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要地老天荒 有一種念想叫地老天荒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突然想要地老天荒有一種念想叫地老天荒一今年冬天的風(fēng)透著別樣的寒意。冬至未到，凜冽的西北風(fēng)已經(jīng)一陣緊似一陣的寒涼了。二姐姐肺部又有了問題。我們陪她去醫(yī)院檢查，其實不用檢查也知道怎么回事。從08年春節(jié)期間察覺牙齦發(fā)生病變到今年的上半年，就做了三次切除手術(shù)，但癌細(xì)胞還是以不成思議的速度分散到了肺部，直至今天肺部積水。醫(yī)生建議再做手術(shù)，可這次，姐姐說什么也不愿做了，她說，做手術(shù)又能怎樣呢?受了這么多的痛楚，不過掙來幾個月的時間，然后又是下一次的痛。這手術(shù)總不能這樣一向做下去吧?那天遲早要來的，遲幾個月早幾個月有什么不同呢?那延長了的時間又是什么?無非是把痛楚稍稍延長一些罷了。

我們再次征求醫(yī)生的觀法，醫(yī)生說，不做，肺部積水會越來越多，而一旦積水壓迫到心臟，處境就很危害了；做，在導(dǎo)出肺部積水的同時，體內(nèi)的養(yǎng)分也會被一起排出，說忠厚話，這樣痛楚不說，最好的處境也就是多維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聽了醫(yī)生的話，我們感到了無所適從：不做不行，做貌似也不行，按照姐姐目前的身體狀況，即便上了手術(shù)臺，也不見得下得來，下得了手術(shù)臺，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做與不做都不行，一個人真正是被逼到了絕路上。

三

清晰在冥冥之中有一種預(yù)兆，一向睡眠很好的我，那天竟無端做了一夜的惡夢，我心惴惴：是我工作壓力太大，還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公然，早晨6點多鐘，母親打來了電話：“幺兒，你姐這兩天精神狀況很不好，假設(shè)手頭事情可以緩一下的話，你最好能回來幾天?！?/p>

推開門，姐姐正悄悄地安坐在床上。姐姐的坐姿與我上星期回來時一樣：頭仍舊無力地垂著，腰仍舊弓著……我猛然察覺，姐姐的整個身體像極了一個快要抿合的句號。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前段時間，姐姐的頭發(fā)幾乎落光了，中斷化療不久，現(xiàn)在頭發(fā)又長出了大量，雖然有些短，卻很烏、很密。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見姐姐對著鏡子聚精會神地玩弄她的長發(fā)。我猛然童心大發(fā)，靜靜地走到她身后，然后惡作劇般大叫一聲：“喂!”沒想到，這一聲“喂”竟將姐姐嚇了一大跳，隨之一縷長發(fā)從姐姐顫抖的手里飄落。姐姐心疼壞了，她向我高高地舉起了手，只是姐姐的手最終沒有落到我身上，而是變成了一聲重重的嘆息。有幾天，姐姐沒有理我。我很內(nèi)疚，可能就是從那天起，我才知道一頭秀發(fā)對一個愛美的女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緩緩地抬起頭，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然后輕輕地允許了一聲：哎。隨即又重重地垂下了頭……

晚上，姐姐身上又痛了。我很躊躇，姐姐用針的頻率越來越高了，我怕這樣下去，時間一長，會無法操縱姐姐的疼痛，但看著姐姐豆大的汗珠，我還是在沖突中給她打了一支止痛針。俄頃，姐姐困了，才沉沉地睡去。那時時針已經(jīng)指向12點了，而我竟沒有一點睡意。我守在姐姐的身邊，手捧著姐姐的手，就那樣悄悄地坐著，悄悄地斟酌著……

