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之解讀與吟誦

1、古詩之解讀 （第一節(jié)）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傳統(tǒng)詩歌已伴隨我們的民族走過了三千年的時光，今天仍活在人們口中的“琴瑟之好”、“宴爾新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切磋”、“琢磨”等諸多成語和語匯，其實就來源于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而詩經(jīng)中最早的詩完成于公元前十一世紀(jì)的西周初年。這種一脈相承的悠久的文化傳統(tǒng)給予了我們極大的精神滋養(yǎng)。俄國人曾說：有沒有讀過阿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人的精神面貌會很不一樣；對于一個中國人來說，有沒有得到過傳統(tǒng)詩歌的滋養(yǎng)，精神面貌也會很不一樣的。蘇軾就曾說過：“麤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保ê投瓊髁魟e）就是說，一個人可以沒有錦衣玉食，可以

2、沒有高車駟馬，只要腹有詩書，就會煥發(fā)出一種自內(nèi)而外的文采風(fēng)流，就會有不同尋常的精神氣度。“腹有詩書氣自華”，說得非常好。所以我認(rèn)為作為一個中國人，無論他從事什么行業(yè)，都該對傳統(tǒng)詩歌有所了解。 讀詩是一種享受，比如唐代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睖?zhǔn)確描繪出早春時節(jié)小草萌生的狀態(tài)；比如宋代趙師秀的約客：“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碁子落燈花?！眰鬟_(dá)出長久等待客人時的一份孤寂和閑散，都能喚起我們心中似曾相識的情感，使我們在體認(rèn)中得到一種滿足。 還有一些詩在傳達(dá)情感、描述事物或事件時牽涉到比較復(fù)雜的時代背景、

3、歷史掌故，就需要我們?nèi)フ_解讀。比如朱慶馀的閨意上張水部：“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s罷低聲問夫壻，畫眉深淺入時無？”表面寫閨情，實際上是探問考試的事情。當(dāng)時有“行卷”的風(fēng)氣，就是在考試前把自己的文章拿給相關(guān)的人請教，也叫“溫卷”。 朱慶馀恐怕就是“行卷”在先，然后再寫此詩探問。自比新嫁娘，問“畫眉深淺入時無”，就是問自己的文章合不合適，所以詩題一作“近試上張籍水部”。如果停留在閨情的層面，對詩的理解就很不夠了。當(dāng)然這的確也是寫閨情的好詩，所以宋代歐陽修就把“畫眉深淺入時無”一句直接用到他的詞里，不妨把歐陽修的這首南歌子也看一下：“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

4、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边@就是生動細(xì)膩的閨情了。再比如朱熹的春日：“勝日尋芳泗水濵，無邉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北砻鎸懹未?，實際是講治學(xué)心得。因為泗水已經(jīng)不在南宋的版圖之內(nèi)了，就像張孝祥詞里說的，已經(jīng)“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四庫全書做“紛爭”，想必是館臣所為）”了，朱熹怎么可能去泗水濱尋芳呢？朱熹另外兩首類似的詩就直接題做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钡诙住白蛞菇叴核?，蒙沖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這些詩大家都很熟悉。這是詩意理解方面的例子；還有史實方

5、面的例子：比如李白的靜夜思，似乎是明白如話，一看就懂的千古名句，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究竟是屋里睡覺的床，還是擺在院子里的胡床（就是交椅），還是井床（也就是井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解釋。再比如白居易的“秦中吟”，今天的讀者一般都不愛讀了，覺得里面沒什么詩味，尤其是在解放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被做了過渡政治化的解讀以后，更引起一種逆反心理。但白居易自己是很看重“秦中吟”的，他說：“一篇長恨有風(fēng)情，十首秦吟近正聲?！保ň幖驹姵梢皇鍘喴蝾}巻末戲贈元九李二十）這是他自編詩集后寫下的“編后記”，可以看出他自己最得意的詩就是長恨歌和“秦中吟”。長恨歌以風(fēng)情見長，“秦中吟”以諷諫見長?！罢?/p>

6、”就是以詩經(jīng)“正風(fēng)”“正雅”為代表的詩歌傳統(tǒng)。古人認(rèn)為“正風(fēng)”“正雅”的詩歌具有人倫教化的意義，其實這恐怕是對詩經(jīng)的曲解。但白居易確實很看重詩歌的教育作用和社會功能?！扒刂幸鳌崩餂]有風(fēng)花雪月，沒有閑情逸致，卻有令人震撼的真實，是歷史瞬間的定格。其中買花詩就記述了長安人對紅色、紫色牡丹花的癡狂。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shù)。灼灼百朶紅，戔戔五束素。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hù)。水灑復(fù)泥封，移來色如故。家家習(xí)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白谱瓢贃\紅，戔戔五束素”、“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價格究竟

