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濟喜：國學與現(xiàn)代管理智慧

主講人：袁濟喜國學與管理智慧是近年來國學研究與普及中的熱門話題，作為傳統(tǒng)學術與文化的國學何以與現(xiàn)代管理學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又是如何得以運用的？第一頁，共八十頁。這些問題不能不引起人們的好奇與興趣，在這一講中，我們打算談談自己的看法。主要從下面兩個方面談起。一、國學中蘊涵著豐富的管理智慧管理學是從近第二頁，共八十頁。代西方興起的學科，在追求效率、利益最大化的現(xiàn)代社會，會紛繁復雜的各個層面都需要富有管理智慧的人才去統(tǒng)籌協(xié)調，大到一個國家，再到一個企業(yè)，小到第三頁，共八十頁。一個家庭，可以說每個人都需要懂得如何合理分配資源，與人相處，高效和諧地工作與生活。這方面西方早已產生了一套體系嚴密的管理理論，西方的管理學可第四頁，共八十頁。以說是一種追求標準化、制度化的科學，有著注重邏輯、崇尚實證的理性精神，而這種精神正是建立在西方獨特的文化土壤上的，從古希臘時代開始，西方就脫第五頁，共八十頁。離了血緣紐帶與農業(yè)社會形態(tài)，進入城邦文明，形成契約化與法制化的社會，近代資本主義社會更是引入工業(yè)社會與民主政治的模式，在此基礎之上，建構成了第六頁，共八十頁?，F(xiàn)代管理體制。而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截然不同，中國社會幾千年來是血緣宗法制的社會，靠人倫道德而非法律來維系，中國人敬畏自然，追求天人和諧。不第七頁，共八十頁。一樣的文化土壤必然會培育出不一樣的管理模式。中國從幾千年前的氏族時代就構建了獨特的管理方式。堯、舜、禹這些傳說中的君主都因為他們順應中華民族第八頁，共八十頁。的深層心理來管理教化民眾，成為中國幾千年來被傳頌效仿的最杰出的管理者。中華民族是一個傳統(tǒng)的農業(yè)民族，農業(yè)社會靠天吃飯，人們敬仰天地，天不但被第九頁，共八十頁。賦予了撫育萬物、奉養(yǎng)人類的屬性，也逐漸被賦予了道德比類與審美觀賞的屬性。人們不但向天地學習如何做人，也將天地看作擁有最高權威默默無言的管理者第十頁，共八十頁。。中國人把天對人類的管理思考總結，應用于人與人之間的管理中去。這些在洪荒時期便播種在中國人身上的文化基因代代相傳，在今天也難以改變。自古的管第十一頁，共八十頁。理者都要順應這文化基因來進行管理，否則不但達不到管理目的，甚至還會自取滅亡。秦始皇企圖用殺戮和烈火來消滅積淀的思想文化，用自己的方式來獨斷管第十二頁，共八十頁。理，卻落得身死國滅，為天下笑。之后幾乎每代皇帝都會在詔書中再三提到唐虞之治，表示自己不敢丟棄祖先傳統(tǒng)于不顧。直到清代，統(tǒng)治者自知為外族，更加第十三頁，共八十頁。尊重效仿中原文化，以此來治理國家。民族文化與管理的關系，難道是可以割裂的嗎？我們不能否認，近一百年中國學習運用的更多是西方式管理，對中國傳第十四頁，共八十頁。統(tǒng)的國學智慧反思和整理的非常之少。中國的傳統(tǒng)管理與整個國學一道，往往被作為封建中國落后的罪魁禍首加以批判，作為孔孟之道受到粗暴的傷害。古代帝第十五頁，共八十頁。王的治國之道被看做封建統(tǒng)治階級愚弄人民的手段而被鄙棄，近代曾經輝煌的儒商被看作一個歷史悲劇而塵封。一批又一批的政府官員與企業(yè)領導出國學習，回第十六頁，共八十頁。來便都大刀闊斧的根據西方模式和經驗進行改革，對于自己的老祖宗不屑一顧。而現(xiàn)在許多問題正在慢慢顯露，經濟發(fā)展中忽視了人的存在，盲目追求冰冷的G第十七頁，共八十頁。DP數(shù)字，自然環(huán)境淪為犧牲品，社會中不均衡的發(fā)展矛盾日益突出，物質生活日益豐富的同時人們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機，幸福感越來越低。中國企業(yè)第十八頁，共八十頁。