夜是那樣的靜，靜得能聽到姐姐微弱的心跳，靜得能聽到凄愴從我的皮膚滲入到心臟的聲音。

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外面起風(fēng)了，風(fēng)刮過馬路，穿過小巷，帶著尖銳的叫聲來到姐姐的門前。它不時地拍打著門楣上的掛飾，發(fā)出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捻懧?。于是，我感到了孤寂，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原來，孤寂竟也是這樣的可怕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從我身邊滑過。迷含混糊中，似有人拿著木棒在追我?！八睘槭裁匆肺夷?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個字，就是跑，可我的步履竟是那樣的沉重，我想呼救，卻又叫不出聲。結(jié)果，還是被那人追上了，那人惡狠狠地用木棒在我胸口猛砸，然后又補(bǔ)上一腳，將我踹下不知什么時候展現(xiàn)在身后的懸崖。我冒死地掙扎，我想伸手抓住從身邊飛逝而過的藤蔓，但卻沒有告成，只是在掙扎中終究發(fā)出了自己的吼聲：“啊……”

睜開眼，姐姐正害怕地凝望著我：她不停地在“喊著”我的乳名，她不停地在用枯枝般的雙手“推著”我。姐姐是在試圖將我從噩夢中叫醒嗎?姐姐的“喊聲”很微弱，姐姐手上的力氣也很微弱，而此時，我卻感到了一種巨大的震撼力!

其次天，我將夢說給母親聽。母親說：“你最近確定是太累了，沒休息好。夢都是反的，別想得太多，去睡會兒吧。”說著，母親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滿頭銀發(fā)的母親，再看看床上的姐姐，我竟一時無語。

四

我們兄妹五人，姐姐排行老二，我最小?？赡苁悄挲g相差9歲的起因，姐姐特疼我，也最關(guān)切我，所以從小到大，有什么話，我熱愛跟姐姐說，有什么難事，我也熱愛與姐姐磋商。姐姐照舊成了我人生不成或缺的參謀和導(dǎo)師。

工作的頭幾年，我所在的單位效益一向很好，可到了2022年的時候，由于種種理由單位走起了下坡路，直到后來連工人工資都無法按月發(fā)放了。逐漸地，我有了辭職搞工程的念頭，可又惦記萬一工程搞不起來，自己豈不是自絕后路?終究，呆在單位可以旱澇保收啊!我與姐姐磋商，姐姐說，你現(xiàn)在也不小了，也該有自己的獨立思想了，試想想，現(xiàn)在企業(yè)都這樣，你假設(shè)持續(xù)在單位等下去，即使將來單位效益上去了，成為一個不錯的企業(yè)，而你的雄心壯志或許也被歲月消磨殆盡了吧……

頭兩年，我工程做得還算順?biāo)?，我也以為在暖通工程這條路上，我會走得更遠(yuǎn)，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2022年下半年，浙江那個暖通工程卻成了我人生最大的一次滑鐵盧。由于那次事故，我不但背上了巨額債務(wù)，而且信仰盡失。那段時間，我的心緒低落到了冰點，甚至連跳樓的心都有了。姐姐打來電話給勸我，說：“世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還是先回來過年吧。”那時已快春節(jié)了，但我就是提不起精神。幾天后，姐姐見我沒有回響，硬是坐了6個多小時的長途，將我拖了回去。

春節(jié)后的一天，姐姐帶我去老家散心。老家后面有一座小山，那是兒時，姐姐經(jīng)常帶我去玩的地方。走到山腳下，姐姐對一向低著頭的我說：“你看，山頂上那迷漫著的一團(tuán)白茫茫的霧氣是什么?”我驚疑極了，那團(tuán)霧氣是從哪來的呢?我怎么從未見過?

一路疾奔而上，至山頂，方才看清，一塊巖石的石縫里，不知什么時候竟長出一棵樹來。

那棵樹的樹干已經(jīng)有碗口那么粗了，那多數(shù)根枝丫在高空撐開一把巨傘，密密匝匝的小燈籠似的白色花兒綴滿了枝頭，甚為宏偉。更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那棵樹將根部全部深扎在石縫里，然后頑強(qiáng)地一寸一寸地向上生長著……盡管已是冬天，但那棵樹照舊是那樣的奔放、絢麗，彌漫著傲氣!

