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小說世界的主題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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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青山七惠是日本新銳女作家。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短篇為主，描繪了日本社會年輕人單調(diào)、空虛的生活，揭示了日本社會冷漠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人際交往的“碎片化”。作者細膩的筆觸，也使得小說流露出“和諧之光”。

關(guān)鍵詞：青山七惠小說主題“和諧之光”

青山七惠是日本新銳女作家，2024年憑借小說處女作《窗燈》獲第42屆日本文藝獎，2024年憑借小說《一個人的好天氣》獲日本純文學最高獎“芥川獎”，2024年又憑借小說《碎片》獲得第35屆川端康成文學獎。這位日本年輕女作家的青春寫作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

青山七惠的小說創(chuàng)作十分豐富，2024年更是辭去東京新宿旅游公司的工作，成為職業(yè)作家。正如她自己所言：“是我自己從無數(shù)的選擇中，把寫作作為自己一生的職業(yè)。說它是命運也許有些夸張，但我深深感到這是一種無法抵御的、強大的東西賦予我的使命。既然我已經(jīng)接受了它，那就要努力去完成，所以我今天還在繼續(xù)寫作?！盵1]相信她還將寫出新的優(yōu)秀作品并被譯介到中國。近年來有關(guān)青山七惠的評論文章很多，但大多數(shù)都是圍繞其中的一兩部作品展開。文章試圖梳理近幾年青山七惠的小說創(chuàng)作，并揭示其小說世界的主題。

一

青山七惠的小說世界，可以說是由篇幅不等的中短篇小說構(gòu)成的。她的作品，除以上提到的三部獲獎作品外，還有《溫柔的嘆息》（收錄《撿松球》）、《魔法師俱樂部》《離別之音》《新娘》《我的男朋友》等。她的長篇作品幾乎都是由幾個短篇構(gòu)成的，如《離別之音》，實際由《新大樓》《修鞋的男人》《自己的女兒》《二飼先生的近況》《徒勞》《法比安家的回憶》六個獨立的短篇組成；新推出的《新娘》也由四個短篇構(gòu)成。她寫的最長的一部作品是《魔法師俱樂部》，被定性為長篇小說，實際上，這部作品仍然是由主人公結(jié)仁的三個不同的成長階段構(gòu)成，每一個階段都可視為相對完整的部分。除此之外的作品篇幅都不長，《窗燈》與《一個人的好天氣》可以說是里面較長的了。

閱讀這一系列的小說，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主角有三大共同點：第一他們都是年輕一代，在日本可稱為新生代，在中國約當于八零后、九零后，而主人公又多為女性；第二工作與戀愛構(gòu)成了主人公生活的主體，他們的工作很平常，也沒有轟轟烈烈、生離死別的愛情，一切都是平淡的；第三孤獨感、陌生感構(gòu)成了主人公心靈的主線，細膩的心理與冷漠的世界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三個共同點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青山七惠小說創(chuàng)作的特色。

三個共同點并沒有讓作家筆下的人物變得單調(diào)，相反，這些主人公構(gòu)成了日本年輕社會的浮世繪：從輟學打工的綠藻（《窗燈》）到飛特族代表三田知壽（《一個人的好天氣》），從過著“復制+粘帖”生活的公司職員圓（《溫柔的嘆息》）到想繼承家族傳統(tǒng)的大學生麻紀（《大福殿下》），有致力于練習魔法的小學生（《魔法師俱樂部》），有從小受嬌慣最終選擇掙脫父母牢籠的富二代（《給新媳婦的信》），年輕一代的身份幾乎都可以找到：服務(wù)員、OL、大學生、富二代、家庭主婦、老板娘，等等。這些角色承載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思想，揭示了小說世界的主題。

青山七惠小說的主要內(nèi)容，是通過描繪主人公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來展現(xiàn)日本年輕一代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雖然作家本人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并不是在描寫日本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因為基本上都是我虛構(gòu)出來的。有一百個年輕人，就有一百種生活狀態(tài)。我的小說里出現(xiàn)的年輕人只不過是想象出來的幾種生活方式之一罷了?！盵2]但是呈現(xiàn)在小說主人公身上的共通性，為我們提供了從這些不同小說作品中提煉出主題命意的可能。這些主題可歸結(jié)為“隔離之感”“窺視之欲”“和諧之光”，這三個主題相互關(guān)聯(lián)，互有因果，構(gòu)成了一個復雜的整體。

二

讀青山七惠的小說，會發(fā)現(xiàn)其主要人物都處在孤獨、空虛、憂郁的生存狀態(tài)之中，這“反映出日本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現(xiàn)象——人際關(guān)系的碎片化?！盵3]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淡化，導致了人與整個社會的隔離，使得人物身上或隱或現(xiàn)地展現(xiàn)出“隔離之感”。

