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的藝術特點

《三言》的藝術特點《三言》中的明人作品，除少數(shù)是話本外，大部分都是擬話本，是模擬話本形式的白話短篇小說，故仍保有話本的傳統(tǒng)特點，并不斷地發(fā)展變化。擬話本是文人的擬作，它具有文人寫作特點，其中比較優(yōu)秀的或有一定社會意義的往往是接近市民的文人所寫，它們就兼有市民文學和文人寫作的特點。1．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性格的刻畫宋元話本中，人物已經(jīng)有了個性化的刻畫，這種個性描寫又能和人物的社會存在及時代特征相適應，因而形象更鮮明?！赌胗裼^音》中的秀秀和崔寧，就是典型的例子。明代的白話短篇小說，已由民間藝人的創(chuàng)作逐漸朝著作家文學創(chuàng)作的方向發(fā)展，其中優(yōu)秀的作品，個性描寫更為細致；宋元話本之較優(yōu)秀者，已能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心理描寫來刻畫人物，有時且能和環(huán)境氣氛結合。明代擬話本的某些篇章，則尤為細致生動，其最重要的特點，是著重在刻畫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擬話本小說，善于把人物內(nèi)心活動和生活細節(jié)描寫結合起來，和人物的表情、對話、行動結合起來，繪聲繪色，入微入骨。例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中，作者敘述秦重的身世，從逃難到被賣做小廝到挑擔賣油的經(jīng)過，寫得相當詳盡。秦重的性格是緊扣著他的身份和遭遇來表達的，對秦重的內(nèi)心活動，也刻畫得十分細致。秦重初次見到莘瑤琴，“聽得說是汴京人，觸了個鄉(xiāng)里之念”，于是一路走，一路癡想，把秦重的同情瑤琴、愛慕瑤琴以及癡心妄想親近瑤琴的心理發(fā)展過程，曲曲傳達出來。后來秦重積得銀子，作者又這樣地描繪：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兩本錢，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費，還是有余?！庇窒氲溃骸斑@樣散碎銀子，怎好出手？拿出來也被人看低了！見成傾銀店中方便，何不傾成錠兒，還覺冠冕。”當下兌足十兩，傾成一個足色大錠，再把一兩八錢，傾成水絲一小錠。剩下四兩二錢之數(shù)，拈一小塊，還了火錢，又將幾錢銀子，置下鑲鞋凈襪，新折了一頂萬字頭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漿洗得干干凈凈，買幾根安息香，熏了又熏。揀個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來。這不僅運用了人物的內(nèi)心獨白，并且通過對人物行動的具體描寫，把秦重這個樸實的小商人性格刻畫得十分逼真。作者對瑤琴性格發(fā)展的刻畫，也是把她放在思想矛盾和人物沖突中來完成的?，幥購南忧刂亍安皇怯忻Q的子弟”，到?jīng)Q心和他百年偕老，這一性格的矛盾發(fā)展也是很自然很真實的?！抖攀锱涟賹毾洹返男睦砜坍嬘葹榫剑罴缀菪某鲑u杜十娘，與十娘在舟中談話前后的大段文章，對人物個性描寫都很成功。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和此時此地的感情。有些心理活動，著墨不多，并無繁瑣的獨白，卻深入地寫出了人物的內(nèi)心。如杜十娘獲知李甲已把自己出賣時，作者只用“放開兩手，冷笑一聲”八個字，就把十娘內(nèi)心的失望、苦痛和堅強不妥協(xié)的性格表露出來。寫李甲變心，卻先寫他“撲簌簌掉下淚來”“含淚而言”“淚如雨下”。但當十娘表示同意嫁給孫富時，卻又立時“收淚”“欣欣似有喜色”。通過這簡練的描繪，把這個紈袴子弟骯臟的內(nèi)心世界完整地揭示在讀者面前。在用行動、對話來刻畫人物的個性方面，明代的白話短篇小說的另一個特點就是細節(jié)的豐富和具體。有些小說在關鍵性的情節(jié)中常能用大段的篇幅，一系列的動作和對話，精細地塑造出活生生的形象。例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秦重服侍酒醉的瑤琴那一段描寫為例：通過秦重一連串的動作，把秦重那種又驚又喜，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復雜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試看瑤琴酒醒后和秦重的對話：美娘（瑤琴）問道：“你是那個？”秦重答道：“小可姓秦?！泵滥锵肫鹨箒碇拢谢秀便?，不甚記得真了；便道：“我夜來好醉！”秦重道：“不曾?！泵滥锏溃骸斑@樣還好?！庇窒胍幌氲溃骸拔矣浀迷逻^的，又記得曾吃過茶來，難道做夢不成？”秦重方才說道：“是曾吐來。小可見小娘子多了杯酒，也防著要吐，把茶壺暖在懷里。小娘子果然吐后討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棄，飲了兩甌。”美娘大驚道：“臜巴巴的吐在那里？”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可把袖子盛了。”美娘道：“如今在那里？”