姐姐說：“這是一顆隨風(fēng)飄落的種子，卻不幸跌入巖縫中。巖縫里沒有土壤，沒有賴以生存的水源，然而在黑暗中，這顆種子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丟掉心中的夢想，它只是在一場雨水的激發(fā)下，便堅強(qiáng)地一寸一寸地向上爬行，經(jīng)過長時間的努力，它才有了今天的奔放和輝煌。你現(xiàn)在只不過是遇到人生旅途上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你為什么就不能學(xué)學(xué)那顆種子呢?”

回去后，我一向在想著姐姐那段話。是啊，一顆不幸的種子，為了今天的綻放，不知道在黑暗里摸索了多久，也不知道它的根須在巖縫中蜿蜒了多久，由于它相信每一顆種子都有屬于自己的春天。我又什么資格自卑?又有什么資格自暴自棄?那次老家之行，姐姐讓我明白，人生的旅途并不是一番風(fēng)順的，我們或多或少都會遇到大大小小的窘境。而當(dāng)此時，只要不放棄心中的夢想，我們才會有可能在某一天迎來自己最絢麗，最美好的春天。

五

故土的一切總是讓我覺得如此親切，故土的風(fēng)景又總是讓我覺得如此感傷!

由于生意上的理由，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回去拜訪姐姐了。那天是五一，我特意回了趟老家。我興沖沖地按響了姐姐家的門鈴，姐姐卻不在家。鄰居阿姨說，你去貨場看看吧，你姐在那做事。

貨場不遠(yuǎn)，步行也就5分鐘的時間?？晌艺冶樨泩觯紱]有看到姐姐的身影。姐姐會在哪兒呢?我向鄰近一個扛包的中年漢子打聽。那漢子伸手向不遠(yuǎn)處的上貨區(qū)一指，說那個背水泥的女人就是。這時，我才留神到一個頭戴藍(lán)色長舌帽，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瘦小女子正弓著腰，與一幫大男人一起吃力地給卡車上貨……我有點兒不敢相信，這是我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姐姐嗎?

小的時候，我們家的家境不好，即使父母累死累活地在地里勞作，也無法得志我們兄妹五人最根本的肚皮需求。于是，“讀不下書”的姐姐便嚷嚷著要退學(xué)。可連一桶水都提不動的姐姐能做什么呢?好在我們家在公社“有人”，姐姐終究如愿進(jìn)了公社豬鬃廠上班。那時，姐姐的工資不高，一個月也就十幾元錢吧，可姐姐每次回家，總忘不了給我?guī)讐K小糖，給兩個妹妹扯上一塊花布或頭飾什么的。于是每個月末的那一天，就成了我永久的期盼：我熱愛站在村口遙望公社的方向，熱愛遠(yuǎn)遠(yuǎn)地迎上去從姐姐的手里接過手提袋時那種幸福的感覺，然后一邊吃著糖，一邊甜甜地叫上一聲“姐姐”。但這次我沒有迎上去，也沒有像小時候“甜甜”地叫上一聲“姐姐”，更沒有從姐姐的背上接過水泥袋，我只是悄悄地站在那里，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那一袋袋沉重的水泥借助一襲弓形的灰色，從倉庫到停車場，再經(jīng)過兩米多長的跳板，緩緩地在卡車上激起一陣嗆人的白霧……

我進(jìn)城上高中的頭一年，姐姐與擁有城鎮(zhèn)戶口的姐夫結(jié)婚了，但姐姐一家的生活并不像真正的城市人那樣過得豐饒。姐夫年幼喪父，沒讀過幾年書，在單位也只是靠一身蠻力討生活。我要住校，可姐姐死活就是不同意。她說，家里生活再苦，總比學(xué)校強(qiáng)吧。是的，在姐姐家的那三年，生活是清苦了些，但姐姐憑一雙手，一灶，一鍋，還是讓我感到了家的幸福和親情的溫馨!

再后來，我去外地上了大學(xué)，接著又在外地工作，與姐姐在地理上拉開了距離，但我們的心還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我經(jīng)常給姐姐寫信，姐姐也會按時給我回信――說父母的事，說侄女的事，就是很少提及自己。過了幾年，姐姐所在的機(jī)械廠改制，姐姐下崗了。我問姐姐下崗后做什么?姐姐在信里說，她在離家不遠(yuǎn)的貨場找了一份輕松的活，讓我放心。我問概括什么工作。姐姐說，就是記記賬什么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所說的“記記賬”竟是為貨場上貨!

