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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漢唐小說中的情戀故事
據(jù)《隋唐嘉縣志》記載,“薛仲書:‘我不知道,我很富有?!薄H黄缴腥?始不以進(jìn)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P28)僅就婚姻而言,獲得“娶五姓女”式的姻緣是唐代士人對婚姻的普遍期待。當(dāng)然,有人如愿以償?shù)孬@得了美滿姻緣,其自然心滿意足,得意非常。但一般而言,雖然唐人的婚戀生活相對較為自由,但多數(shù)人的婚姻是平淡的,薛元超官至中書,如其自言,已“富貴過分”,然仍不能稱意,至于普通人,則更是難免。在這一背景下,在唐人特別是唐代士人中,非婚情戀甚為流行,這在唐人小說中亦有精彩的呈現(xiàn),在唐人小說中形成一類特殊的情戀故事范型———非婚情戀故事范型。唐人小說中的非婚情戀故事,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士子與妓女情戀,一是婚外情戀。一、“一從及例”載在唐人小說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如《霍小玉傳》、《李娃傳》、《柳氏傳》等,透過這些生動的故事,我們還可以那樣真切地感受到男女主人公們的悲歡離合,從而對一千多年以前唐人社會生活中這一特殊的情戀現(xiàn)象有了直觀而形象的了解。唐人小說中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從其結(jié)局看,大致有兩種類型,即喜劇型和悲劇型。喜劇型如《李娃傳》(見汪辟疆校錄《唐人小說》,第119頁),悲劇型如《霍小玉傳》(見汪辟疆校錄《唐人小說》,第92頁)。白行簡的《李娃傳》是一篇典型的士子與妓女題材的唐人小說,又名《汧國夫人傳》。文敘常州刺史滎陽(鄭)公有子滎陽(鄭)生,弱冠赴長安應(yīng)進(jìn)士舉,居布政里。生訪友過平康里鳴珂曲,偶見絕色女娃立于門,生驚艷,詐墜馬鞭,候從者取之。生“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后訪之,乃知此為狹邪李氏宅。于是,生假托稅居而家于李第。具禮以往,娃喜,留生止其宅。歲余,生資財耗盡,娃與鴇母設(shè)“倒宅計”,棄生他徙。生困頓,流落兇肆,日為喪家執(zhí)繐幃、唱挽歌以自給。后二兇肆互爭勝負(fù),生以哀婉感人的挽歌奪魁。值滎陽公至京師入計,認(rèn)出滎陽生。公以生辱沒門風(fēng),怒而將其鞭撻幾死,棄之而去。生被兇肆救護(hù),不久復(fù)被拋棄。一旦雪中行乞,正過娃新宅,娃聞而抱持以入,乃稅一院調(diào)養(yǎng)之,卒歲平愈。娃乃督其苦讀,三歲而登甲科,又舉直言極諫科第一,授成都府參軍。娃自感卑微,欲歸去養(yǎng)母,令生結(jié)姻鼎族。生固請其一同赴官,娃不從,欲送生至劍門而后返。生至劍門,恰滎陽公拜成都尹。生因投刺,謁父于郵亭,遂父子相認(rèn)。滎陽公奇娃之節(jié)行,遂遣媒備禮,令生迎娃。其后,生仕途通達(dá),娃被封為汧國夫人,四子皆高官。如果說《李娃傳》演繹的是喜劇型的士子與妓女情戀故事,那么蔣防的《霍小玉傳》則是悲劇型的士子與妓女情戀故事?!痘粜∮駛鳌窋⒋髿v中,李益進(jìn)士擢第,俟明年拔萃,舍于長安新昌里。益思得名妓,托媒鮑十一娘訪得故霍王寵婢凈持女小玉,玉素愛益詩,見而兩相歡悅。是夕,益立盟設(shè)約,誓不相舍,后年春,益以書判拔萃登科,授鄭縣主簿。將別,玉度益去當(dāng)就佳姻,乃陳短愿,冀以八歲為期盡其歡愛,然后聽益另選,而己當(dāng)削發(fā)為尼。益重申前誓,云到任即遣使奉迎。