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遙拜汗如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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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翻閱《陳明達古建筑與雕塑史論》，留神到平日疏忽的卷首上的內(nèi)容，那頁印有的肖像和簡歷。我才留神到陳明達先生是1997年8月逝世的，距今將滿10周年了。這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理應(yīng)寫下來寄給殷大哥看看。

10年前我正在韓國游學，并不知道陳先生仙逝的消息，卻捧著陳先生的《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日夜研讀，為的是將朝鮮半島高麗時代的木構(gòu)建筑和《營造法式》作一對比。然而這并非我去韓國的原初目的——當時出國根本就沒有什么既定目的。只是由于本科階段在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學習建筑學，而這里正是研究《營造法式》的大本營，所以對《營造法式》常聞其名，如雷貫耳，悵然當時惡劣愚魯，學習建筑史僅僅是為了完成學分，對《營造法式》尚談不上學習逞論研究對它的重要意義也不甚領(lǐng)略。而梁思成，陳明達這些名字，如星辰一般可望，但絕不成及，對一個本科生而言，他們只是神。出國之時忘了是出于何等動機，特意跑到琉璃廠買了一部《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帶到了韓國。不曾想，這部書儼然解決了我在韓國時的經(jīng)濟來源，還扶助我完成了碩士論文——這就是佛家所稱的機緣吧，盡管我從未有幸見過陳先生，但陳先生對我可謂惠賜良多。與陳先生的另一機緣來得更是離奇，我回國之后某日在馬路邊閑得無聊之時向身邊一位穿著中式袍子，須發(fā)繁茂頗有點道風的人物借火點煙，攀談之下才知道他就是常年做陳先生遺稿整理工作的殷力欣先生。熟悉之后，才逐漸了解了陳先生的一些往事，還拜讀了陳先生的手稿、圖繪，得以近距離觸摸和感受陳先生的遺物，機緣至此，也算是夠巧的了。

初到韓國，我的指導(dǎo)教授興趣甚廣，對我想學什么、研究什么絲毫不加限制，只是對如何解決我的生活經(jīng)費感到作對。學院里研究布局工程的樸淳圭教授問我是否知道《營造法式》我馬上拿出《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給他看。大約一個星期后，他很莊重地報告我，《營造法式》是中國古人在創(chuàng)辦標準化方面所做出的先驅(qū)性工作的總結(jié)，而陳先生的這部著作是對其重要的解讀和分析，大家都分外感興趣，苦于言語隔膜，對其一知半解假設(shè)我容許翻譯和闡明陳先生的這部著作，他的研究所可聘我為蔚山大學創(chuàng)辦工程研究所的研究助理，解決我衣食住行的問題。大喜之下我當即應(yīng)允，這是我真正開頭研讀《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之始——目的是為了糊口；啟程點也非建筑史的研究，而是向韓國的布局工程師們介紹中國古代的標準化設(shè)計和建立。說來庸俗可笑，但很真實，我對陳先生的敬仰，最初是由于他的著作扶助改善了我的物質(zhì)生活!

當然，隨著學習的深入，陳先生治學之嚴謹，規(guī)律之嚴密，用功之勤苦，成果之重大，讓我大為震撼，對陳先生的敬仰，更是出于對其學識的高山仰止。在論文開題之時，《大木作制度研究》已譯了大半，對《營造法式》的材份和大木制度，越來越著迷，碩士論文的主題即定為“朝鮮半島高麗時代木構(gòu)建筑與營造法式大木制度的對比”，其核心是分析朝鮮半島高麗時代的木構(gòu)建筑是否也采用了類似于《營造法式》的材份制度；假設(shè)是，它們又有哪些特點：這些特點又說領(lǐng)略什么。得益于陳先生在《大木作制度研究》中所透露的研究線索、研究方法，所記載的實測數(shù)據(jù)、圖紙，我順遂地完成了論文，對中國唐宋以來的木構(gòu)建筑成就以及對朝鮮半島的影響，有了更深的熟悉；更重要的是，這段體驗刺激了我對建筑史學習和研究的興趣，而這很可能將是我一生的職業(yè)。

如今我也在學校里教建筑史課了。看著一些同學昏昏噩噩，上建筑史課就翹課或者睡大覺，一如當年的我，不由得慨嘆命運之巧；而接觸過的某些功成名就的建筑師對建筑史的無知和蔑視，更是讓我可惜嘆息。這些年朦朦朧朧地感到，建筑史的學習和研究，何嘗僅僅有學術(shù)上的意義?又何嘗僅僅是給建筑師供給一些“設(shè)計靈感”和“文化符號”?我們今天的建筑大致可分為五種，一種當然是設(shè)計和建立均屬上層的精品，悵然為數(shù)不多，更多的或者是外國建筑師隨心所欲的試驗和玩笑，或者是對西方古典和現(xiàn)代建筑的郢書燕說、邯鄲學步或者是對我們自身傳統(tǒng)的胡亂肢解和拼貼，或者是毫無水準的粗制濫造和平庸，怎么會是這樣呢?為了擺脫這種窘困，我們每日在喊建筑設(shè)計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每日都在研發(fā)各種“學說”、“主義”，可成效如何呢?我們有世界最多的人口、最忙的工地，卻出不了多少能夠享譽世界的建筑師，這是為什么呢?好大喜功的城市、畸形變態(tài)的建筑導(dǎo)致我們的環(huán)境日益惡化、資源日趨短缺、社會沖突加劇……這一切莫非不都由于是我們迷失了建筑的正道而導(dǎo)致的結(jié)果嗎?而建筑的正道在哪里?不學習和研究建筑史能搞明白嗎?建筑系學生晟初、最重要的一課莫非不該是建筑史嗎?而建筑史的教學內(nèi)容，莫非就只能是風格編年史嗎?……悵然的是，在這錢潮鼎沸的時代里，我們中的好多人，已經(jīng)無暇思辨這些問題了。我們中的好多人不再有陳先生那一代學人那樣豐富深厚的文化底蘊了，不再有那樣的士氣和毅力了，不再有那樣的犧牲精神了。而這不單單是一個人的問題，也決非一群人的問題，而且是我們的社會不需要這些了。令人憂傷的比較就是，我們一個月就能寫完好幾篇論文，一年就能完成好幾個課題，而陳先生一生就出過那么幾本書；看著書桌上那不算太厚的幾本書，翻著那一張張用鴨嘴筆繪制而成的精致絕倫的測繪圖，讀著那一疊疊密密麻麻寫滿鉛筆字批注但從未發(fā)表的手稿，我不由得額頭出汗，慚愧之意難以遏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陳先生!夫子之墻，高幾許?

夫子之，墻高幾許?這遠不是我能回復(fù)的問題。值陳先生逝世10周年之際，作為末學后進，對于建筑歷史別說未能得窺堂奧，就是學術(shù)宮殿的外墻亦未觸摸，只能遙遙拜望，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所以不敢妄論陳先生的學術(shù)成就和地位，上述文字僅僅雜錄些陳先生著作對我的影響而已。

在生活就像機器一樣運轉(zhuǎn)的時代里，已經(jīng)很少有“心情”這種奢靡的東西了。而今夜，注視陳先生的遺像，照片中他面容清癯，目光深邃，長袍布帽，想起過去殷力欣先生所談的一些往事軼聞，竟然有了一絲傷感。陳先生他們那一代學人給我們留下了《應(yīng)縣木塔》、《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等等厚重的文獻，還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