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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第四卷(91--120章)九十一縱淫心寶蟾工設計布疑陣寶玉妄談禪話說薛蝌正在狐疑,忽聽窗外一笑,唬了一跳,心中想道:"不是寶蟾,定是金桂.只不理他們,看他們有什么法兒."聽了半日,卻又寂然無聲.自己也不敢吃那酒果.掩上房門,剛要脫衣時,只聽見窗紙上微微一響.薛蝌此時被寶蟾鬼混了一陣,心中七上八下,竟不知是如何是可.聽見窗紙微響,細看時,又無動靜,自己反倒疑心起來,掩了懷,坐在燈前,呆呆的細想,又把那果子拿了一塊,翻來覆去的細看.猛回頭,看見窗上紙濕了一塊,走過來覷著眼看時,冷不防外面往里一吹,把薛蝌唬了一大跳.聽得吱吱的笑聲,薛蝌連忙把燈吹滅了,屏息而臥.只聽外面一個人說道:"二爺為什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這句話仍是寶蟾的語音.薛蝌只不作聲裝睡.又隔有兩句話時,又聽得外面似有恨聲道:"天下那里有這樣沒造化的人."薛蝌聽了是寶蟾又似是金桂的語音,這才知道他們原來是這一番意思,翻來覆去,直到五更后才睡著了.剛到天明,早有人來扣門.薛蝌忙問是誰,外面也不答應.薛蝌只得起來,開了門看時,卻是寶蟾,攏著頭發(fā),掩著懷,穿一件片錦邊琵琶襟小緊身,上面系一條松花綠半新的汗巾,下面并未穿裙,正露著石榴紅灑花夾褲,一雙新繡紅鞋.原來寶蟾尚未梳洗,恐怕人見,趕早來取家伙.薛蝌見他這樣打扮,便走進來,心中又是一動,只得陪笑問道:"怎么這樣早就起來了?"寶蟾把臉紅著,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個碟子里,端著就走.薛蝌見他這般,知是昨晚的原故,心里想道:"這也罷了.倒是他們惱了,索性死了心,也省得來纏."于是把心放下,喚人舀水洗臉.自己打算在家里靜坐兩天,一則養(yǎng)養(yǎng)心神,二則出去怕人找他.原來和薛蟠好的那些人因見薛家無人,只有薛蝌在那里辦事,年紀又輕,便生許多覬覦之心.也有想插在里頭做跑腿的,也有能做狀子的,認得一二個書役的,要給他上下打點的,甚至有叫他在內趁錢的,也有造作謠言恐嚇的:種種不一.薛蝌見了這些人,遠遠躲避,又不敢面辭,恐怕激出意外之變,只好藏在家中,聽候傳詳.不提.且說金桂昨夜打發(fā)寶蟾送了些酒果去探探薛蝌的消息,寶蟾回來將薛蝌的光景一一的說了.金桂見事有些不大投機,便怕白鬧一場,反被寶蟾瞧不起,欲把兩三句話遮飾改過口來,又可惜了這個人,心里倒沒了主意,怔怔的坐著.那知寶蟾亦知薛蟠難以回家,正欲尋個頭路,因怕金桂拿他,所以不敢透漏.今見金桂所為先已開了端了,他便樂得借風使船,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撥.見薛蝌似非無情,又不甚兜攬,一時也不敢造次,后來見薛蝌吹燈自睡,大覺掃興,回來告訴金桂,看金桂有甚方法,再作道理.及見金桂怔怔的,似乎無技可施,他也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夜里那里睡得著,翻來覆去,想出一個法子來:不如明兒一早起來,先去取了家伙,卻自己換上一兩件動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顯出一番嬌媚來.只看薛蝌的神情,自己反倒裝出一番惱意,索性不理他.那薛蝌若有悔心,自然移船泊岸,不愁不先到手.及至見了薛蝌,仍是昨晚這般光景,并無邪僻之意,自己只得以假為真,端了碟子回來,卻故意留下酒壺,以為再來搭轉之地.只見金桂問道:"你拿東西去有人碰見么?"寶蟾道:"沒有.""二爺也沒問你什么?"寶蟾道:"也沒有."金桂因一夜不曾睡著,也想不出一個法子來,只得回思道:"若作此事,別人可瞞,寶蟾如何能瞞?不如我分惠于他,他自然沒有不盡心的.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他作腳,倒不如和他商量一個穩(wěn)便主意."因帶笑說道:"你看二爺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寶蟾道:"倒象個糊涂人."金桂聽了笑道:"你如何說起爺們來了."寶蟾也笑道:"他辜負奶奶的心,我就說得他."金桂道:"他怎么辜負我的心,你倒得說說."寶蟾道:"奶奶給他好東西吃,他倒不吃,這不是辜負奶奶的心么."說著,卻把眼溜著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別胡想.我給他送東西,為大爺的事不辭勞苦,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說瞎話,所以問你.你這些話向我說,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寶蟾笑道:"奶奶別多心,我是跟奶奶的,還有兩個心么.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聲張起來,不是頑的."金桂也覺得臉飛紅了,因說道:"你這個丫頭就不是個好貨!想來你心里看上了,卻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寶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罷咧,我倒是替奶奶難受.奶奶要真瞧二爺好,我倒有個主意.奶奶想,那個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過怕事情不密,大家鬧出亂子來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別性急,時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備的去處張羅張羅.他是個小叔子,又沒娶媳婦兒,奶奶就多盡點心兒和他貼個好兒,別人也說不出什么來.過幾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謝候奶奶.那時奶奶再備點東西兒在咱們屋里,我?guī)椭棠坦嘧砹怂?怕跑了他?他要不應,咱們索性鬧起來,就說他調戲奶奶.他害怕,他自然得順著咱們的手兒.他再不應,他也不是人,咱們也不至白丟了臉面.奶奶想怎么樣?"金桂聽了這話,兩顴早已紅暈了,笑罵道:"小蹄子,你倒偷過多少漢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爺在家時離不開你."寶蟾把嘴一撇,笑說道:"罷喲,人家倒替奶奶拉纖,奶奶倒往我們說這個話咧."從此金桂一心籠絡薛蝌,倒無心混鬧了.家中也少覺安靜.當日寶蟾自去取了酒壺,仍是穩(wěn)穩(wěn)重重一臉的正氣.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錯想了他們,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負了他這一番美意,保不住日后倒要和自己也鬧起來,豈非自惹的呢.過了兩天,甚覺安靜.薛蝌遇見寶蟾,寶蟾便低頭走了,連眼皮兒也不抬,遇見金桂,金桂卻一盆火兒的趕著.薛蝌見這般光景,反倒過意不去.這且不表.且說寶釵母女覺得金桂幾天安靜,待人忽親熱起來,一家子都為罕事.薛姨媽十分歡喜,想到必是薛蟠娶這媳婦時沖犯了什么,才敗壞了這幾年.目今鬧出這樣事來,虧得家里有錢,賈府出力,方才有了指望.媳婦兒忽然安靜起來,或者是蟠兒轉過運氣來了,也未可知,于是自己心里倒以為希有之奇.這日飯后扶了同貴過來,到金桂房里瞧瞧.走到院中,只聽一個男人和金桂說話.同貴知機,便說道:"大奶奶,老太太過來了."說著已到門口.只見一個人影兒在房門后一躲,薛姨媽一嚇,倒退了出來.金桂道:"太太請里頭坐.沒有外人,他就是我的過繼兄弟,本住在屯里,不慣見人,因沒有見過太太.今兒才來,還沒去請?zhí)陌?"薛姨媽道:"既是舅爺,不妨見見."金桂叫兄弟出來,見了薛姨媽,作了一個揖,問了好.薛姨媽也問了好,坐下敘起話來.薛姨媽道:"舅爺上京幾時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媽沒有人管家,把我過繼來的.前日才進京,今日來瞧姐姐."薛姨媽看那人不尷尬,于是略坐坐兒,便起身道:"舅爺坐著罷."回頭向金桂道:"舅爺頭上末下的來,留在咱們這里吃了飯再去罷."金桂答應著,薛姨媽自去了.金桂見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你坐著,今日可是過了明路的了,省得我們二爺查考你.我今日還叫你買些東西,只別叫眾人看見."夏三道:"這個交給我就完了.你要什么,只要有錢,我就買得來."金桂道:"且別說嘴,你買上了當,我可不收."說著,二人又笑了一回,然后金桂陪夏三吃了晚飯,又告訴他買的東西,又囑咐一回,夏三自去.從此夏三往來不絕.雖有個年老的門上人,知是舅爺,也不?;?從此生出無限風波,這是后話.不表.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媽打開叫寶釵看時,上寫:男在縣里也不受苦,母親放心.但昨日縣里書辦說,府里已經準詳,想是我們的情到了.豈知府里詳上去,道里反道里卻把知縣申飭.現在道里要親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里沒有托到.母親見字,快快托人求道爺去.還叫兄弟快來,不然就要解道.銀子短不得.火速,火速.薛姨媽聽了,又哭了一場,自不必說.薛蝌一面勸慰,一面說道:"事不宜遲."薛姨媽沒法,只得叫薛蝌到縣照料,命人即便收拾行李,兌了銀子,家人李祥本在那里照應的,薛蝌又同了一個當中伙計連夜起程.那時手忙腳亂,雖有下人辦理,寶釵又恐他們思想不到,親來幫著,直鬧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嬌養(yǎng)慣的,心上又急,又苦勞了一會,晚上就發(fā)燒.到了明日,湯水都吃不下.鶯兒去回了薛姨媽.薛姨媽急來看時,只見寶釵滿面通紅,身如燔灼,話都不說.薛姨媽慌了手腳,便哭得死去活來.寶琴扶著勸薛姨媽.秋菱也淚如泉涌,只管叫著.寶釵不能說話,手也不能搖動,眼干鼻塞.叫人請醫(yī)調治,漸漸蘇醒回來.薛姨媽等大家略略放心.早驚動榮寧兩府的人,先是鳳姐打發(fā)人送十香返魂丹來,隨后王邢王二王夫人,并述了一會子寶釵的病.薛姨媽去后,王夫人又求賈政.賈政道:"此事上頭可托,底下難托,必須打點才好."王薛姨太太."王夫人答應了.到了明日,王夫人將賈政的話向薛姨媽述了.薛姨媽想著也是.到了飯后,王夫人陪著來到賈母房中,大家讓了坐.賈母道:"姨太太才過來?"薛姨媽道:"還是昨兒過來的.因為晚了,沒得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王晚間回來,都見過了,便往瀟湘館來.掀簾進去,紫鵑接著,見里間屋內無人,寶玉道:"姑娘那里去了?"紫鵑道:"上屋里去了.知道姨太太過來,姑娘請安去了.二爺沒有到上屋里去么?"寶玉道:"我去了來的,沒有見你姑娘."紫鵑道:"這也奇了."寶玉問:"姑娘到底那里去了?"紫鵑道:"不定."寶玉往外便走.