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鳳生卒年新考

王應鳳生卒年新考

王英峰是著名學者王應林的兄弟?！端问贰泛汀堆嘤阉拿髦尽分袥]有記載。嘉靖年間，凌迪知道《萬姓通志》中有王英峰的傳記，但不幸的是，它被簡化了。682《宋史》等未載王應麟生卒年月及年歲,故王應鳳的生卒年亦不詳,據(jù)“應麟與弟應鳳同日生”、“生與兄同日”等只言片語,似二人為孿生兄弟。至清代則有了異議。乾嘉時期的錢大昕編《深寧先生年譜》,依《寶祐四年登科錄》提出王應鳳小王應麟七歲而同月日生、卒于宋恭宗德祐元年之說;(1)道光朝的陳僅編《王深寧先生年譜》,據(jù)《浚儀王氏家乘》(含王應麟《浚儀遺民自志》、應麟子昌世《宋吏部尚書王公壙記》、陳合《陳太碩人墓志銘》諸文),認為王應鳳生于宋寧宗嘉定十六年(1223)七月二十九日(孿生),卒于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九月二十二日;清末,陸心源《宋史翼》認同錢《譜》,卷一六略晚的張大昌《王深寧先生年譜》,對王應鳳生年認同錢說,卒年則定在德祐元年(1275)九月二十二日。542、58020世紀70年代,臺灣學者何澤恒對“小七歲而同月日生”說提出質(zhì)疑,但未展開論述,其后,大陸之《全宋詩》《全宋文》則分持清人觀點。王應鳳的生卒年至今未有明確結(jié)論。顯然,分歧的關(guān)鍵在于誰的依據(jù)更足采信。兩宋118榜登科錄中,唯《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錄》和《寶祐四年登科錄》完整保存至今,長期以來,學界多視其為第一手的宋人傳記資料,甚少質(zhì)疑。《浚儀王氏家乘》,王應麟五世孫王馴修,九世孫王鎮(zhèn)于明嘉靖時重修,清道光八年(1828)五月,王氏后人因陳僅率眾籌建王應麟祠堂而獻之,陳僅遂據(jù)其考訂錢《譜》而作陳《譜》,576王應麟的生卒年此前雖經(jīng)閻若璩、錢大昕二家考證,至陳《譜》出方有明說,可見其史料價值,遺憾的是是書今已失傳,僅部分散見于陳《譜》?！都页恕匪铡犊x遺民自志》為王應麟臨終前所作,通篇仿歐陽修《醉翁亭記》的筆法,每逢“也”字,可斷為一句。(2)中曰:世系則先君吏部正奉公,先妣陳碩人,志銘可見也。先君擢第之歲,與弟太常博士應鳳生同日,嘉定癸未也。學以先君為師,伯仲自為友,閉門讀書不妄交也。570“先君擢第之歲,與弟太常博士應鳳生同日,嘉定癸未也”為判斷句,意指“先父及第那年,我和弟弟應鳳同日出生,時在嘉定癸未”。所收王昌世《宋吏部尚書王公壙記》曰:先公于嘉定十六年七月庚午與叔父太常博士諱應鳳生同日。572作語法分析,此句主干為“先公與應鳳生同日”,“嘉定十六年七月庚午”為全句的時間狀語,“叔父”、“太常博士”則為“應鳳”的定語,其意為“王應麟與王應鳳同日生于嘉定十六年七月庚午”?！都页恕穼ν鯌P卒年記曰:是歲(筆者注:咸淳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公弟應鳳卒于臨安府北關(guān)門,葬于同岙下安山,壽四十六。566其所收陳合咸淳九年為應麟母親撰《陳太碩人墓志銘》又云:子二,……應鳳官至朝奉郎、太常博士,先五年卒。