào)刻板和內(nèi)心的無聊苦悶，卻又化用自然，如鹽著水，渾然無跡。后兩句更是別出心裁，用寒鴉的粗俗丑陋與宮女的玉顏花容對比，慨嘆人不如物，羨慕寒鴉尚且可以帶著昭陽殿的日影飛來，自己卻身居冷宮得不到君主一顧。詩人巧妙地捕捉了寒鴉從宮中飛過這一富有蘊意的片斷，深刻揭示出宮女無比深沉的怨憤。此詩命意既新，措辭亦婉，清人沈德潛稱贊說：“優(yōu)柔婉麗，含蘊無窮，使人一唱而三嘆?！?《唐詩別裁集》)它不愧是唐人宮怨詩的代表作?！洞涸埂穭⒎狡健洞涸埂吠咛N藉之致，手法卻又不同：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七夕》同樣含蓄蘊藉的還有杜牧《七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堕L門怨》與一般宮怨詩的怨而不怒有別，劉皂《長門怨》語氣直露，感情憤激：宮殿沉沉月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宮詞》罪惡的宮闈制度，不僅葬送了無數(shù)宮女的青春和幸福，而且剝奪了她們的人身自由，使她們與世隔絕，形同囚徒，動輒得咎，如履薄冰。試看朱慶余《宮詞》：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并立瓊軒。合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秾m詞》需要指出的是，宮怨詩中有一特殊的品種，即標有“宮詞”之名或與之相類的作品，自唐及宋都有。宮詞一般被認為定型于王建之手，《唐才子傳》載：“建初與樞密使王守澄有宗人之分，守澄以弟呼之，談間故多知禁掖事，作《宮詞》百篇?！蓖踅ㄖ螅瑢懽髡叽环θ?，且其詩作多為大型七絕組詩，如后蜀主孟昶貴妃花蕊夫人有《宮詞》一百首，宋徽宗有《宮詞》三百首。宮詞內(nèi)容大抵以反映宮廷生活和宮中秘事為主，也抒寫了宮人的幽怨之情，總體而言，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及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則難與其他唐代宮怨詩爭衡，當然也有少量為人傳誦的佳作，試看王建《宮詞》中的一首：

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宋詞篇《菩薩蠻》與唐詩相同，唐宋時期詞中的閨怨題材也很發(fā)達，頗多名家名作。最早寫作閨情詞的文人當推溫庭筠，十四首《菩薩蠻》和六首《更漏子》奠定了他閨情詞鼻祖的地位。這些詞主要寫閨中之情、女性之美，風格陰柔含蓄，詞采濃麗香艷，為婉約詞風開了先河。其中最著名的是《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定風波》北宋第一個專業(yè)寫詞的詞人是柳永。他一生寫過不少閨情詞。這些詞善于鋪敘景物、抒發(fā)心曲，不加雕琢，以白描見長。從《定風波》一詞可見一斑。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一作慵)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鵲踏枝》宋代閨情詞頗多名篇佳構，同寫閨怨，同為代言體，卻各具機杼，各擅勝場。然而，這些作品的一個共同點是均有情文并茂的佳句流傳人口。如晏殊《鵲踏枝》：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蝶戀花》再如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浣溪沙》又如秦觀《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是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稖p字木蘭花·春怨》宋代一些女性因從小受到濃厚的文化氛圍的熏陶，故與男性文人一樣富有文學才情。閨情，這一歷來為男性文士所占據(jù)的領地在她們筆下得到突破，使人耳目一新。李清照自不必說，自號“幽棲居士”的朱淑真也是其中的一位代表。這是一位才華橫溢、成就卓著的女詞人，在她筆下，傳統(tǒng)的代女子立言的閨怨一變含蓄委婉、怨而不怒而為直抒情懷，語言流暢，渾然天成。《減字木蘭花·春怨》便是其中著名的一首：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祝英臺近·晚春》豪放派詞人辛棄疾也有閨怨詞，但與一般閨怨詩詞不同的是，辛棄疾這類詞不僅有寄托，而且突破了單純對個人命運悲怨的局限，寄托了他對國家民族命運的關注和憂慮，具有批判現(xiàn)實的精神，從而使原來相對狹隘的主題得到升華。如《祝英臺近·晚春》：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喚、流鶯聲住。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shù)。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夜如年》閨怨詞中女主人公的身份不像唐詩中那樣多樣，如寫征婦怨的主題，在宋詞中就不多見。所以賀鑄的《搗練子》，可謂難得的珍品。此題共五首，雖各自成篇，但都是以搗衣為中心，寫閨中少婦思念遠戍邊地的親人。如其一《夜如年》：斜月下，北風前，萬杵千砧搗欲穿。不為搗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兑褂螌m·宮詞》

