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彭宇案看司法結論的可接受性

從彭宇案看司法結論的可接受性

在哈貝馬斯、科夫曼、阿列克斯和其他國內外學者的努力下，可接受的理論逐漸被接受。法律論證和法律解釋的最終目的不是“正確”的法律結論。但“可接受性”的概念依然是一個十分簡約甚至有幾分模糊的概念,還存在許多探討的空間。一、判決的可接受性2007年9月發(fā)生的彭宇案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各路專家學者紛紛現(xiàn)身說法,一時間熱鬧非常。本案的案情已經為公眾所熟知,在此不再進行贅述。需要注意的事實是,本案一審判決一出,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此采取了反對的態(tài)度,義憤填膺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冷嘲熱諷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唯獨很少有人支持這一判決。盡管本案最終二審調解結案,但對于我的分析而言,一審的結論以及引發(fā)的影響就已經足夠了。如果從單純的后果論出發(fā),本案的一審判決的可接受性無疑是十分糟糕的,無論是自覺受了冤枉的被告彭宇,還是那些已經認定彭宇無辜的大多數(shù)社會公眾,甚或是對此案發(fā)表評論的各路專家們,對于此案的判決顯然都是不能心悅誠服地接受的。據(jù)此,似乎可以認定此案的判決是不具有“可接受性”的;但事情并不如此簡單,法官們的判決并不時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至少對于原告——那位老太太來說,這個判決看上去似乎并不壞;盡管原告比起站在被告身后的陣容強大的人群來實在是顯得勢孤力單。但此處卻不能簡單地發(fā)揮“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民主原則,那無疑是一種“大多數(shù)人的暴政”,同樣地,我們也不能簡單地依賴專家們意見判定,那可能是一種知識和地位的雙重暴政。于是乎,問題浮現(xiàn)了,我們所謂的可接受性,到底是指對誰而言?亦即,“可接受性”的主體究竟是誰?二、對我方主體的界定我以為,司法結論的常態(tài)化的消費者事實上只包括當事人、社會公眾、上訴審法官以及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四個,當然,這只是局限于我的經驗和事實范圍內能想到的主體,以下,我將對這些對象逐一進行分析(一)有助于雙方都接受司法的情況從直覺出發(fā);當事人幾乎毫無疑問應該是“可接受性”的主體,司法判決,首先就是對當事人作出的判決,一個不能被當事人所接受的判決,難道可以說是一個具備“可接受性”的判決嗎?乍看起來,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一個不為當事人所接受的判決,的確有可能是具有“可接受性”的判決。訴訟是一種對抗性的活動,當事人雙方的訴求總是相互沖突的,整個訴訟過程就是雙方當事人以及法官的博弈過程;盡管我不排除許多情況下確實可能實現(xiàn)所謂“雙贏”甚或“多贏”的結果,產生一個讓雙方當事人都可以接受的司法結論,但那樣的結果奠基于當事人的理性,即當事人必須可以接受盡管并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壞或者不低于一定底線的結果,換句話說,他的訴求必須是具有一定的彈性或者可替代性的,但是,在許多情況下,一方當事人可能是非理性的,他的訴求可能是單一的并且是不可替代的,比如,某位堅信“父仇不共戴天”的當事人堅決要求法院必須判處在意外情況下駕車撞死其父的對方當事人死刑,舍此之外別無其他要求并且也不接受任何除此之外的任何判決,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法官要如何判決才能讓雙方當事人都接受呢?當然,也許這個假設的案例稍顯極端,但我們不能否認的是現(xiàn)實中存在許多這樣的案件。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法官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找到一個可以為雙方接受的判決。如果說當事人是“可接受性”的主體,那么在許多情況下法官提供可接受的判決的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即便不考慮這些相對比較極端的情況,在更多的情況下,盡管雙方當事人的訴求都是有彈性的;但法官可能需要大量的精力去獲取關于雙方當事人的“心理價位”的信息。由是,如果要做出一個可以為雙方都接受的司法決定可能需要法官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法官的時間和精力又恰恰是十分稀缺的。法官的編制有限;但需要解決的案件又是數(shù)量龐大的,以深圳市的人民法院為例,正式編制內的全市兩級法院共有法官615人,其中中級人民法院法官182人,而他們每年要處理超過十萬件案子。因此,如果要求法官的司法決斷都為雙方當事人所接受,那無疑是要求每名法官都成為“斯達漢諾夫”。(二)公眾的思維方式從傳統(tǒng)的觀念而言,社會公眾應該是“可接受性”的無可置疑的主體;在許多情況下,我們都會認同,社會公眾所認同的就是正義的,從而也是可接受的。但仔細考慮這樣的命題,就會出現(xiàn)問題。首先,托克維爾已經向我們揭示了什么是“大多數(shù)人的暴政”;大多數(shù)人認可的,未必正義的;其次,社會是多元化的,對于同一個法律問題,不同的社會群體會有完全不同的觀點,那么誰才代表社會公眾呢?依人數(shù)判斷嗎?依身份、地位或者學識判斷?似乎都不那么妥當,而且也需要耗費大量成本;所以說,以社會公眾作為“可接受性”主體也是不具有可操作性的。最后,即便不考慮公眾的多樣性;公眾的思維在一般情況下也是與法律職業(yè)的思維方式有明顯的差異的。以社會公眾作為“可接受性”的主體,無疑是要我們放棄關于法律職業(yè)的自治性、專業(yè)性的全部理想。