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詩歌創(chuàng)作概論

徐志摩詩歌創(chuàng)作概論徐志摩（1896~1931，浙江海寧人，原名徐章垿），出生于一個封建色彩濃厚的富商家庭。1915年入大學(xué)預(yù)科，1918年赴美留學(xué)，攻讀銀行學(xué)和社會學(xué)。1920年到英國劍橋大學(xué)學(xué)習(xí)，興趣轉(zhuǎn)向文學(xué)，受英美詩歌影響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1921年回國后，參加新月社等社團，并常在北京、上海等地高校任教。1931年因飛機失事身亡。徐志摩是中國現(xiàn)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向往個人自由，崇拜哈代、托爾斯泰、羅曼?羅蘭、泰戈爾、羅素、盧梭、尼采等人，他的理想是個人性靈最大自由的發(fā)展。他一生的四本詩集《志摩的詩》（1925）、《翡冷翠的一夜》（1931）、《猛虎集》（1931）、《云游》（1932），記載了他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復(fù)雜的思想、情感歷程。徐志摩深受英美式文化熏染，向往英美式的民主自由，他的許多詩歌如《嬰兒》、《為要尋一顆明星》、《我有一個戀愛》等，抒寫了自己追尋民主自由理想的決心與信心，體現(xiàn)了那一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思想傾向。茅盾曾在《徐志摩論》中對徐志摩詩歌的這一思想特征作出判斷。由于茅盾主要是從社會革命的視角審視徐志摩，所以未能看到徐志摩詩歌豐富而復(fù)雜的內(nèi)涵，例如他認(rèn)為徐志摩的全部作品表現(xiàn)的只是自己的政治理想，即“英美式的資產(chǎn)階級的德謨克拉西”，這顯然是不夠全面，因為徐志摩的全部作品表現(xiàn)的絕不僅僅是他的政治理想。茅盾還認(rèn)為徐志摩的詩是“圓熟的外形，配著淡到幾乎沒有的內(nèi)容，而且這淡極了的內(nèi)容也不外乎感傷的情緒”。1這些觀點同樣失之偏頗。因為“對于徐志摩，生活就是詩”，“徐志摩的詩則是赤裸地抒寫生活中的真實情感”2，其內(nèi)容是豐富的。胡適曾說徐志摩一生的歷史，是追求愛、自由、美所構(gòu)成的“單純信仰”的歷史3。這頗有見地。徐志摩詩歌主要表現(xiàn)的就是自己對愛情、自由、美的理解、向往與贊美。在徐志摩看來，理想的愛情、婚姻意味著“良心之安頓”、“人格之自由”、“靈魂之救度”，他的大部分詩歌抒寫了自己對于愛情的渴望、想象與多種體驗。《雪花的快樂》以雪花自喻，雪花的追求即詩人對愛情的向往，雪花的快樂是詩人對自由愛情的愉快體驗?！段业群蚰恪肥銓懙氖菒鄣南胪c癡情?！丁捌鹪煲蛔鶋Α薄废胂髳矍槟軌蛟诂F(xiàn)實生活中為自己“起造一座墻”，以維護人生自由。《沙揚娜拉》對日本女郎含情脈脈的嬌羞美態(tài)的寫真，既暗示了相思之苦，又表現(xiàn)了對女性的尊重。愛情在他筆下是溫柔甜美的，是人間癡情，但嚴(yán)酷的現(xiàn)實常使他的癡情受挫。《海韻》一面表現(xiàn)了女郎和詩人自己對于愛情的“單純信仰”，一面則暴露了容不得戀愛的現(xiàn)實世界?！遏淅浯涞囊灰埂分性娙松钌畹馗械健暗鬲z”般的現(xiàn)實使“嬌嫩的花朵”“難保不再遭風(fēng)暴”。然而，詩人的可愛就在于他的癡情，他“是一種癡鳥”，“一種天教歌唱的鳥不到嘔血不住口”4。在他心中，愛是神圣的、忠貞的，“你放心走”，“兇險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我愛你！”（《你去》）；在“容不得戀愛”的世界，“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wèi){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聽?wèi){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1茅盾：《徐志摩論》，《現(xiàn)代》2卷4期（1933年2月）。藍棣之：《現(xiàn)代詩的情感與形式》，第41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年。胡適：《追憶志摩》，《新月月刊》第4卷第1期。4徐志摩：《猛虎集?序》《猛虎集》上海新月書店1931年。復(fù)我們的自由！”（《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在徐志摩詩歌中，愛情與自由、美往往又是同義的，對愛的歌詠就是對自由、美的向往與贊美?！段矣幸粋€戀愛》、《翡冷翠的一夜》、《“起造一座墻”》、《決斷》、《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雪花的快樂》等詩，愛與美、自由相互滲透、生成，成為詩歌內(nèi)在的情感、思想結(jié)構(gòu)，詩化地表現(xiàn)了詩人的“單純信仰”，構(gòu)成了徐志摩詩歌的主要魅力所在。對愛、美、性靈自由的追尋，使詩人對妨礙人性自由發(fā)展的現(xiàn)實社會深感不滿，對下層人民生出一種人道主義的同情。《先生！先生！》、《叫化活該》、《誰知道》、《蓋上幾張油紙》、《太平景象》、《一小幅的窮樂圖》、《嬰兒》、《毒藥》、《大帥》、《人變獸》等詩，或暴露軍閥戰(zhàn)爭的罪惡，或展示淫猥的世態(tài)，或同情叫化子、孤老鰥寡，或哀悼不幸的愛國青年。