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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穿著是鶯背色的夾紗直裰,手搖詩扇,腳踏絲履,走了進來。三人近前一看,面如傅粉,眼若點漆,溫恭爾雅,飄然有神仙之概。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子。進來與三人相見,作揖讓坐?!白鸶且婚T三鼎甲,四代六尚書,門生故吏天下都散滿了。督、撫、司、道,在外頭做,不計其數(shù)?!倍派髑湓凇度辶滞馐贰返拿咳豪?,杜慎卿無疑算得上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他是一位真正的名士,和那些招搖撞騙、自吹自擂的假名士不可同日而語。他似乎是什么都有了,高貴的門第,出眾的才華,風雅秀美的儀表,大把的銀子,到處有人捧他,到處有人為他抬轎,但是他的生活卻空虛而又無聊,杜慎卿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本文帶你走進儒林,走近杜慎卿。杜慎卿對歷史有時確實有很好的見解,在游玩雨花臺崗的時候,他忍不住滿腔愁緒,大發(fā)議論。他關(guān)于永樂皇帝和方孝孺的評價,雖迥異于平常之論,卻斷非以成敗論人,而是從歷史事實出發(fā),考辨所謂的“夷十族”并不及母黨、妻黨,更不及門生,肯定“若不是永樂振作一番,信著建文軟弱,久已弄成一個齊梁世界了!”批評方孝孺“迂而無當”,死守皋門、雉門之辨是書生之見。而正統(tǒng)文人在這一問題上大多是同情方孝孺的,而不滿永樂帝的,如姚鼐曾說:“成祖天子之富貴,隨乎飄風;正學一家之忠孝,光乎日月?!比绱说鹊?,均可見杜慎卿雖目中無人,風流自賞,卻確有見識,不同凡俗,特別是他從挑糞桶的農(nóng)民身上能領(lǐng)略“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更非一般庸俗腐儒能比擬,實屬難得。諸葛天申向二位道:“去歲申學臺在敝府合考二十七州縣詩賦,是杜十七先生的首卷?!倍派髑湫Φ溃骸斑@是一時應酬之作,何足掛齒!況且那日小弟小恙,進場以藥物自隨,草草塞責而已。”忽然翻出一首詩來,便是蕭金鉉前日在烏龍?zhí)洞河沃鳎派髑淇戳?,點一點頭道:“詩句是清新的?!北銌柕溃骸斑@是蕭先生大筆?”蕭金鉉道:“是小弟拙作,要求先生指教?!倍派髑涞溃骸叭绮灰姽郑〉芤灿幸痪涿ゎ?,詩以氣體為主,如尊作這兩句:‘桃花何苦紅如此?楊柳忽然青可憐?!M非加意做出來的?但上一句詩,只要添一個字,‘問桃花何苦紅如此’,便是《賀新涼》中間一句好詞,如今先生把他做了詩,下面又強對了一句,便覺索然了?!睅拙湓挵咽捊疸C說的透身冰冷。金東崖把自己纂的《四書講章》送來請教。作揖坐下,各人敘了來歷,吃過茶,告別去了。杜慎卿鼻子里冷笑了一聲,向大小廝說道:“一個當書辦的人都跑了回來講究《四書》,圣賢可是這樣人講的!”傲慢的名士對于自己的才情,他從來就自信滿滿,對比那些圍繞在他身邊三教九流的“文人嘍羅”他始終是帶著鄙夷的居高臨下的神氣,或者干脆毫不避諱地尖銳地指責?!安莶萑煛甭圆唤?jīng)意已經(jīng)是二十七府州縣首卷,若是認真對付,苦心孤詣,真不知道要寫出什么驚天動地之文來!他深以門第家世自負,但若是有人當面恭維他,他又要看不上,要說人家“開口就是紗帽”、“偏生有這些惡談”。蕭金鉉原以為對方會敷衍兩句恭維話的,誰知道竟是這樣不冷不熱的諷刺挖苦,難怪他要“透身冰冷”了。然而,敢于這樣在人前尖銳地數(shù)落起他人的詩作,也確實體現(xiàn)了杜慎卿的張狂得不同尋常。杜慎卿道:“我今日把這些俗品都捐了,只是江南鰣魚、櫻、筍,下酒之物,與先生們揮麈清談?!