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自救制度的歷史演進

中國古代自救制度的歷史演進

古代的自我滿足意味著犯罪后，在嫌疑人被發(fā)現(xiàn)或被政府逮捕之前，積極向政府提起訴訟，并真實解釋了自己的罪行，以減輕處罰或免除處罰。自首減免刑罰,是中國古代律典的特色,是中華法系特有的刑罰制度。其目的在于鼓勵犯罪分子自動投案,改過自新。如《論語》所言:“過則無憚改”?！短坡墒枳h》亦云:“過而不改,斯成過矣。今能改過,來首其罪,皆合得原?！?P101)即有錯就不要害怕改正,如果有錯而不改正,這才是真正的錯。犯罪后來投案自首的,原則上可以減免其罪責。由于自首減輕其刑,允許犯罪人改過自新,這有利于分化瓦解和孤立打擊少數(shù)犯罪分子,發(fā)揮刑法維護封建王朝統(tǒng)治的功能,特別符合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因而,中國歷代封建刑法都非常注意犯罪自首的問題。一、漢律自認制度中國古代自首制度源遠流長。早在西周時期,《尚書·康誥》就有“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的記載?！恫虃鳌穼Υ私忉尀?犯罪以后“既自稱道,不敢隱匿,罪雖大時,乃不可殺”,即犯罪以后投案自首,把犯罪事實全部說出來,罪過雖大,亦可不殺。明代學者丘浚認為:“此后世律文自首者免罪之條所出自也?！币虼?很多學者認為,《康誥》中類似自首的記載是中國古代自首制度的萌芽。秦朝時期,自首作為一種刑罰制度被規(guī)定于秦律中,自首制度得以正式確立。根據(jù)云夢秦簡《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其中就說:“把其假(假,即所借用的官家物資)以亡,得及自出,當為盜不當?自出,以亡論。其得,坐贓為盜;盜罪輕于亡,以亡論?！眴?攜帶所借官家財物逃亡,被捕獲或者自首,應否作為盜竊?答:自首,以逃亡論罪。如果被捕獲,按贓數(shù)以盜竊論罪;如果盜竊罪輕于逃亡罪,則仍以逃亡論罪。又如《法律答問》所載:“隸臣妾系城旦春,去之,已奔,未論而自出,當笞五十,備系日?！币鉃楸惶幰猿堑┐憾油龅娜?如果沒有論處而自首,可以從輕處罰,應當笞打五十。秦律自首稱為“自出”。由于秦嚴于法治,自出只能減刑,不能免刑。及至漢朝,漢律對秦律自首有所繼承和發(fā)展。漢律自首稱為“自告”,明確規(guī)定了“先自告除其罪”的原則。意為犯罪未被發(fā)覺時,先自告發(fā)。對于自告者,不僅可以減刑,也可以免刑。但是,漢律自告免罪原則不適用于共同犯罪的“首惡”及“造意”者,即使先自告也不能除其罪。對于侵害尊長的自告者,不得減;對于殺人造成傷亡后果的自告者,只能減而不能除其罪;對于一人犯數(shù)罪,只能減免自告之罪,未自告之罪不得減免。漢律自首在繼承秦律的基礎上有所發(fā)展和完善并為魏晉南北朝各朝的立法所采用。魏晉南北朝及隋律皆改“自出”、“自告”為自首,并為后世所沿用。二、《唐律疏議》對目前封建王朝自認制度的繼承和發(fā)展唐朝是中國的封建盛世,也是中國古代立法成果最為輝煌的時期。作為中國古代法典巔峰之作的《唐律疏議》,吸取了歷代封建王朝的立法、司法經(jīng)驗和律學成就,繼承了以往歷代律典自首減免刑罰的原則,采取一般原則和具體規(guī)定相結合的立法體例,對自首制度作了十分詳細而全面的規(guī)定,形成了完備的自首制度,成為后世封建王朝自首制度的立法典范。(一)自由法上的律文自首是唐律中最為發(fā)達的法律制度之一。唐律中自首制度的律文較多,與自首制度有關的律文主要規(guī)定于《名例律》和《斗訟律》,其基本律文規(guī)定于《名例律》。從律文規(guī)定看,唐律自首成立的條件主要有:1.唐律對未發(fā)即犯罪已發(fā)而不干行為的追究唐律確立自首制度的目的是鼓勵犯罪分子改過自新,是出于對“改過”者的寬宥,如《名例律》疏議所言:“過而不改,斯成過矣。