7、是詩人的夸張，還是歷史的真實，就需要我們?nèi)ヌ接懞颓笞C。我們要知道當(dāng)時的賦稅是怎樣收的，“五束素”和“十戶中人賦”之間是怎樣的關(guān)系。當(dāng)年我在白居易詩歌鑒賞集（巴蜀書社出版）中寫這篇詩歌的鑒賞時主要就是在探索唐代的花木栽培技術(shù)和售價問題。當(dāng)然，對古詩的解讀會有多個層面、多種角度。比如詩經(jīng)，有經(jīng)學(xué)意義上的解讀，強調(diào)人倫、教化作用；也有文學(xué)意義上的解讀，看重它是中國詩歌的源頭，還可以從社會學(xué)、民俗學(xué)的意義上去解讀，重在探索其中所反映出來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而且隨著歷史的演進(jìn)，對古詩的解讀不可避免地要打上當(dāng)代人的烙印。同樣是解釋詩經(jīng)，漢儒、宋儒和清儒的說法就有著很大的不同，所以才有不止一人總結(jié)出不止一部詩

8、經(jīng)學(xué)史。面對同一首詩，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理解，比如魯迅的名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是“橫眉冷對”千夫所指的敵人，還是“橫眉冷對”千夫?qū)ψ约旱闹肛?zé)，一直有不同的理解。照我想，依照魯迅特立獨行、“一個都不寬恕”的性格，應(yīng)該是后者。但是“作者未必然，讀者之心何必不然”，所以“文革”期間打派仗的時候都大家都把這句詩理解為我們要橫眉冷對千夫所指的階級敵人。因為那個時候誰都沒有勇氣把自己想象成千夫所指的個別分子，誰要是成了“千夫所指”還敢“橫眉冷對”，那他早就死過一千回了。由于每個人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學(xué)養(yǎng)不同，對同一首作品的理解也就不同。西方評論家說：有多少個觀眾，就有多少個哈姆雷特；我們說：

9、有多少個讀者，就有多少個杜甫。所以歷史上有“千家注杜”的說法，實際上是三百多家。而且，在舊時代，以為杜甫所以為古今詩人之首，在于他“一飯未嘗忘君”（見蘇軾王定國詩集序）；新中國則又認(rèn)為杜甫在詩歌里“運用人民的語言，訴說人民的情感”，因此可以稱之為“人民的詩人”（見朱東潤杜甫敘論）。在此意義上說,“曲解”是解讀作品的一種常態(tài)。但是“曲解”也分有意識的曲解和無意識的曲解，對“橫眉冷對”的曲解恐怕就是無意識的曲解，但更多的是有意識的曲解，因為自從孔老夫子一句“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開始，就開了有意識曲解的先河。因為“思無邪”在詩魯頌駉中是形容馬的，讀音是“思無xia”，不同詩章相同位置上與這一

10、句相對應(yīng)的是“思無疆”、“思無期”、“ 思無斁”，完全不是什么倫理道德方面的意思。我們可以把這首詩看一下：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驪有黃。以車彭彭，思無疆。思馬斯臧。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騅有駓，有騂有騏。以車伾伾，思無期。思馬斯才。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驒有駱，有駵有雒。以車?yán)[繹，思無斁。思馬斯作。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魚。以車袪袪，思無邪。思馬斯徂。春秋時代外交場和對詩經(jīng)句子的引用也是有意識的曲解，即所謂“斷章取義”。曲解的傳統(tǒng)與古詩相伴一道傳承下來。比如岑參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原本是形容雪景的，很美，后來

11、就被引用來形容改革開放的政策；再如劉禹錫的名句“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原本他寫這兩句是把自己定位在“沉舟”、“病樹”的消極一面，新中國成立后再引用這兩句，無論是形容政治形勢還是形容國際關(guān)系還是前一陣形容股市，都把自己定位在“千帆”、“萬木”的積極一面，或是把著眼點放在積極的一面（現(xiàn)在股市里大概都成“病樹”、“沉舟”了）。曲解，也是古詩的一種魅力。但是我們要明白其中的尺度，不能舍本逐末，不能數(shù)典忘祖。要明白任何一種解讀的基礎(chǔ)都是文本的解讀。前一段時間于丹在“百家講壇”講論語心得，著實紅火了一陣，也引起了很多爭議。最近，一位在北京大學(xué)歷史系工作的日本朋友應(yīng)日本出版社的邀約也在寫日文版的

