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鄭懷興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視閾

論鄭懷興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視閾

鄭懷興是新時期以來一位優(yōu)秀的劇作家。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尤其成功。新亭淚、金宮寒月、應和慶喜、傅山新營、青藤瘋狂學者等。這些歷史劇包括他其他的歷史劇創(chuàng)作給予我們的闡釋空間非常廣闊,是研究鄭懷興劇本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的視閾,這里,僅就他的歷史劇創(chuàng)作談一點個人的看法。鄭懷興的歷史劇多數(shù)都是根據(jù)歷史上的一段公案、一個歷史事件或某個歷史人物的人生歷程而寫成。對這些歷史公案、歷史事件、歷史人物,作為創(chuàng)作者的鄭懷興體悟甚深,真正沉入到遼闊的歷史時空中,與歷史人物同歌哭、同歡喜、同顛沛、同聚合,體悟著他們的命運、也思考著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在對人物的體悟與對歷史的思考中,鄭懷興的寫作激情被激發(fā)著、傾瀉著,筆尖流淌出歷史的興亡與滄桑。他的歷史劇感情飽滿,在還原歷史的同時又充滿著奇崛的想象,凝重而不瘀滯,瑰麗而不乏樸素,總能激起閱讀或觀賞者無限的想象與情感波瀾。穿行于歷史時空中的鄭懷興時而像一個高蹈的詩人,時而像一個犀利的解剖者,時而又像一個洞察秋毫的觀察者,將一段段歷史化作筆底春秋,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缎峦I》《晉宮寒月》《要離與慶忌》《乾佑山天書》等根據(jù)歷史事件或公案寫成的歷史劇,是鄭懷興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部分,是他激情想象的體現(xiàn)。這些歷史事件本身充滿著血腥與殘酷,然而在鄭懷興筆下,血腥與殘酷都化成了波瀾壯闊的想象,人物的情感在藝術美的空間里展開,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不是血腥也不是殘酷,而是對人物命運的體悟、對歷史本身的反思?！缎峦I》寫“王敦之亂”中周伯仁的命運,在這個事件中,周伯仁無疑是最清醒的一個,是他的清醒與自我犧牲化解了這場矛盾,然而元帝與王導的自私也導致了他最后的被殺。劇中周伯仁的性格塑造無疑是成功的,他沒有被塑造成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漢儒,而是有著魏晉時期特點的一位性格高蹈的風流人物,他像劉伶一樣飲酒,他如伯牙一般撫琴,他醉當醉、醒當醒,哭國事、哭歷史,他要“盡人事以待天命,知不可為而為之”,然而他瀟灑的性情卻造成了他和王導之間的誤會,他雖然在整個事件中為王家說話,王家一家卻并不知情,加上元帝的自私與懦弱,最終導致了他成了這個事件的替罪羊。這出戲是充滿魏晉風流的,也具有著鄭懷興的個人風格:灑脫、深邃、激情洋溢、富有詩情。鄭懷興通過這出戲讓我們看到歷史的偶然性因素,以及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也許歷史會因為一個人的行為而改變,但個人卻改變不了自己被歷史所左右的命運。周伯仁在整個事件中的作用以及他的被殺正體現(xiàn)了這一點。這是鄭懷興通過歷史的想象所告訴我們的。而《晉宮寒月》對申生、驪姬、郤蘭的愛情關系的設計頗有特點,又是一段《雷雨》中周萍、繁漪與四鳳式的感情關系,不過人物卻回到了春秋時期,驪姬作為申生父親的寵姬,本是申生名義上的母親,驪姬原來的意思也不過是要廢掉申生的太子位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然而在與申生的博弈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愛上了申生,與郤蘭對申生單純青春的愛不同,驪姬的愛則復雜刻毒得多,遭遇驪姬也是申生這位仁義的太子躲不過的孽緣,此劇最后以悲劇收場,確實是驪姬那不可遏制的欲望造成的,當然,劇作者也沒有將驪姬塑造成一個惡魔,而是通過描述她的出身以及她在宮中的抑郁生活,將她對申生的愛寫成為一種可以理解與同情的欲望,立體地塑造了驪姬這個復雜的女性。這里,驪姬與申生的關系不同于周萍與繁漪的一般家庭關系,還有宮廷的權力之爭,因而戲劇性更強,更加讓人緊張也更加血腥與暴力。在這種復雜的情勢面前,人物本身的性格呈現(xiàn)反而被對歷史事件本身的闡述遮蔽了一些,這讓我們在這出戲中不僅看到了復雜的愛情關系,更看到了劇作家本人對這一歷史事件的理解,因而這更是一出歷史劇而不是一出家庭倫理劇。作為歷史劇,《晉宮寒月》不僅是敘事的,更是詩意激情的、也是充滿人性剖析的具有現(xiàn)代性品格的創(chuàng)作,歷史人物在歷史事件中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的渺弱,讓我們看到了劇作者的悲劇意識,看到了歷史的不可預知性。在《乾佑山天書》中,劇作家又讓我們看到了歷史的荒唐與悖立?？