的普遍壽命之短也是近年來被普遍關注的現(xiàn)實，有關資料顯示中國企業(yè)的平均生命周期僅為2.5年，不及發(fā)達國家的四分之一，每天全國都有成千上萬家企業(yè)第十九頁，共八十頁。倒閉。這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是沒有找到適合中國特色的管理經驗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以中國目前的市場經濟、社會文化發(fā)展狀況來看，盲目推行西方管第二十頁，共八十頁。理經驗必然是不明智的。中國人重感情、重道義，突然面對西方冰冷嚴格、對事不對人的管理制度，會有相當一段長的時間才能適應。在現(xiàn)在就必然會造成管理第二十一頁，共八十頁。者與被管理者關系緊張，更加影響企業(yè)的運作。因此，中國的現(xiàn)代化在學習西方的同時，必須重視自己的國學遺產，其中包括國學中蘊藏的管理智慧。當然，第二十二頁，共八十頁。國學并不是直接的管理技巧與策略，而首先是一種宇宙之道與人生智慧?！吨芤住飞险f：“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國學與管理智慧可謂是一種道第二十三頁，共八十頁。器統(tǒng)一的產物。北宋大文豪蘇軾既強調技的作用，更關注道的統(tǒng)率作用：他曾舉過一個例子，說的是南方善潛水者的技巧得自于長期的練習，掌握了潛水之道后第二十四頁，共八十頁。能夠熟悉水性，出入自如，“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于水之道者?！?《日喻》)第二十五頁，共八十頁。。這對于我們有著重要的啟發(fā)作用。下面，我們先從傳統(tǒng)的儒道法三種管理思想談起：（一）儒家的管理思想。儒家管理思想以孔子為代表?？鬃訉τ诠芾淼膯⒌诙摚舶耸摗Ｊ局饕谟诘轮斡^念上面。德者，得也。德治既是一種治國之道，又是一種得人心之道，與人事管理直接相關。今天我們依然講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結合?？椎诙唔?，共八十頁。子的德治思想是從他的仁學思想中引伸出來的。仁學是建立在中華民族氏族血緣親情關系及其觀念之上的一種情理融合的學說，它以孝悌作為核心?！墩撜Z?學第二十八頁，共八十頁。而》第一句話就體現(xiàn)了這種日常親情與德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可見孔門歷來重第二十九頁，共八十頁。視人際關系的和諧，而管理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協(xié)調人際關系?！墩撜Z》中還記載：“子曰：‘德不孤，必有鄰?！薄霸釉唬骸右晕臅?，以友第三十頁，共八十頁。輔仁。’”孔子與他的弟子曾子明確提出君子以德作為與人交往的標準。而這種德行則是施政的基礎，只要履行這些基本德行，政治與管理也就自然成功了。第三十一頁，共八十頁?！墩撜Z》中記載有人曾問孔子：“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孔子認為，只要將孝第三十二頁，共八十頁。悌施行到管理中去，這就是為政之道，舍此而沒有別的為政之道。宋代有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也就是從這里生發(fā)開去的。后來曾國藩教育子弟也是第三十三頁，共八十頁。遵循的這一路徑?？鬃舆€強調為政須有德，才能使老百姓心服口服，加強凝聚力。他多次強調：“其身正，不令而行；其不正，雖令不從。”作為一名有修第三十四頁，共八十頁。養(yǎng)的君子與治人者，必然會碰到個體人格魅力的問題，個體魅力是領袖與管理人物的基本素質與特點，是管理者的無形資產，比如二戰(zhàn)時的同盟國領袖羅斯福，第三十五頁，共八十頁。丘吉爾等人，還有軍事將領，如巴頓、蒙哥馬利等人。孔子還強調，德治還體現(xiàn)在一種忠恕之道上面。是一種高超的人生智慧與處世之道：孔子的學生曾子說：第三十六頁，共八十頁?！