益到任,求假往東都覲親,太夫人為其訂婚于表妹盧氏。益畏太夫人嚴(yán)毅,不敢辭讓,從此與玉不相聞問,欲絕其望。歲余,玉抱恨成疾。盧女居長安,益潛入就親。有中表弟崔允明者,感玉資給之恩,告之于玉。玉乃多方招致,益終不肯往。時有黃衫豪士怒其薄行,挾之至玉處,玉見而斥其負(fù)心,誓為厲鬼,使其妻妾終日不安,言訖長慟而卒。益為之縞素,哭泣甚哀。將葬之夕忽見玉,感其相送之情。月余,益與盧氏成婚,歸鄭縣。此后益果不寧于室。在士子與妓女的情戀中,正如《霍小玉傳》中李益自言:“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好相映,才貌相兼?!痹诿烂才c才華基礎(chǔ)上的相互悅慕是這種情戀發(fā)生的根本原因。《李娃傳》中的滎陽生,“俊朗有詞藻,迥然不群,深為時輩推伏”,乃典型的少年才子;而李娃,娃之本意,美女也;而小說中言“妖姿要妙,絕代未有”,以致滎陽生一見而“徘佪不能去”?!痘粜∮駛鳌分械睦钜妗吧儆胁潘?麗詞嘉句,時謂無雙”,“年二十,以進(jìn)士擢第。其明年,拔萃”,堪稱少年才士;霍小玉,則是“謫在下界”的仙人,“資質(zhì)秾艷,一生未見;高情逸態(tài),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解”,立于人前,“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耀,轉(zhuǎn)盼精彩射人”。故在某種意義上,士子與妓女情戀的產(chǎn)生,是較少受到道德倫理等社會因素影響的發(fā)自人的自然本性的愛情,當(dāng)它產(chǎn)生時,如《李娃傳》中所說“男女之際,大欲存焉,情茍相得。雖父母之命,不能制也”。故小說在表現(xiàn)這些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時,體現(xiàn)出惟愛至上的自由愛情理想?;粜∮駬袢思疵餮浴安谎斬?但慕風(fēng)流”。李娃之待滎陽生,雖始愛復(fù)棄,有倡門之習(xí),但毅然見留困頓垂死之際的滎陽生,則又顯露出一種非功利的至性至情。士子與妓女情戀故事中的這種愛情理想的表現(xiàn)是強烈的,而與此同時,在此類故事中,亦真切地反映出這種情戀不得不面對的社會壓力。如在《霍小玉傳》中,霍小玉在與李益“極歡之際,不覺悲至”,因為“妾本倡家,自知非匹”。在心愿剛剛得遂,初嘗愛情的甜蜜之后,隱憂便隨之而生。由于士子與妓女各自門第、身份與地位的差別,他們的愛情注定經(jīng)受不住強大的社會壓力。故李益在聞之家中為其定親后,“逡巡不敢辭讓”,將其“永不相舍”的誓言拋在了腦后?!独钔迋鳌分袦铌柹c李娃之情戀為滎陽公知道后,滎陽公“以馬鞭鞭之?dāng)?shù)百”,然后棄之而去。即使是李娃在佐滎陽生功名有成之后,仍然提出“愿以殘年,歸養(yǎng)老姥”,清醒地意識到這種情戀的無法永恒。士子本身的未能免俗,亦是重要方面。陳寅恪先生對此說得透辟,他說:“蓋唐代社會承南北朝之舊俗,通以二事平量人品之高下,此二事,一曰婚,二曰宦。凡婚而不娶名家女,與仕而不由清望官,俱為社會所不齒?!?見《元白詩箋證稿》)熱衷功名的唐代士子,當(dāng)狂熱的愛情冷卻之后,面對功名與前途,必然會舍棄這種情戀關(guān)系。故《霍小玉傳》中李益與霍小玉的悲劇結(jié)局是士子與妓女情戀在生活中的必然現(xiàn)實結(jié)局。而《李娃傳》中滎陽公子與李娃的大團(tuán)圓喜劇結(jié)局,雖然沒有違背邏輯,因為作為個案而言還是合理的,但從普遍性而言,這只是士子與妓女情戀不現(xiàn)實的黃粱夢般虛幻而縹緲的理想而已。而當(dāng)他們回首這種情戀之時,將其視為一段風(fēng)流,或許是他們?yōu)檠诓厥涞囊环N借口,以此獲得一絲可以瀟灑的快慰。