今能改過,來首其罪,皆合得原?！蓖瑫r,《名例律》﹙第37條﹚確定了自首的核心條件“諸犯罪未發(fā)而自首者,原其罪”(P101)。即自首必須在罪案“未發(fā)”的情況下進行?！胺缸镂窗l(fā)”是唐律自首成立的基本條件,如果“犯罪已發(fā)”,則“雖首不原”。即如果犯罪已被發(fā)現(xiàn),則不能成立自首。所謂“犯罪未發(fā)”,是指罪案未被發(fā)覺。唐代“犯罪未發(fā)”有兩種基本情況:其一是指官方未發(fā)現(xiàn)犯罪并進行追究。如果官方自行發(fā)現(xiàn)犯罪并進行追究,唐律稱之為“案問欲舉”,屬于“犯罪已發(fā)”(P253~254)。其二是指未有人去官府告發(fā)。若有人向官府告發(fā)犯罪,不論狀子文書是否正式送達官府,就屬于“犯罪已發(fā)”?！睹伞仿墒杞忉尀?“若有文牒言告,官司判令三審,牒雖未入曹局,既是其事已彰,雖欲自新,不得成首?！?P101)在此種情況下,官府是否受理告發(fā)是“犯罪已發(fā)”與“犯罪未發(fā)”的界限。以下兩種情形視為“未發(fā)而自首”原則的引申與發(fā)展。(1)犯有輕重不同的數(shù)罪,輕罪已發(fā)而自首重罪的,免其重罪。律文(第37條)規(guī)定:“其輕罪雖發(fā),因首重罪者,免其重罪?！甭墒枧e例解釋:“假有盜牛事發(fā),因首鑄錢,鑄錢之罪得原,盜牛之犯仍坐之類。”(2)犯有數(shù)罪,在推問已發(fā)現(xiàn)之罪時,又主動交代了其他未發(fā)現(xiàn)之罪,則未發(fā)現(xiàn)之罪,依自首免除。即“因問所劾之事而別言余罪者,亦如之”。律疏解釋說:“劾者,推鞠之別名。假有已被推鞠,因問,乃更別言余事,亦得免其余罪,同‘因首重罪’之義,故云‘亦如之’。”(P101)唐律還規(guī)定了對“已發(fā)之罪”作自首論的特殊情況?！睹伞?第38條)規(guī)定:“諸犯罪共亡,輕罪能捕重罪首﹙律注:重者應死,殺而首者,亦同﹚,及輕重等,獲半以上首者,皆除其罪?！?P106)即在犯罪后被發(fā)現(xiàn)而逃亡的共犯,如果其中罪輕的能捕獲罪重的歸案自首﹙若重罪犯是死刑犯,輕罪犯在捕獲時殺之而歸案自首,也以自首免罪論﹚,以及雖然所犯罪行輕重相同,但能捕獲半數(shù)以上的罪犯歸案自首,則以自首論。疏議解釋為:“犯罪事發(fā),已囚、未囚及同犯、別犯而共亡者,或流罪能捕死囚,或徒囚能捕流罪首,如此之類,是為‘輕罪能捕重罪首’?！?.軍府接受自認唐律原則性規(guī)定,接受自首的官府是犯罪人所在地的非軍事衙門?！抖吩A律》(第353條)規(guī)定:“諸犯罪欲自陳首者,皆經(jīng)所在官司申牒,軍府之官不得輒受。其謀叛以上及盜者,聽受,即送隨近官司?！?P441)即罪犯自首必須向其所在地的非軍事官府以詞狀陳訴,軍府之官不得隨便接受自首,若是謀叛以上的犯罪及盜竊罪,則軍府可以接受自首,但應立即移送附近的官府。律疏解釋說:“但非軍府,此外曹局,并是‘所在官司’?！姼佟辉S輒受首事。其謀叛以上事是‘重害’,及盜賊之輩……軍府受得,即送附近官司?！?P442)唐律將下列情況也視為向官府自首。(1)犯逃亡罪及叛罪的罪犯,雖不向官府自首,但能返回原地的,以自首減罪二等處置?！睹伞?第37條)規(guī)定:“即亡叛者雖不自首,能還歸本所者,亦同?！甭墒杞忉屨f:“‘雖不自首’謂不經(jīng)官司首陳?！苓€歸本所者’謂歸初逃叛之所,亦同自首之法,減罪二等坐之。若本所移改,還歸移改之所,亦同。”(P105)(2)犯盜罪以及詐騙罪的罪犯到財物主人那里歸還財物的,視為到官府自首?！睹伞?第39條)規(guī)定:“諸盜、詐取人財物而于財主首露者,與經(jīng)官司自首同?！?P109)律疏解釋說:“盜,謂強盜、竊盜。詐,謂詐欺取人財物。而能悔過,于財主首露,與經(jīng)官司首同。