這種“隔離之感”從表層看來，是缺乏人際交流?！端槠分械耐┳硬⒉幌胱プ∨c爸爸兩人出游的機會積極地與爸爸交流，一路上兩人幾乎不說話，桐子忙于拍照，而爸爸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有著扶老太太這樣的話題，“我也覺得沒有談及的必要”[4]。至親之人的交流尚且如此，與陌生人的交流就可想而知了?！缎扌哪腥恕防?，萬梨子雖然對修鞋的陌生男人有著好奇感，但是始終沒有邁出相識的一步，而后萬梨子意識到自己和修鞋人大概是一類人，“當自己這樣獨來獨往的時候，常常會陷入一種動彈不得，或者根本不想動彈的心境?！盵5]在這樣的積習中，孤獨成為了習慣。正如稻葉真弓在評論《離別之音》時所說：“在人際關(guān)系日漸稀薄的現(xiàn)代，所有的邂逅好像都不會留下痕跡?！?/p>

然而，即使是處在熱鬧的環(huán)境中，人物的隔離之感依然存在。日本社會是一個非常注重禮儀的社會，遺憾的是，那些交際言語漸漸流為“回音似的招呼”（山田詠美《空虛な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漸漸失去了語言承載的交際情感。即使是熟人之間的宴會，也不能完全達到交心的目的?！稅矍楫a(chǎn)生之日》中，結(jié)婚被視為對自己人生的不負責，“結(jié)婚，只不過是為了得到淺薄的安心感，表面風光而無聊的契約罷了。”[6]處在熱戀中的男女在探討日后不想愛時該怎樣結(jié)束的話題。

一直被讀者推崇的《一個人的好天氣》的主人公展現(xiàn)出來的隔離之感，貫穿小說始終。從書名“一個人”到小說結(jié)尾獨自奔向一個未知的世界，小說被一種孤獨憂傷之感籠罩著。這種隔離之感，不僅體現(xiàn)在三田與母親的微妙疏離關(guān)系、與吟子的隔代同居關(guān)系、與男朋友的冷淡交往關(guān)系上，還體現(xiàn)在三田所認知的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上，她問吟子“外面的世界很殘酷吧？”而吟子斬釘截鐵地回答“世界不分內(nèi)外的呀。這世界只有一個?！盵7]這一問答，折射出年輕一代深深烙上的隔離之感。

三

隔離之感與渴望相知、渴望交流之間的矛盾是“窺視之欲”的重要原因。內(nèi)心的孤獨無助使得處于困惑中的年輕一代在積極尋找下一個相似的“自我”，但是他們又不愿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尋找自己的相知，在受到打擊之后，內(nèi)心變得更加封閉。年邁的吟子在老年還在積極地約會、尋找自己的伴侶（《一個人的好天氣》），可是眾多的年輕主人公卻選擇躲在角落窺視這個“殘酷的世界”。

“窺視”是小說《窗燈》的主題。輟學打工的綠藻的主要工作好像并不是打工，而是窺視。觀察阿姐的一舉一動，在二樓的涼臺偷窺對面的房間，隨意竊聽酒館街兩側(cè)的公寓，“就這樣，我看了一家又一家平淡無奇的生活，看了即使我不存在，也照樣呼吸、照樣平淡過活的一個又一個人。為了消除在御門姐臉上逐漸增大的老師的影子，我尋找了好幾個新的影子?！盵8]然而窺視的目的卻讓我們大吃一驚，“當我察覺自己內(nèi)心有著此類好奇心、刺激感以及像廉價的娛樂節(jié)目性質(zhì)的偷窺嗜好時，覺得惡心要吐，也覺得無聊之極。不過又覺得，絕對是與其陷入自我厭惡，不如切實地滿足它的需求要來的輕松快活得多。既傷害不到任何人，也省去了感情的交流那套麻煩事?！盵9]“說到底，我最想要看到的，或許并不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而是潛藏在淡漠表情下的矛盾、欲望、因悲傷而扭曲變形的丑陋面孔吧?！盵10]在窺視者看來，感情交流是一件麻煩事，窺視是打發(fā)空虛無聊時間的妙藥，是發(fā)現(xiàn)丑陋面孔的途徑。最后，綠藻發(fā)現(xiàn)，她的窺視并不是僅僅屬于她自己，“我也曾經(jīng)這樣窺視過吧。而且也曾像這樣被看過吧?！盵11]窺視成為了年輕人生活常態(tài)的一部分。

