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生論詩書》原文、注釋和譯文

為便于對比閱讀，本文將原文分成幾部分，加以注釋和翻譯，并在原文中將部分字注音?！杜c李生論詩書》原文、注釋和譯文原文及注釋（一）文之難,而詩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1。江嶺之南,凡足資于適口者,若醯（xī）,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鹺（cuó）,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2。華之人以充饑而遽輟（jùchuò）者,知其咸酸之外,醇（chún）美有所乏耳3。彼江嶺之人,習(xí)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淳蓄、溫雅,皆在其間矣4。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5。前輩諸集,亦不專工于此,矧（shěn）其下者耶!6王右丞、韋蘇州澄澹（chéngdàn）精致,格在其中,豈妨于遒舉（qiújǔ）哉7?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něi）,大抵附于蹇澀（jiǎnsè）,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8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9。味：韻味,與后面的“韻外之致”、“味外之旨”意思相同。司空圖認為只有懂得味在于咸酸之外,才能真正得詩中三昧。評論詩歌也是如此。愚：謙辭，用于自稱。江嶺：長江與五嶺(大庾、騎田、都龐、萌渚、越城)之間的地區(qū)為江嶺。醯：醋。鹺：鹽。華之人：指陜西華山一帶的人,泛指中原地區(qū)的人。遽：遂,就。輟：停止,引申為足夠的意思。醇美：指純正甜美的味道。貫：用繩子穿連成串，引申為包含，包括。六義：詩經(jīng)中的風(fēng)、雅、頌、賦、比、興。格：指作品的思想意蘊所表現(xiàn)出來的獨特醇厚的情味。矧：況且，何況。王右丞：即王維,曾官至尚書右丞。韋蘇州：即韋應(yīng)物,因任蘇州刺史。澄澹：形容水面深廣，也指清靜淡泊。遒舉：強勁超逸。賈浪仙：賈島(779—843),字浪仙,范陽人，中唐后期詩人。餒：饑餓，引申為空虛，不充實。蹇澀：生澀，不流暢。體：即上文所提到的“格”。不備：欠缺。浮：浮淺，膚淺。遠：指詩的境界深遠或意蘊深厚。韻：指詩的語言。譯文論文很難，論詩更難。古往今來用了很多比喻的說法，而我認為先要能辨別詩的韻味后才可以論詩。長江、五嶺以南，大凡足以用來適合口味的調(diào)料，像醋，不是不酸，僅僅是酸而已；像鹽，不是不咸，僅僅是咸罷了。中原人用它們來調(diào)味佐餐就足夠了，因為知道它們除酸味咸味之外，缺乏醇美之味。那些江嶺以南的人，習(xí)慣了那種口味而不加以辨別美味與否，這種做法適宜嗎？詩所包括的“六義”，將諷諭、抑揚、蘊蓄、溫雅等都蘊含其中了。然而直接抒寫心中所得，使自己的格調(diào)獨特奇異。前輩中的詩集中，也不特別擅長于此，何況那些水平在他們以下的人呢！王維、韋應(yīng)物的詩清淡深遠、精巧細致，自成一種風(fēng)格,難道不是和筆力遒勁的作品一樣,各擅其美,兩不相妨嗎？賈島的作品確實有警句，但就全篇看，內(nèi)容卻非?？辗Γ蟾攀强康褡疗D澀的句子，才能表現(xiàn)出他的才干來。這也是詩的格調(diào)欠缺的緣故，何況水平在他之下的人呢？噫！詩歌所描述的眼前形象真切鮮明而不流于膚淺，詩的意境深遠而含蓄不盡，然后才可以談到文字以外的余韻了。原文及注釋（二）愚幼常自負,既久而逾覺缺然10，然亦有深造自得者。如早春則有“草嫩侵沙短,冰輕著雨銷”。又“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又“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聊”11。得于山中,則有“坡暖冬抽筍,松涼夏健人”。又“川明虹照雨,樹密鳥沖人”12。得于江南,則有“戍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又“夜短猿悲減,風(fēng)和鵲喜靈”13。得于塞下,則有“馬色經(jīng)寒慘,雕聲帶晚饑”14。得于喪亂,則有“驊騮（huáliú）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鯨鯢入海涸,魑魅（chīmèi）棘林幽”15。得于道宮,則有“棋聲花院閉,幡（fān）影石幢（chuáng）高”16。得于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17。得于佛寺,則有“松日明金象,苔龕（kān）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18。得于郊園,則有“遠陂（bēi）春早滲,猶有水禽飛”19。得于樂府,則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20。得于寂寥（jìliáo）,則有“孤螢出荒地,落葉穿破屋”21。得于愜適（qièshì）,則有“客來當(dāng)意愜,花發(fā)遇歌成”22。