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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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朋友的朋友說，我所處的生活狀況太優(yōu)越，寫出的文字像是空中樓閣。

這句話，我用了好久去揣測。

然后尋得一時思想上的閑暇時分，輕輕地翻回歲月那本書，我明顯看見某一刻的自己，身處在艱辛的日子里，眼中有淚，懵懂地看著天空的樣子。

不是我沒有經(jīng)歷過磨礪，而是我懂得珍惜這歲月靜好的日子，那些疼痛的過往，不想以文字的方式書寫出，只想塵封在記憶的海里，讓此一時溫馨的時光浪潮一層層將其疊加、掩蓋。

然而，不提及，不等于遺忘。

小時候，家境沒有那么優(yōu)越，父母雖然都是有文化之人，但是僅靠父親一個人工作，后面就有五個人要養(yǎng)活，生活也可謂是異常艱辛。

有一年的暑假，我突發(fā)奇想要去打暑假工。

那個時候的母親剛剛摔傷了肋骨，手術(shù)后在家靜養(yǎng)，我毅然對姐姐說，好好照料媽媽，我要出去打工，去掙學(xué)費(fèi)，去給母親掙一點營養(yǎng)費(fèi)。

那個時候的父親在蘇州工作，于是我也去了蘇州，我想，在那樣的大城市，才能得到更多的薪酬吧？在古鎮(zhèn)木瀆，我進(jìn)了一家服裝廠。記得很明了，去"面試'的時候，那個體態(tài)雍胖的車間主任看著我，然后問，你是不是初中還沒有畢業(yè)，有身份證嗎？我含含混糊地搪塞著說，忘帶了，明天帶過來。

在那個滿是童工的小廠房，我開始日以繼夜地重復(fù)做著一件事情，在廠里唯一的一臺進(jìn)口機(jī)器上，將半成品的服裝口袋兩邊，打一個約一厘米長兩毫米寬的線結(jié)。工作機(jī)械而簡單，然而卻要分外提防，稍不留神，手指就會被那個快速來回?fù)u擺的鋼針扎到，流血，是常有的事情。

那臺機(jī)器擺放在一個約5平米的單間里，有一扇朝南的窗戶，窗外有棵很高大的法國梧桐。每天，坐在機(jī)器前面，仰望那些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的梧桐葉，是我認(rèn)為最享受的事情。然而，僅僅是仰望天空與梧桐，那些時間于我而言，依舊是奢靡。由于是流水線生產(chǎn)，我做的工序，只有我一個人，下一道工序的人會一直催個不停，活像一個個催命鬼。

一直在堅持，身心備受煎熬，那是我走上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我告訴自己不要輕易放棄。

但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頑強(qiáng)，上班十天我就開始瘋狂地想家，想母親，想母親做的飯菜的味道。

工廠的飲食是我最無法忍受的煎熬，那些飯菜，讓人沒有一點點食欲，有時候，硬憋著讓自己咽下那些花五角錢或是一元錢買來的飯菜，卻一陣作嘔，又通通吐出。

父親工作的地方離服裝廠有5公里，看見我瘦了，他心疼不已。后來，他隔幾天會去探望我一次，燒好我喜歡吃的菜，裝在一個飯盒里。

每次接過那個飯盒，我的眼淚都會不自知地往下掉。那種感覺，今生今世，不想再重溫。

我所住的宿舍，是一間窗戶玻璃都不完整的平房，鐵皮的房頂，下雨天"啪啪'作響，盛夏的晚上，像是睡在一個大蒸籠里面。

我和其他六個來自五湖四海的女孩住在一起，我的隔壁住著一個湖北的男孩，比我大一歲，戴副眼鏡，說話溫柔，人很忸怩。在那里，給我印象最深的人就是那個湖北男孩，我們往往在一起談理想與學(xué)習(xí)，那個時候的他，由于家境貧寒，剛剛輟學(xué)。

