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的平等觀

道教的平等觀

道教是中國的一種宗教信仰。它的形成和發(fā)展與中國社會和中國文化密切相關(guān)。道教雖然在早期沒有使用“平等”的概念,但卻經(jīng)常用“齊同”、“均”、“大同”等概念以表達人神平等、人際平等、人與其他生物平等的思想。南北朝以后,佛道二教的交流加強加深,道教也吸收了佛經(jīng)中“平等”的概念,復(fù)與傳統(tǒng)道家、早期道教的教義相互詮釋,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平等觀念,但仍有自己的特色。一物質(zhì)世界的構(gòu)成—萬物平等觀及其形上依據(jù)如果要說道教平等觀的主要特點,則可以概之為萬物平等觀念。就是說,從道教的教義看來,不僅人與人之間應(yīng)當平等,人與外物(包括生物和無生物)之間也應(yīng)當是平等的。而且,從根本說來,修道者與所信仰的神仙之間,雖有境界不同,但其本性上也是平等的。道教的這些平等觀念,與它的形上體系有關(guān)系。道教信仰大道,道在內(nèi)部是沒有分界、間隔的,即《莊子》所謂“道未始有封”,這一沒有規(guī)定性的道,只能稱之為“無”。道生成一切,包括天地宇宙和萬物,同時道又普在于一切之中。一切由道所派生,又內(nèi)含著道,這種“道”,或稱為德(宋徽宗所謂“道之在我謂之德”)。積功累德,加以秘授的秘訣,便可以“得道成仙”。這樣,從世界及其中一切事物的來源說,萬物天生就是平等的。關(guān)于道是什么以及什么形態(tài),先秦時期的道家就有不同的理解,后世受佛教、宋明理學(xué)等的影響,更是眾說不一。道教內(nèi)部對于道的理解,有以“丹”釋道的,有以“心”釋道的。但是,幾乎是一種傳統(tǒng),道教內(nèi)部最常用的理念,是以“氣”釋道。按照《度人經(jīng)》、《九天生神章經(jīng)》等的解釋,宇宙是由最精純的氣構(gòu)成的,一劫到來,天地毀滅,只有清純的氣不壞,所謂“風澤洞虛”1由最精純的金剛風支撐起原始的空間不至于坍塌。新的一劫開始,在太虛之中,由氣化出多重天宇的模型“天綱”,“天綱流演,三十二天”2,即由元始的天宇的模型流向四面八方,形成三十二重天宇,加上原來永世不壞的大羅天和三清天,共是三十六天。在這一理論中,宇宙不是由神所創(chuàng)造的,而是氣的自然演化的結(jié)果。而最高的神靈,即大道化身的三清尊神,也是由氣所化,只是積氣特別深厚、特別精淳罷了。人神皆由氣產(chǎn)生,所以通為一氣。人神同源,人神也可以完全契合,達到“我即元始,元始即我”的境界。到那時,人神之間的差別幾乎便不復(fù)存在。南北朝之后,道教逐步發(fā)展出所謂“道性”理論。這一點,或許受到佛教佛性論的影響。道性論認為,道性人人具足,因此,人人都有成仙的可能。不僅如此,“一切有形,皆有道性”,所以萬物都有得道的可能,即使是木石等自然物,如果積其精氣,最終都能成佛成仙。由此,人人皆可成仙的思想更擴展為萬物皆能成仙的思想。萬物在道、氣面前的平等,最終造成了人神、人物之間的平衡或者說“和”。由于整個世界,包括我們今天所講的自然界、生物界都與人一樣同出于道氣,故也是平等而相互包容,人不必自認為高出于其他生物。這點似乎與佛教眾生平等的思想一致,或者會誤以為完全取之佛教,其實不然。按照道氣所化的觀點,從來源與構(gòu)成上看,人與其他動物以至于整個自然界,本來就沒有根本的差別,更不用說對立?！稛o能子》稱這種情形為“同出于一”?！稛o能子》曰:“天地未分,混沌一氣。一氣充溢,分為二儀。有清濁焉,有輕重焉。清輕者上,為陽為天,重濁者下,為陰為地矣。天則剛健而能動,地則柔順而靜,氣之自然也。