566由此,對王應鳳的生卒年本該有一明確結(jié)論。然而,后出的張《譜》分三個層次對陳《譜》作了駁斥。首先,是對《宋史》《浚儀遺民自志》《宋吏部尚書王公壙記》的理解,曰:《宋史》本傳及先生自制《墓志》、子昌世所作《壙記》只稱同日生,未有云同生于某年月日者。今姑依錢《譜》所載附系于此。580按,民間對孿生子的表述多為“某與某一天生”、“某與某同一天生”或“某與某是雙生”,張《譜》要求明言“同生于某年月日”,似過于苛求,且其對《墓志》與《壙記》乃強作解人。又,經(jīng)查檢,嘉定十六年七月二十九日為庚午,而紹定三年七月二十九日則為戊午。張《譜》又指出文天祥推薦王應鳳出任太常博士的時間在德祐元年而非咸淳四年。其曰:文信國在四年適為似道劾罷,至九年始為湖南提刑,彼時安有薦除?此處有三個疑點。第一,文天祥《紀年錄》載其德祐元年正月奉詔起兵勤王,至九月以前歷任官職為:二月,除右文殿修撰、樞密副都承旨、江西安撫副使兼知贛州。尋兼江西提刑,進集英殿修撰、江西安撫使?！脑?領(lǐng)兵下吉州,除權(quán)兵部侍郎,職任依舊。五月,丁祖母劉夫人憂,解官承重。六月,葬劉夫人,起復命下。七月,七日,大軍發(fā)吉州,至衢州,除權(quán)工部尚書、職任依舊。八月,至闕下,駐兵西湖上。九月,除浙西江東制置使兼江西安撫大使、知平江府事。陛辭,乞斬呂師孟釁鼓,不報。20可見,當時文天祥主要職責與翰苑無涉,向度宗推薦詞臣非其本職。第二,咸淳十年十二月至德祐元年正月王應麟尚在朝草詔,此點《四明文獻集》與陳、張二《譜》均為印證,(3)文天祥以“翰苑缺人”力薦的理由不成立。第三,王應鳳開慶元年(1259)博學宏詞中選后改任淮西制置司參議官,正因其兄時任太常寺主簿,以嫌改差,若德祐元年兄弟同在翰苑,不合體制。如文天祥推薦事在咸淳四年,則是合理的。是年正月,王應麟因得罪賈似道而由權(quán)直學士院兼侍講、中起居舍人、權(quán)中書舍人轉(zhuǎn)官秘閣修撰、主管建康府崇禧觀,翰苑缺人。260而《紀年錄》載:咸淳四年正月,兼學士院權(quán)直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是月,臺臣黃鏞奏免所居官。冬至,除福建提刑。14諫言引進人材在文天祥職責之內(nèi)。張《譜》論證的第三個層次是對《陳太碩人墓志》相關(guān)記述的理解。其“德祐元年條”云:陳合《墓志》謂“先五年卒者”,太碩人先應鳳五年而卒,非應鳳先陳太碩人卒也。按,“先五年卒”顯指王應鳳先陳太碩人五年而卒,并且,咸淳八年(1272)的前五年恰為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而其后五年卻為宋恭宗德祐二年(1276)。(4)對比過程中,筆者還發(fā)現(xiàn)張《譜》有兩處是刻意含混的。首先,張《譜》認為王應鳳卒于德祐元年(1275)九月己丑日而不標注出處。按,“王應鳳年四十六卒”一說今最早見于明《成化四明志》,卷一六其次則為明凌迪知《萬姓統(tǒng)譜》,但二者均未載王應鳳的卒年。即便張《譜》征引上述文獻,亦僅能如錢《譜》,得出王應鳳卒于德祐元年的結(jié)論,無法具體到月、日。經(jīng)查檢,德祐元年九月已丑,正為九月二十二日。張《譜》所云何據(jù)?又為何僅言“九月己丑日”?