陸游有近十首宮怨詩詞存世，如《長門怨》《長信宮詞》《銅雀妓》等。這與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近萬首詩詞相比，自然微不足道，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體現(xiàn)了他的愛國思想。如《夜游宮·宮詞》：獨夜寒侵翠被。奈幽夢、不成還起。欲寫新愁淚濺紙。憶承恩，嘆余生，今至此。簌簌燈花墜，問此際、報人何事？咫尺長門過萬里。恨君心，似危欄，難久倚。本篇在詞調(diào)下注“宮詞”二字，點明詞中的主人公為宮女。上片以寒侵翠被、幽夢不成、淚濺新紙等細節(jié)，層層渲染女主人公的“新愁”，且明白點出愁的根源是往日“承恩”而今日失寵的巨大失落。下片直抒心中幽恨。燈花墜落，本是生活中的常見現(xiàn)象，民間有報喜的說法，而此時在愁人眼中也仿佛成了對她不幸處境的嘲弄。一想到自己與君王雖近在咫尺卻有如萬里之遙，今生再不得親近，她不由得恨君心無常，嘆命運不公，一腔怨憤再難抑制，從胸中奔涌而出：“恨君心，似危欄，難久倚?！睉B(tài)度如此鮮明，語氣如此決絕，顯然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而是從無數(shù)失寵嬪妃的悲慘遭遇中總結出來的人生經(jīng)驗，其中更包含著詞人自己對南宋統(tǒng)治者軟弱無能、動搖不定本質的認識。這里顯然是借失寵妃嬪的不幸和痛苦，寄托自己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悲憤，批判南宋王朝抗金政策的搖擺不定。夏承燾、吳熊和說：“陸游這首詞自悼壯志不酬，也是慨嘆王炎的君臣遇合不終?！钡诎苏聭n時憫亂引言關心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以天下為己任，是我國古代知識分子一脈相承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唐宋時期的進步詩人懷著積極用世的人生觀和深厚的愛國感情，把自己的命運與感情同王朝的興亡盛衰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國家處于空前強盛繁榮的歷史階段，他們懷著高漲的熱情和強烈的自豪感謳歌時代，謳歌理想，表現(xiàn)出兼濟天下、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而當?shù)蹏墒⑥D衰時，他們懷著強烈的正義感和同情心，用詩詞寫下無數(shù)憂時憫亂的作品，真切反映了戰(zhàn)亂、苛政、官吏的殘暴及統(tǒng)治集團的腐敗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并深刻揭示了造成他們痛苦的社會和階級根源。這些詩詞不僅像時代的一面鏡子，反映出當時社會的真實面貌，具有不朽的歷史價值和社會價值，而且像一幅幅具體生動的圖畫，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唐宋時期憂時憫亂的詩詞主要集中于安史之亂之后朝綱不振、國勢漸頹的中唐時期，朋黨傾軋、宦官擅權的晚唐亂世，以及靖康之亂的宋廷南渡時期。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唐詩篇盛唐時期國力強盛，經(jīng)濟繁榮，強大的國威激勵著一代詩人追求匡時濟世的理想。如李白在漫游求仕生涯中，對自己能夠“談笑安黎元”(《書情題蔡舍人雄》)滿懷信心，在詩中屢屢高唱:“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行路難》)，“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將進酒》)。岑參為了建立功業(yè)，兩度出塞，他滿懷熱情慷慨從戎：“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不為妻子而謀，謀的當然是國家大事。杜甫年青時代就立下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望岳》)的遠大志向，他終生追求的是像稷、契那樣去輔佐明主。然而當奸佞當?shù)?、國君昏聵的時候，他們便將昂揚的政治熱情轉化為對現(xiàn)實清醒的認識、對時局的關注、對權貴的鞭撻以及對民瘼的同情。《遠別離》生活于盛唐之世的李白，盡管性格浪漫，縱酒求仙，但內(nèi)心從來沒有忘懷過政治，而且憑著詩人特有的敏感，比較早地覺察出現(xiàn)實社會中為表面繁榮所掩蓋著的種種危機和矛盾，預感到盛世即將逝去?！哆h別離》一詩便是借湘妃、舜帝的神話傳說，抒發(fā)了他對玄宗大權旁落、權奸得勢、政局日漸混亂的深沉憂慮。詩人在描寫了二妃生離死別的痛苦之后，寫道：日慘慘兮云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照余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洞和范鸥ι钤谔仆醭渭卞嶙兓臍v史轉折時期，他飽經(jīng)憂患的一生始終與國家的治亂興衰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他時刻憂念國事，同情人民，不論痛苦還是歡樂，都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息息相通。