若知人將告而于財主首者,亦得減罪二等?！?P109)若知道有人將要告發(fā)而向財物主人歸還財物并悔過請罪的,亦可減罪二等。3.財十五匹,為不力之罪,應當立法寬嚴相濟自首須據(jù)實盡首,不得隱瞞遺漏,這樣,自首才能免罪。若自首不實、不徹底,則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名例律》(第37條)規(guī)定:“即自首不實及不盡者,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至死者,聽減一等。”(P102)律疏解釋:“自首不實,謂強盜得贓,首云竊盜贓,雖首盡,仍以強盜不得財科罪之類。及不盡者,謂枉法取財十五匹,雖首十四匹,余一匹,是為不盡之罪?！?P102~103)律注稱:“自首贓數(shù)不盡者,止計不盡之數(shù)科之?！?P104)所謂自首不實,是指所犯為重罪,而以輕罪自首,如強盜得贓之犯罪,自首為竊盜,雖贓物已首盡,但仍以強盜不得贓論罪;所謂自首不盡,是指交待不徹底,如枉法取財十五匹,僅自首十四匹,隱瞞了一匹,即為不盡之罪,亦應追究其罪責。如果自首罪名是實,僅少交代了贓數(shù),則只計不盡之數(shù)科之。但是,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后,仍要處死罪的,可減刑一等處理,即不適用死刑。律疏舉例說:“假有人強盜二十疋,自首十疋,余有十疋不首,本法尚合死罪,為其自有悔心,罪狀因首而發(fā),故至死聽減一等?！?P103)自首須愿意接受懲罰,否則,自首不成立。罪犯遣人代首或者知道親屬代首及告發(fā),在官府追傳而不親自到案的,不得自首免罪。即“其聞首告,被追不赴者,不得原罪”。律疏解釋:“謂犯罪之人,聞有代首、為首及得相容隱者告言,于法雖復合原,追身不赴,不得免罪?！?P102)代首及告發(fā)的親屬如有緣坐,可以自首免罪。(二)唐代司法的自我完善1.“遣人代首”依唐律規(guī)定,罪犯應親自到官府投案自首,陳述其罪,但也可以“遣人代首”,其效力與犯人親自自首相同。即“遣人代首”,“聽如罪人身自首法”(P101)。律疏解釋:“遣人代首者,假有甲犯罪,遣乙代首,不限親疏,但遣代首即是?！?P102)即罪犯委托他人代首而不受親疏關系的限制。2.罪犯有私出現(xiàn)的時候《名例律》規(guī)定:“若于法得相容隱者為首及相告言者,各聽如罪人身自首法?！?P101)律疏解釋為:“‘若于法得相容隱者’,謂依下條‘同居及大功以上親’等,若部曲、奴婢為主首……其小功、緦麻相隱,既減凡人三等,若其為首,亦得減三等?！?P102)此規(guī)定由唐律“同居相為隱”派生而來。若依法得相容隱之人代首或告發(fā)的,則罪犯依自首處理。律注云:“緣坐之罪及謀叛以上本服期,雖捕告,俱同自首例?！?P102)如果被緣坐之人及犯謀叛罪以上不被緣坐的有喪服期的親屬將罪犯捕捉告官,則罪犯以本人自首論。即“雖捕告以送官司,俱同罪人自首之法”(P102)。依照唐律相隱制度,有相隱關系之人對謀反、謀大逆及謀叛罪不得相互隱匿,如果親屬捕告罪犯,則親屬無罪,罪犯依自首免罪論。(三)自認免罪之情形依唐律自首之規(guī)定,唐律對自首的刑事責任有以下兩種:(1)自首免罪?！睹伞纷允酌庾锏囊?guī)定:“諸犯罪未發(fā)而自首者,原其罪?！薄捌漭p罪雖發(fā),因首重罪者,免其重罪?！薄凹匆騿査乐露鴦e言余罪者,亦如之?！薄爸T犯罪共亡,輕罪能捕重罪首,及輕重等,獲半以上首者,皆除其罪?！弊允酌庾锏那闆r相當廣泛,自首、代首、為首、告言、悔過還主、捕首原則上都可以免罪。(2)自首減刑?！睹伞纷允诇p刑的規(guī)定:“即自首不實及不盡者,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至死者,聽減一等?！薄捌渲擞婕巴雠讯允渍?減罪二等坐之;即亡叛者雖不自首,能還歸本所者,亦同?！薄凹匆蜃锶艘灾伦?而罪人自死者,聽減本罪二等;若罪人自首及遇恩原減者,亦準罪人原減法。”