胺蜃又?，忠恕而已矣?！薄凹核挥?，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边@是一種推己及人的好思想，好觀念?？鬃舆€提出：“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第三十七頁，共八十頁。，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币簿褪钦f，君子要想成功，首先要讓人成功，這種思想非常切合現(xiàn)代人所說的雙蠃策略，是一種長期的戰(zhàn)略管第三十八頁，共八十頁。理理論。有日本近代實業(yè)界之父之稱的澀澤榮一，以自己數(shù)十年親身經歷和直接體驗，在《“論語”與算盤》一書中解析過“論語”與“算盤”的關系，他認為第三十九頁，共八十頁。自己的成功在于《論語》的指導。1840年出生的澀澤榮一自幼便修漢學與習劍，但明治維新改變了他的命運。1867年，他作為日本使節(jié)團成員出席了在第四十頁，共八十頁。法國巴黎舉辦的萬國博覽會，后又在歐洲游歷將近二年。當時歐洲的產業(yè)發(fā)展和經濟制度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為他以后的活動奠定了基礎。回國后，他受明第四十一頁，共八十頁。治新政府之聘在大藏省任職，曾升任大藏大臣。但不久便辭職“下?！保渡韺崢I(yè)，業(yè)務遍及金融、鐵道、海運、礦山、紡織、鋼鐵、造船、機電、保險、建筑第四十二頁，共八十頁。等眾多領域，堪稱日本近代的“實業(yè)之父”?？梢姟墩撜Z》對于現(xiàn)代管理學的啟示主要在于如何協(xié)調義利等關系上面。（二）道家的管理思想。老子略早于孔第四十三頁，共八十頁。子，傳說曾為孔子的老師。老子同樣倡導德，不過是將德置于道之下，他的書稱為《道德經》。老子的道與孔子不同，是自然之道而非人為之道，影響到人際關第四十四頁，共八十頁。系，老子比較強調管理中的順從天道，自然無為，表現(xiàn)出農業(yè)社會中原生態(tài)的管理思想。這些思想在今天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老子倡導天道自然是最好的管第四十五頁，共八十頁。理行為，他指責人類的管理與政治是反天道的，也是反人道的：“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第四十六頁，共八十頁。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保ā兜谄呤哒隆罚├献诱J為天第四十七頁，共八十頁。道損有余而補不足，而人之道則恰恰相反，是損不足以奉有余。這種行為在今天依然大量存在，即人們痛恨的窮者愈窮，富者愈富奇怪現(xiàn)象。因此，追求公正是第四十八頁，共八十頁。人類自古以來的理想與目標。中國歷史上的天師道，以及《太平經》這些充滿道教思想的農民起義的經典，受老子思想的影響是很明顯的，老子明確提出：所謂第四十九頁，共八十頁。德就是對于天道的順從，管理則是以清靜無為，順乎自然作為基礎。今天建立和諧社會，開展和諧管理，這些理念也不是沒有價值的。老子認為，管理者過多第五十頁，共八十頁。的依靠法令條規(guī)，則會產生反作用，該放松的則要放松：“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圣人第五十一頁，共八十頁。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保ā兜谖迨哒隆罚┰谥袊鴼v史上，西漢實行無為而治，清靜立國取第五十二頁，共八十頁。得了很成功的例子。當然，這要視具體情況而定。不可一概而論，但是我認為，在過多地依賴技術與數(shù)字化管理的今天，這種思想有著積極的一面。在欲望的年第五十三頁，共八十頁。代，老子更多的是提倡領導者的自身無欲與低調，倡導外柔內剛，無為而無不為。老子認為，領導人物的清靜自制，是很重要的人格修養(yǎng)：老子為此倡導上善若第五十四頁，共八十頁。