12、論語心得。我對他說：“我很期待看你的論語心得。因為于丹的論語心得是六經(jīng)注我，用論語中的句子為她的生活感悟、勵志故事貼標(biāo)簽；你的論語心得一定是 我注六經(jīng)，是真正關(guān)于論語的心得?！币驗樗且晃患扔虚_放視野又有深厚經(jīng)學(xué)根底的學(xué)者。在理解了古詩解讀存在不同層面之后，我下面要講的，就主要是關(guān)于文本層面的解讀。 古詩之解讀 （第二節(jié)）文本層面的古詩解讀也是一門綜合的學(xué)問，只有把與詩相關(guān)的歷史、掌故、名物，以及風(fēng)俗、地理都弄清楚，我們才能對詩歌有更為準(zhǔn)確的把握。但首先要把握的就是文本本身。 一、辨字 清人的觀點是書“不校不讀”，古書在流傳中難免會有傳寫、版刻錯誤，所以首先就是要進(jìn)行?？北孀郑η笳莆瘴淖肿顑?yōu)

13、的版本，因為劣質(zhì)版本會讓詩的意境、品位大打折扣。比如白居易有一首詩雪中即事，對雪景的描述是：銀河沙漲三千里，梅嶺花排一萬株。 全唐詩、白氏長慶集、白香山詩集都作“三千里”，并無異文。但日本有一本編成于宋代開國之前的唐詩名句選，叫千載佳句，可以說這是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最早的唐詩名句選了，它選錄這句詩時就寫成“三千界”。我看到以后就覺得這本書太重要了。因為“里”是長度概念，“界”是空間概念，形容漫天飛雪，當(dāng)然是“界”字更有意境，也更有韻味?！叭Ы纭保瑧?yīng)當(dāng)是取佛家“三千大千世界”的說法，把落雪形容為“銀河沙漲”，而且漲滿了三千大千世界，多么美妙的想象！如此方可見出詩人的靈妙之思。 再比如，白居易還

14、有一首詩花下醉中留劉五，其中兩句是：愿將花贈天臺女 留取劉郎到夜歸全唐詩并國內(nèi)所有刊本皆作“贈”，唯有千載佳句作“比”，“愿將花比天臺女”就對了。因為詩句用的是漢代劉晨、阮肇天臺山遇仙女留居的傳說故事，據(jù)白孔六帖引幽明錄的說法：“漢明帝永平五年，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臺山，度山出一大溪，邊有二女子，姿容絕妙，遂留半年。懷土思鄉(xiāng)求歸。既出，親舊零落，邑屋更變，無復(fù)相識，訊問得七世孫。”同姓互指是詩中常用的手法，詩句即以劉晨關(guān)合劉五，花“比”天臺女，意在勸劉五效劉晨故事，留下來繼續(xù)賞花飲酒，不要急著回去。作“贈”字則意味全失。據(jù)此，完全可以改通本之誤。千載佳句系日人大江維時所編，以寫本形式流傳，以兩

15、句一聯(lián)的形式，選收唐詩佳句1083聯(lián)，是迄今所見最早的唐詩名句選。以編纂年代早，流傳路徑有別于國內(nèi)傳本，故引錄詩句具有很高的版本價值，可為全唐詩及國內(nèi)唐詩重要刊本提供補佚和?？薄５谝粋€利用千載佳句對全唐詩進(jìn)行補遺的是日本江戶時代學(xué)者河世寧，他纂輯的全唐詩逸三卷，90采自千載佳句。在此有必要對河世寧和全唐詩逸再說幾句：河世寧（17491820）本姓“市河”，名世寧，字子靜，號寬齋，因仰慕中國之風(fēng)而自改單姓“河”字。有唐詩研究者認(rèn)為“河世寧”是中國首收全唐詩逸的知不足齋叢書將署名誤為“上毛河世寧”，脫漏了一個“市”字，此說是一個誤會。改單姓乃當(dāng)時風(fēng)尚，不僅河世寧本人自署單姓，其子市河米庵在宋版儀禮

16、經(jīng)傳通解殘本（現(xiàn)藏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的題識上亦單署“河”姓。之所以會想到編纂全唐詩逸，因為那段時間河世寧擔(dān)任著湯島圣堂的學(xué)頭，并將日本平安朝以前的漢詩編集成日本詩紀(jì)一書。在此過程中，他翻閱了大量文獻(xiàn)典籍，自言：“遇載有唐人之詩者，則必抄錄以成冊。后得康熙全唐詩，對讎數(shù)次，存其亡逸者，得三卷?！睍幊珊?，河世寧很希望能傳至中國。幫他實現(xiàn)這一愿望的是嫡子米庵（名三亥）。米庵于1803年（日本享和三年）也就是清嘉慶八年攜全唐詩逸稿本來到伊勢，靠河世寧弟子菊池五山及其文社中人的援助，翌年，即文化元年二月在京都出版。此后米庵又來到至長崎，通過潁川仁十郎通事牽線，托付清商張秋琴將全唐詩逸帶到中國。該