天地既位,陰陽氣交,于是裸蟲、鱗蟲、毛蟲、、羽蟲、甲蟲生焉。人者,裸蟲也,與夫鱗毛羽甲蟲俱焉,同生于地,交氣而已,無所異也?！?這種以氣論為基礎(chǔ)的眾生平等觀,與佛教以緣起論和業(yè)力說為基礎(chǔ)的思想,有明顯區(qū)別。況且,由道性論形成的萬物平等觀,不僅包括了動物,也包括了植物,以至于無生物?！暗佬砸郧逄撟匀粸轶w。一切含識,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也。”4二以平等為基本的道教思想凡是宗教,都要提出自己的解脫理論。幾乎目前所有的宗教,其出發(fā)點都是現(xiàn)世的苦難和局限,而自稱有一個將全體人類甚或整個世界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解決的方法。佛教從緣起論和業(yè)力說出發(fā),認為世上一切皆苦,提出消除一切業(yè)的涅槃之道。中國式的佛教,一般都避開了業(yè)力說在中國文化中傳播的困難,而將宗教解脫的主體說成是“神”,而道教則從世界的不能恒久、人生有限的問題出發(fā),提出“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解脫主張。那么,這種解脫途徑,是否只歸于少數(shù)人,或者只歸于人類?他們的答案是,既非只屬于少數(shù)人,也非僅限于人類,而是一切都可以“受度”,作為道門的追求,也旨在“度化”一切?！抖热私?jīng)》提出,如果獲得元始天尊的經(jīng)法,“普得濟度”,則人們之間咸生善心,達到“不殺、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盜、不貪、不欲、不憎、不女自、言無華綺,口無惡聲。齊同慈愛,異骨成親。國安民豐,欣樂太平?！痹谶@種烏托邦式的理想世界中,人們之間的道德水準,達到了最高的境界。其中,齊同慈愛的理想特別值得注意。齊同,就是沒有差別。這與儒家愛有差等的思想大相徑庭。人們之間沒有差別的愛,即平等之愛,成為后世道教徒處世的重要規(guī)范,有時甚至于成為戒律。在許多高道的論述中,都將慈心于物加以強調(diào)。根據(jù)萬物皆出于道的觀念,道教也形成了企求眾生在道德上平等的思想。道教一般并不否定現(xiàn)實世界中人們之間在社會地位上、經(jīng)濟地位上的差異,但卻要求在道德層面上平等相待。不僅如此,他們中有些人還認為,人們之間的高低,不是看社會上尊卑,而是要看道德上的境界。五代時的道家學(xué)者羅隱在《太平兩同書》中認為:“處君長之位,非不貴矣,雖位力有余,而無德可稱,則其貴不足貴也。居黎庶之內(nèi),非不賤矣,雖貧弱不足,而有道可采,則其賤未為賤也?！痹诮渎缮?也將不能平等待人看作與道違反的“病”?！墩f戒》中即提到“心不平等是一病”。按道教是追求長生的宗教,所謂“病”是一語雙關(guān):既指形體上的毛病,又指內(nèi)心的違道之情。若是“病”不除,長生不死躋位神仙也就成了空話。有的道派甚至于將平等的觀念當成根本。全真道的創(chuàng)始人王中孚即王重陽,曾經(jīng)在《三州五會化緣榜》中提出:竊以平等者,道德之祖,清靜之元。首看萊州,終歸平等。為玉花、金蓮之根本,作三光、七寶之宗源,普濟群生,遍拔黎庶。銀艷充盈于八極,彩霞蒸滿于十方。漸生良因,用投吉化,有緣固蒂,無果重生。人人愿吐于黃芽,個個不游于黑路。5所謂五會,是他曾在萊州等三州立有玉花、金蓮、三光、七寶和平等會,每會皆以三教冠名。會雖分五,但從教義上說,卻以三教平等為基礎(chǔ)。五會的設(shè)立,首先于文登縣立三教七寶會,最后在萊州立三教平等會,顯示其“終歸平等”的思想。王重陽創(chuàng)立的全真道,影響很大,全盛于元,復(fù)興于清初,至今仍是幾乎與正一道平分秋色的大道派。