在講述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中,孫棨的《北里志》值得注意,其自敘云:“每思物極則反,疑不能久,常欲紀(jì)述其事,以為他時談藪,顧非暇豫,亦竊俟其叨忝耳?!?《北里志·序》)故其記士子與妓女的情戀多平實客觀,有助于了解其時士子與妓女情戀的真實狀況。如《王團(tuán)兒》中記福娘與作者的交往和結(jié)局,就可見一斑。王團(tuán)兒,前曲自西第一家也。己為假母,有女?dāng)?shù)人,長曰小潤,……次曰福娘,字宜之,甚明白,豐月合度,談?wù)擄L(fēng)雅,且有體裁。……次曰小福,字能之,雖乏風(fēng)流,亦甚慧黠。予在京師,與群從少年習(xí)業(yè),或倦悶時,同詣此處,與二福環(huán)坐。予嘗贈宜之詩曰……宜之每宴洽之際,常慘然郁悲,如不勝任,合坐為之改容,久而不已。靜詢之,答曰:“此蹤跡安可迷而不返耶?又何計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嗚咽久之。他日忽以紅箋授予,泣且拜,視之詩曰:“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將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應(yīng)得收,只問仙郎有意無?!庇枰蛑x之曰:“甚知幽旨,但非舉子所宜,何如?”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費爾。”未及答,因授予筆,請和其詩……(《北里志》“王團(tuán)兒”條)上文所舉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都是發(fā)生在士子與職業(yè)妓女之間,唐時妓女,除了職業(yè)妓女之外,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女性,就是那些生活在達(dá)官顯貴之家,提供性服務(wù)的女性,通常被稱為家妓。一般而言,家妓的地位比妾稍低,但又比奴婢稍高。在唐人小說中,亦有許多描寫士子與家妓情戀的故事,如《柳氏傳》(見汪辟疆《唐人小說》,第62頁)、《傳奇·昆侖奴》(見裴鉶撰、周楞伽輯注《傳奇》,第6頁)、《虬髯客傳》(見汪辟疆《唐人小說》,第214頁)等,且此三篇,皆為唐人小說中的名篇,汪辟疆先生校錄之《唐人小說》,此三篇即在其中。這些故事中的家妓,生活在達(dá)官顯貴之家,相較而言,其處境要好于職業(yè)妓女,她們往往被達(dá)官顯貴視為私人財產(chǎn),不用出賣身體以謀生。在士子與家妓的情戀故事中,那些家妓多具慧眼,善于從人群中識別出才子與英雄,并能果敢地做出決定,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昆侖奴》中的紅綃妓,是“一品”顯宦的家妓,崔生代父前去探訪“一品”之疾,紅綃妓見而悅之,崔生臨行,她以手語暗示,后在崔生家仆昆侖奴磨勒的幫助下,紅綃妓逃出“一品”之家,與崔生結(jié)合。又如《虬髯客傳》中的紅拂妓,是司空楊素的侍妓,“有殊色”,而李靖其時尚為一介寒士,就連虬髯客初見李靖亦未看出其獨特之處,發(fā)出這樣的疑問:“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而紅拂妓聞李靖對楊素之策,便知其“亦有心者也”而夜奔之。又如《柳氏傳》中的柳氏,從門縫中窺見其時“羈滯貧甚”的韓翊,便對人曰:“韓夫子豈長貧賤乎!”識其才華,“遂屬意焉”。故在某種意義上,士子與家妓的情戀,是更為單純的才與色的傾慕,特別是女性對男性才華的鑒識,是他們情戀故事發(fā)生的基礎(chǔ)。