17、書展轉(zhuǎn)傳到翁廣平（吾妻鏡補的作者）手中，翁又轉(zhuǎn)贈給鮑廷博，道光三年（1823、日本文政六年），鮑將其編入知不足齋叢書刊行，全唐詩逸因此在中國廣為流傳。中華書局版全唐詩的卷末就附了全唐詩逸。 這一段參考了日本“立命中文”網(wǎng)上芳村弘道的一篇文章唐詩日本http:/www.ritsumei.ac.jp/acd/cg/lt/cl/koten/kanshi/nihon1_3.htm，由日本學(xué)者朋友橋本秀美先生推薦，不敢掠美，特此說明。當(dāng)代國內(nèi)學(xué)者對千載佳句的利用，先有北京大學(xué)的嚴(yán)紹璗先生做成“白居易詩佚句輯稿”；后復(fù)旦大學(xué)陳尚君先生輯校全唐詩補編又從千載佳句中輯出佚句五十馀聯(lián)。對于不同時代三次從中探得寶

18、藏的一本書，我覺得一定非常重要，完全應(yīng)該整理出版，讓國內(nèi)唐詩研究者看到全貌，所以不揣淺漏，躬成其事，經(jīng)本人?？闭淼乃善轿膸毂厩лd佳句已于2003年12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整理中我又從中發(fā)現(xiàn)了四首此前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唐詩逸句。有興趣的同學(xué)可以找來看看。辨字工作一方面依賴版本，另一方面也需要根據(jù)詩文的內(nèi)證來定字。比如唐人選唐詩的中興間氣集里載有朱灣的一首詠玉詩，我們可以具體看一下： 歌玉屢招疑，終朝省復(fù)思。 既哀黃鳥興，還復(fù)白圭詩。 請益先求友，將行必?fù)駧煛Ｕl知不鳴者，獨下董生帷。（收入全唐詩306卷第6首）這首詩在四庫全書版的中興間氣集里直接寫作“詠三”，第一句“歌玉”作“獻(xiàn)玉”。館臣改動底本

19、的根據(jù)是“錢曽讀書敏求記謂：得宋鋟本，如朱灣詠玉一首，玉字作三。葢每句皆藏三字義也。后人不觧詩義，翻謂三為訛字，妄改為詠玉，自元至明刻本皆然?！边@首詩每句都用了一個典故： 一，用楚卞和獻(xiàn)璞（即和氏璧）典： 韓非子和氏第十三：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xiàn)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獻(xiàn)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qū)氂穸}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

20、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遂命曰和氏之璧?！薄案琛保圃娦Ｎ摹耙蛔鳙I(xiàn)”，獻(xiàn)字是。 二，活用論語學(xué)而“日三省吾身”典。 三，用詩經(jīng)秦風(fēng)黃鳥哀悼三良典：秦穆公死時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三人皆秦國之良，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 四，南容三復(fù)白圭典：論語先進(jìn)：“南容三復(fù)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白圭指詩經(jīng)大雅抑篇的詩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孔子弟子南容每吟詠到這篇的時候都會反復(fù)詠嘆，孔子就把侄女嫁給了他。因為從中可以看出他的謹(jǐn)慎。 五，用論語季氏“益者三友”典：“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六，用論語述而

21、“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钡洹?七，用史記楚世家“一鳴驚人”典：“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曰：有鳥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 八，用董仲舒“三年不窺園”典，見漢書本傳：“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yè)，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边@個典故在使用中也發(fā)生了變異，原來是說董仲舒三年沒去后花園，學(xué)問就如此精熟，說明他人很聰明，后來再用“三年不窺園”的典故，都是形容這個人很用功。 “詠三”詩，實是一種逞才斗巧的文字游戲。全詩一句一典，每典皆與“三”相關(guān)合（三

22、獻(xiàn)玉、三省身、三良、三復(fù)、三友、三人行、三年不鳴、三年不窺園），詩巧妙地把這些典故串聯(lián)起來。四庫館臣不取元明刻本的“玉”字而取錢曽讀書敏求記的版本記述，非常正確。 這個例子是北京大學(xué)倪其心老師在他的力著校勘學(xué)大綱中引到的，這本書1987年初版，倪老師在第一時間贈送給我，可我直到老師過世后才認(rèn)真拜讀，一看馬上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覺得既對不起老師，也對不起自己。這本書太有用了，能夠給人智慧。2004年，北大出版社把這本書作為“北京大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教材系列”中的一種，又重印了， 建議對古典文學(xué)有興趣的同學(xué)都去讀一讀。古詩之解讀（第三節(jié)）下面講文本解讀的第二個問題。二、注釋 把握文本，在辨字之外就是注釋了。