剛出屋門,只見黛玉帶著雪雁,冉冉而來.寶玉道:"妹妹回來了."縮身退步進來.黛玉進來,走入里間屋內,便請寶玉里頭坐.紫鵑拿了一件外罩換上,然后坐下,問道:"你上去看見姨媽沒有?"寶玉道:"見過了."黛玉道:"姨媽說起我沒有?"寶玉道:"不但沒有說起你,連見了我也不象先時親熱.今日我問起寶姐姐病來,他不過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難道怪我這兩天沒有去瞧他么."黛玉笑了一笑道:"你去瞧過沒有?"寶玉道:"頭幾天不知道,這兩天知道了,也沒有去."黛玉道:"可不是."寶玉道:"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爺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象從前這扇小門走得通的時候,要我一天瞧他十趟也不難.如今把門堵了,要打前頭過去,自然不便了."黛玉道:"他那里知道這個原故."寶玉道:"寶姐姐為人是最體諒我的."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錯了主意.若論寶姐姐,更不體諒,又不是姨媽病,是寶姐姐病.向來在園中,做詩賞花飲酒,何等熱鬧,如今隔開了,你看見他家里有事了,他病到那步田地,你象沒事人一般,他怎么不惱呢."寶玉道:"這樣難道寶姐姐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他和你好不好我卻不知,我也不過是照理而論."寶玉聽了,瞪著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見寶玉這樣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書來細看了一會.只見寶玉把眉一皺,把腳一跺道:"我想這個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間沒有了我,倒也干凈!"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無數的煩惱生出來,恐怖,顛倒,夢想,更有許多纏礙.----才剛我說的都是頑話,你不過是看見姨媽沒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寶姐姐身上去?姨媽過來原為他的官司事情心緒不寧,那里還來應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亂想,鉆入魔道里去了."寶玉豁然開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靈比我竟強遠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氣的時候,你和我說過幾句禪語,我實在對不上來.我雖丈六金身,還借你一莖所化."黛玉乘此機會說道:"我便問你一句話,你如何回答?"寶玉盤著腿,合著手,閉著眼,噓著嘴道:"講來."黛玉道:"寶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樣?寶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樣?寶姐姐前兒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今兒和你好,后來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樣?"寶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寶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寶玉道:"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黛玉道:"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寶玉道:"有如三寶."黛玉低頭不語.只聽見檐外老鴰呱呱的叫了幾聲,便飛向東南上去,寶玉道:"不知主何吉兇."黛玉道:"人有吉兇事,不在鳥聲中."忽見秋紋走來說道:"請二爺回去.老爺叫人到園里來問過,說二爺打學里回來了沒有.襲人姐姐只說已經來了.快去罷."嚇得寶玉站起身來往外忙走,黛玉也不敢相留.未知何事,下回分解.第四卷(91--120章)九十二評女傳巧姐慕賢良玩母珠賈政參聚散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連忙問秋紋道:"老爺叫我作什么?"秋紋笑道:"沒有叫,襲人姐姐叫我請二爺,我怕你不來,才哄你的."寶玉聽了才把心放下,因說:"你們請我也罷了,何苦來唬我."說著,回到怡紅院內.襲人便問道:"你這好半天到那里去了?"寶玉道:"在林姑娘那邊,說起薛姨媽寶姐姐的事來,便坐住了."襲人又問道:"說些什么?"寶玉將打禪語的話述了一遍.襲人道:"你們再沒個計較,正經說些家常閑話兒,或講究些詩句,也是好的,怎么又說到禪語上了.又不是和尚."寶玉道:"你不知道,我們有我們的禪機,別人是插不下嘴去的."襲人笑道:"你們參禪參翻了,又叫我們跟著打悶葫蘆了."寶玉道:"頭里我也年紀小,他也孩子氣,所以我說了不留神的話,他就惱了.如今我也留神,他也沒有惱的了.只是他近來不常過來,我又念書,偶然到一處,好象生疏了似的."襲人道:"原該這么著才是.都長了幾歲年紀了,怎么好意思還象小孩子時候的樣子."寶玉點頭道:"我也知道.如今且不用說那個.我問你,老太太那里打發(fā)人來說什么來著沒有?"襲人道:"沒有說什么."寶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么,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個老規(guī)矩,要辦消寒會,齊打伙兒坐下喝酒說笑.我今日已經在學房里告了假了,這會子沒有信兒,明兒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了假,若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襲人道:"據我說,你竟是去的是.才念的好些兒了,又想歇著.依我說也該上緊些才好.昨兒聽見太太說,蘭哥兒念書真好,他打學房里回來,還各自念書作文章,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趕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氣.倒不如明兒早起去罷."麝月道:"這樣冷天,已經告了假又去,倒叫學房里說:既這么著就不該告假呀,顯見的是告謊假脫滑兒.依我說落得歇一天.就是老太太忘記了,咱們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們也鬧個會兒不好么."襲人道:"都是你起頭兒,二爺更不肯去了."麝月道:"我也是樂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兒,使喚一個月再多得二兩銀子!"襲人啐道:"小蹄子,人家說正經話,你又來胡拉混扯的了."麝月道:"我倒不是混拉扯,我是為你."襲人道:"為我什么?"麝月道:"二爺上學去了,你又該咕嘟著嘴想著,巴不得二爺早一刻兒回來,就有說有笑的了.這會兒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見了."襲人正要罵他,只見老太太那里打發(fā)人來說道:"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兒不用上學去呢.明兒請了姨太太來給他解悶,只怕姑娘們都來,家里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們都請了,明兒來赴什么消寒會呢."寶玉沒有聽完便喜歡道:"可不是,老太太最高興的,明日不上學是過了明路的了."襲人也便不言語了.那丫頭回去.寶玉認真念了幾天書,巴不得頑這一天.又聽見薛姨媽過來,想著"寶姐姐自然也來".心里喜歡,便說:"快睡罷,明日早些起來."于是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請了安,又到賈政王夫人那里請了安,回明了老太太今兒不叫上學,賈政也沒言語,便慢慢退出來,走了幾步便一溜煙跑到賈母房中.見眾人都沒來,只有鳳姐那邊的奶媽子帶了巧姐兒,跟著幾個小丫頭過來,給老太太請了安,說:"我媽媽先叫我來請安,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兒.媽媽回來就來."賈母笑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來了,等他們總不來,只有你二叔叔來了."那奶媽子便說:"姑娘給你二叔叔請安."寶玉也問了一聲"妞妞好?"巧姐兒道:"我昨夜聽見我媽媽說,要請二叔叔去說話."寶玉道:"說什么呢?"巧姐兒道:"我媽媽說,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不知道我認得不認得.我說都認得,我認給媽媽瞧.媽媽說我瞎認,不信,說我一天盡子頑,那里認得.我瞧著那些字也不要緊,就是那>也是容易念的.媽媽說我哄他,要請二叔叔得空兒的時候給我理理."賈母聽了,笑道:"好孩子,你媽媽是不認得字的,所以說你哄他.明兒叫你二叔叔理給他瞧瞧,他就信了."寶玉道:"你認了多少字了?"巧姐兒道:"認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半個月頭里又上了>."寶玉道:"你念了懂得嗎?你要不懂,我倒是講講這個你聽罷."賈母道:"做叔叔的也該講究給侄女聽聽."寶玉道:"那文王后妃是不必說了,想來是知道的.那姜后脫簪待罪,齊國的無鹽雖丑,能安邦定國,是后妃里頭的賢能的.若說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諸人.孟光的荊釵布裙,鮑宣妻的提甕出汲,陶侃母的截發(fā)留賓,還有畫荻教子的,這是不厭貧的.那苦的里頭,有樂昌公主破鏡重圓,蘇蕙的回文感主.那孝的是更多了,木蘭代父從軍,曹娥投水尋父的尸首等類也多,我也說不得許多.那個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國的故事.那守節(jié)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講.若是那些艷的,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等.妒的是禿妾發(fā),怨洛神等類,也少.文君,紅拂是女中的......"賈母聽到這里,說:"夠了,不用說了.你講的太多,他那里還記得呢."巧姐兒道:"二叔叔才說的,也有念過的,也有沒念過的.念過的二叔叔一講,我更知道了好些."寶玉道:"那字是自然認得的了,不用再理.明兒我還上學去呢."