他的一千四百多首詩大多憂國傷時，緣事而發(fā)，凝聚著他對祖國和人民的一片深情?！洞和肥瞧渲心捴巳丝诘拿唬簢粕胶釉冢谴翰菽旧?。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飞钤趦?nèi)憂外患、萬方多難的時代，杜甫的詩歌表現(xiàn)出強烈的憂患意識，如“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北征》)、“不眠憂戰(zhàn)伐，無力正乾坤”(《宿江邊閣》)。但當他聽到安史之亂平定的消息，卻欣喜若狂，寫下了他“生平第一首快詩也”(浦起龍《讀杜心解》)，這就是著名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赌铝觋P北逢人歸漁陽》劉長卿《穆陵關北逢人歸漁陽》也是一首憂國傷亂之作，詩中說：逢君穆陵路，匹馬向桑乾。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戰(zhàn)后，耆舊幾家殘。處處蓬蒿遍，歸人掩淚看?！断剃柍俏鳂峭硖鳌返斤L雨飄搖、江河日下的晚唐時代，憂國傷時更成為詩歌的一個主旋律。晚唐詩人徒有用世之心，而無回天之力，對時代和國家的前途都懷著深沉的絕望，因而詩中普遍流露出濃重的悲觀情緒和感傷情調(diào)。試看許渾《咸陽城西樓晚眺》：一上高樓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州。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肚防钌屉[《曲江》同樣抒發(fā)了對唐朝國運衰微的極度傷痛，詩云：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天荒地變心雖折，若比傷春意未多?！豆识肌纷饔谔仆銮跋Φ捻n偓的《故都》，也是一首哀婉激越的感時詩：

故都遙想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塞雁已侵池籞宿，宮鴉猶戀女墻啼。天涯烈士空垂涕，地下強魂必噬臍。掩鼻計成終不覺，馮無路學鳴雞。《樂游原》在唐人感時傷事詩中，李商隱《樂游原》是極富包蘊的一首。此詩只有寥寥二十字：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抖《甲o歌》憂時憫亂這一主題除了表現(xiàn)為對國運的關切和憂慮，還表現(xiàn)為對廣大百姓生存狀態(tài)的關心與同情，這方面的詩作為數(shù)相當不少。以李白為例，他是浪漫詩人，較少描寫客觀現(xiàn)實，但從他為數(shù)不多的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中，也不難看出他對人民的關心和同情，如《丁都護歌》：云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萬人系磐石，無由達江滸。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独戏虿捎窀琛诽拼硪晃焕寺娙死钯R雖只活了二十七歲，卻也在他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將目光和筆觸投向社會底層百姓。但與《丁都護歌》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不同，他的一首《老夫采玉歌》寫得想象新奇，極富浪漫色彩：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老夫饑寒龍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斜山柏風雨如嘯，泉腳掛繩青裊裊。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蹬懸腸草?！队殖蕝抢伞啡寮颐癖舅枷氲挠绊懀粦?zhàn)亂卷入社會下層的貧困生活的體驗，使杜甫始終把關心和反映人民的苦難當作自己的神圣使命。深切同情百姓的疾苦，表達他們的愿望和要求，像一根紅線幾乎貫穿了他的全部詩作。《兵車行》和“三吏”“三別”這類反映重大歷史事件的名篇自不必說，即在描寫日常生活小事的詩歌中也鮮明地體現(xiàn)了杜甫的人道主義精神和對人民的深厚愛心。如《又呈吳郎》：