碑斚聰[上來,果然是清清疏疏的幾個盤子。買的是永寧坊上好的橘酒,斟上酒來。杜慎卿極大的酒量,不甚吃菜,當下舉箸讓眾人吃萊,他只揀了幾片筍和幾個櫻桃下酒。傳杯換盞,吃到午后,杜慎卿叫取點心來,便是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的燒賣,鵝油酥,軟香糕,每樣一盤拿上來。眾人吃了,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杜慎卿自己只吃了一片軟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來。杜慎卿帶著這小小子,同三人步出來,被他三人拉到聚升樓酒館里。杜慎卿不能推辭,只得坐下。季恬逸見他不吃大葷,點了一賣板鴨、一賣魚、一賣豬肚、一賣雜膾,拿上酒來。吃了兩杯酒,眾人奉他吃菜,杜慎卿勉強吃了一塊板鴨,登時就嘔吐起來。眾人不好意思。因天氣尚早,不大用酒,搬上飯來。杜慎卿拿茶來泡了一碗飯,吃了一會,還吃不完,遞與那小小子拿下去吃了。。當下三人把那酒和飯都吃完了,下樓會賬。優(yōu)雅的名士次早起來,洗臉,擦肥皂,換了一套新衣服,遍身多熏了香,將季葦蕭寫的紙包子放在袖里,坐轎子一直來到神樂觀,將轎子落在門口。小廝出去領(lǐng)了沈大腳進來。杜慎卿叫端一張凳子與他在底下坐著。沈大腳問:“這位老爺?”杜慎卿道:“這是安慶季老爺?!币騿柕溃骸拔彝心愕脑鯓恿??”沈大腳道:“正是。十七老爺把這件事托了我,我把一個南京城走了大半個,因老爺人物生得太齊整了,料想那將就些的姑娘配不上,不敢來說。如今虧我留神打聽,打聽得這位姑娘,在花牌樓住,家里開著機房,姓王。姑娘十二分的人才還多著半分。今年十七歲。不要說姑娘標致,這姑娘有個兄弟,小他一歲,若是妝扮起來,淮清橋育十班的小旦,也沒有一個賽的過他!也會唱支把曲子,也會串個戲。這姑娘再沒有說的,就請老爺去看?!倍派髑涞溃骸凹热蝗绱耍擦T,你叫他收拾,我明日去看。”沈大腳應諾去了。季葦蕭道,“恭喜納寵?!倍派髑涑钪嫉溃骸跋壬@也為嗣續(xù)大計,無可奈何,不然,我做這樣事怎的?”季葦蕭道:“才子佳人,正宜及時行樂,先生怎反如此說?”杜慎卿道:“葦兄,這話可謂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婦人生,天下婦人都殺盡!’婦人那有一個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婦人隔著三間屋就聞見他的臭氣?!倍派髑湫Φ溃骸伴L兄,難道人情只有男女么?朋友之情,更勝于男女!你不看別的,只有鄂君繡被的故事。據(jù)小弟看來,千古只有一個漢哀帝要禪天下與董賢,這個獨得情之正;便堯舜揖讓,也不過如此,可惜無人能解?!奔救斒挼溃骸笆橇?,吾兄生平可曾遇著一個知心情人么?”杜慎卿道:“假使天下有這樣一個人,又與我同主同死,小弟也不得這樣多愁善??!只為緣慳分淺,遇不著一個知己,所以對月傷懷,臨風灑淚!”季葦蕭道:“要這一個,還當梨園中求之。”杜慎卿道:“葦兄,你這話更外行了。比如要在梨園中求,便是愛女色的要于青樓中求一個情種,豈不大錯?這事要相遇子心腹之間,相感于形骸之外,方是天下第一等人,”又拍膝嗟嘆道:“天下終無此一人,老天就肯辜負我杜慎卿萬斛愁腸,一身俠骨!”說著,悼下淚來。明明是為了縱欲取樂以補精神空虛,卻偏要裝出討厭婦女的偏激面孔:“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婦人生,天下婦人都殺盡!’婦人那有一個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婦人隔著三間屋就聞到他的臭氣?!狈置魇恰肮讶撕蒙?,卻偏要聲稱“朋友之情,更甚于男女!”