巧姐兒道:"我還聽見我媽媽昨兒說,我們家的小紅頭里是二叔叔那里的,我媽媽要了來,還沒有補上人呢.我媽媽想著要把什么柳家的五兒補上,不知二叔叔要不要."寶玉聽了更喜歡,笑著道:"你聽你媽媽的話!要補誰就補誰罷咧,又問什么要不要呢."因又向賈母笑道:"我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兒,又有這個聰明兒,只怕將來比鳳姐姐還強呢,又比他認的字."賈母道:"女孩兒家認得字呢也好,只是女工針黹倒是要緊的."巧姐兒道:"我也跟著劉媽媽學著做呢,什么扎花兒咧,拉鎖子,我雖弄不好,卻也學著會做幾針兒."賈母道:"咱們這樣人家固然不仗著自己做,但只到底知道些,日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巧姐兒答應著"是",還要寶玉解說>,見寶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說.你道寶玉呆的是什么?只因柳五兒要進怡紅院,頭一次是他病了不能進來,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后來又在吳貴家看晴雯去,五兒跟著他媽給晴雯送東西去,見了一面,更覺嬌娜嫵媚.今日虧得鳳姐想著,叫他補入小紅的窩兒,竟是喜出望外了.所以呆呆的想他.賈母等著那些人,見這時候還不來,又叫丫頭去請.回來李紈同著他妹子,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來了,大家請了賈母的安.眾人廝見.獨有薛姨媽未到,賈母又叫請去.果然姨媽帶著寶琴過來.寶玉請了安,問了好.只不見寶釵,邢岫煙二人.黛玉便問起"寶姐姐為何不來?"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邢岫煙知道薛姨媽在坐,所以不來.寶玉雖見寶釵不來,心中納悶,因黛玉來了,便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不多時,邢王二夫人也來了.鳳姐聽見婆婆們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后,只得打發(fā)平兒先來告假,說是正要過來,因身上發(fā)熱,過一回兒就來.賈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來也罷.咱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丫頭們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兒,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飯,依舊圍爐閑談,不須多贅.且說鳳姐因何不來?頭里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后來旺兒家的來回說:"迎姑娘那里打發(fā)人來請奶奶安,還說并沒有到上頭,只到奶奶這里來."鳳姐聽了納悶,不知又是什么事,便叫那人進來,問:"姑娘在家好?"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發(fā)來的,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奶奶的."鳳姐道:"司棋已經出去了,為什么來求我?"那人道:"自從司棋出去,終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來了,他母親見了,恨得什么似的,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語.誰知司棋聽見了,急忙出來老著臉和他母親道:`我是為他出來的,我也恨他沒良心.如今他來了,媽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他母親罵他:`不害臊的東西,你心里要怎么樣?'司棋說道:`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腳上了他的當,我就是他的人了,決不肯再失身給別人的.我恨他為什么這樣膽小,一身作事一身當,為什么要逃.就是他一輩子不來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媽要給我配人,我原拼著一死的.今兒他來了,媽問他怎么樣.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媽跟前磕了頭,只當是我死了,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討飯吃也是愿意的.'他媽氣得了不得,便哭著罵著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么著.'那知道那司棋這東西糊涂,便一頭撞在墻上,把腦袋撞破,鮮血直流,竟死了.他媽哭著救不過來,便要叫那小子償命.他表兄說道:`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頭原發(fā)了財,因想著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若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他媽媽看見了便心軟了,說:`你既有心,為什么總不言語?'他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我若說有錢,他便是貪圖銀錢了.如今他只為人,就是難得的.我把金珠給你們,我去買棺盛殮他.'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也不顧女孩兒了,便由著外甥去.那里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司棋的母親看見詫異,說:`怎么棺材要兩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好.'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倒哭得了不得.如今坊上知道了,要報官.他急了,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鳳姐聽了,詫異道:"那有這樣傻丫頭,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他行睦錈皇氯慫頻默敢只是這么個烈性孩子.論起來,我也沒這么大工夫管他這些閑事,但只你才說的叫人聽著怪可憐見兒的.也罷了,你回去告訴他,我和你二爺說,打發(fā)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鳳姐打發(fā)那人去了,才過賈母這邊來.不提.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單為著一只角兒死活未分,在那里打劫.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賈政道:"請進來."小廝出去請了,馮紫英走進門來.賈政即忙迎著.馮紫英進來,在書房中坐下,見是下棋,便道:"只管下棋,我來觀局."詹光笑道:"晚生的棋是不堪瞧的."馮紫英道:"好說,請下罷."賈政道:"有什么事么?"馮紫英道:"沒有什么話.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學幾著兒."賈政向詹光道:"馮大爺是我們相好的,既沒事,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馮大爺在旁邊瞧著."馮紫英道:"下采不下采?"詹光道:"下采的."馮紫英道:"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賈政道:"多嘴也不妨,橫豎他輸了十來兩銀子,終久是不拿出來的.往后只好罰他做東便了."詹光笑道:"這倒使得."馮紫英道:"老伯和詹公對下么?"賈政笑道:"從前對下,他輸了,如今讓他兩個子兒,他又輸了.時常還要悔幾著,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詹光也笑道:"沒有的事."賈政道:"你試試瞧."大家一面說笑,一面下完了.做起棋來,詹光還了棋頭,輸了七個子兒.馮紫英道:"這盤終吃虧在打劫里頭.老伯劫少,就便宜了."賈政對馮紫英道:"有罪,有罪.咱們說話兒罷."馮紫英道:"小侄與老伯久不見面,一來會會,二來因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帶了四種洋貨,可以做得貢的.一件是圍屏,有二十四扇К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間雖說不是玉,卻是絕好的硝子石,石上鏤出山水人物樓臺花鳥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都是宮妝的女子,名為>.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刻得又清楚又細膩.點綴布置都是好的.我想尊府大觀園中正廳上卻可用得著.還有一個鐘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個小童兒拿著時辰牌,到了什么時候他就報什么時辰.里頭也有些人在那里打十番的.這是兩件重笨的,卻還沒有拿來.現在我?guī)г谶@里兩件卻有些意思兒."就在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見幾重白錦裹著,揭開了錦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里頭金托子大紅縐綢托底,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光華耀目.馮紫英道:"據說這就叫做母珠."因叫拿一個盤兒來.詹光即忙端過一個黑漆茶盤,道:"使得么?"馮紫英道:"使得."便又向懷里掏出一個白絹包兒,將包兒里的珠子都倒在盤子里散著,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將盤置于桌上.看見那些小珠子兒滴溜滴溜滾到大珠身邊來,一回兒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別處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道:"這也奇怪."賈政道:"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那馮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那個匣子呢?"