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邊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恫傻攸S者》繼承杜甫詩歌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諷喻社會現(xiàn)實，反映民生疾苦，成為中唐詩壇的一種潮流，白居易是其中有力的倡導者和最杰出的代表。他明確提出了“唯歌生民病”(《寄唐生》)的主張，并將其付諸實踐，除著名的《新樂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外，還有不少詩歌反映了他對下層人民特別是農(nóng)民命運的極大關注，如《采地黃者》：麥死春不雨，禾損秋早霜。歲晏無口食，田中采地黃。采之將何用？持之易糇糧。凌晨荷鋤去，薄暮不盈筐。攜來朱門家，賣與白面郎：與君啖肥馬，可使照地光。愿易馬殘粟，救此苦饑腸?！稇戅r(nóng)二首》不僅后世流傳千古，而且在當時即已“傳誦人口”的還有李紳的《憫農(nóng)二首》：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逗匕傩找鳌芬浴翱嘁鳌敝Q的詩人孟郊，一生“拙于生事，一貧徹骨”(辛文房《唐才子傳》)，因而對下層百姓的疾苦也有切身體會，《寒地百姓吟》是其中的杰作：無火炙地眠，半夜皆立號。冷箭何處來，棘針風騷勞。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高堂搥鐘飲，到曉聞烹炮。寒者愿為蛾，燒死彼華膏。華膏隔仙羅，虛繞千萬遭。到頭落地死，踏地為游遨。游遨者是誰，君子為郁陶。《新沙》晚唐社會政治更加黑暗腐敗，民不聊生，一部分有正義感的詩人繼承了杜甫和中唐詩人寫實諷喻的傳統(tǒng)，并在反映民生疾苦的同時，表達了自己對現(xiàn)實的強烈不滿。因之深刻的揭露、犀利的批判、尖銳的諷刺，便成為這一類詩歌的共性。如反映賦稅苛重的陸龜蒙的《新沙》：渤澥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后海鷗知。蓬萊有路教人到，應亦年年稅紫芝。《再經(jīng)胡城縣》杜荀鶴《再經(jīng)胡城縣》也是一首具有強烈批判意識的力作，詩只有四句：去歲曾經(jīng)此縣城，縣民無口不冤聲。今來縣宰加朱紱，便是生靈血染成。胡城縣，在今安徽阜陽市西北。此詩前三句記敘自己先后兩次經(jīng)過胡城縣的經(jīng)過：去年經(jīng)過這里時，百姓沒有不喊冤叫屈的；今年再經(jīng)此地時，這一怨聲載道的縣宰卻居然加官晉爵?？梢姺饨ü賵鲆押诎档胶畏N地步！但詩人并未直抒感慨，而是巧妙地抓住升官后的官服顏色與人血相同這一特點，有意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使縣民“無口不冤聲”與縣宰“加朱紱”之間的因果關系被揭示出來，收到了撼人心魄的效果。這首詩筆鋒十分犀利，鞭撻極其有力，對唐末官吏令人發(fā)指的虐民邀功豈止是揭露而已，簡直是憤怒的控訴和聲討!詩人所反映的也不只是唐末的社會現(xiàn)實，而是封建社會里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關系的真實寫照。《詠田家》在揭露地主殘酷剝削的晚唐詩歌中，聶夷中《詠田家》是最深刻動人的一篇，尤其是詩的前四句可獨立成篇，堪與李紳《憫農(nóng)》詩前后輝映：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y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

宋詞篇詞在一般人心目中，只是撫花拈草、吟風弄月或者是表現(xiàn)私人情感的一種文體，因此北宋時期的文人詞多為樽前淺斟低唱、兒女花前月下之作，涉筆時事、政治這類大題目的很少。即便是像蘇軾這樣的豪放詞人，以戎馬報國、抵御外侮為主題的愛國壯歌也不多。只有到靖康國難和宋金對峙局勢嚴峻之際，詞壇才勃發(fā)出一股強勁的憂時憫亂思潮；也只有在那些誕生于家國多事之秋的詞作中，詞人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才獲得前所未有的釋放和張揚?！督亲印っ苤莩霁C》來看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读莞桀^》稍后于蘇軾的賀鑄《六州歌頭》也是此類詞作的代表：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lián)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間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南宋初期詞人在國事劇變中歷經(jīng)血與火的洗禮，一批具有強烈民族憂患意識的詞人在國難當頭和民族危亡之際，唱出一曲又一曲憂時傷世的時代悲歌。張元干便是其中的一位，來看他的《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云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吊影，正人間、鼻息鳴鼉鼓。誰伴我，醉中舞。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樓蘭三盡劍，遺恨琵琶舊語。謾暗澀銅華塵土。喚取謫仙平章看，過苕溪尚許垂綸否？風浩蕩，欲飛舉。《訴衷情》生于民族矛盾尖銳、國勢危迫之際的陸游親身感受到金人入侵帶來的災難，直到暮年，仍心心念念不忘關注國事，來看他的《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读莞桀^》與張元干并稱“二張”的張孝祥，同樣系心國事，將一片憂國憂民之心發(fā)之于詞。其詞直抒胸臆、慷慨悲歌、氣勢豪邁，《六州歌頭》鮮明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