23、注釋是解讀古詩的重要手段，所以對重要詩人的重要作品前人已經(jīng)留下很多注本。比如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通代詩文總集梁代昭明太子蕭統(tǒng)所編的文選，見于著錄的最早注本是隋代初年蕭該的文選音，到唐代則有李善注本、五臣注本，以后一直注本迭出，版刻不絕。當(dāng)然，經(jīng)部、子部的書，注釋出現(xiàn)得更早，我們且不去說他。因為對經(jīng)部、子部的注釋，從主觀上就是一種曲解，比如三國時崇尚老莊清言的魏人何晏做論語集解，就與漢代鄭玄有很大不同，被四庫館臣說成是“作反經(jīng)合道之譬”，就是把儒家經(jīng)典注出道家精神來了。集部的注釋相對來說不會拿別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主觀上并不想曲解作品，盡管每個時代也會有每個時代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價值標(biāo)準(zhǔn)，但作注者的本意是

24、想準(zhǔn)確理解作品的。 古人留下不少注釋的經(jīng)典，如宋代任淵對黃庭堅、陳與義集子的注釋，清代仇兆鰲對杜甫詩的注釋、王琦對李白集的注釋；今人也留下了不少注釋的經(jīng)典，如錢鐘書的宋詩選注，鄧廣銘的辛棄疾詞編年校注，錢仲聯(lián)的人境廬詩草箋注、劍南詩稿箋注等等。怎樣去做注釋是大學(xué)里的一門課程，要講一個學(xué)期，這里不去重復(fù)大學(xué)老師的工作，只說應(yīng)該怎樣讀懂作品，因為注釋只是讀懂作品的一個手段，能夠讀懂作品，我們完全可以得魚忘筌。而且盡管加注的作品已經(jīng)很多，但大量的古詩都是沒有注釋的，我們的目的是舉一反三，讀懂沒有加注的作品。所以我要說的是不能盲從輕信，不可盡信古人、不可盡信名人、要用自己的頭腦去讀書。1、不可盲目輕信

25、古人 古人留下的注釋很經(jīng)典，但并不是沒有失誤。因為古人、前人都沒有我們現(xiàn)在這么好的條件，沒有見識過電腦和互聯(lián)網(wǎng)這么奇妙的東西。他們憑的就是個人的知識積累和勤奮，出錯是難免的。下面就看看仇兆鰲在杜詩詳注里出的錯。仇注杜詩之誤 史實不確杜甫所思“苦憶荊州醉司馬，而今樽酒定常開。”杜甫自言荊州司馬是崔漪。仇注引蔡夢弼注曰“崔漪蓋自吏部而謫荊州司馬也?！笔挏旆嵌鸥υ娺x注亦從此說，而將仇注中表推測的“蓋”字略去。言“崔由吏部貶荊州司馬?！贝讼狄蛞u舊說而誤。實際上崔漪并非由吏部貶荊州司馬。舊唐書肅宗本紀(jì)稱崔漪與杜鴻漸是擁戴肅宗自立的功臣，肅宗即位后擢升“朔方節(jié)度判官崔漪為吏部郎中，并知中書舍人”。又據(jù)舊唐

26、書顏真卿傳載“中書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帶酒容入朝，真卿劾之，貶漪為右庶子?！笨芍掬羰怯衫舨抠H右庶子，并未離朝，貶荊州司馬事史傳無載，倒是杜詩所言可補史傳之闕，諸注本所言史實均誤。出處不確：杜甫題桃樹“簾戶每宜通乳燕，兒童信莫打慈鴉。”仇注“兒童”句曰：“古樂府有莫打鴉。”（標(biāo)點依中華書局1979年排印本）但遍查樂府詩集，并無“莫打鴉”之題，翻檢漢魏樂府，亦無直言“莫打鴉”者，惟魏泰詩話載趙宋之梅堯臣作有莫打鴨詩，諷宣州守笞打官妓事。詩曰：“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向池中宿，不比孤洲老鴰鸧。鴰鸧尚欲遠(yuǎn)飛去，何況鴛鴦羽翼荒?！背鹫做棻匾浴傍啞睘椤傍f”而誤記為古樂府矣。語詞不確：杜甫絕句漫興九首：

27、“隔戶楊柳弱裊裊，恰似十五女兒腰?！背鹱ⅲ骸磅U照詩：翾翾燕弄風(fēng)，裊裊柳垂腰?！比绯鹱?，首先將“柳”與“腰”聯(lián)系在一起的便是鮑照。查鮑詩，其在江陵嘆年傷老曰：“翾翾燕弄風(fēng)，裊裊柳垂道?！比绱?，鮑詩與“腰”并無干系，引詩所注者惟“裊裊”二字而已。首先以“腰”狀柳者實是北周的庾信。其和人日晚景宴昆明池詩曰：“上林柳腰細(xì)，新豐酒徑多。”從庾信到杜甫，雖描述上重心稍有傾斜，然所言“柳腰”，重心俱在于“柳”；而今之“柳腰”，則重心在“腰”。從以人狀柳，到以柳狀人，此又古今詞義之一轉(zhuǎn)也。中華版杜詩詳注已在出版說明中指出仇注引書常有錯誤。我在選注杜詩的過程中細(xì)加檢核，發(fā)現(xiàn)果然不虛，且經(jīng)過查證的引文常有于注杜無