那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大家打開看時,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錦上疊著一束藍紗.詹光道:"這是什么東西?"馮紫英道:"這叫做鮫綃帳."在匣子里拿出來時,疊得長不滿五寸,厚不上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打到十來層,已經桌上鋪不下了.馮紫英道:"你看里頭還有兩折,必得高屋里去才張得下.這就是鮫絲所織,暑熱天氣張在堂屋里頭,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又輕又亮."賈政道:"不用全打開,怕疊起來倒費事."詹光便與馮紫英一層一層折好收拾.馮紫英道:"這四件東西價兒也不很貴,兩萬銀他就賣.母珠一萬,鮫綃帳五千,>與自鳴鐘五千."賈政道:"那里買得起."馮紫英道:"你們是個國戚,難道宮里頭用不著么?"賈政道:"用得著的很多,只是那里有這些銀子.等我叫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瞧瞧."馮紫英道:"很是."邢王二夫人鳳姐兒都來瞧著,又把兩件東西一一試過.賈璉道:"他還有兩件:一件是圍屏.一件是樂鐘.共總要賣二萬銀子呢."鳳姐兒接著道:"東西自然是好的,但是那里有這些閑錢.咱們又不比外任督撫要辦貢.我已經想了好些年了,象咱們這種人家,必得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或是祭地,或是義莊,再置些墳屋.往后子孫遇見不得意的事,還是點兒底子,不到一敗涂地.我的意思是這樣,不知老太太老爺,太太們怎么樣.若是外頭老爺們要買,只管買."賈母與眾人都說:"這話說的倒也是."賈璉道:"還了他罷.原是老爺叫我送給老太太瞧,為的是宮里好進.誰說買來擱在家里?老太太還沒開口,你便說了一大些喪氣話!"說著,便把兩件東西拿了出去,告訴了賈政,說老太太不要.便與馮紫英道:"這兩件東西好可好,就只沒銀子.我替你留心,有要買的人,我便送信給你去."馮紫英只得收拾好,坐下說些閑話,沒有興頭,就要起身.賈政道:"你在我這里吃了晚飯去罷."馮紫英道:"罷了,來了就叨擾老伯嗎!"賈政道:"說那里的話."正說著,人回:"大老爺來了."賈赦早已進來.彼此相見,敘些寒溫.不一時擺上酒來,肴饌羅列,大家喝著酒.至四五巡后,說起洋貨的話,馮紫英道:"這種貨本是難消的,除非要象尊府這種人家,還可消得,其余就難了."賈政道:"這也不見得."賈赦道:"我們家里也比不得從前了,這回兒也不過是個空門面."馮紫英又問:"東府珍大爺可好么?我前兒見他,說起家常話兒來,提到他令郎續(xù)娶的媳婦,遠不及頭里那位秦氏奶奶了.如今后娶的到底是那一家的,我也沒有問起."賈政道:"我們這個侄孫媳婦兒,也是這里大家,從前做過京畿道的胡老爺的女孩兒."紫英道:"胡道長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樣.也罷了,只要姑娘好就好."賈璉道:"聽得內閣里人說起,賈雨村又要升了."賈政道:"這也好,不知準不準."賈璉道:"大約有意思的了."馮紫英道:"我今兒從吏部里來,也聽見這樣說.雨村老先生是貴本家不是?"賈政道:"是."馮紫英道:"是有服的還是無服的?"賈政道:"說也話長.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寓到蘇州,甚不得意.有個甄士隱和他相好,時常周濟他.以后中了進士,得了榜下知縣,便娶了甄家的丫頭.如今的太太不是正配.豈知甄士隱弄到零落不堪,沒有找處.雨村革了職以后,那時還與我家并未相識,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揚州巡鹽的時候,請他在家做西席,外甥女兒是他的學生.因他有起復的信要進京來,恰好外甥女兒要上來探親,林姑老爺便托他照應上來的,還有一封薦書,托我吹噓吹噓.那時看他不錯,大家常會.豈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襲起,從代字輩下來,寧榮兩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覺得親熱了."因又笑說道:"幾年門子也會鉆了.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不過幾年,升了吏部侍郎,署兵部尚書.為著一件事降了三級,如今又要升了."馮紫英道:"人世的榮枯,仕途的得失,終屬難定."賈政道:"象雨村算便宜的了.還有我們差不多的人家就是甄家,從前一樣功勛,一樣的世襲,一樣的起居,我們也是時常往來.不多幾年,他們進京來差人到我這里請安,還很熱鬧.一回兒抄了原籍的家財,至今杳無音信,不知他近況若何,心下也著實惦記.看了這樣,你想做官的怕不怕?"賈赦道:"咱們家是最沒有事的."馮紫英道:"果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則里頭有貴妃照應,二則故舊好親戚多,三則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爺們,沒有一個刁鉆刻薄的."賈政道:"雖無刁鉆刻薄,卻沒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稅,那里當得起."賈赦道:"咱們不用說這些話,大家吃酒罷."大家又喝了幾杯,擺上飯來.吃畢,喝茶.馮家的小廝走來輕輕的向紫英說了一句,馮紫英便要告辭了.賈赦賈政道:"你說什么?"小廝道:"外面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賈政叫人看時,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賈政道:"那兩件東西你收拾好了么?"馮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價錢還自然讓些."賈政道:"我留神就是了."紫英道:"我再聽信罷.天氣冷,請罷,別送了."賈赦賈政便命賈璉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第四卷(91--120章)九十三甄家仆投靠賈家門水月庵掀翻風月案卻說馮紫英去后,賈政叫門上人來吩咐道:"今兒臨安伯那里來請吃酒,知道是什么事?"門上的人道:"奴才曾問過,并沒有什么喜慶事.不過南安王府里到了一班小戲子,都說是個名班.伯爺高興,唱兩天戲請相好的老爺們瞧瞧,熱鬧熱鬧.大約不用送禮的."說著,賈赦過來問道:"明兒二老爺去不去?"賈政道:"承他親熱,怎么好不去的."說著,門上進來回道:"衙門里書辦來請老爺明日上衙門,有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賈政道:"知道了."說著,只見兩個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來,請了安,磕了頭,旁邊站著.賈政道:"你們是郝家莊的?"兩個答應了一聲.賈政也不往下問,竟與賈赦各自說了一回話兒散了.家人等秉著手燈送過賈赦去.這里賈璉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說你的."那人說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經趕上來了,原是明兒可到.誰知京外拿車,把車上的東西不由分說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訴他說是府里收租子的車,不是買賣車.他更不管這些.奴才叫車夫只管拉著走,幾個衙役就把車夫混打了一頓,硬扯了兩輛車去了.奴才所以先來回報,求爺打發(fā)個人到衙門里去要了來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這些無法無天的差役才好.爺還不知道呢,更可憐的是那買賣車,客商的東西全不顧,掀下來趕著就走.那些趕車的但說句話,打的頭破血出的."賈璉聽了,罵道:"這個還了得!"立刻寫了一個帖兒,叫家人:"拿去向拿車的衙門里要車去,并車上東西.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快叫周瑞."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兒,旺兒晌午出去了,還沒有回來.賈璉道:"這些忘八羔子,一個都不在家!他們終年家吃糧不管事."因吩咐小廝們:"快給我找去."說著,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不提.且說臨安伯第二天又打發(fā)人來請.賈政告訴賈赦道:"我是衙門里有事,璉兒要在家等候拿車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爺帶寶玉應酬一天也罷了."賈赦點頭道:"也使得."賈政遣人去叫寶玉,說"今兒跟大爺到臨安伯那里聽戲去."寶玉喜歡的了不得,便換上衣服,帶了焙茗,掃紅,鋤藥三個小子出來,見了賈赦,請了安,上了車,來到臨安伯府里.門上人回進去,一會子出來說:"老爺請."于是賈赦帶著寶玉走入院內,只見賓客喧闐.賈赦寶玉見了臨安伯,又與眾賓客都見過了禮.大家坐著說笑了一回.只見一個掌班的拿著一本戲單,一個牙笏,向上打了一個千兒,說道:"求各位老爺賞戲."先從尊位點起,挨至賈赦,也點了一出.那人回頭見了寶玉,便不向別處去,竟搶步上來打個千兒道:"求二爺賞兩出."寶玉一見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鮮潤如出水芙蕖,飄揚似臨風玉樹.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蔣玉菡.前日聽得他帶了小戲兒進京,也沒有到自己那里.此時見了,又不好站起來,只得笑道:"你多早晚來的?"蔣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爺不知道么?"寶玉因眾人在坐,也難說話,只得胡亂點了一出.蔣玉菡去了,便有幾個議論道:"此人是誰?"有的說:"他向來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紀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頭里也改過小生.他也攢了好幾個錢,家里已經有兩三個鋪子,只是不肯放下本業(yè),原舊領班."有的說:"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說:"親還沒有定.他倒拿定一個主意,說是人生配偶關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鬧得的,不論尊卑貴賤,總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還并沒娶親."寶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誰家的女孩兒嫁他.