水的策略：“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钡谖迨屙?，共八十頁。（《第八章》）但是不爭并不等于無所作為，而是一種無為而無不為的戰(zhàn)略，老子實際上是教會人們一種很厲害的權術：“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第五十六頁，共八十頁。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保ā兜谌隆罚┖髞眄n非子從老子第五十七頁，共八十頁。中汲取了許多思想，成為中國封建專制社會中的治國之道與君主馭下之道，《史記》中將老子韓非放到一起立傳，是因為其中有著共通性。（三）法家的管理第五十八頁，共八十頁。思想。法家的管理思想以韓非為代表。韓非嘗與李斯一起做過荀子的學生。他在韓國卻一直受到冷落。于是潛心著述，總結了先秦時期的法術勢三派的學說，創(chuàng)第五十九頁，共八十頁。立了作為集大成的法家學說。后來秦王讀到他的《說難》等文章，十分賞識他的學說，于是出兵攻打韓國，迫使韓國交出了韓非，但是由于法家人物都是一些十第六十頁，共八十頁。分自私無情的人物，韓非一到韓國，即受到與他同樣信奉法家學說的同學李斯的嫉妒與讒害，不久被秦始皇下獄，被迫自殺于獄中，算是印證了他力倡的法家關第六十一頁，共八十頁。于人性自私無情的說法。韓非不同意儒家的性善論與教化論。在他看來，人都是一些十分自私的動物，毫無道德良知，也不存在教育感化的可能性。對這種赤第六十二頁，共八十頁。裸裸的自私之物，君主有沒有辦法統(tǒng)治呢？韓非的結論是肯定的，這就是用法術與權勢來加以駕馭。他舉了一個例子說明，有一個不成器的子弟，父母訓斥，他第六十三頁，共八十頁。不改；鄉(xiāng)里耆老勸導，他也不聽，師長教育，他更是置若罔聞，但是一旦官吏依照有關法令率兵前來抓捕時，那個浪子終于害怕了，棄惡從善?？梢姡ㄖ婆c力第六十四頁，共八十頁。量才是唯一有用的教育。站在我們今天來看，韓非的思想對于管理學有著重要啟發(fā)作用?？鬃优c儒家的德治觀有兩個致命的缺陷，第一，它的人性論主要是性第六十五頁，共八十頁。善論。這樣的出發(fā)點就無形中將道德榮辱觀的作用無限夸大，看不到經濟基礎對于人的思想意識與道德建設的作用。第二，在政治上，它將道德作用代替了法制第六十六頁，共八十頁。與制度建設，有意識形態(tài)治國的特點，這樣的話，制度的監(jiān)督無形之中就被忽視了。這些與我們今天講的現(xiàn)代民主與法制是立國的基礎，是建設和諧社會的制度第六十七頁，共八十頁。保障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我們對此要有清醒的認識。事實上，中國歷史上的統(tǒng)治者都是王道與霸道互用的，沒有哪一個單純用儒家的德治管理國家的。對于中第六十八頁，共八十頁。國儒家道德觀的弊端，現(xiàn)代文學家林語堂《中國人》這本書中有過很深刻的提示。他比較了中西政法觀念的不同，說過一段很深刻的話：“任何一個國家，我們第六十九頁，共八十頁。在政治生活中一個最突出的特點冰是缺乏一部憲法，缺乏民權思想。這個特點源于一種不同的社會和政治哲學。它將道德和政治混為一談，是一種道德和諧的哲第七十頁，共八十頁。學，不是一種力量的哲學。制定一部憲法的前提是認為我們的統(tǒng)治者可能是一些無賴、騙子或竊賊。他們可能會濫用職權，侵犯我們的權利。于是我們可以依靠第七十一頁，共八十頁。憲法來保護我們的權利。而中國人有關政府的觀念恰恰相反。我們認為政府官員是父母官，他們實行的是仁政。他們會像照看自己的孩子那樣照看人民的利益。第七十二頁，共八十頁。我們放手讓他們去處理一切事務，給予他們絕對的信任。我們把數(shù)以百萬計的錢放在他們手里，但從不讓他們匯報開支情況。我們給了他們無限的權力，卻從未第七十三頁，共八十頁。想到過如何保護自己的權利。我們把他們看做是仁人君子，有教養(yǎng)的紳士。對這種仁政的批評，最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