雖庶幾（shùjī）不濱于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hē）也23。缺然：欠缺，不足草嫩侵沙短：見司空圖詩《早春》。人家寒食月：全篇已佚，原注上句云:“隔谷見雞犬,山苗接楚田。雨微吟足思：見其詩《下方》。坡暖冬抽筍：見其詩《下方》。川明虹照雨：見其詩《華下送文浦》。戍鼓和潮暗：見其詩《寄永嘉崔道融》。曲塘春盡雨：見其詩《江行》。夜短猿悲減：全篇已佚。馬色經(jīng)寒慘：見其詩《塞上》。驊騮思故第：全篇已佚。驊騮：駿馬。鯨鯢入海涸：全篇已佚。魑魅：神話傳說中的山神，也指山林中害人的鬼怪。棋聲花院閉：全篇已佚。幡：用竹竿等直著掛的長條形旗子。泛指旗幟。地涼清鶴夢：全篇已佚。松日明金象：見其詩《上陌梯寺懷舊僧》。解吟僧亦俗：見其詩《僧舍貽友》。遠陂春早滲：見其詩《獨望》。陂：池塘。晚妝留拜月：全篇已佚。孤螢出荒地：見其詩《秋思》。愜適：閑適，舒服?？蛠懋?dāng)意愜：見其詩《長安贈王注》。庶幾：或許可以。濱,同“瀕”,接近。譏訶：同"譏呵"，譏諷責(zé)難。譯文我年少時常常自負，時間長了也越來越察覺自身的不足。然而也有用心領(lǐng)悟而自然吟出的詩句。如有感于早春的詩句“草嫩侵沙短，冰輕著雨銷”；有“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又有“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寥”。有感于山中之景的詩句“坡暖冬抽筍，松涼夏健人”，又有“川明虹照雨，樹密鳥沖人”，有感于江南景色的詩句“戍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又有“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還有“夜短猿悲減,風(fēng)和鵲喜靈”。有感于邊塞風(fēng)情的詩句則有“馬色經(jīng)寒慘,雕聲帶晚饑”。有感于死喪禍亂的詩句“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有“鯨鯢入海涸,魑魅棘林幽”。有感于道觀的詩句“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幢高”。有關(guān)于夏天景色的詩句“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在佛寺中悟得的詩句有“松日明金象,苔龕響木魚”和“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在郊外園林中悟得的詩句有“遠陂春早滲,猶有水禽飛”。有感于樂府中的詩句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在寂靜冷清中悟得的詩句有“孤螢出荒地,落葉穿破屋”，在閑適自得中悟得的詩句有“客來當(dāng)意愜,花發(fā)遇歌成”。以上這些無言詩句即便似乎不會被認為近于淺陋枯槁,也仍然免不了會受到真正的詩人的譏笑。原文及注釋（三）又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庇帧暗脛φ缣斫∑?亡書久似憶良朋”。又“孤嶼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又“殷勤元日日,歌舞又明年”24。皆不拘于一概也25。蓋絕句之作,本于詣極,此外千變?nèi)f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26豈容易哉?今足下之詩,時輩固有難色27,倘復(fù)以全美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28。勉旃(zhān)29。某再拜。逃難人多分隙地：見其詩《山中》。得劍乍如添健仆：見其詩《退棲》。孤嶼池痕春漲滿：見其詩《光居四年春戊月》句。五更惆悵回孤枕：見其詩《華上》。殷勤元日日：見其詩《元日》。皆不拘于一概也：司空圖列舉的二十四聯(lián)詩句,體裁上有“五言”、“七言”,還有“絕句”;情調(diào)上有“寂寥”,有“愜適”等;題材上又有“早春”、“山中”、“江南”、“塞下”等,這些都說明了他所追求的并不局限于單一風(fēng)格,單一題材,而是要兼蓄眾味,涵包多體。拘：限，限制。詣：造詣。詣極:極高的造詣。神:詩的最高境界,自然生動,渾然天成。時輩：同時代的詩人。固：固然。難色：為難的神色。倘：假如。復(fù)：再,加上。全美：指語言精美,韻味深厚,即形式與內(nèi)容全美。味外之旨：與前文“咸酸之外”、“韻外之致”意思相近，指言辭之外的意旨。味：意旨，情味，韻味。勉：勉勵。旃：助詞,為“之焉”二字的合讀。譯文又有七言詩句“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得劍乍如添健仆,亡書久似憶良朋”、“孤嶼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和“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另外還有“殷勤元日日,歌舞又明年”的詩句。這些無言和七言詩句都是不拘泥于某一趣味，而是兼蓄眾味，兼?zhèn)浔婓w。大概創(chuàng)作絕句，需要造詣達到極高的造詣,此外還有著無窮的變化，在不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