小說《新娘》的封面中寫著“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骯臟’的小秘密。”這樣的小秘密即使是在家庭至親之間也存在著，因此窺視的存在有著深厚的土壤。為了得到哥哥的秘密，麻紀隔著一道墻，偷聽里面的各種聲音。“哥哥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在偷聽。偷聽的并不止我一個人，整個房子都在偷聽，都在窺看。”[12]即使是在一起的夫妻，彼此之間也存在骯臟的秘密，二人也在彼此窺視著。麻紀是宏治郎和弓子的孩子，何俊是沙織與前未婚夫的孩子，然而宏治郎卻與沙織同房異床生活20多年。這樣的秘密，連善于窺視、心思細膩的麻紀都不曾知道。這里的窺視之欲，已經(jīng)從孤獨者轉(zhuǎn)向日常的生活了。

《溫柔的嘆息》中，弟弟對姐姐生活的觀察，讓圓發(fā)覺了自己生活的單調(diào)。其實，這70078樣的觀察日記實際是對自我的窺視。老是日復一日地重復平平淡淡的生活，雖然圓已經(jīng)在這些記錄中添油加醋，可是仍然缺少起伏。這反映的是無愿景、無出路的年輕打工一族的苦悶，在審視自我的過程中，“空虛感就像蚯蚓一樣在我的身體里耕耘著，冰冷的空氣沁入了心脾?！盵13]

可以說窺視是青山七惠小說中的常用意象，三田和吟子的住處在靠近地鐵站的地方，可以便利地窺見站臺的乘客，三田從事地鐵站小賣店服務(wù)員的角色，可以近距離觀察行行色色的人們（《一個人的好天氣》）；真美子觀察寡言的藤倉，兩人有一同俯視不遠處新蓋的大樓（《新大樓》），等等。這種窺視與作家敏銳的觀察力是分不開的，站在一個特定的角度講述年輕人的故事，正是小說給人親切之感的原因。

四

“和諧之光”是竺家榮對小說《碎片》的評價[14]，其實它也是青山七惠小說所流露出的積極力量。在當今日本社會中，種種的不和諧需要這樣的正能量，需要去克服那些哀傷。日本年輕女作家金原瞳在《裂舌》中也表現(xiàn)了年輕一代的苦悶與傷痛，甚至是人格的分裂，有著一股強勁的張力，但青山七惠與之不同，她的文字舒緩，卻也能將年輕一代的心思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種“和諧之光”首先體現(xiàn)在小說平淡如水的氣氛中，這構(gòu)成了人物、事件的外部環(huán)境。這種平淡如水的氣氛不僅是因為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的描寫充滿詩意，更多依賴于人物內(nèi)心的超然?！端槠防锏男沱惿酱ā烟覉@，《法比安家的回憶》里的瑞士風光，《撿松球》里的午后陽光，都能給人溫馨之感；《新娘》里各藏著秘密的麻紀一家相安無事，《窗燈》里阿姐與老師的關(guān)系也能讓人體會和諧相處的美麗。即使是一些極端的畫面，如《一個人的好天氣》里出現(xiàn)的意外事故，雖然給人暫時的沖擊，但是馬上又安心地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局；戀人的分手原本是悲傷的事，但是人內(nèi)心的超然，使“我”達到了“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憎恨”的心境。

溫情構(gòu)成了“和諧之光”的另一重要面?！稉焖汕颉防镄∪障蛳壬鷮ε畠合南牡膼郏阋韵谛∪〗闩c西君的戀情；《給新媳婦的信》里維持和諧家庭的力量讓沙織忍受了丈夫與密友的背叛，在二十幾年的相處中，宏治郎、沙織、弓子小心維護著他們的約定；《櫸樹的房間》里一張懷舊的照片讓往日的戀情還留著芬芳；《山貓》里外甥女小枝的到訪讓我憂心忡忡，在不斷地體味生活中卻增添了杏子的幸福感。“和諧之光”給人力量，追隨青山七惠的創(chuàng)作腳步，可以看到作家似乎在努力為迷茫的青年一代尋找出路，引導他們積極地接觸新的社會、品味新的生活。

青山七惠的小說不以情節(jié)取勝，敏銳的觀察、細膩的筆法使得她在寫作中短篇上有獨特的優(yōu)勢，這也許是迄今為止青山七惠小說都可視為中短篇的原因。在這些作品中，年輕一代在新社會中內(nèi)心孤獨、心靈空虛，有著接觸外界、感知自我存在的愿望，并以年輕人獨特的視角去窺視這個世界，而這些，在青山七惠靈動的筆力下顯得不緩不急，盡顯和諧之光。

注釋：

[1]青山七惠：《寫小說時的思考》，作家，2024年，第21期，第182頁。

[2]竺家榮：《青山七惠：我并不是在描寫日本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中華讀書報，2024年10月13日。

[3]王琦：《青山七惠〈碎片〉的主題探究》，名作欣賞，2024年，第2期，第143頁。

[4]青山七惠：《碎片》，上海譯文出版社，2024年1月版，第15頁。

[5]青山七惠：《離別之音》，南海出版公司，2024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