他們以平等為基本,既是對宋金以前的傳統(tǒng)道教思想的繼承,同時又創(chuàng)下了新的傳統(tǒng),意義不可小覷。從這種思想出發(fā),道教塑造了許多道德高尚的神仙形象,如呂洞賓,經(jīng)常巡游天下,只要看到有不平之事,就會出手,看到雖然貧賤卻能行善的,便加以點化。這種說法,基本上都限于故事傳說,卻在古代社會里有一定的教化功能,通過神仙的傳說,“平等”度人、無量度人的思想也更加深入于民間。三鄧牧及早期民間道教思想道教,尤其是早期道教,對于社會平等的追求十分濃烈。象《太平經(jīng)》、《老子想爾注》等著作中都有大量的對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的批判,以及顯示出對社會平等的追求。正一盟威道,即天師道,在數(shù)十年的割據(jù)政權(quán)中,還推行一些體現(xiàn)樸素的平等思想的政治和社會措施?！短浇?jīng)》認為,元氣雖分陰陽,但是還是要超出陰陽,達到“中和”狀態(tài)。因此人間便不能將陰陽的對立絕對化,人際關(guān)系便不能將貧富、貴賤絕對化。誰要是將之絕對化,那便是“與中和為仇”。誰如果將財產(chǎn)的富足,作為進一步盤剝貧民的手段,更是要受到嚴厲的譴責。因為他們認為,此財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共養(yǎng)人也。此家但遇得其聚處,比若倉中之肅,常獨足食,此大倉之粟,本非獨有也。少內(nèi)之錢財,本非獨給一人也,其有不足者,悉當縱其取也。愚人無知,以為終古獨當有之,不知乃萬戶之委輸,皆當?shù)靡率秤谑且?。愛之反常怒?不肯力以周窮救急,為天地間大不仁人”。6在社會平等的理想引導(dǎo)下,不少道教學(xué)者對于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早期道經(jīng)的經(jīng)典《太平經(jīng)》,人們談之甚多,有關(guān)社會平等的理想和對不平等現(xiàn)象的批判就不用說了,后世五代的譚峭和元代的鄧牧就很典型。譚峭在《化書》中指出,農(nóng)民的困苦,系由“王者”為首的人掠奪引起的。7譚峭還指出,反抗是由于壓迫引起,盜賊是由于聚斂所致。他說:“天子作弓矢以威天下,天下盜弓矢以侮天子”?！吧魑鹪贡I賊,盜賊唯我召;慎勿怨叛亂,叛亂稟我教?！?他希望回到君民平等的“太古之化”去,并以螻蟻為例闡明為君之道。宋元之際的學(xué)者鄧牧也是和譚峭一樣的道教思想家。鄧牧(1247-1306年)字牧心,浙江錢塘人。三十二歲,宋亡于元,遂抗節(jié)遁跡,隱居于余杭大滌山洞霄宮。大德九年(1305年),當時的玄教大師吳全節(jié)奉旨請鄧牧出山做官,鄧嚴辭拒絕。他有關(guān)社會、政治思想的著作是《伯牙琴》。在該書中,鄧牧從道教的社會政治理想出發(fā),揭露皇帝以“堯舜”真命天子自居,敲詐百姓以窮奢極欲的不合理性。他說:“天生民而立之君,非為君也;奈何以四海之廣,足一夫之用邪!故凡為飲食之侈、衣服之備、宮室之美者,非堯舜也,秦也。為分而嚴、為位而尊者,非堯舜也,亦秦也。后世為君者歌頌功德,動稱堯舜,而所以自為乃不過如秦,何哉?”9君主為維持其統(tǒng)治,以甲兵弧矢嚴加武裝,正是亂世的表現(xiàn)。他認為“天下何常之有!敗則盜賊,成則帝王”,帝王和盜賊并無實質(zhì)區(qū)別。要維持秦朝一般的專制制度,“莫若勿怪盜賊之爭天下”10。鄧牧認為古代官吏制度的出現(xiàn),乃因維持國家機構(gòu)的運行不得已而設(shè),而天下陰受其賜。他說:“古者君民間相安無事,固不得無吏,而為員不多;唐、虞建官,厥可稽已,其去民近故也。”