我心疼地問姐姐怎么可以做這么重的活?是不是不要命了?姐姐卻若無其事地說：“姐沒有文化，就是一個賣苦力的命。其實，這活雖然累一些，但薪水還是不錯的，老板也很好，從不拖工錢。你不知道，周邊的鄰居一家家蓋起了樓房，現(xiàn)在看看孩子大了，姐總得給孩子留下點兒什么吧?”

姐姐的脾氣一向很倔，她認(rèn)準(zhǔn)的理兒，九頭牛也別想拉得動她。苦勸半天，我真的是無言了。

再過幾年，侄女就大學(xué)畢業(yè)了，姐姐也該享福了吧?可惜的是，2022年的春節(jié)，姐姐卻不幸患上了這種病。

六

說起姐姐患病，這已經(jīng)是2022年春節(jié)前的事了。

那天，我正在南方開一個供貨會，會議終止的那一天，姐姐給我打來電話，問會開得怎么樣?有收獲嗎?我說一切都好。我問起家里的處境。姐姐也說一切都好，就是最近牙齒有點兒不安逸。我忙指點她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可姐姐又說沒事的，可能是老毛病了。我知道，姐姐說的老毛病是指她還是在機(jī)械廠上班的時候，在一次機(jī)械事故中，她被機(jī)器打斷了一顆牙，后來也補(bǔ)上后，只是遇到陰雨天會酸疼那么一陣子。

春節(jié)期間，我察覺姐姐說話或吃飯時，總會下意識地用手揉一揉腮幫子。我猛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姐姐說的老毛病十足不像她說的那樣簡樸。

春節(jié)后，我和哥哥好歹壓服她去-了南京。那是家省級醫(yī)院，在診治腫瘤方面也算是個權(quán)威了。掛號、問診、拍片、切片……醫(yī)生說，你姐這是牙齦腫瘤，良性的，吃點藥就好了。聽了醫(yī)生的話，姐姐狠狠地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說，就你愛折騰!我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那天，天氣真的很好，姐姐的心情也不錯。我們見天色尚早，兄妹幾人便一起去了中山陵，后來還逛了夫子廟、總統(tǒng)府等幾個著名的景點。此前，姐姐來過南京一次，那還是由于三姐結(jié)婚。當(dāng)時由于事情對比多，我們也沒來得及帶她出去玩。那天，姐姐可算是開了眼界了。一路走著，一路笑著，竟像個喜悅的小女孩。

晚上，我們是住在下關(guān)的三姐家的。吃過晚飯，本以為跑了一天的姐姐會很累，沒想到她一點兒困意都沒有。她不停地向我們訴說著自己的感受，我們也都專心地聽著，說到開心處，姐姐還旁若無人地笑上半天。見姐姐說得開心，我的心里競有了一陣莫名的酸楚。這么多年來，我們竟沒能帶姐姐好好出來逛逛!后來，姐姐貌似感覺自己話有點兒多了，便捂著嘴，笑道，你們看，你們看，姐畢竟是個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讓你們笑話了。三姐接過話說，姐，那你就在這多住些日子，我好好陪你逛逛。姐姐聽了，連連擺手說，不了，不了，我這一出來，你姐夫和婷婷在家，飯還不知道是怎么吃的呢?等婷婷工作了，姐就來南京多住幾日，好好玩玩。婷婷是姐姐的女兒，是我的外甥女。

然而，姐姐沒有等到婷婷工作，僅僅過了三個月，她就又來了南京，只是這次不是來逛街的，而是她的牙齦又不安逸了。

醫(yī)生說，你姐牙齦上的腫瘤已經(jīng)轉(zhuǎn)為惡性了，需要做切除手術(shù)。

我急忙地問，醫(yī)生，能根治嗎?