28、補的情況。此舉其中最為典型的一例，馀不贅。 脫注典事杜甫園人送瓜“東陵跡蕪絕，楚漢休征討?！背鹫做椂旁娫斪⒊兴乌w次公注，僅注上句為故東陵侯邵平青門種瓜典，下句失注。下句實亦隱括種瓜典事。據(jù)劉向新序雜事載，戰(zhàn)國時梁（梁即戰(zhàn)國時的魏國。魏惠王曾遷都大梁，故稱梁）大夫宋就曾為邊縣令，地臨楚界。楚梁邊亭俱種瓜，梁亭瓜美。楚人妒而夜騷之，至有死焦者。梁人欲騷楚瓜以報復(fù)，宋就不許，且派人夜間偷澆楚瓜，使楚瓜亦美。楚漢由是成為睦鄰。這段故事亦見于賈誼新書退讓，文字大同小異?！靶菡饔憽碑?dāng)由此出。詩先贊美送瓜主人，再敘食瓜之樂，末以種瓜典事做結(jié)。脫注搔瓜之典，楚漢句便無著落。（本人杜詩選注本每依北斗望京華前言曾

29、談到仇注中的問題）王琦注李白詩之誤： 白頭吟：“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蓖踝⒁骶╇s記趙飛燕女弟遺飛燕琥珀枕，然事與“白頭吟”詩意無涉；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注本李白詩選（人文社版）于此失注。竊以為二句本事與陳思王賦洛神事有關(guān)，文選尤袤刻本的注記曰：魏東阿王，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與五官中郎將。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與食。黃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時已為郭后讒死，帝意亦尋悟。因令太子留宴飲，仍以枕赍植（送給曹植）。植還，度軒轅，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忽見女來，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今與君王，遂用薦枕席?！贝耸乱嗦砸娪谔?/p>

30、廣記卷311引傳記“蕭曠”條、卷375引神異錄“鄴中婦人”條，宋王铚默記辨此事之偽甚詳，然李白詩中用此以達(dá)男女情事，正相關(guān)合。玉刻作虎形即為“琥”，以“玉鏤金帶枕” 為琥珀枕當(dāng)無不可。2、不可盲目輕信名人唐圭璋注宋詞三百首之失柳永夜半樂凍云暗淡天氣“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薄傍Q榔”，唐注：“擊梆驚魚，使魚聚于一處，易于取得?！睂嶋H此處鳴榔乃蘇軾前赤壁賦“扣舷而歌”之意。既言“歸去”，何還“取魚”？唐先生門下弟子從老師之說而誤的情況恐怕在出版物中還可以找到。錢鍾書宋詩選注脫誤陳師道絕句：“書當(dāng)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錢注只引作者寄黃元“俗子推不去，可人費招呼

31、；世事每如此，我生亦何娛！”之同類詩相佐證，脫注典事。末句實用莊子盜跖“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苯擞雅Ｋ中校骸坝锌陀锌凸匍L安，牛酥百斤親自煎。倍道奔馳少師府，望塵且欲迎歸軒。守閽呼語不必出，已有人居第一先；其多乃復(fù)倍于此，臺顏顧視初怡然。昨朝所獻(xiàn)雖第二，桶以純漆麗且堅。今君來遲數(shù)又少，青紙題封難勝前。持歸空殘遼東豕，努力明朝趁頭市。”“青紙”句錢注：“你送的禮只用青紙包扎，遠(yuǎn)比不上漆桶裝的?！睂嶋H上“題封”等于貼標(biāo)簽，是貼在包裝之外的封簽。百斤牛酥（牛奶中提煉出來的黃油），不可能只用青紙“包扎”。 再講一個有關(guān)不盲從的例子：北宋真宗皇帝趙恒（

32、9981022年在位）一天閑來無事，便問宰相丁謂：“唐時酒價幾何？”丁謂是個機敏狡詐的人，非常善于應(yīng)對，當(dāng)際回答：“每升三十錢?！闭孀趩枺骸澳阍趺粗溃俊倍≈^引杜甫之詩為證說：“老杜言速來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由此知一升三十錢。”真宗很欣賞他的回答。（始見載于玉壺清話）清人王夫之卻不以為然，他在姜齋詩話中說：“其尤酸迂不通者，既于詩求出處，抑以詩為出處，考證事理。杜詩我欲相就沽斗酒，恰有三百青銅錢，遂據(jù)以為唐時酒價。崔國輔詩與估一斗酒，恰用十千錢，就杜陵沽處販酒，向崔國輔賣，豈不三十倍獲息錢耶？”其實“斗酒十千”的說法是唐人用典，因曹植在樂府雜曲歌名都篇中有這樣的詩句：“歸來宴平樂，美酒