秦重道：“連衣服裹著，藏過在那里?！泵滥锏溃骸翱上牧四阋患路！鼻刂氐溃骸斑@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余瀝。”美娘聽說，心下想道：“有這般識趣的人！”心里已有四五分歡喜了。從兩人的談話中，作者把瑤琴恍恍惚惚的神情和秦重小心在意的心理，刻畫得十分細膩，使人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之感。而他們所流露出來的思想感情，也完全符合這個處在萬惡的舊社會最低層的妓女瑤琴和小商人秦重的身份和個性。2．題材的擴展和生活素材的豐富宋元話本的內(nèi)容，直接采自現(xiàn)實生活者居多，脫胎于前人筆記或唐代傳奇者較少。明代的擬話本，大都采用了前人筆記和傳奇中的素材，如《太平廣記》《夷堅志》《情史》等書，作了不同程度的加工。作者以大量生活素材和藝術描寫，使作品的主題和細節(jié)更為具體豐富。例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與《負情儂傳》情節(jié)基本一致，細節(jié)則多所增益。其中十娘要李甲借貸贖身一段，原作不過二三百字，小說卻敷演為二千余言，把李甲向親友告貸的困難過程給以具體的描寫，并添出柳遇春這樣一個有俠氣的人物，為小說生色不少。又如孫富勸誘李甲以及十娘最后對李甲的態(tài)度，罵孫富、投江等情節(jié)的描寫都更加豐富和細致。使主要人物的形象更鮮明突出，更充實完整。這是思想性藝術性得以進一步提高的關鍵之一。我們還可以用唐傳奇《李娃傳》來和明擬話本《玉堂春落難逢夫》作對照，來研究擬話本對題材處理的長處。《玉堂春落難逢夫》的寫作，顯然受到《李娃傳》的影響。但是前者卻有所突破，有所發(fā)展。如《李娃傳》中竹林燒香騙走鄭生是李娃親自參加的，而小說中老鴇的“倒房計”卻是瞞住玉堂春進行的。玉堂春在發(fā)覺中計之后，“淚不停滴”。鄭生的中舉做官，是由李娃親自督勵的，她期望鄭生“連衡多士，爭霸群英。”這種封建名利觀念，在李娃身上是向封建制度徹底投靠；玉堂春本質(zhì)上也是向封建制度投降了的，但在程度上則有不同，玉堂春也效法李娃，勸王公子“用意攻書”，但王公子的“發(fā)志勤學”，主要還是受到專制家長的壓力，否則就難逃一頓毒打。玉堂春和李娃的主要差別，是在于她與封建勢力的斗爭。李娃對老姥的斗爭，只是為了恢復鄭生的“本軀”，而玉堂春對老鴇的斗爭，卻是為了愛情。兩者相較，玉堂春的反抗比較堅強，老鴇用“倒房計”撇掉王公子，她卻在城隍廟與公子私會，定計使公子二次進院；老鴇說她串通王三拐去金銀首飾，她就大罵其“圖財殺命”，要去刑部告狀，并把老鴇王八的丑惡面目揭露在群眾面前，逼得老鴇無計可施，只得寫下贖身文書。這種針鋒相對的尖銳斗爭，顯示了玉堂春堅強的性格，這在《李娃傳》中是找不到的。后半篇寫封建市儈勢力的代表者──老鴇，不甘心失去搖錢樹──玉堂春，想盡種種辦法，把玉堂春賣給山西財主沈洪作妾，使玉堂春含冤受屈，歷盡千辛萬苦。故事情節(jié)曲折變化，波瀾迭起，作者已擺脫了《李娃傳》的窠臼。這里，可以看出作者是有一定的思想水平和藝術創(chuàng)作才能的。但是，玉堂春冤獄的平反和她在愛情上的最后勝利，必待王公子一舉成名，然后得到家長的承認，而玉堂春所爭取到的卻只是妾的名分，顯然，這是作者封建思想的表現(xiàn)，也是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對他的局限。因而，玉堂春這一形象，就因題材的處理改造沒有能達到反封建的高度而暗淡下來，終于變?yōu)榉饨ńy(tǒng)治階級的順民。3．結構體制《三言》中的明人作品，繼承了宋元話本的歷史傳統(tǒng)，不但原來作為說話人表演手段的詩詞、入話、頭回等成為創(chuàng)作的結構形式，就是故事情節(jié)也都能在人物性格的沖突中發(fā)展，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脈絡分明。而且矛盾一定“當場”解決，有頭有尾，常常連次要人物的結局也交代個一清二楚。這樣的形式，正是我國宋元話本小說所具有的民族形式，為明人所繼承，所發(fā)揚。盡管明人的白話短篇小說已由說話人的口頭轉到讀者的案頭，而保留下來的這些說話人固有的表演特點，使讀者仿佛置身書場，親聆藝人娓娓動聽地講述故事，有著一定的吸引力，這也是擬話本的一個優(yōu)點。4．語言的運用和提煉明人作品，也深受宋元話本的影響，基本上保持口語化的優(yōu)點。其中較優(yōu)秀作品的文學語言，是結合著明朝的北方話和江南通用的口語、宋元的某些口語，以及某些比較淺顯的文言，基本上尚能融合一體。其中完全口語化的部分，很接近現(xiàn)代的口語。像《賣油郎獨占花魁》《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等反映市民生活的作品，語言的通俗、生動，豐富多彩，尤其明顯?！度浴分械陌自挾唐≌f之所以能在藝術上取得上述的成就，第一是因為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從唐傳奇以來在長時期中積累了藝術經(jīng)驗，特別是塑造人物的經(jīng)驗，宋元話本更直接地提供了用群眾口語塑造市民形象的經(jīng)驗和范例。第二更重要的，是作者對人物和現(xiàn)實生活的熟悉和愛憎分明的情感。雖然作者們并不是自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