滑頭名士季葦蕭沒有被杜慎卿的話所蒙蔽,所以,他投其所好,精心設(shè)計了一個騙局,作弄了這位“朋友之情更甚于男女”的大才子。季的騙局其實并不高明,但是,由于這位聰明絕頂?shù)摹敖蠑?shù)一數(shù)二的才子”慕色心切,鬼迷心竅,所以竟確信不疑,大上其當。神樂觀訪美一段,以喜劇性的情節(jié)輕松明快的筆觸,凸顯出杜慎卿的好色、無聊和愚蠢。當那個肥肥胖胖、“頭戴道冠、身穿沉香直裰、一副油晃晃的黑臉,兩道重眉,一個大鼻子,滿臉胡須”的“美男”來道士從樓上下來時,只怕讀者也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杜慎卿的虛偽和做作突出表現(xiàn)在娶妾一事上。話說杜慎卿做了這個大會,鮑廷璽看見他用了許多的銀子,心里驚了一驚,暗想:“他這人慷慨,我何不取個便,問他借幾百兩銀子,仍舊團起一個班子來,做生意過日子?”主意已定,每日在河房里效勞,杜慎卿著實不過意他。那日晚間談到密處,夜已深了,小廝們多不在眼前,杜慎卿問道:“鮑師父,你畢竟家里日子怎么樣過?還該尋個生意才好?!滨U廷璽見他問到這一句話,就雙膝跪在地下。杜慎卿就嚇了一跳,扶他起來,說道:“這是怎的?”鮑廷璽道:“我在老爺門下,蒙老爺問到這一句話,真乃天高地厚之恩。但門下原是教班子弄行頭出身,除了這事,不會做第二樣。如今老爺照看門下,除非懇恩借出幾百兩銀子,仍舊與門下做這戲行,門下尋了錢,少不得報效老爺。”杜慎卿道:“這也容易,你請坐下,我同你商議。這教班子弄行頭,不是數(shù)百金做得來的,至少也得千金。這里也無外人,我不瞞你說,我家雖有幾千現(xiàn)銀子,我卻收著不敢動。為甚么不敢動?我就在這一兩年內(nèi)要中,中了,那里沒有使喚處?我卻要留著做這一件事。而今你弄班子的話,我轉(zhuǎn)說出一個人來與你,也只當是我?guī)湍阋话?,你卻不可說是我說的?!倍派髑涞募僖膺€表現(xiàn)在對于金錢的態(tài)度上這短短幾句話真是把杜慎卿的玄機道盡:第一,看后文就知道其實杜少卿也只給了鮑廷璽一百兩,“千金”之說是夸大是借口,對于他覺得不值的事情杜慎卿其實是很吝嗇的;第二,杜慎卿是那種里子不足,面子無論如何要撐足的人,“這里無外人,我不瞞你說”“我轉(zhuǎn)說一個人來與你,也只當我?guī)湍阋话恪?,這些看似熱心慷慨而又真誠善良的話其實很虛偽,甚至可以說是無賴,他自己不愿出銀子,把鮑廷璽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杜少卿,還大言不慚地告訴鮑廷璽自己是善良大方的。他把鮑推給了杜少卿,卻又不讓鮑說出他這個引路人來。鮑廷璽臨走時,杜慎卿只借給鮑“幾兩銀子”,鮑廷璽數(shù)月來,“每日在河房里效勞”,馬前馬后跟他跑,所得報酬就是這些。杜慎卿為人外寬內(nèi)緊,不輕易為他人花錢,吃喝玩樂,可以揮金如土,若是為旁人,一個銅板也要計算一下。難怪婁太爺臨終時囑咐杜少卿:“你家慎卿相公,也不是什么厚道人?!薄耙膊皇鞘裁春竦廊恕北闶亲髡呓鑺涮珷斨趯Χ派髑渌碌脑u語。杜慎卿不知道生活的意義是什么,他好像是什么都看不上,什么他都討厭,什么都不能使他滿足。他喜歡女色,又要去神樂觀看美男,原定的看王姑娘的計劃也推遲了,可見女色也并未使他滿足。他喜歡登山臨水,但山水也解不了內(nèi)心的煩惱,所以他對季葦蕭說:“就登山臨水也是勉強”。他愛聽唱戲唱曲,但“偶一聽之可也,聽久了,也覺嘈嘈雜雜,聒耳得緊?!彼麗圩髟?,但別人提議要“即席分韻”,他又說是“而今詩社里的故套”。他討厭周圍的這些俗物,卻一步也離不開他們。他上了“季葦蕭這狗頭”的大當,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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