(三)上訴審法官的主體從成本角度而言,上訴法院法官是最容易成為“可接受性”的主體的,一方面,初審法官會有較強的激勵去做出一個未上訴(或者上級)法院法官所接受的司法結論,這一點,無論是普通法系民法法系皆然,盡管可能在美國,一個低審級的法官的判決頻繁被更改的消極影響不如中國那么直接,那么現(xiàn)實,但也絕不意味著就可以毫無影響,根據(jù)最基本的經濟分析,如果可以,任何一名理性的法官都不愿意見到自己的判決被更改,更遑論被頻繁更改;另一方面,初審法官與上訴審法官之間的博弈不同于當事人之間的一次性博弈(一般情況而言),他們的博弈是反復的、持續(xù)性的;在這個相對漫長的過程中,雙方都可能得到更多的關于對方的信息,更了解對方的偏好,也完全有可能建立起良好的私人關系,并因此更容易對某些問題(案件)形成共識或達成默契。因此,法官作出一個為上訴審法官所接受的司法結論比之于做出一個為當事人所接受的判決無疑會簡單許多,換言之,可以節(jié)約大量時間和精力,這對于中國的許多法院而言具有著十分現(xiàn)實的意義。以上的分析論證了上訴審法官應該并且也可以成為“可接受性”的主體,那它是否可以是最主要的甚至唯一的主體呢?也就是說,“法官的判決主要是,甚至只是為了讓上訴法官接受的”?從直覺而言,這樣的命題是根本無法接受的。如果法官作一個判決只是為了讓他的上訴審法官接受,那么所謂司法不就成了法官群體專斷的工具了嗎?我們又如何相信這是法治而不是人治呢?我們又如何可以相信這樣的司法是“實現(xiàn)正義的工具”呢?這些反駁全都是無法成立的,具體如下:反駁理由一:強調判決只為上級法官所接受會導致法官的專斷。現(xiàn)代的法理學理論已經越來越多地向我們展示了司法是一門藝術而不是“自動售貨機”,法律解釋學理論也向我們揭示了司法過程無可避免地最終都要訴諸于法官的專斷。并且實踐證明,這種所謂的法官的專斷似乎也并不那么可怕。如果我們并不那么健忘的話,我們似乎完全接受了普通法系中的那些“從墳墓中統(tǒng)治我們”的規(guī)則對人類進行的統(tǒng)治;那些規(guī)則也不過是過去的法官制定的而已。事實上法官的“專斷”從過去到現(xiàn)在并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我們對于司法過程的認識。反駁理由二:這是人治而非法治?所謂法治事實上也不過是法律家之治罷了,任何法律總是要經過人才可以成為法律,也只有經過人才可以發(fā)生實效。為什么我們可以接受“法官造法”的普通法系國家不是人治而是法治呢?這些大詞背后所指的東西其實未必有那么鮮明的界限,讓我們混淆的,只是這些大詞的形式本身。反駁理由三:只是為了讓上訴審法官接受,又如何保證其正義性?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對于司法過程的正義性的確信事實上一直是依賴于法官的良知的。我們假設一個可以在內心獨立不受外界干擾的情況下判案的法官會依據(jù)其良知作出公正的判決。我們之所以相信這個假設,完全是因為我們相信法官的良知。當然,如果法官考慮上訴審法官的“接受”,似乎就不再是內心獨立的了。但我們要看到的是,上訴審法官也依然是法官,我們沒理由懷疑作為整體的上訴審法官的良知會低于初審法官。因此,初審法官遵循上訴審法官的良知做出的判決也依然會是一個公正的判決,甚至可能是更公正的判決。(當然,也許上訴審法官會貪污腐敗,會受到行政首長的壓力等等,這在中國是一個十分現(xiàn)實的問題,但是,這種影響是對于整個法官而言的。沒理由認為上訴審法官更腐敗,基層法官也同樣會受到領導的壓力。并且,這個問題也不是理論可以解決的問題。)以上的論證過程無法說明這個命題是無法接受的,也無法通過經驗事實來證偽這個命題,因為這些都只發(fā)生在法官的意識之中。因此,要駁倒這個命題的方法只有一個:證明“可接受性”的主體另有其人。(四)判決的公正與否不同從規(guī)模上講,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是很適合做為“可接受性”的主體的,它既不象社會公眾那樣泛得難以分享共同的價值觀,也不象法官那樣狹小得讓人難以從感情上接受它。但要排除某個主體作為“可接受性”的主體的可能性很容易,要證立它卻很難。以下,我將努力證明法律職業(yè)是“可接受性”的主體并且是唯一的主題。首先,正如我之前所闡述的那樣,司法過程的公正性往往最終都依賴于法官的良知,那么由法官根據(jù)其良知而作出的判決,由誰來判斷它是否公正呢?我們無法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因為公眾一般都缺乏足夠的專業(yè)知識,并且容易被輿論牽著走,再者公眾本身也是多元化的;我們同樣也不可能相信當事人,他們不僅是利益相關人,而且往往是非理性的。最適合主體只有法律人自己,他們不僅具有專業(yè)知識,并且他們的基本價值追求也可以切合社會關于公平、正義的理想;同時他們也更有可能關注法官的審判活動。因此,判斷法官的判決是否公正的人只能是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另一點理由在于,法官本身也是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一員,分享著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基本價值比如法治、正義等等,同時也分享著相近的思維模式,因此法官可以相對容易地作出為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所接受的判決。盡管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本身同樣存在著多樣化的群體,對于同一個案件的觀點也可能完全不同。但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區(qū)別于社會公眾以及當事人的一點就是:他們基本上都是理性的,可以接受那些與他們的觀點不相符但并不違背法律人的基本價值觀的判決。既然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應當并且可以成為“可接受性”的主體,那么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是否是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主體呢?在上面的分析中,我已經排除掉了當事人和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