要嫁著這樣的人材兒,也算是不辜負了."那時開了戲,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熱鬧.過了晌午,便擺開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賈赦便欲起身.臨安伯過來留道:"天色尚早,聽見說蔣玉菡還有一出>,他們頂好的首戲."寶玉聽了,巴不得賈赦不走.于是賈赦又坐了一會.果然蔣玉菡扮著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這一種憐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極情盡致.以后對飲對唱,纏綿繾綣.寶玉這時不看花魁,只把兩只眼睛獨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蔣玉菡聲音響亮,口齒清楚,按腔落板,寶玉的神魂都唱了進去了.直等這出戲進場后,更知蔣玉菡極是情種,非尋常戲子可比.因想著>上說的是"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所以知聲,知音,知樂,有許多講究.聲音之原,不可不察.詩詞一道,但能傳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講究講究音律.寶玉想出了神,忽見賈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寶玉沒法,只得跟了回來.到了家中,賈赦自回那邊去了,寶玉來見賈政.賈政才下衙門,正向賈璉問起拿車之事.賈璉道:"今兒門人拿帖兒去,知縣不在家.他的門上說了: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無牌票出去拿車,都是那些混帳東西在外頭撒野擠訛頭.既是老爺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辦,包管明兒連車連東西一并送來,如有半點差遲,再行稟過本官,重重處治.此刻本官不在家,求這里老爺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賈政道:"既無官票,到底是何等樣人在那里作怪?"賈璉道:"老爺不知,外頭都是這樣.想來明兒必定送來的."賈璉說完下來,寶玉上去見了.賈政問了幾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賈璉因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來傳喚,那起人多已伺候齊全.賈璉罵了一頓,叫大管家賴升:"將各行檔的花名冊子拿來,你去查點查點.寫一張諭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傳喚不到,貽誤公事的,立刻給我打了攆出去!"賴升連忙答應了幾個"是",出來吩咐了一回.家人各自留意.過不幾時,忽見有一個人頭上載著氈帽,身上穿著一身青布衣裳,腳下穿著一雙撒鞋,走到門上向眾人作了個揖.眾人拿眼上上下下打諒了他一番,便問他是那里來的.那人道:"我自南邊甄府中來的.并有家老爺手書一封,求這里的爺們呈上尊老爺."眾人聽見他是甄府來的,才站起來讓他坐下道:"你乏了,且坐坐,我們給你回就是了."門上一面進來回明賈政,呈上來書.賈政拆書看時,上寫著:世交夙好,氣誼素敦.遙仰カ帷,不勝依切.弟因菲材獲譴,自分萬死難償,幸邀寬宥,待罪邊隅,迄今門戶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雖無奇技,人尚愨實.倘使得備奔走,糊口有資,屋烏之愛,感佩無涯矣.專此奉達,余容再敘.不宣.賈政看完,笑道:"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薦人來,又不好卻的."吩咐門上:"叫他見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門上出去,帶進人來.見賈政便磕了三個頭,起來道:"家老爺請老爺安."自己又打個千兒說:"包勇請老爺安."賈政回問了甄老爺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見包勇身長五尺有零,肩背寬肥,濃眉爆眼,磕額長髯氣色粗黑,垂著手站著.便問道:"你是向來在甄家的,還是住過幾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賈政道:"你如今為什么要出來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來.只是家爺再四叫小的出來,說是別處你不肯去,這里老爺家里只當原在自己家里一樣的,所以小的來的."賈政道:"你們老爺不該有這事情,弄到這樣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說,我們老爺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來."賈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歡,討人厭煩是有的."賈政笑了一笑道:"既這樣,皇天自然不負他的."包勇還要說時,賈政又問道:"我聽見說你們家的哥兒不是也叫寶玉么?"包勇道:"是."賈政道:"他還肯向上巴結么?"包勇道:"老爺若問我們哥兒,倒是一段奇事.哥兒的脾氣也和我家老爺一個樣子也是一味的誠實.從小兒只管和那些姐妹們在一處頑,老爺太太也狠打過幾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進京的時候兒,哥兒大病了一場,已經死了半日,把老爺幾乎急死,裝裹都預備了.幸喜后來好了,嘴里說道,走到一座牌樓那里,見了一個姑娘領著他到了一座廟里,見了好些柜子,里頭見了好些冊子.又到屋里,見了無數女子,說是多變了鬼怪似的,也有變做骷髏兒的.他嚇急了,便哭喊起來.老爺知他醒過來了,連忙調治,漸漸的好了.老爺仍叫他在姐妹們一處頑去,他竟改了脾氣了,好著時候的頑意兒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書為事.就有什么人來引誘他,他也全不動心.如今漸漸的能夠幫著老爺料理些家務了."賈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罷.等這里用著你時,自然派你一個行次兒."包勇答應著退下來,跟著這里人出去歇息.不提.一日賈政早起剛要上衙門,看見門上那些人在那里交頭接耳,好象要使賈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說話.賈政叫上來問道:"你們有什么事,這么鬼鬼祟祟的?"門上的人回道:"奴才們不敢說."賈政道:"有什么事不敢說的?"門上的人道:"奴才今兒起來開門出去,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上寫著許多不成事體的字."賈政道:"那里有這樣的事,寫的是什么?"門上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臟話."賈政道:"拿給我瞧."門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來,誰知他貼得結實,揭不下來,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剛才李德揭了一張給奴才瞧,就是那門上貼的話.奴才們不敢隱瞞."說著呈上那帖兒.賈政接來看時,上面寫著: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里管尼僧.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出新聞.賈政看了,氣得頭昏目暈,趕著叫門上的人不許聲張,悄悄叫人往寧榮兩府靠近的夾道子墻壁上再去找尋.隨即叫人去喚賈璉出來.賈璉即忙趕至.賈政忙問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來你也查考查考過沒有?"賈璉道:"沒有.一向都是芹兒在那里照管."賈政道:"你知道芹兒照管得來照管不來?"賈璉道:"老爺既這么說,想來芹兒必有不妥當的地方兒."賈政嘆道:"你瞧瞧這個帖兒寫的是什么."賈璉一看,道:"有這樣事么."正說著,只見賈蓉走來,拿著一封書子,寫著"二老爺密啟".打開看時,也是無頭榜一張,與門上所貼的話相同.賈政道:"快叫賴大帶了三四輛車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齊拉回來.不許泄漏,只說里頭傳喚."賴大領命去了.且說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彌與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間教他些經懺.以后元妃不用,也便習學得懶怠了.那些女孩子們年紀漸漸的大了,都也有個知覺了.更兼賈芹也是風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兒,便去招惹他們.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這心腸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彌中有個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個叫做鶴仙的,長得都甚妖嬈,賈芹便和這兩個人勾搭上了.閑時便學些絲弦,唱個曲兒.那時正當十月中旬,賈芹給庵中那些人領了月例銀子,便想起法兒來,告訴眾人道:"我為你們領月錢不能進城,又只得在這里歇著.怪冷的,怎么樣?我今兒帶些果子酒,大家吃著樂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興,便擺起桌子,連本庵的女尼也叫了來,惟有芳官不來.賈芹喝了幾杯,便說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們都不會,到不如コ拳罷.誰輸了喝一杯,豈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這天剛過晌午,混嚷混喝的不象.且先喝幾盅,愛散的先散去,誰愛陪芹大爺的,回來晚上盡子喝去,我也不管."正說著,只見道婆急忙進來說:"快散了罷,府里賴大爺來了."眾女尼忙亂收拾,便叫賈芹躲開.賈芹因多喝了幾杯,便道:"我是送月錢來的,怕什么!"話猶未完,已見賴大進來,見這般樣子,心里大怒.為的是賈政吩咐不許聲張,只得含糊裝笑道:"芹大爺也在這里呢么."賈芹連忙站起來道:"賴大爺,你來作什么?"賴大說:"大爺在這里更好.快快叫沙彌道士收拾上車進城,宮里傳呢."賈芹等不知原故,還要細問.賴大說:"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趕進城."