醫(yī)生說，這不好講，不管哪家醫(yī)院也都不敢保證，但有一點我可以斷定，像你姐這樣的病例，在做了切除手術(shù)后，復(fù)發(fā)的幾率很小，不會超過5％。

那次手術(shù)不算大，前后在醫(yī)院也就一個多月時間。

只是讓人想不通的是，姐姐回家不到半年，病情再一次惡化，而且還被北京一家大醫(yī)院診斷為牙癌。我以前聽過食道癌、肺癌什么的，卻從未聽過還有牙癌啊!

這個診斷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我?guī)缀醣罎ⅰ４揖忂^神來，我?guī)缀鯉е耷唬瑧┱堘t(yī)生無論如何要救救姐姐。

醫(yī)生說，治病救人是我們的天職。你姐姐現(xiàn)在的處境分外不好，最好連忙手術(shù)，不能再拖了，可有個問題不好辦，醫(yī)院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空床位了。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樓上樓下跑了多少趟，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個醫(yī)生，我只記得，結(jié)果是在院長室，在求了院長一個多小時后，才被破例同意我們在醫(yī)院走廊里設(shè)一個床位的。

回到表哥家(剛來北京時，我們是住表哥家的)，我沒敢報告姐姐實情，我只是“輕描淡寫”地報告姐姐，說這只是虛驚一場，忙乎了半天，其實并沒什么大事。

姐姐欣喜了，說，那就好啊!我早說了，這可能是個炎癥，吃點兒藥就會好的，可你們偏不信。這樣也好，大家都放心了，那我們明天買點兒藥，早點回去吧。表哥他們也忙得很，總是麻煩人不好的!

我趕快說，現(xiàn)在是沒有大事，但不代表以后也沒有大事啊。醫(yī)生說了，為了防止復(fù)發(fā)，最好將有炎癥的牙齒拔除。這叫一次性到位。

還要做手術(shù)啊?姐姐有點兒不情愿，這又得要花好多錢吧?

我撫慰姐姐說，錢不是重要的，你只管合作醫(yī)生治病，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要明凈、徹底地把病治好。

手術(shù)那天，一向固執(zhí)的姐姐一向緊緊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松開。我說，姐，不用怕，有弟弟在，你就確定不會有事，放心吧。嘴上雖這么說，其實，我心里也是怕得很。這樣的手術(shù)，換了誰都會怕的。那是要將半邊臉掀開，才能拔牙的啊。

姐姐從手術(shù)室出來的時候，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來她了。那張原本美麗的臉，經(jīng)過這次手術(shù)嚴(yán)重變了形：雙腮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蒼白的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

我可憐的姐姐，你咋就攤上這種病呢!這樣的痛，你能承受得了嗎?我能承受得了嗎?我不停地問著自己，可又有誰能夠回復(fù)我?

有人說，精神上的痛楚可以用語言來撫平，肉體上的痛楚卻是無法消釋的。是的，姐姐的肉體本是一艘用來承載精神的船，而現(xiàn)在卻成了一切痛楚的根源。

姐姐出院的那天，我又問主治醫(yī)生那個問了多遍的問題：這次手術(shù)后，我姐的病能根治嗎?醫(yī)生說^手術(shù)前我就跟你講了，你姐姐的病很難辦，假設(shè)在早期能夠得到實時的醫(yī)治，也就是說假設(shè)一開頭就將發(fā)生病變的牙齒連根拔除，或許處境會好些，可惜的是你姐現(xiàn)在的處境已經(jīng)分外嚴(yán)重了。我們現(xiàn)在做的只能是補(bǔ)救，手術(shù)后最好的處境是癌細(xì)胞不轉(zhuǎn)移，假設(shè)轉(zhuǎn)移到肺部，那就一點手段都沒有了。

這話，我一向放在心里，沒敢對姐姐說，也沒敢對母親說。我何必要讓他們知道呢?這樣的痛，是姐姐能夠承受得了的嗎?這樣的痛，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能故承受得了的嗎?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半年后，僅有的一點兒幸運，還是被無情的現(xiàn)實打破了：姐姐體內(nèi)的癌細(xì)胞還是轉(zhuǎn)移到了肺部，直到后來進(jìn)展為肺部積水。

痛，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了，假設(shè)通過手術(shù)，能挽回姐姐的生命，我們即使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可現(xiàn)在做不是，不做也不是了。

接下來，放療、化療、中藥、西藥，全體能想到的，全體能做到的，我們都想手段給姐姐做了，可最終等來的還是醫(yī)生那句：“你們給病人打定后事吧!”