如《柳氏傳》中,“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章特異”,于是便有“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的兩相悅好。這一點就和前一類情戀故事略有不同,在士子與職業(yè)妓女之間的情戀故事中,其情戀的發(fā)生主要乃在于士子們對風(fēng)流的追求。所以,士子與家妓的情戀更具才子佳人特點。士子與家妓的情戀故事,多是以才子與佳人的最終的結(jié)合為結(jié)局,《柳氏傳》頗為典型,傳略謂:韓翊有詩名,有李生者善視之,李生寵妾柳氏悅韓翊,李便以郎才女貌而以柳氏歸韓翊。明年,韓翊擢上第,間歲赴清池省家,柳氏自居京師。會安史之亂,二京傾覆,柳氏乃寄居法靈寺。淄青節(jié)度使侯希逸請韓翊為書記,肅宗反正。韓翊乃遣使行求柳氏,題詩“章臺柳”云云。柳得之,答以“楊柳枝”云云。無何,有蕃將沙咤利慕柳氏之色,劫之歸第。韓翊隨侯希逸進(jìn)京,已失柳氏所在。后偶遇于途,約明旦相會,贈玉合而別。會淄青諸將飲于酒樓,有虞侯將許俊者聞之,乃乘騎徑入沙咤利府,以書札示柳氏,攜之跨馬馳出,以歸韓翊。后侯希逸上狀奏其原委,詔令柳氏歸韓翊,另賜錢予沙咤利。末云韓后累官中書舍人?!侗臼略姟で楦幸弧芬噍d此事,唯李生作李將,詔判歸韓翊者云是代宗,字句略有差。韓翊與柳氏的情戀,雖歷經(jīng)曲折,遇到各種阻力,而“尋有詔,柳氏宜還韓翊”,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結(jié)局也是大多數(shù)士子與家妓情戀故事的結(jié)局。二、即意存,遂匹舍于美人之家在唐人的非婚情戀故事中,在士子與妓女的情戀故事之外,還有一種婚外情戀故事。這一類小說主要表現(xiàn)為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多為有夫之婦,她們有家庭、有丈夫,在婚姻之外,與他人發(fā)生情戀。李景亮《李章武傳》(見汪辟疆校錄《唐人小說》,第67頁)、皇甫枚《非煙傳》(見《太平廣記》卷四九一,第4033頁)、沈亞之《馮燕傳》(汪辟疆校錄《唐人小說》,第198頁)三篇,可算是表現(xiàn)婚外情戀的佳構(gòu)。李景亮的《李章武傳》記李章武和華州王氏子婦之間的婚外戀愛悲劇故事。故事大略云:貞元三年,李章武于華州悅一美婦,遂賃舍其家而私之,婦乃主人王某子婦。兩相情好,無何,章武歸長安,互贈詩及信物而別。積八九年,未通音問。貞元十一年,章武再訪之,婦歿已再周矣。鄰婦楊六告其王氏子婦因別后思慕心切,致廢寢食,終以疾卒。臨死猶嘆恨不已,冀能神會冥交。章武乃居其舊室,是夕見亡婦來,相會若平生,天明又相互贈詩而別。章武別后,懷思不已,賦詩抒懷,聞空中嘆賞之聲,乃王氏子婦也,自云冒陰司重責(zé)以送?;矢γ丁斗菬焸鳌窋⒑幽细Σ軈④娢涔珮I(yè)妾步非煙與鄰院公子趙象之間的婚外情戀悲劇故事。步非煙容止纖麗,善聲好文,比鄰天水趙象見而悅之,乃厚賂門閽以傳意。非煙久以公業(yè)非良匹為憾,遂與私。經(jīng)年,非煙奴銜私憤告公業(yè),公業(yè)怒而鞭殺之。趙象則變服易名遠(yuǎn)竄江浙間?!恶T燕傳》敘魏豪士馮燕,殺人避滑州,賈耽留屬中軍,滑將張嬰,妻美,燕私之。嬰知,累毆其妻。會嬰飲,燕復(fù)寢其家,嬰還,燕匿戶扇后,嬰醉瞑,妻以刀授燕,令殺嬰,燕反斷其頸而去。妻黨以嬰殺妻,告官收系。將就刑,燕來自首,賈耽義之,上聞免死。唐人小說中婚外情戀的發(fā)生,多始于男性,且多由于對方美色的吸引?!独钫挛鋫鳌分惺抢钫挛洹俺鲂?于市北街見一婦人,甚美”而心生愛慕,“遂賃舍于美人之家”,與之情戀。《非煙傳》中是趙象“于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俱喪,廢食忘寐”,不能自持,乃托人與非煙通?!恶T燕傳》中是馮燕“見戶傍婦人,翳袖而望者,色甚冶,使人熟其意”,與之交接。