至于“后世以所以害民者,牧民而懼其亂,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詳,然后小大之吏布于天下,取民愈廣,害民愈深,才且賢者愈不肯至,天下愈不可為矣?！编嚹翆嶋H上看穿了中國封建獨裁政權(quán)“家天下”的本質(zhì),君主、官吏都異化為民眾的對立物,道教抵制自然和社會異化的教旨使他意識到這種制度的不合理。他認為官吏的剝削、掠奪,給民眾造成巨大災(zāi)難,只能是官逼民反,造成社會動亂。“夫奪其食,不得不怒;竭其力,不得不怨。人之亂也,由奪其食,人之危也,由竭其力。而號為理民者,竭之而使危,奪之而使亂?！?1鄧牧接著闡發(fā)了早期民間道教“自食其力”的思想。“天之生斯民也,為業(yè)不同,皆所以食力也。”官吏不自食其力,靠白晝肆行剝削別人為業(yè),是與虎豹蛇虺一樣為民眾禍害。他設(shè)想最好回到一個沒有獨裁政權(quán)的自然之治的理想社會,以解決官吏害民的問題:“然則如之何?曰:‘得才且賢者用之,若猶未也;廢有司,去縣令,聽天下自為治亂安危,不猶愈乎’!”11鄧牧的“廢有司,去縣令”,實行自然無為政治的社會理想,既是對《太平經(jīng)》君、臣、民協(xié)力同心“三一”之道治世的社會理想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發(fā)展,又是對先秦道家無為無事的國家學(xué)說的呼應(yīng),在道教的宗教信仰江河日下之際,鄧牧的政治思想在道教文化中實屬鳳毛麟角,明清之際的道教著作中就再也難看到了!此外,道教也具有樸素的家庭婚姻與男女平等思想。道教形成于中國古代文化的基礎(chǔ)之上,在價值觀上具有明顯的中國特色。她與儒家思想表現(xiàn)出許多不同的特點,但都肯定人生的美好。儒家比較地側(cè)重于人生的社會性一面,強調(diào)處理好自己的社會關(guān)系,關(guān)懷的是高揚其倫理價值;而道教則更側(cè)重于祈求自然生命的高揚和永久,而對社會生活中美好的東西如愛情婚姻,都希望在另一個世界即仙境中得到延續(xù)。對待人間的婚姻,道教的絕大多數(shù)派別都持肯定的態(tài)度。他們的理由是,天地之間的事物皆是陰陽結(jié)合而成,男陽女陰,相互配合和諧才能體現(xiàn)天道。道教早期經(jīng)典《太平經(jīng)》認為,如果沒有婚姻關(guān)系,結(jié)果是“陰陽不交,乃(出)絕滅無世類也”12,人類的繁衍便是一句空話。被道教視為養(yǎng)生權(quán)威的彭祖,則從人的生理與心理本能出發(fā),認為“男不可無女,女不可無男”。許多道書都表述了這樣的觀點:男女居室,人之大倫。獨陽不生,獨陰不成,人道不可廢。由這些觀念,道教對婚姻關(guān)系采取肯定的和保護的態(tài)度。即便晚出的全真道,要求修道者本人出家,斷絕世俗姻緣,但也不一般地否定社會上的婚姻制度,對民眾的婚姻不加批評,同時也接受在家者為本派的居士。道教尊重婦女,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表現(xiàn)非常獨特,這也許與他們繼承了老子“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思想有關(guān),在他們的神仙理想中,女仙具有與男仙相同或者接近的地位,女冠(道姑)可以與男性道士一樣直接成為仙人,而不需如某些宗教所主張的那樣,女性先要修成男子之身,隔世再修,始能成正果。反映到婚姻觀上,就是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要求平等地對待婦女。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