33、斗十千。”我們是否可把這看作是漢魏時酒價暫且不論，但在唐人筆下，“十千”只喻酒質(zhì)，不論酒價。如李白詩“金尊美酒斗十千”、王維詩“新豐美酒斗十千”、許渾詩“十千沽酒留君醉”、權(quán)德輿詩“十千斗灑不知貴”，均是如此。也有人開玩笑說：李白飲的是美酒，所以一斗十千；杜甫飲的是村間茅柴酒，酒質(zhì)惡劣粗硬如茅柴，所以一斗三百。這不過是一時的戲謔之言。那么漢唐酒價究竟幾何？有沒有比詩更可參證的文字材料？回答是有的。魏文帝曹丕在典論酒誨中說：“孝靈之末，朝政墮廢，群官百司，并湎于酒，貴戚尤甚，斗酒至千錢?！笨礃幼佣肪魄уX便是當(dāng)時的最高酒價了，曹植的斗酒十千之說只是文學(xué)的夸張。另據(jù)舊唐書食貨志記載：“建中三年（78

34、2）初榷酒，天下悉令官釀，斛收直（值）三千，米雖賤，不得減二千?！边@是實行國家專賣后的指令性酒價，也是最高酒價。一斛為十斗（南宋末改為五斗），售價兩千至三千，那么一斗酒的售價就是兩百至三百，看來杜甫詩里的斗酒三百還真是“可為一時之史?！钡飪r只有在商品的橫向比較中才能顯示出實際意義。在一個比較接近的時段里，其它緊俏商品的價格又是如何呢？我們可以看一下牡丹花的價格。白居易在買花詩中說：“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币皇扔谖迤?，五束素便是二十五匹白絹。依貞元八年（792）的比價，一匹白絹合錢一千六百，如此算來二十五匹便是四萬錢。一株紅牡丹四萬錢，一斛酒三千錢，應(yīng)該說酒價并不算貴。 了解注釋的最好方

35、法就是自己找兩首中等難度的詩自己試著注一下，然后再和已有的注釋本比對，這樣就能知道深淺了。下一節(jié)我們講怎樣正確理解文本。古詩之解讀（第四節(jié)） 下面我們接著探討古詩之解讀中關(guān)于注釋的第三個小問題，正確理解文本。3、關(guān)鍵在于正確理解文本 解讀古詩的關(guān)鍵在于正確理解文本。我做了26年的古典文學(xué)編輯，經(jīng)手的書稿將近三千萬字，其中至少有一千萬字是注釋稿，在審稿過程中切身感受到理解文本的重要性。注釋是為正確理解文本服務(wù)的，不能“碎拆七寶樓臺”，把一篇作品注解得七零八落，回不到它的主旨上去，那是最失敗的注釋?？梢耘e幾個審稿中碰到的例子：元代張養(yǎng)浩得子強也書詩以答之“有客附書至，封識墨尚新。展讀笑良久，勸我歸

36、及辰。我豈不汝懷，愛此泉石鄰。置書桃笙底，且復(fù)樂我真。”最初作注者曰：“桃笙，竹名?！惫铝⒖催@一個詞條，并無差錯。他是照抄了辭海。但聯(lián)系上下文來看，就不能不令人生疑，書信怎能置于竹叢底下？難道要破土挖坑嗎？經(jīng)檢查工具書，知左思吳都賦有“桃笙象簟”之句?！跋篝　睘橄?，互文見義，“桃笙”亦竹席無疑。置書竹席下方才合乎情理。再核對辭海，先解“桃笙”為“竹名”，又說可以編席；辭源直接解釋為“桃枝竹所編的席子”，而且說明“笙”是方言對“簟”（也就是竹席）的稱謂。所以請注者改過。注釋中最不應(yīng)出錯偏偏又最容易出錯的是釋典，漏注典事肯定會脫離作品的主旨。就如今天網(wǎng)絡(luò)世界里說到“打醬油”、“俯臥撐”，所指的絕不

37、是到小鋪里打醬油，或是真的趴在地上做俯臥撐。這就是典故，只有熟悉它背后的故事，才能對它的含義心領(lǐng)神會。我們的工作就是要讓不明白的人明白“打醬油”、“俯臥撐”背后的故事。舉兩個關(guān)于典故的例子：周邦彥汴都賦里有一句“鏤渾沌而形罔象”，注稿只注“渾沌”是“天地未開辟時之元氣狀態(tài)”，而忽略了“鏤”字。實鏤渾沌應(yīng)當(dāng)連注，典出莊子應(yīng)帝王之“鑿渾沌”：“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徳，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本渲幸苑Q“衍流先生”可為不可為之事。張養(yǎng)浩讀史有感自和十首之九：“鶢鶋豈樂金石奏