眾女孩子只得一齊上車,賴大騎著大走騾押著趕進城.不題.卻說賈政知道這事,氣得衙門也不能上了,獨坐在內書房嘆氣.賈璉也不敢走開.忽見門上的進來稟道:"衙門里今夜該班是張老爺,因張老爺病了,有知會來請老爺補一班."賈政正等賴大回來要辦賈芹,此時又要該班,心里納悶,也不言語.賈璉走上去說道:"賴大是飯后出去的,水月庵離城二十來里,就趕進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爺的幫班,請老爺只管去.賴大來了,叫他押著,也別聲張,等明兒老爺回來再發(fā)落.倘或芹兒來了,也不用說明,看他明兒見了老爺怎么樣說."賈政聽來有理,只得上班去了.賈璉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著,心里抱怨鳳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因他病著,只得隱忍,慢慢的走著.且說那些下人一人傳十傳到里頭.先是平兒知道,即忙告訴鳳姐.鳳姐因那一夜不好,懨懨的總沒精神,正是惦記鐵檻寺的事情.聽說外頭貼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話,嚇了一跳,忙問貼的是什么.平兒隨口答應,不留神就錯說了道:"沒要緊,是饅頭庵里的事情."鳳姐本是心虛,聽見饅頭庵的事情,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話沒說出來,急火上攻,眼前發(fā)暈,咳嗽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平兒慌了,說道:"水月庵里不過是女沙彌女道士的事,奶奶著什么急."鳳姐聽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說道:"呸,糊涂東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饅頭庵?"平兒笑道:"是我頭里錯聽了是饅頭庵,后來聽見不是饅頭庵,是水月庵.我剛才也就說溜了嘴,說成饅頭庵了."鳳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饅頭庵與我什么相干.原是這水月庵是我叫芹兒管的,大約克扣了月錢."平兒道:"我聽著不象月錢的事,還有些腌臟話呢."鳳姐道:"我更不管那個.你二爺那里去了?"平兒說:"聽見老爺生氣,他不敢走開.我聽見事情不好,我吩咐這些人不許吵嚷,不知太太們知道了么.但聽見說老爺叫賴大拿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個人前頭打聽打聽.奶奶現在病著,依我竟先別管他們的閑事."正說著,只見賈璉進來.鳳姐欲待問他,見賈璉一臉的怒氣,暫且裝作不知.賈璉飯沒吃完,旺兒來說:"外頭請爺呢,賴大回來了."賈璉道:"芹兒來了沒有?"旺兒道:"也來了."賈璉便道:"你去告訴賴大,說老爺上班兒去了.把這些個女孩子暫且收在園里,明日等老爺回來送進宮去.只叫芹兒在內書房等著我."旺兒去了.賈芹走進書房,只見那些下人指指點點,不知說什么.看起這個樣兒來,不象宮里要人.想著問人,又問不出來.正在心里疑惑,只見賈璉走出來.賈芹便請了安,垂手侍立,說道:"不知道娘娘宮里即刻傳那些孩子們做什么,叫侄兒好趕.幸喜侄兒今兒送月錢去還沒有走,便同著賴大來了.二叔想來是知道的."賈璉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賈芹摸不著頭腦兒,也不敢再問.賈璉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爺都氣壞了."賈芹道:"侄兒沒有干什么.庵里月錢是月月給的,孩子們經懺是不忘記的."賈璉見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處頑笑的,便嘆口氣道:"打嘴的東西,你各自去瞧瞧罷!"便從靴掖兒里頭拿出那個揭帖來,扔與他瞧.賈芹拾來一看,嚇的面如土色,說道:"這是誰干的!我并沒得罪人,為什么這么坑我!我一月送錢去,只走一趟,并沒有這些事.若是老爺回來打著問我,侄兒便死了.我母親知道,更要打死."說著,見沒人在旁邊,便跪下去說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兒罷!"說著,只管磕頭,滿眼淚流.賈璉想道:"老爺最惱這些,要是問準了有這些事,這場氣也不小.鬧出去也不好聽,又長那個貼帖兒的人的志氣了.將來咱們的事多著呢.倒不如趁著老爺上班兒,和賴大商量著,若混過去,就可以沒事了.現在沒有對證."想定主意,便說:"你別瞞我,你干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諒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就是老爺打著問你,你一口咬定沒有才好.沒臉的,起去罷!"叫人去喚賴大.不多時,賴大來了.賈璉便與他商量.賴大說:"這芹大爺本來鬧的不象了.奴才今兒到庵里的時候,他們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兒上的話是一定有的."賈璉道:"芹兒你聽,賴大還賴你不成."賈芹此時紅漲了臉,一句也不敢言語.還是賈璉拉著賴大,央他:"護庇護庇罷,只說是芹哥兒在家里找來的.你帶了他去,只說沒有見我.明日你求老爺也不用問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來,領了去一賣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時候兒咱們再買."賴大想來,鬧也無益,且名聲不好,就應了.賈璉叫賈芹:"跟了賴大爺去罷,聽著他教你.你就跟著他."說罷,賈芹又磕了一個頭,跟著賴大出去.到了沒人的地方兒,又給賴大磕頭.賴大說:"我的小爺,你太鬧的不象了.不知得罪了誰,鬧出這個亂兒.你想想誰和你不對罷."賈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未知是誰,下回分解.第四卷(91--120章)九十四宴海棠賈母賞花妖失寶玉通靈知奇禍話說賴大帶了賈芹出來,一宿無話,靜候賈政回來.單是那些女尼女道重進園來,都喜歡的了不得,欲要到各處逛逛,明日預備進宮.不料賴大便吩咐了看院的婆子并小廝看守,惟給了些飲食,卻是一步不準走開.那些女孩子摸不著頭腦,只得坐著等到天亮.園里各處的丫頭雖都知道拉進女尼們來預備宮里使喚,卻也不能深知原委.到了明日早起,賈政正要下班,因堂上發(fā)下兩省城工估銷冊子立刻要查核,一時不能回家,便叫人告訴賈璉說:"賴大回來,你務必查問明白.該如何辦就如何辦了,不必等我."賈璉奉命,先替芹兒喜歡,又想道:若是辦得一點影兒都沒有,又恐賈政生疑,"不如回明二太太討個主意辦去,便是不合老爺的心,我也不至甚擔干系."主意定了,進內去見王夫人,陳說:"昨日老爺見了揭帖生氣,把芹兒和女尼女道等都叫進府來查辦.今日老爺沒空問這種不成體統的事,叫我來回太太,該怎么便怎么樣.我所以來請示太太,這件事如何辦理?"王夫人聽了,詫異道:"這是怎么說!若是芹兒這么樣起來,這還成咱們家的人了么!但只這個貼帖兒的也可惡,這些話可是混嚼說得的么.你到底問了芹兒有這件事沒有呢?"賈璉道:"剛才也問過了.太太想,別說他干了沒有,就是干了,一個人干了混帳事也肯應承么?但只我想芹兒也不敢行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時要叫的,倘或鬧出事來,怎么樣呢?依侄兒的主見,要問也不難,若問出來,太太怎么個辦法呢?"王夫人道:"如今那些女孩子在那里?"賈璉道:"都在園里鎖著呢."王夫人道:"姑娘們知道不知道?"賈璉道:"大約姑娘們也都知道是預備宮里頭的話,外頭并沒提起別的來."王夫人道:"很是.這些東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頭里我原要打發(fā)他們去來著,都是你們說留著好,如今不是弄出事來了么.你竟叫賴大那些人帶去,細細的問他的本家有人沒有,將文書查出,花上幾十兩銀子,雇只船,派個妥當人送到本地,一概連文書發(fā)還了,也落得無事.若是為著一兩個不好,個個都押著他們還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這里發(fā)給官媒,雖然我們不要身價,他們弄去賣錢,那里顧人的死活呢.芹兒呢,你便狠狠的說他一頓.除了祭祀喜慶,無事叫他不用到這里來,看仔細碰在老爺氣頭兒上,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并說與帳房兒里,把這一項錢糧檔子銷了.還打發(fā)個人到水月庵,說老爺的諭:除了上墳燒紙,若有本家爺們到他那里去,不許接待.若再有一點不好風聲,連老姑子一并攆出去."賈璉一一答應了,出去將王夫人的話告訴賴大,說:"是太太主意,叫你這么辦去.辦完了,告訴我去回太太.你快辦去罷.回來老爺來,你也按著太太的話回去."賴大聽說,便道:"我們太太真正是個佛心.這班東西著人送回去.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個好人.芹哥兒竟交給二爺開發(fā)了罷.那個貼帖兒的,奴才想法兒查出來,重重的收拾他才好."賈璉點頭說:"是了."即刻將賈芹發(fā)落.賴大也趕著把女尼等領出,按著主意辦去了.晚上賈政回家,賈璉賴大回明賈政.賈政本是省事的人,聽了也便撂開手了.獨有那些無賴之徒,聽得賈府發(fā)出二十四個女孩子出來,那個不想.究竟那些人能夠回家不能,未知著落,亦難虛擬.且說紫鵑因黛玉漸好,園中無事,聽見女尼等預備宮內使喚,不知何事,便到賈母那邊打聽打聽,恰遇著鴛鴦下來,閑著坐下說閑話兒,提起女尼的事.鴛鴦詫異道:"我并沒有聽見,回來問問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說著,只見傅試家兩個女人過來請賈母的安,鴛鴦要陪了上去.那兩個女人因賈母正睡晌覺,就與鴛鴦說了一聲兒回去了.紫鵑問:"這是誰家差來的?"鴛鴦道:"好討人嫌.家里有了一個女孩兒生得好些,便獻寶的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長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禮貌上又能,說話兒又簡絕,做活計兒手兒又巧,會寫會算,尊長上頭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極和平的.來了就編這么一大套,常常說給老太太聽.我聽著很煩.這幾個老婆子真討人嫌.我們老太太偏愛聽那些個話.老太太也罷了,還有寶玉,素常見了老婆子便很厭煩的,偏見了他們家的老婆子便不厭煩.你說奇不奇!前兒還來說,他們姑娘現有多少人家兒來求親,他們老爺總不肯應,心里只要和咱們這種人家作親才肯.一回夸獎,一回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說活了."紫鵑聽了一呆,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歡,為什么不就給寶玉定了呢?"