第二,張《譜》“咸淳八年”條“九月……丁丑,陳太碩人卒”,注曰引自錢《譜》,非實情。按,錢《譜》據(jù)宋史《王應麟傳》指出咸淳八年王應麟丁母憂,然未言具體月日,陳太碩人是年九月丁丑去世,乃陳《譜》據(jù)《浚儀王氏家乘》首載。不僅如此,張《譜》“宋寧宗嘉定十六年”條還加按語曰:“錢、陳二《譜》均未載先生母姓氏、封贈?？肌兜强其洝窇P名下,云‘外氏陳’,先生自制墓銘稱‘先妣陳碩人’?！?79依其語意,關(guān)于陳太碩人的信息乃張《譜》據(jù)《寶祐四年登科錄》首次抄錄,奪人之美?？梢赃M一步指出的是,依張《譜》所云王應鳳小王應麟七歲而同月同日生而論,與史傳所載下列幾事難以吻合。第一,《延祐四明志》卷五《王撝傳》載:“(撝)壯歲試詞科不中,輒棄去,自誓曰:‘他日必令二子業(yè)有成!’”按,王撝宋寧宗嘉定十六年進士及第,時年四十,事見《延祐四明志》卷六。南宋博學宏詞科“附試省闈”,應選者多為有出身之人,因而王撝嘉定十六年不能應試博學宏詞。依王應麟《詞學指南》卷四,嘉定十六年(1223),寶慶元年(1226)、紹定二年(1229)、紹定五年(1232)有博學宏詞考試,王撝發(fā)誓時已有二子,那么他應試的時間最早亦為紹定五年,時已年近五十,其享年六十九,彼時不能稱壯歲。第二,《王撝傳》載其嘉熙三年(1239)為同年余天錫之子授課,歲終堅謝束修,云:“二兒習詞學,鄉(xiāng)里無完書,愿從公求尺牘……?！奔挝跞晖鯌胧邭q,則王應鳳十歲,以王應麟九歲通六經(jīng)、十九歲中進士的資質(zhì)來看,十七歲接觸應試詞科之書沒有疑問,王應鳳年方十歲,怎能攻讀詞科之學?又,王應麟《浚儀遺民自志》回憶少時求學經(jīng)歷云:“學以先君為師,伯仲自為友,閉門讀書不妄交也?！薄堆拥v四明志》卷四《王先生》曰:“父撝,性嚴急,每授題,設巍坐,命先生與其弟應鳳坐堂下,刻燭以俟,少緩輒叱怒,由是先生為文稱敏疾?！卞X、陳、張三《譜》均認為王應麟二十一歲任西安主簿后不再與父親共同生活,若其與弟弟相差七歲,何以閉門讀書自為學友、共同接受快速作文的嚴格訓練?第三,在宋代,詞科考試是學子仕宦的捷徑,如王應麟中詞科后,七年間即由從事郎(從八品)、揚州州學教授升至承議郎(從七品)、行太常博士(正八品),王應鳳若德祐元年(1275)始召為太常博士,距其開慶元年(1259)中詞科已十六年,其升遷未免太過緩慢?；蛟?如王氏兄弟孿生,然其及第之歲相差15年,資質(zhì)未免太過懸殊。對此,可做如下解釋。據(jù)劉海峰教授統(tǒng)計,寶祐四年進士的平均年齡為35.6歲,(5)王應鳳尚在平均線之上。并且,王應鳳一甲第九人及第,而王應麟僅中乙科;王應麟中博學宏詞科用了15年,而王應鳳僅用3年,兄弟二人在資質(zhì)上并無太大差異。其次,據(jù)陳《譜》,王應麟十七歲隨侍父親王撝而至京師,次年應試國子監(jiān)中選,四年二月,別院省試,奏名。544可見,王應麟是經(jīng)過國子監(jiān)的發(fā)解試而參加省試的,而省試亦是別頭試。而王應鳳通過的則是明州發(fā)解試。宋人吳自牧《夢梁錄》卷四《解闈》記南宋末兩浙路轉(zhuǎn)運司的發(fā)解試情況曰:“兩浙運司試士人約一百名取一名,有官文武人及登仕郎皆十人取一人,國子牒試則五人取一人?！蓖鯌P科場之路的難度要高出其兄許多,因而中進士時間晚一些亦屬正常。(6)又,王應麟去世后,弟子袁桷作挽詩云:“秋水雙蓮孕,英英吐異芬。