當(dāng)然,如李章武雖初是悅于王氏子婦的美色,但相處后,二人最終“兩心克諧,情好彌切”,從后來章武臨別作詩、贈鴛鴦綺、與王氏子婦亡魂纏綿、懷靺鞨寶等細(xì)節(jié),可以看出,章武對王氏子婦也是真心的。而女性婚外情戀的產(chǎn)生,接受婚外情戀,則多出于對現(xiàn)有婚姻的失望與不滿?!独钫挛鋫鳌分型跏献計D雖是一個“寒微”的民家婦女,但卻貌“甚美”且有詩才,文中雖然沒有交代她夫家的情況,但從“我夫室猶如傳舍”,往來客人常賃舍其家,以及她經(jīng)常被丈夫帶著東跑西顛的描寫看,其夫大概是商販或者手藝人之流。李章武能于市中見而悅之,足見其美之出眾。有此驚艷之美而為庸常人之妻,其心中遺憾與失落可想而知。而當(dāng)遇到“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又“容貌閑美,即之溫然”的才子李章武時,“不覺自失”,墮入情網(wǎng),合于物理人情?!斗菬焸鳌分胁椒菬煛叭葜估w麗,若不勝绔羅。善秦聲,好文筆”,但卻“垂髫而孤,中間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瑣類”。小說中步非煙的丈夫河南府功曹參軍武公業(yè),粗暴、無知,絲毫不懂憐香惜玉。故當(dāng)步非煙遇到“秀端有文”、“大好才貌”的趙象,感其詩文,她便在“吁嗟良久”后,義無反顧地投身于與趙象的愛情之中?!恶T燕傳》中雖未明言張嬰妻對婚姻的不滿,亦當(dāng)如是。也正因為對現(xiàn)有婚姻的失望與不滿,所以,這些女性一旦墮入此情,便不顧一切。王氏子婦接受李章武的情愛之后,便傾情投入,以致離別后,因“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終夜無寢”,不久便為愛而隕。但又不甘心如此而終,故有神會冥交的期待。其臨終之言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顧,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囊所奉托,萬一至此,愿申九泉銜恨,千古睽離之嘆。仍乞留止此,冀神會于仿佛之中?!狈菬熃邮苴w象的情戀,無疑經(jīng)過慎思熟慮,從其覽趙象詩而“吁嗟良久”后的一段對媼之言可知,而當(dāng)其接受以后,亦不顧一切地投入趙象的懷抱,并有“一拜清光,九殞無恨”、“生得相親,死亦何恨”的釋懷、歡暢與坦然。故其死也無悔,為鬼尚斥責(zé)詆己者,不認(rèn)為自己的行為是不正當(dāng)?shù)?。三篇唐人小說中婚外情戀的結(jié)局———特別是對于其中的女性而言———都是悲劇性的。三篇小說中三位女性的結(jié)局,概括出唐代婚外情戀中女性的必然命運:或者如王氏婦,獲得了渴慕的情愛,且其婚外情戀,如其自言:“總我家人,亦未知之?!钡珔s不得不在分離的煎熬中耗盡生命,以虛幻縹緲的神會冥交來彌補遺恨。或者如步非煙,她與趙象的婚外情戀為其夫武公業(yè)所知,被“鞭楚血流”,含恨而終。在其死后,還有如崔、李二生之詠,為人評頭論足,崔詩末云“恰似傳花人飲散,空床拋下最繁枝”,同情其死。李詩末云“艷魄香魂如有在,還應(yīng)羞見墜樓人”,嘲其失節(jié)?;蛘呷鐝垕肫?婚外情戀顯露,被丈夫“累毆”,受身與心的雙重折磨,最終竟為情人所殺。在唐人小說中,敘及婚外情戀的還有如柳祥《瀟湘錄·孟氏》(《太平廣記》卷三四五,第2735頁),記商人穆某之妻子孟氏,“美容質(zhì),能歌舞,薄知書,稍有詞藻”,偶值一“容貌甚秀美”的陌生少年,悅之而與之情戀。李隱《大唐奇事記·冉遂》(《太平廣記》卷三○六,第2423頁),敘趙玉之女,“美姿質(zhì)”,偶見一軍官英武,自云:“我若得此夫,死亦無憾。”于是與之在林中一次交歡。