鴛鴦正要說出原故,聽見上頭說:"老太太醒了."鴛鴦趕著上去.紫鵑只得起身出來,回到園里.一頭走,一頭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個寶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們家的那一位越發(fā)癡心起來了,看他的那個神情兒,是一定在寶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為著這個是什么!這家里金的銀的還鬧不清,若添了一個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寶玉的心也在我們那一位的身上,聽著鴛鴦的說話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這不是我們姑娘白操了心了嗎?"紫鵑本是想著黛玉,往下一想,連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淚來.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煩惱,若是看著他這樣,又可憐見兒的.左思右想,一時煩躁起來,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憂!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寶玉,他的那性情兒也是難伏侍的.寶玉性情雖好,又是貪多嚼不爛的.我倒勸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從今以后,我盡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這么一想,心里倒覺清凈.回到瀟湘館來,見黛玉獨自一人坐在炕上,理從前做過的詩文詞稿.抬頭見紫鵑來,便問:"你到那里去了?"紫鵑道:"我今兒瞧了瞧姐妹們去."黛玉道:"敢是找襲人姐姐去么?"紫鵑道:"我找他做什么."黛玉一想這話,怎么順嘴說了出來,反覺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誰與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罷."紫鵑也心里暗笑,出來倒茶.只聽見園里的一疊聲亂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聽.回來說道:"怡紅院里的海棠本來萎了幾棵,也沒人去澆灌他.昨日寶玉走去,瞧見枝頭上好象有了骨朵兒似的.人都不信,沒有理他.忽然今日開得很好的海棠花,眾人詫異,都爭著去看.連老太太,太太都哄動了來瞧花兒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園里敗葉枯枝,這些人在那里傳喚."黛玉也聽見了,知道老太太來,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聽,"若是老太太來了,即來告訴我."雪雁去不多時,便跑來說:"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來了,請姑娘就去罷."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鏡子,掠了一掠鬢發(fā),便扶著紫鵑到怡紅院來.已見老太太坐在寶玉常臥的榻上,黛玉便說道:"請老太太安."退后,便見了邢王二夫人,回來與李紈,探春,惜春,邢岫煙彼此問了好.只有鳳姐因病未來,史湘云因他叔叔調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寶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見園內多事,李嬸娘帶了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見的只有數人.大家說笑了一回,講究這花開得古怪.賈母道:"這花兒應在三月里開的,如今雖是十一月,因節(jié)氣遲,還算十月,應著小陽春的天氣,這花開因為和暖是有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見的多,說得是.也不為奇."邢夫人道:"我聽見這花已經萎了一年,怎么這回不應時候兒開了,必有個原故."李紈笑道:"老太太與太太說得都是.據我的糊涂想頭,必是寶玉有喜事來了,此花先來報信."探春雖不言語,心內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順者昌,逆者亡.草木知運,不時而發(fā),必是妖孽."只不好說出來.獨有黛玉聽說是喜事,心里觸動,便高興說道:"當初田家有荊樹一棵,三個弟兄因分了家,那荊樹便枯了.后來感動了他弟兄們仍舊在一處,那荊樹也就榮了.可知草木也隨人的.如今二哥哥認真念書,舅舅喜歡,那棵樹也就發(fā)了."賈母王夫人聽了喜歡,便說:"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正說著,賈赦,賈政,賈環(huán),賈蘭都進來看花.賈赦便說:"據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賈政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不用砍他,隨他去就是了."賈母聽見,便說:"誰在這里混說!人家有喜事好處,什么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們享去,若是不好,我一個人當去.你們不許混說."賈政聽了,不敢言語,訕訕的同賈赦等走了出來.那賈母高興,叫人傳話到廚房里,快快預備酒席,大家賞花.叫:"寶玉,環(huán)兒,蘭兒各人做一首詩志喜.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他費心,若高興,給你們改改."對著李紈道:"你們都陪我喝酒."李紈答應了"是",便笑對探春笑道:"都是你鬧的."探春道:"饒不叫我們做詩,怎么我們鬧的."李紈道:"海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來入社了."大家聽著都笑了.一時擺上酒菜,一面喝著,彼此都要討老太太的歡喜,大家說些興頭話.寶玉上來,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詩,寫出來念與賈母聽道:海棠何事忽摧ヌ,今日繁花為底開?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復占先梅.賈環(huán)也寫了來念道:草木逢春當茁芽,海棠未發(fā)候偏差.人間奇事知多少,冬月開花獨我家.賈蘭恭楷謄正,呈與賈母,賈母命李紈念道:煙凝媚色春前萎,霜よ微紅雪后開.莫道此花知識淺,欣榮預佐合歡杯.賈母聽畢,便說:"我不大懂詩,聽去倒是蘭兒的好,環(huán)兒做得不好.都上來吃飯罷."寶玉看見賈母喜歡,更是興頭.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復榮,我們院內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象花的死而復生了."頓覺轉喜為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鳳姐要把五兒補入,或此花為他而開,也未可知,卻又轉悲為喜,依舊說笑.賈母還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著過來.只見平兒笑嘻嘻的迎上來說:"我們奶奶知道老太太在這里賞花,自己不得來,叫奴才來伏侍老太太,太太們,還有兩匹紅送給寶二爺包裹這花,當作賀禮."襲人過來接了,呈與賈母看.賈母笑道:"偏是鳳丫頭行出點事兒來,叫人看著又體面,又新鮮,很有趣兒."襲人笑著向平兒道:"回去替寶二爺給二奶奶道謝.要有喜大家喜."賈母聽了笑道:"噯喲,我還忘了呢,鳳丫頭雖病著,還是他想得到,送得也巧."一面說著,眾人就隨著去了.平兒私與襲人道:"奶奶說,這花開得奇怪,叫你鉸塊紅綢子掛掛,便應在喜事上去了.以后也不必只管當作奇事混說."襲人點頭答應,送了平兒出去.不題.且說那日寶玉本來穿著一裹圓的皮襖在家歇息,因見花開,只管出來看一回,賞一回,嘆一回,愛一回的,心中無數悲喜離合,都弄到這株花上去了.忽然聽說賈母要來,便去換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來迎接賈母.匆匆穿換,未將通靈寶玉掛上.及至后來賈母去了,仍舊換衣.襲人見寶玉脖子上沒有掛著,便問:"那塊玉呢?"寶玉道:"才剛忙亂換衣,摘下來放在炕桌上,我沒有帶."襲人回看桌上并沒有玉,便向各處找尋,蹤影全無,嚇得襲人滿身冷汗.寶玉道:"不用著急,少不得在屋里的.問他們就知道了."襲人當作麝月等藏起嚇他頑,便向麝月等笑著說道:"小蹄子們,頑呢到底有個頑法.把這件東西藏在那里了?別真弄丟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這是那里的話!頑是頑笑是笑,這個事非同兒戲,你可別混說.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罷,想想擱在那里了.這會子又混賴人了."襲人見他這般光景,不象是頑話,便著急道:"皇天菩薩小祖宗,到底你擺在那里去了?"寶玉道:"我記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們到底找啊."襲人,麝月,秋紋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兒的各處搜尋.鬧了大半天,毫無影響,甚至翻箱倒籠,實在沒處去找,便疑到方才這些人進來,不知誰撿了去了.襲人說道:"進來的誰不知道這玉是性命似的東西呢,誰敢撿了去呢.你們好歹先別聲張,快到各處問去.若有姐妹們撿著嚇我們頑呢,你們給他磕頭要了回來,若是小丫頭偷了去,問出來也不回上頭,不論把什么送給他換了出來都使得的.這可不是小事,真要丟了這個,比丟了寶二爺的還利害呢."麝月秋紋剛要往外走,襲人又趕出來囑咐道:"頭里在這里吃飯的倒先別問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風波來,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分頭各處追問,人人不曉,個個驚疑.麝月等回來,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窺.寶玉也嚇怔了.襲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沒處找,回又不敢回,怡紅院里的人嚇得個個象木雕泥塑一般.大家正在發(fā)呆,只見各處知道的都來了.