這一切其實還是在維護他的“單純信仰”，是他真性情的自然流露，體現(xiàn)了其作為詩人的珍貴品質(zhì)。對妨礙人性自由發(fā)展的現(xiàn)實社會的失望，使詩人憧憬大自然，崇拜大自然。他曾說大自然是安頓人類靈魂最偉大的一部書，能使人的性靈迷醉。他那些抒寫自然的作品，如《山中大霧看景》、《再別康橋》、《石虎胡同七號》、《雷峰塔》、《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等，描繪了旖旎的自然山水，給人以美的享受。不過，它們大都并非單純的自然風(fēng)景詩，其中仍有他那“單純信仰”。在“五老蜂”前，他“飽啜自由的山風(fēng)！”（《五老蜂》）；以快樂的“雪花”，表現(xiàn)精神的自由（《雪花的快樂》）；渴望“不朽的靈光”、“神明的火焰”永遠跳動、不變（《那一點神明的火焰》）。大自然有時是他抒寫愛、美與自由的場所，有時則是自由“性靈”的化身，寄予著他的人生理想。徐志摩后期的《秋蟲》、《西窗》、《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等詩，書寫了自己“單純信仰”受挫后的迷茫感，是那一時期一些中上層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普遍心境的寫照。徐志摩是一位在藝術(shù)上不斷追求創(chuàng)造性的詩人。他的詩歌大都想象豐富，構(gòu)思巧妙，意境新奇?！丁捌鹪煲蛔鶋Α薄罚瑢憻釕僦讼Ｍ麑Ψ健霸谶@流動的生里起造一座墻；/任憑秋風(fēng)吹盡滿園的黃葉，/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也震不翻你我‘愛墻'內(nèi)的自由！”，也就是期望戀人建造愛情之墻以維護情感的純真與自由，想象奇異，意境獨特。《雪花的快樂》描畫了晶瑩美麗的“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瀟灑”、“飛舞”，朝著戀人“清幽的住處”努力“飛揚”的優(yōu)美圖景，意境獨特，生動地表現(xiàn)了詩人對于愛情和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比喻是徐志摩常用的一種修辭，他詩歌中的比喻鮮明、貼切，且往往富有暗示性。《我等候你》將“我”等候她時的種種復(fù)雜情緒化為一系列獨特的比喻：一開始，詩人將等待她的情緒比作“希望，在每秒鐘上開花”；稍后，因她不來希望落空，于是“希望在每一秒鐘上枯死”；她不來對我的打擊頗大，有如“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打死可憐的希翼的嫩芽”；最后，詩人如此吟詠：“每一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我自己的心的/活埋的喪鐘?！蔽⒚顝?fù)雜的情緒借助于比喻而變得形象生動，暗示出人生的無望與苦痛?！渡睢穼⑸畋茸鳌瓣幊?，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甬道，比作“在妖魔的臟腑內(nèi)掙扎”，貼切而雋永。作為新月詩派的代表詩人，他的詩歌具有一種個性化的繪畫美、建筑美、音樂美。詩中之畫主要靠辭藻來描畫，徐志摩詩歌的辭藻大都明麗富有色彩感?！端撬恕贰ⅰ段謇戏濉?、《月下雷峰影片》、《消息》、《北方的冬天是冬天》等詩，以富有色彩感的語詞，描繪詩人經(jīng)驗中或想象中的某種情景，將之化為形象的畫面，明麗或暗淡，靈動或靜止，傳達出詩人某種獨特的情感。其代表作《再別康橋》，每一節(jié)都是一幅迷人的圖畫，如第二節(jié)，康河邊那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婀娜多姿的垂柳，與波光瀲滟中蕩漾的艷影，構(gòu)成了一幅迷人的康河晚照圖；又如第五節(jié)，斑斕星輝倒映著的水面，隨著小舟激起的瀲滟柔波蕩漾開去，是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星夜泛舟圖，詩中有畫，畫中有情。同聞一多一樣，徐志摩非常重視詩歌的建筑美，但與聞一多詩歌形體過于整飭缺少變化不同，“他至少運用和創(chuàng)造了十幾種類型的詩形”5。其中雖也有聞一多那種豆腐塊式的，但絕大多數(shù)詩體是在變化中求整飭，整飭中求變化，富有現(xiàn)代自由感。《悲思》、《那一點神明的火焰》、《落葉小唱》、《為要尋一棵明星》等詩歌，都是典型的徐志摩式的單節(jié)參差不齊而各節(jié)形式基本相同的詩體。《再別康橋》全詩7節(jié)，每節(jié)4行，整齊勻稱，但詩人為避免過于整齊而導(dǎo)致的呆板，別出心裁地將每節(jié)的二、四行退后一格，且將每行的字?jǐn)?shù)稍作增減，使全詩整齊中富有變化，呈現(xiàn)出參差錯落之美。音樂美是徐志摩詩歌藝術(shù)的重要特點?！逗ｍ崱?、《雪花的快樂》、《半夜深巷琵琶》等詩，節(jié)奏鮮明，抑揚頓挫，具有音樂的旋律美。如《再別康橋》，每行均為兩到三個節(jié)拍，二、四行押韻，且每節(jié)自然換韻，旋律輕柔、悠揚。6大體而論，徐志摩詩歌的節(jié)奏輕柔舒緩，旋律和諧悠揚，生動地表現(xiàn)了詩人情感與精神的自由。5陸耀東：《二十年代中國各流派詩人論》，第264頁，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年。6《沙揚娜拉》第一、二句緩慢的節(jié)奏和柔和的旋律，傳神地表現(xiàn)了嬌羞的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