我們還能有什么手段呢?我真的是被逼到了絕路上!

七

數(shù)日后的一個下午，姐姐在喝了兩小勺糖水后，精神好了大量。她問我能不能幫她買兩個氣球?我問買氣球做什么?她嘆了口氣說，前幾天，鄰居家的小孩在房間里玩氣球，她嫌吵，就讓那孩子出去玩，結(jié)果，孩子一不提防將氣球搞炸了一只，哭了半天呢。停頓片刻，姐姐接著說，去買兩個吧，代姐姐向人家道個歉!

氣球買回來，那小孩正好又過來玩了。姐姐就親自將氣球遞了過去。小孩甜甜地叫了聲：“感謝三奶!”于是，姐姐的臉上就有了久違的笑意。

晚上，我持續(xù)陪著姐姐。凌晨4點左右，姐姐嘴唇有點發(fā)干，我就問姐姐要不要喝水?姐姐突然睜大了眼睛，問：“你是誰?”我嚇了一跳，問：“姐，你不熟悉我了嗎?”姐姐跟著說：“你不熟悉我了嗎?”我趕快將臉湊到姐姐面前，說：“姐，你別嚇我啊!我是你弟弟，你是我親姐姐啊!”半晌，姐姐神智貌似清楚了過來，茫然地看著我發(fā)呆。我問姐：“你生我氣了?”姐說：“沒有啊!”我又問：“那你方才怎么那樣和我說話?”姐便不言語了，一行熱淚便順著眼角逐漸地流了下來。

我說，姐，你躺下休息一會兒吧。姐卻一把握住了我放在她面前的左手，然后又示意我將撐在她身后的右手拿過來。我將右手輕輕地放在姐姐的手背上。于是，姐姐將我們抱著一團(tuán)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說：“就像電視上說的，我們姐弟是心心相印啊!”說著說著，姐姐的語氣越來越無力，眼光變得暗淡無神，呼吸也驀地急促起來。

我嚇壞了，我冒死地叫著姐姐，我的歇斯底里驚醒了母親和家里其他的人。母親一看姐姐臉色，連說：“快，快給她換壽衣，她不行了?！?/p>

姐姐昏死在生死邊緣。

我們七手八腳地給姐姐換壽衣……這些衣服都是我前幾天在街上刻意為她挑揀的，從里到外。以前，誰要是不經(jīng)姐姐同意，隨隨意便地給她買件好衣服，她總要埋怨半天，而這回，姐姐分外地聽話，她什么都沒有埋怨，閉著眼睛，任由我們把她打扮成“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趴在姐姐的床前，一邊輕撫著她的胸口，幫她順氣，一邊輕輕地叫著“姐姐”。約莫半小時，姐姐睜開了眼。我問，姐姐，好點兒了嗎?姐姐沒有打理我，她突然大喊一聲：“我憋屈啊!”我嚇了一跳：憋屈?姐姐心里還有什么想不開的?我說，姐，你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出來吧。姐姐沒有打理我，她的心緒瞬間變得奇怪地亢奮。她不停地叫嚷著：“憋屈啊!我冤枉啊!這太不公允了啊!我孩子還小，我不能就這樣走的。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姐姐像是在與人中辯，又像是在向誰求饒。就這樣，姐姐足足叫了兩個小時的“冤”之后，才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我服了!我跟你們走吧?！比缓笤俅位杷诉^去……

早上8點多鐘，姐姐再次清楚了過來。我想，這是不是人們說的那種“回光返照”?姐姐示意我和姐夫的哥哥到她的身邊，姐說：“孩子還小，以后就盼望你們兩頭兄妹照管了……”說著，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緊緊地盯著姐夫的哥哥，直到我們冒死地點頭，她才合意地閉上眼睛。