在司法實踐中,唐律自首減刑的幅度因情況不同有較大變化。(四)不適用自認的特殊情況唐律并非對任何犯罪都準予自首,《名例律》(第37條)規(guī)定了不適用自首制度的幾類特殊情況。即“其于人損傷,于物不可備償,即事發(fā)逃亡,若越度關及奸,并私習天文者,并不在自首之例”(P105)。1.．罪犯為傷,則以“見血為傷”5e為前提《名例律》規(guī)定:“其于人損傷,因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法。本應過失者,聽從本。”律疏解釋:“損,謂損人身體。傷,謂見血為傷?！?P105)即犯殺傷罪而自首的,僅免除引起殺傷行為的犯罪,殺傷罪仍依殺傷之法論處。過失殺傷的,依過失殺傷之法論處。律疏舉例:“假有因盜故殺傷人,或過失殺傷財主而自首者,盜罪得免,故殺傷罪仍科。若過失殺傷,仍從過失本法?！?P105)如果因盜而故意殺傷人,或過失殺傷財物主人而隨后自首的,免除盜罪,故意殺傷罪不免除,過失殺傷的,依過失殺傷之罪論。2.禁書、思想罪所謂“不可備償之物”是指“私家不合有”的寶印、符節(jié)、制書、官文書、甲弩、旌旗、幡幟、禁兵器及禁書之類。如果犯罪人犯有毀損此類私家不應有的不可賠償物品的犯罪,則不在自首免罪之列。但是,注文說:“本物見在首者,聽同免法。”即能帶原物到官府自首的,可依自首免罪之法。3.對于被盜者,建議立罪注文說:“雖不得首所犯之罪,得減逃亡之坐?！?P105)即犯罪后逃亡的,即使自首,所犯之罪不可免除,逃亡之罪可以減免。律疏舉例:“假有盜罪合徒,事發(fā)逃走,已經(jīng)數(shù)日而復陳首,犯盜已發(fā),雖首不原;逃走之罪,聽減二等。”(P105)4.通奸者的罪行不是在他的身后律疏說:“若奸良人者,自首不原?！?P106)但若奸賤民,則可成立自首。5.無所不在罪所承擔的罪度關有三等罪:越度、私度和冒度?！八蕉仁侵笩o公文無過所而私從關門過者;越度是指凡關不由門,津不由濟而度者;冒度意指凡不應度關者,謂有征役番期及罪譴之類,皆不應發(fā)給過所,而官司發(fā)給者,或本人不合度關規(guī)定,而取過所度者,以及冒他人姓名,而取過所度”(P284)。其中,越度罪和私度罪不適用自首免罪。犯冒度罪的,自首后可免除處罰。私習天文之罪也不適用自首。唐王朝認為:“天文玄遠”,涉及社稷福禍及帝王氣數(shù),應由朝廷掌握,不得私習?！睹伞芬?guī)定:“私習天文者,并不在自首之例。”(P106)三、規(guī)定不符合唐律規(guī)定的情形唐律作為中國古代禮法結合的最終產(chǎn)物,其包括自首制度在內(nèi)的任何規(guī)定無不滲透著“禮”的內(nèi)容。唐律“以禮為本,以刑為用”的傳統(tǒng)禮法關系在上官興醉酒殺人自首案中得以充分地體現(xiàn)出來?！杜f唐書·王彥威傳》記載:興平縣人上官興,因醉殺人亡竄,吏執(zhí)其父下獄,興自首請罪,以出其父。京兆尹杜悰、御史中丞宇文鼎,以其首罪免父,有光孝義,請減死配流。彥威與諫官上言曰:“殺人者死,百王共守。若許殺人不死,是教殺人。興雖免父,不合減死?！痹t竟許決流。本案中的興平縣人上官興醉酒后殺人,且案發(fā)后逃亡,官府就將其父抓獲下獄。上官興為救出其父,便自首請罪。根據(jù)唐律規(guī)定,犯殺傷之罪的,不適用于自首;犯罪后逃亡的,本罪不免,逃亡之罪只能聽減二等。并且,其行為不屬于“犯罪未發(fā)”,不能適用自首免刑或減刑。因此,王彥威等人提出的不應免除上官興死刑的建議是符合唐律自首規(guī)定的。但是,京兆府尹杜悰、御史中丞宇文鼎認為,上官興為拯救其父而自首謝罪,是發(fā)揚孝道的行為,應免除其死刑。最后,皇帝下詔,將上官興處以流刑。顯然,此案例除涉及上述唐律自首規(guī)定之外,還涉及唐律與禮之間的關系問題。《唐律疏議》作為中華法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