我的第一份薪水，是789元，這個記憶一定會永世銘刻。那天，工廠破天荒地放了半天假，我很沖動，給父親買了一件條紋的短袖襯衫，在入夜時分匆忙趕著一趟公車去父親所在的地方?；蛟S由于沖動，或許由于是個路盲，我竟然沒過馬路就上了車，背朝著父親所在的方向一路遠(yuǎn)去。

到達(dá)父親那里的時候，明晃晃的月兒已經(jīng)掛在了天上。

父親看到滿頭大汗、腳底起泡的我，心疼地掉下了眼淚，那是我其次次看到父親哭，第一次，是在爺爺去世的時候。

次日早晨，父親堅決不讓我再回去那個工廠，讓我留在他那里，過段時間送我回家，我堅決不同意，理由是廠里押了我半個月的工資。

一個半月都熬過來了，還在乎那半個月嗎？我想。

就在我準(zhǔn)備回家的前兩天，那是個上午，那臺機(jī)器出了一些問題，近兩個月的時間，我貌似能夠判定問題出在哪里，于是我想自己修理。就在我將它修好之后，由于手上沾染了機(jī)油，在放下機(jī)器頭的時候，沒能扶得住重數(shù)十斤的機(jī)器頭，大鐵塊砰然合上，正好砸在我沒來得及抽出的右手上。

一陣鉆心的疼。

沒過一小會，原本瘦弱的手都腫了起來，看不清骨骼與血脈，整只手成了醬紫色。

我沒哭，也沒叫，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梧桐。

一個工友看到之后，嚇壞了，迅速跑去告訴車間主任。

車間主任也嚇壞了，他說，你請假休息幾天。

我說，我要辭工，由于暑假終止了，你把工資全部給我。

他拉長了一張臉，說，你才做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結(jié)清工資，人家做一年，都是要押半個月工資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說，那你帶我去醫(yī)院看手，這屬于工傷。

車間主任沒再和我啰嗦，或許，他怕惹麻煩，更想我趕快離開，于是給我結(jié)清了工資。

后來我一直很慶幸，幸好手傷的是時候，不然我那大半個月的工資要不回來的。雖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更多地是泛著酸楚，而父母親眼中更多地是閃著淚花。

那是我的第一次打工生涯，時間雖短，我卻明顯感到自己成長了大量。

那一年，是1999年，我16歲。

高考那年，發(fā)揮失常，我心灰意冷。父母要給我補(bǔ)習(xí)一年，自尊心極強(qiáng)的我，卻整理了簡單的行李，跟隨幾個同城的女孩一起去了上海。

女孩們在上?；炝硕嗄?，在她們的介紹下，我進(jìn)了一家服裝廠，在上海寶山區(qū)，一個叫劉行的小鎮(zhèn)。

工廠屹立在一片稻田中央，剛?cè)サ臅r候，稻田里還是一片蔥綠，那段時間，我還沒有從高考的陰影里走出來，拒絕與任何人交往，于是，那片稻田成為了寂寞的我最忠實的伴侶。每天入夜，我都會坐在工廠后面的一塊石板上，面對著稻田，看書，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那樣寧靜地坐著。

工廠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做，然而有事情做，就得工作到凌晨兩點。

那一年的上海深冬，稀奇的冷，工廠的北邊，有一條河，河里的冰整日不見溶化。那年，有生以來，我的雙手第一次生凍瘡，一開始是紅腫，然后是潰爛，再到最終一握拳，就會鮮血直流。

有個很帥氣陽光的男孩，開始一步步朝我走近，他給我洗衣服，給我打飯，給我買藥，給我買書，他用他的熱心，一點點感染著我，讓我如冰一樣的內(nèi)心開始回暖。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愛情，于是，始終保持著距離，越是如此，他越靠近；越靠近，我越遠(yuǎn)離，直到最終

那是一個很冷的夜，他約我去廠房的頂樓，由于畏懼，讓一個女孩陪伴我一起。期間，他向我表白，他的口吻很低迷，像一只在風(fēng)雨中找不到家的貓咪，給我很凄涼的感覺。