這時，電話響了，是哥哥打來的。他說，他已經(jīng)上車了，三個小時左右就能到家。我忙俯下身子對姐姐說：“姐，大哥連忙就到家了，你堅持一下，你跟哥哥說幾句話，好嗎?”姐姐貌似已經(jīng)預(yù)知了自己的時間，她再次睜開眼睛，貌似拼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她輕輕地?fù)u了搖頭，說：“怕是來不及了，還有兩個小時，姐就得走了，我們心里記著就好……”我看了一下時間，那時正好是上午8：40。

姐姐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只是聲音越來越細(xì)，越來越微弱。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巧合，10：40，我察覺姐姐的眼睛在無意識地轉(zhuǎn)動，眾人的呼喊也已叫不應(yīng)那迷離的眼神，那目光就像爐膛里僅存的那兩點火星，隨著臉色由蒼白轉(zhuǎn)為蠟黃，轉(zhuǎn)瞬熄滅了，永久地熄滅了。而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姐姐的手逐漸地從我身上無助地緩緩滑落……

就這樣，姐姐匆促走完了自己短暫的43歲的人生，走到了一個目生而又冷清的世界。

八

哀樂響起的時候，天上飄起了綿綿細(xì)雨，是上蒼的眷顧，還是姐姐的福祉?風(fēng)還在吼著，只是聲音有點兒嘶啞了，莫非無情的風(fēng)也在為姐姐的早逝而哭泣?而此時，我竟連這一絲的低沉聲也哭不出來了。

一連三個晚上，我悄悄地守在姐姐的靈前，不時地為姐姐接續(xù)著香火，給姐姐的長明燈添著香油……

九

按照老家的風(fēng)俗，姐姐火化前，姐夫和外甥女是要向姐姐的娘家人請示的。

在葬禮主持人的安置下，我們娘家一干直系親屬分長幼剛剛坐定，姐夫和外甥女相互攙扶著跪倒在我們的面前。

姐夫一向是個樂觀的人，我從沒見姐夫哭過，而今天，姐夫卻像個孩子似的，哭成了淚人……

都說，人生有兩大悲傷事：一是中年喪妻；二是老年喪子。而今年剛滿41的姐夫卻不幸成了這個中年喪妻的人。

天，為之泣：地，為之悲!

一家人抱作一團(tuán)，為姐姐，為這個不完整的家庭……

姐姐入殮了，一記記沉悶的封棺的敲擊聲，在無情地撞擊著每一個人脆弱的心靈。于是，悲傷如潮水般在急速地漫延，很快就漫過了我們的頭頂，把我們的全身給吞噬了。我窒息在母親、姐夫和外甥女聲嘶力竭的哭聲里，欲罷不能。

去火葬場的時候，我沒有聽從親友的建議坐小車，我堅持坐在姐姐的靈車上。我要送姐姐結(jié)果一程，我要讓姐姐記住回家的路，我還要讓姐姐記住，我們是愛她的，我們是永遠(yuǎn)不會忘卻她的。我一邊向車窗外撒著紙錢，一邊不停地與姐姐說著話。姐姐能聽到嗎?我想，她確定是聽到了，要不然，靈車快到火葬場的時候怎么會突然熄火呢?那確定是姐姐在留戀這個世界，確定是姐姐割舍不下她的親人啊!

這是一段由生到死的過程，這是一段讓我們心靈倍受煎熬和磨折的過程。

十

“六七”顧名思義，從葬禮的那一天算起，分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和六七，共計42天，過了六七，葬禮才算是真正的終止。六七又叫“斷七”，祭過此七，燒七即告完成。“六七”那天要舉行隆重的祭祀活動，全體的親友都要來點燃紙錢，到墳前祭拜。

我一向感覺姐姐沒有走，只是出了趟遠(yuǎn)門，一向到“六七”的那天，親友們來給姐姐點燃紙錢的時候，我才真誠懇切地感覺到姐姐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直到這時，我才開頭悄悄地斟酌姐姐的去世。姐姐在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