探春叫把園門關上,先命個老婆子帶著兩個丫頭,再往各處去尋去,一面又叫告訴眾人:若誰找出來,重重的賞銀.大家頭宗要脫干系,二宗聽見重賞,不顧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廝里都找到.誰知那塊玉竟象繡花針兒一般,找了一天,總無影響.李紈急了,說:"這件事不是頑的,我要說句無禮的話了."眾人道:"什么呢?"李紈道:"事情到了這里,也顧不得了.現在園里除了寶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來的丫頭脫了衣服,大家搜一搜.若沒有,再叫丫頭們去搜那些老婆子并粗使的丫頭."大家說道:"這話也說的有理.現在人多手亂,魚龍混雜,倒是這么一來,你們也洗洗清."探春獨不言語.那些丫頭們也都愿意洗凈自己.先是平兒起,平兒說道:"打我先搜起."于是各人自己解懷,李紈一氣兒混搜.探春嗔著李紈道:"大嫂子,你也學那起不成材料的樣子來了.那個人既偷了去,還肯藏在身上?況且這件東西在家里是寶,到了外頭,不知道的是廢物,偷他做什么?我想來必是有人使促狹."眾人聽說,又見環(huán)兒不在這里,昨兒是他滿屋里亂跑,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說出來.探春又道:"使促狹的只有環(huán)兒.你們叫個人去悄悄的叫了他來,背地里哄著他,叫他拿出來,然后嚇著他,叫他不要聲張.這就完了."大家點頭稱是.李紈便向平兒道:"這件事還是得你去才弄得明白."平兒答應,就趕著去了.不多時同了環(huán)兒來了.眾人假意裝出沒事的樣子,叫人沏了碗茶擱在里間屋里,眾人故意搭訕走開.原叫平兒哄他,平兒便笑著向環(huán)兒道:"你二哥哥的玉丟了,你瞧見了沒有?"賈環(huán)便急得紫漲了臉,瞪著眼說道:"人家丟了東西,你怎么又叫我來查問,疑我.我是犯過案的賊么!"平兒見這樣子,倒不敢再問,便又陪笑道:"不是這么說,怕三爺要拿了去嚇他們,所以白問問瞧見了沒有,好叫他們找."賈環(huán)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見不看見該問他,怎么問我.捧著他的人多著咧!得了什么不來問我,丟了東西就來問我!"說著,起身就走.眾人不好攔他.這里寶玉倒急了,說道:"都是這勞什子鬧事,我也不要他了.你們也不用鬧了.環(huán)兒一去,必是嚷得滿院里都知道了,這可不是鬧事了么."襲人等急得又哭道:"小祖宗,你看這玉丟了沒要緊,若是上頭知道了,我們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說著,便嚎啕大哭起來.眾人更加傷感,明知此事掩飾不來,只得要商議定了話,回來好回賈母諸人.寶玉道:"你們竟也不用商議,硬說我砸了就完了."平兒道:"我的爺,好輕巧話兒!上頭要問為什么砸的呢,他們也是個死啊.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兒來,那又怎么樣呢?"寶玉道:"不然便說我前日出門丟了."眾人一想,這句話倒還混得過去,但是這兩天又沒上學,又沒往別處去.寶玉道:"怎么沒有,大前兒還到南安王府里聽戲去了呢,便說那日丟的."探春道:"那也不妥.既是前兒丟的,為什么當日不來回."眾人正在胡思亂想,要裝點撒謊,只聽得趙姨娘的聲兒哭著喊著走來說:"你們丟了東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問環(huán)兒.我把環(huán)兒帶了來,索性交給你們這一起上水的,該殺該剮,隨你們罷."說著,將環(huán)兒一推說:"你是個賊,快快的招罷!"氣得環(huán)兒也哭喊起來.李紈正要勸解,丫頭來說:"太太來了."襲人等此時無地可容,寶玉等趕忙出來迎接.趙姨娘暫且也不敢作聲,跟了出來.王夫人見眾人都有驚惶之色,才信方才聽見的話,便道:"那塊玉真丟了么?"眾人都不敢作聲,王夫人走進屋里坐下,便叫襲人.慌得襲人連忙跪下,含淚要稟.王夫人道:"你起來,快快叫人細細找去,一忙亂倒不好了."襲人哽咽難言.寶玉生恐襲人真告訴出來,便說道:"太太,這事不與襲人相干.是我前日到南安王府那里聽戲,在路上丟了."王夫人道:"為什么那日不找?"寶玉道:"我怕他們知道,沒有告訴他們.我叫焙茗等在外頭各處找過的."王夫人道:"胡說!如今脫換衣服不是襲人他們伏侍的么.大凡哥兒出門回來,手巾荷包短了,還要問個明白,何況這塊玉不見了,便不問的么!"寶玉無言可答.趙姨娘聽見,便得意了,忙接過口道:"外頭丟了東西,也賴環(huán)兒!"話未說完,被王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得淚如雨下,索性要回明賈母,去問邢鳳姐病中也聽見寶玉失玉,知道王王夫人起身要走,鳳姐嬌怯怯的說:"請?zhí)?"寶玉等過來問了鳳姐好.王夫人因說道:"你也聽見了么,這可不是奇事嗎?剛才眼錯不見就丟了,再找不著.你去想想,打從老太太那邊丫頭起至你們平兒,誰的手不穩(wěn),誰的心促狹.我要回了老太太,認真的查出來才好.不然是斷了寶玉的命根子了."鳳姐回道:"咱們家人多手雜,自古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得住誰是好的.但是一吵嚷已經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若叫太太查出來,明知是死無葬身之地,他著了急,反要毀壞了滅口,那時可怎么處呢.據我的糊涂想頭,只說寶玉本不愛他,撂丟了,也沒有什么要緊.只要大家嚴密些,別叫老太太老爺知道.這么說了,暗暗的派人去各處察訪,哄騙出來,那時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樣?"王夫人遲了半日,才說道:"你這話雖也有理,但只是老爺跟前怎么瞞的過呢."便叫環(huán)兒過來道:"你二哥哥的玉丟了,白問了你一句,怎么你就亂嚷.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個毀壞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賈環(huán)嚇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趙姨娘聽了,那里還敢言語.王夫人便吩咐眾人道:"想來自然有沒找到的地方兒,好端端的在家里的,還怕他飛到那里去不成.只是不許聲張.限襲人三天內給我找出來,要是三天找不著,只怕也瞞不住,大家那就不用過安靜日子了."說著,便叫鳳姐兒跟到邢這里李紈等紛紛議論,便傳喚看園子的一干人來,叫把園門鎖上,快傳林之孝家的來,悄悄兒的告訴了他,叫他吩咐前后門上,三天之內,不論男女下人從里頭可以走動,要出時一概不許放出,只說里頭丟了東西,待這件東西有了著落,然后放人出來.林之孝家的答應了"是",因說:"前兒奴才家里也丟了一件不要緊的東西,林之孝必要明白,上街去找了一個測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劉鐵嘴,測了一個字,說的很明白,回來依舊一找便找著了."襲人聽見,便央及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爺替我們問問去."那林之孝家的答應著出去了.邢岫煙道:"若說那外頭測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邊聞妙玉能扶乩,何不煩他問一問.況且我聽見說這塊玉原有仙機,想來問得出來."眾人都詫異道:"咱們常見的,從沒有聽他說起."麝月便忙問岫煙道:"想來別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給姑娘磕個頭,求姑娘就去,若問出來了,我一輩子總不忘你的恩."說著,趕忙就要磕下頭去,岫煙連忙攔住.黛玉等也都慫恿著岫煙速往櫳翠庵去.一面林之孝家的進來說道:"姑娘們大喜.林之孝測了字回來說,這玉是丟不了的,將來橫豎有人送還來的."眾人聽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襲人麝月喜歡的了不得.探春便問:"測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話多,奴才也學不上來,記得是拈了個賞人東西的`賞'字.那劉鐵嘴也不問,便說:`丟了東西不是?'"李紈道:"這就算好."林之孝家的道:"他還說,`賞'字上頭一個`小'字,底下一個`口'字,這件東西很可嘴里放得,必是個珠子寶石."眾人聽了,夸贊道:"真是神仙.往下怎么說?"林之孝家的道:"他說底下`貝'字,拆開不成一個`見'字,可不是`不見'了?因上頭拆了`當'字,叫快到當鋪里找去.`賞'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償'字?只要找著當鋪就有人,有了人便贖了來,可不是償還了嗎."眾人道:"既這么著,就先往左近找起,橫豎幾個當鋪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咱們有了東西,再問人就容易了."李紈道:"只要東西,那怕不問人都使得.林嫂子,煩你就把測字的話快去告訴二奶奶,回了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就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應了便走.眾人略安了一點兒神,呆呆的等岫煙回來.正呆等,只見跟寶玉的焙茗在門外招手兒,叫小丫頭子快出來.那小丫頭趕忙的出去了.焙茗便說道:"你快進去告訴我們二爺和里頭太太奶奶姑娘們天大喜事."那小丫頭子道:"你快說罷,怎么這么累贅."焙茗笑著拍手道:"我告訴姑娘,姑娘進去回了,咱們兩個人都得賞錢呢.你打量什么,寶二爺的那塊玉呀,我得了準信來了."未知如何,下回分解.第四卷(91--120章)九十五因訛成實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寶玉瘋顛話說焙茗在門口和小丫頭子說寶玉的玉有了,那小丫頭急忙回來告訴寶玉.眾人聽了,都推著寶玉出去問他,眾人在廊下聽著.寶玉也覺放心,便走到門口問道:"你那里得了?快拿來."焙茗道:"拿是拿不來的,還得托人做保去呢."寶玉道:"你快說是怎么得的,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頭知道林爺爺去測字,我就跟了去.我聽見說在當鋪里找,我沒等他說完,便跑到幾個當鋪里去.我比給他們瞧,有一家便說有.我說給我罷,那鋪子里要票子.我說當多少錢,他說三百錢的也有,五百錢的也有.前兒有一個人拿這么一塊玉當了三百錢去,今兒又有人也拿了一塊玉當了五百錢去."寶玉不等說完,便道:"你快拿三百五百錢去取了來,我們挑著看是不是."里頭襲人便啐道:"二爺不用理他.我小時候兒聽見我哥哥常說,有些人賣那些小玉兒,沒錢用便去當.想來是家家當鋪里有的."眾人正在聽得詫異,被襲人一說,想了一想,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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