詞章納云夢,禮樂訂河汾。丹詔三軍泣,清名四海聞。西峰傾落日,乘鶴叩蒼云?！本硪凰摹半p蓮孕”,當指王應麟兄弟為雙生子。清全祖望《王尚書汲古堂》詩有“其中孕出雙靈鳥”一句,下作注曰“尚書與弟同日生”。全祖望為王氏兄弟同鄉(xiāng),清人注《困學紀聞》者唯全氏對書中寄寓身世感慨闡發(fā)最多,其所作注釋述王應麟之家世不但極詳,且較陳《譜》早數(shù)十年。2642或在袁桷、全祖望看來,王應麟與應鳳是雙生子乃常識,故無需詳言“同年同月同日生”。綜上可知,凡關(guān)系到王應鳳生卒年處,張《譜》多有曲筆、曲解。個中原因,無疑是其認為《寶祐四年登科錄》才最為可信,故爾刻意維護。張《譜》的疏失,在于未曾注意到宋代官場已頗成風尚的“官年”、“實年”現(xiàn)象。官年,為舉子或官員檔案中的登記年齡;實年,又稱真年,即舉子或官員的實際年齡。洪邁《容齋四筆》言,宋時布衣之士,為求科舉“多減歲數(shù)”,而公卿之子,欲早列仕籍而“率抬庚甲”,以至“實年、官年之字,形于制書,播告中外”,“君臣上下公相為欺”。647王士禎《池北偶談》更指出,官年、實年之事“漢、魏間已有之”。44就《寶祐四年登科錄》而言,郗志群指出其著錄的陸秀夫生年較實年小兩歲,筆者在查找資料過程中,也偶見佚名所作網(wǎng)絡文章《宋轉(zhuǎn)運使周梅叟公年譜》,其言據(jù)《湖南故里濂溪嫡派族譜世系》收錄的《周氏宗乘續(xù)編·世傳考》《寶祐四年登科錄》所載周梅叟之子周煒的生年疑誤。王應鳳的虛報年齡,顯因科舉,且有一則趣事,即兄弟二人當時一為考官一為考生?！端膸焯嵋贰皩毜v四年登科錄”條指出,是錄非宋末舊貌,流傳后世的主要原因在于此榜有文天祥、謝枋得、陸秀夫三位孤忠勁節(jié)之名士,館臣又言:“一甲第九人王應鳳為應麟之弟,蓋當時法制猶疏,未有引嫌回避之制?！?07此論當不足取。科舉考試至宋代始制度大備,此乃學界公論,南宋在亡國的前一年,即宋度宗咸淳十年仍舊如常舉行科考,可見當時朝野對待科考的嚴謹態(tài)度。問題是,博學宏詞科在南宋雖“附試省闈”,但公布成績早于省試。在寶祐四年春二月,王氏兄弟同赴禮部貢院應試,一考博學宏詞,一考進士,轟動朝野的是,王應麟考取了此前已48年無人中選的博學宏詞科。于是,王應麟當即添差浙西安撫司干辦公事,尚未赴任,又于五月改差殿試覆考檢點試卷官。1653王應麟擔任殿試考官是非常偶然的,但作為博學宏詞科唯一中選者的殊榮,亦不與宋時法制相背,《宋史》卷一五六《選舉志二》即曰:“臨軒親試,謂之天子門生,雖父兄為考官,亦不避。”覆考點檢試卷官,負責考生試卷定等,在宋代科考中是一個重要的職位,王應麟廷對宋理宗,得預確立文天祥為狀元一事,可謂風光無限。(7)王應鳳又高中一甲第九人,兄弟二人當年必是科場佳話。所以,相貌、身形等酷似的王氏兄弟,或因有意低調(diào)而改動王應鳳的年齡。筆者這種推測并非沒有可能?！兜强其洝?又稱《同年錄》《小錄》,它不是舉子在考前所投家狀,而是編定于唱名之后新進士自主組織的期集慶典中。祝尚書先生在《宋代科舉與文學》中引用了大量史料詳細介紹宋代進士的期集慶典,其中,王栐《燕翼詒謀錄》卷五表明,《同年錄》雖由官府賜錢修造,但主事者卻是新科進士,“局中凡所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