《李章武傳》等婚外情戀故事中的女子主人公,在情戀中表現(xiàn)出來的癡情,讓人唏噓。李景亮《李章武傳》中的王氏子婦,因思念與己有過私情的李章武抑郁而死。但即使死后,依然化為鬼魂來和李章武見面?!斗菬焸鳌分械牟椒菬熢谡煞虻囊乱苍q豫過是否接受趙象的愛情,但她的癡情還是最終戰(zhàn)勝了恐懼。這兩篇關(guān)于婚外戀的小說也反映出了唐人的婚戀觀,即完美的婚戀應(yīng)該是才貌相當(dāng)?shù)?。因為王氏子婦和非煙擁有的都是不匹配的婚姻,所以人們對她們的感情是嘆惋和同情的?!斗菬焸鳌返淖髡呋矢γ多笥跁r代的思想觀念,對非煙的這種行為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認(rèn)為“非煙之罪”“不可逭”,不是“淑女”。但同時又對她滿懷同情———“察其心亦可悲矣”。什么“心”?就是對不幸婚姻的不滿和抗?fàn)?對愛情的追求和執(zhí)著。文末崔、李二人所作詩中所包含的對非煙的評論,代表了當(dāng)時人們對這件事的兩種看法,一種是責(zé)怪非煙失節(jié),一種是感嘆美的隕落。而無怨無悔的非煙是肯定自己行為的正當(dāng)性的,她的鬼魂在夢中感謝贊美她的崔生,《虞初志》評語曰“崔生解人也”,他充分理解非煙的情感和行為;而對貶斥她的李生則大加痛罵。這個堪稱小說點睛之筆的虛幻情節(jié),進(jìn)一步表現(xiàn)了非煙的剛烈。而且,李生的死亡,也暗示著冥冥中是有公正存在的,神明對非煙也是充分理解和同情的。事實上,從本質(zhì)上說,這場悲劇的產(chǎn)生非煙卿之罪,而是那個制度和時代造成的,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存在才導(dǎo)致了這種婚外情戀悲劇的發(fā)生。三、“非婚情部”的出現(xiàn)如果說姻緣前定的觀念以及唐人小說中姻緣前定的故事,是唐人面對婚姻,在幻想之后、在迷茫和困惑之后的自我安慰,是他們對抑郁于心的失落情緒的消解和排遣的話,那么,唐人小說非婚情戀故事中士子與妓女的情戀以及其他于婚姻之外演繹的許多蕩氣回腸的才子佳人式的完美愛情,則是唐人特別是唐代士人在無奈現(xiàn)實婚姻之外對理想愛情的追求,是躁動于他們心中的虛幻憧憬與渴望。當(dāng)然,士子與妓女情戀故事以及婚外情戀故事的大量出現(xiàn),也與唐時之社會文化環(huán)境緊密相關(guān)的。唐興,承隋制開科取士,士子們?yōu)榍笕」γ?往往要離家漫游,漫游之目的,乃在于結(jié)交時彥,獲取聲名,以為科舉之階梯。在唐代士子們的漫游經(jīng)歷中,狎妓是表現(xiàn)其風(fēng)流韻致的重要方式,幾成為一種時尚。如杜牧即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而感到自豪。時人亦喜談?wù)摯祟愔?。?jù)《開元天寶遺事》記載長安名妓劉國容,與進(jìn)士郭昭述相愛,郭昭述后授天長簿,與劉國容相別,即行,國榮使一女仆馳矮駒赍短書與昭述,其文即為人傳揚,以至“長安子弟多誦諷焉”。(卷下“雞聲斷愛”條)而其時寬松的社會輿論,也使這一風(fēng)氣得以滋生蔓延而無礙,以至形成所謂的“風(fēng)流藪澤”之地。長安有平康里,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進(jìn)士,以紅箋名紙游謁其中。時人謂此坊為風(fēng)流藪澤。(卷上“風(fēng)流藪澤”條)唐人小說中的非婚情戀故事,正是唐代士子們的這種冶游之習(xí)的體現(xiàn)。清人李慈銘曰:“唐時禁網(wǎng)寬弛,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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