我像一朵萎謝飄零的花瓣，說了一句"我們還太小'，之后，一句話也不曾回復(fù)，我知道，這深深傷了他的自尊心。

后來，我和女孩離去，留下一個背影落寞的他，倚著圍欄，立在寒冷的風(fēng)中?？墒撬麉s出事了，從四樓掉了下來，好在下面有平日廠里的廢氣物堆積，他只是摔斷了腿。

我一直不知道，那次事件的發(fā)生，是偶然，還是他意識里的必然。

再后來，他離開，給我丟下一句話：我等你十年。

我記得，當(dāng)時的我差點就妥協(xié)了，差點就允許他，做他的女朋友。只是，理智的我終究是靜默以對，我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他走后，我變得更為寂靜，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不說一句話，我覺得上海是個讓我無處安放靈魂的地方，是個永遠(yuǎn)沒有溫暖陽光的地方。

臘月的時候，廠里縫制的一批外貿(mào)衣服質(zhì)量不合格，上家要求廠里派人去返工。我不幸被選中，理由是我做事認(rèn)真。于是和另外5個人，一起去往上海三橋附近的一家工廠。

數(shù)千件衣服要返工，總是有人不停地在催促，我們6個人忙得像陀螺。工廠沒有給我們安排住處，每天晚上我們只好睡在車間的那堆衣服里，深夜時分，總能聽到其他的女工友在低泣。

那個時候的我，異常地想念父母，想念那個陽光的男孩，無聲地流著苦澀的眼淚。

臘月二十六，本是工廠結(jié)算半年薪水讓員工回家的日子?？墒悄且惶欤瑥S里卻大門緊閉，那個猥瑣的廠長，以及那個大腹便便的老板都無了蹤影。

心，寒透了，和那年的冬天一樣。

費(fèi)了很大的周折，終究在臘月二十九的上午拿到了一大部分工資。所有人都想趕著回家過年，沒有誰再耗下去。那天晚上，我和幾個同城的女孩，在上海南站等10點鐘的火車。

上海，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喧囂，躁亂，完全由于那年在南站的遭遇。

記得很明了，我們幾個人，帶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候在外面的花壇邊。等了好幾個小時，那幾個女孩，早已疲累不堪，紛紛依偎著熟睡，只留下默然而孤獨(dú)的我，看管行李。

不多久，兩個裝扮痞氣的小伙子，在女孩們身邊晃了兩趟。后來，其中一人拿出一個短匕首，劃開了其中一個女孩的背包。

坐在對面的我，以及好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卻無人吭聲。

我嚇壞了，但卻也是鼓起了勇氣，騰地站起來，由于我知道，她的工資都裝在那個背包里。我用顫抖的聲音說：干什么！然后一個勁地叫女孩的名字。

兩個小伙子朝我轉(zhuǎn)頭，那個拿匕首的人瞪著眼睛朝我步步迫近：你說干什么？你說干什么？多管閑事，你打聽打聽，在上海灘，誰不知道我"小白龍'，敢惹我，吃飽了撐的？

我嚇壞了，思維早已無法正常運(yùn)轉(zhuǎn)，就那樣傻站著，直到他過來推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趔趄了一下，跌倒，頭部撞在水泥花臺之上，嗡嗡作響，一陣眩暈。

好在，旁邊的一個老人家說了一些好話，遞給了小痞子們兩根煙，他們才高調(diào)地離去。

那時那刻，我那些同城的伙伴們，依舊在熟睡，驚嚇、委屈蜂涌而至，我的眼淚啪啪地往下掉。

心中就一個勁地想著，回家了，一定得繼續(xù)讀書，好好地

那是我的其次次打工經(jīng)歷，歷時半年，收獲了一些溫情，卻也辜負(fù)那個人。那半年，我變了好多，也聚集了足夠的力量，用來應(yīng)對多變而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

那一年，是2023年，我18歲。

后來，我又有過一次打工經(jīng)歷。

再后來，父親的事業(y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