軠蕿橹匦鲁錾蕉匣噬仙蠒f乾佑山出現(xiàn)天書,正是自己給自己預設了一個無形的屏障,使得他上任后被自己的悖論而牽絆,無法再如年輕時那樣殺伐決斷、也無法推行自己的主張,最后被丁謂擠走,遠貶雷州。這里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執(zhí)政的形而上思想絕非實用主義的權宜之計,必須有自己的理念,不可為了實際的權力而交換,否則必將自己將自己陷入矛盾的悖論中。這些以歷史事件為背景而寫作的歷史劇體現(xiàn)了鄭懷興深刻的歷史思索,以及對歷史認識的探索精神?！都t豆祭》《王昭君》《上官婉兒》《瀟湘春夢》《傅山進京》《青藤狂士》等以歷史人物為表現(xiàn)對象的劇作是鄭懷興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另一重要方面。在這些歷史劇中,他為觀眾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歷史人物:或悲慨或張狂,或大義或才情,都是歷史上有傳奇色彩的優(yōu)秀兒女。劇作者通過這些歷史人物,讓閱讀者或觀眾看到了歷史上的一段段傳奇、一個個令人唏噓的人生遭際,留下無盡的思索空間。《紅豆祭》寫明末清初大學者錢謙益與夫人柳如是資助收留抗清義士的故事,寫出了柳如是的果決與勇敢、錢謙益的懦弱與為愛情的痛苦,將錢謙益對抗清義士的資助與保護的主導因素歸于柳如是的作用,這一創(chuàng)作主旨可能是受劉斯奮《白門柳》的影響,但劇作者在《紅豆祭》中只截取了明亡后錢謙益由進京仕清辭職返回家鄉(xiāng)開始到由于收留抗清義士而押解南京結(jié)束,更符合戲曲的舞臺表現(xiàn)空間,更富有戲劇性。此戲?qū)⒘缡墙韼讲蛔岉毭肌⒖犊朱`慧的女豪士形象盡現(xiàn)舞臺,錢謙益的優(yōu)柔與保守以及對妻子強烈的愛也表現(xiàn)得非常到位。此戲?qū)⑶宄跷娜说钠D難選擇、靈魂痛苦展現(xiàn)于舞臺,一段民族的痛史在劇作者的闡述中被以愛情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這里不只是寫錢謙益與柳如是這兩個優(yōu)秀人物,更是寫我們民族在融合中的傷口與痛苦,而錢謙益與柳如是在如今實用主義大流行的當下看起來有點傻的選擇,實在是當時民族國家還未消亡時期必須倡導的一種“義”的擔當。《王昭君》中恢復了王昭君與元帝的愛情圖式以及對毛延壽的貶抑,是對歷史傳說的恢復,一掃文革的政治圖式,可以說是私人著史式的劇作。此劇對老宮女意象的幾次飄現(xiàn),正是劇作者對古代宮廷婦女人生命運的思索的藝術呈現(xiàn),而王昭君對自己命運的主動選擇則具有現(xiàn)代風格的女權意識,劇作中的王昭君是不是就是歷史上的王昭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劇作者給了我們一個瀟灑的王昭君,一個敢于擔當自己命運的王昭君,不僅寫出了王昭君的形象美更寫出了王昭君的性格美。《上官婉兒》則將一位宮廷才女的命運表現(xiàn)于舞臺,在武則天恩威并施的高壓下,婉兒如一朵任風摧折的鮮花隨時都有折枝的可能,鄭懷興以他體貼的筆觸將觀眾帶入唐朝,帶入婉兒的世界,讓觀眾隨著人物命運的時時轉(zhuǎn)折而悲喜,時而驚恐時而平靜,武則天的威權與婉兒的才華與靈慧都表現(xiàn)得非常準確,在權勢面前、在名利面前,婉兒的選擇無疑也顯露出這位才女的靈魂,這出戲無疑是有深度的。鄭懷興歷史劇寫人物的劇作最好的莫過于《傅山進京》與《青藤狂士》?！陡瞪竭M京》對傅山與玄燁博弈關系的表現(xiàn)非常有張力,造成了此戲的看點與戲劇的緊張與放達,傅山的倔強源自于他內(nèi)心的原則,而玄燁的求賢若渴則表現(xiàn)了一代明君的治世理想,二人無疑在時空上錯位了,一個還在仕明心態(tài)下,一個已進入異族統(tǒng)治的新君胸懷中,在錯位的時空狀態(tài)下,二人遭遇了,最后頗帶點喜劇色彩的結(jié)局,也將兩個人物之間的博弈推向高潮,歷史在此成為一個結(jié)點,帶給觀眾與閱讀者的是闊大的想象空間,這也是鄭懷興劇作的特點,除了激情的演繹還給予觀眾遼闊的想象空間?！肚嗵倏袷俊穼懨鞔抛有煳嫉陌肷?jīng)歷,徐渭才華橫溢,是個性情中人,并不適合官場與權勢,而他卻不幸被裹挾于權力斗爭中,不得不狂顛,他的狂顛造成了他人生的不幸,失手殺妻入獄,母喪子散,雖被朋友救出,卻改變不了他孤苦的人生。鄭懷興構(gòu)思巧妙,以二豎子代表徐渭的幻覺并對劇情有引介之力,表現(xiàn)出徐渭與普通人思維與行為方式的不同。劇中的徐渭雖狂顛行為卻有理性與可解釋的地方,是美學化了的狂人,他的才華橫溢在劇中也表現(xiàn)得非常成功,他不幸的人生令人扼腕,而劇作者也沒有滿足于對人物命運的悲嘆,而是將人物置放于晚明政壇的角逐與家庭的溫情中,這樣對人物性格的塑造與悲劇命運的揭示就更加深刻了,徐渭的狂顛就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更是晚明政壇的失敗縮影?！陡瞪竭M京》《青藤狂士》表現(xiàn)出劇作者對古代知識分子政治理想與人生命運的充分理解,寫作起點比較高,可以說是劇作者的代表作。比較劇作者這些以歷史人物為寫作背景的作品,作者對王昭君、上官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