38、，觳觫烏庸錦繡衣”，原注將“鶢鶋”與“金石”分注，互不搭界，實此處暗用莊子至樂（亦見達(dá)生篇）魯侯養(yǎng)鳥故事，魯侯以養(yǎng)人之法養(yǎng)鳥，為之大奏金石美樂，使鳥受驚而死。下句只注“觳觫為牛驚恐之態(tài)”而“錦繡衣”無著，此句實出莊子列御寇：“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于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詩人之意是不想為錦衣玉食去充當(dāng)朝廷的犧牲。上面是在編輯案頭得以更正的例子，再舉一個出版物中值得商榷的例子：陳師道別三子：夫婦死同穴，父子貧賤離。天下寧有此，昔聞今見之。母前三子后，熟視不得追。嗟乎胡不仁，使我至于斯。有女初束發(fā)，巳知生離悲。枕我不肯起，畏我從此辭。大兒學(xué)語言，拜揖未勝衣。喚爺我欲去

39、，此語那可思。小兒襁褓間，抱負(fù)有母慈。汝哭猶在耳，我懷人得知。這首詩的背景是陳師道生活貧困，只能讓老婆孩子隨岳父入川生活，自己留下來照顧老母親。詩描寫的就是與親子離別的悲痛場面。人文社版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第三冊（全四冊之三）對“有女初束發(fā)”的解釋是：“古代女子十五歲時將頭發(fā)結(jié)束起來，用笄插住。這里指剛成年。”（2006年印本88頁）如果我是責(zé)編，一定會與注釋者商榷，我認(rèn)為把“初束發(fā)”解釋為“剛成年”是不對的，年齡太大了。這里的束發(fā)不是女孩子十五歲“及笄”，而是童稚之年的“丱發(fā)”、“總角”。因為“及笄”是古代女子可以出嫁的年齡，文繡十五歲已經(jīng)做了末代皇帝的淑妃。若是十五歲的大姑娘還對父親做出“枕

40、我不肯起”的舉動，恐怕放到今天也會讓人大跌眼鏡的。另外在陳師道的后山集里，別三子之前的一首是送內(nèi)，與這一首寫在同一時間，重在表達(dá)與夫人的別離之情。其中有這樣的詩句：“與子為夫婦，五年三別離。兒女豈不懷，母老妹已笄。父子各從母，可喜亦可悲?！边@里面透露的一個信息是：他為什么不能與妻兒同行呢？因為“母老妹已笄”母親年邁，妹妹已到了出嫁的年齡。所以只能是由他來照顧老母。妹妹“已笄”的話，女兒與自己妹妹同歲的概率是很低的。詩里大兒牙牙學(xué)語，小兒尚在襁褓之中，以此推想女兒的年齡，或許只在三、四歲上下?？蔀樽糇C的是古人對丱發(fā)之年的認(rèn)定，明代趙琦美編趙氏鐵網(wǎng)珊瑚卷五錄有楊椿書虞秦公祺傳，記載的是宋熙寧末時人

41、虞軒之子虞祺的事情。文中說：“（虞軒）后生祺，甫丱歲，知孝敬父母；四歲，口誦數(shù)百言；既長，學(xué)愈力?！笨梢姟皝O歲”是比四歲還要小的年紀(jì)。盡管“束發(fā)”可以解釋為“及笄”，但我認(rèn)為不能膠柱鼓瑟。 附帶說一下，這首詩“嗟乎胡不仁”一句的解釋是：“天為什么這樣殘酷?！睂嶋H上也是有出典的，出自漢樂府胡笳十八拍（傳為蔡琰所作）“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正因為有指天“不仁”的鋪墊，所以“嗟乎胡不仁”才可以理解為指天不仁。這套書獲得了“國家級教學(xué)成果二等獎”，但閱讀的時候我們還是不能忘記孟子的教導(dǎo)：“盡信書不如無書?！毕旅媸遣荒苣z柱鼓瑟的另一個例子：詩經(jīng)邶谷風(fēng)有“涇以渭濁”一句，因涇渭二水在現(xiàn)實中

42、有涇濁渭清的時候，也有涇清渭濁的時候，所以釋句時在何清何濁的問題上多有歧義。毛詩注疏：“涇，音經(jīng)，濁水也。渭，音謂，清水也。”宋代蘇轍做詩集傳的時候，可能涇水已經(jīng)不濁了，所以把谷風(fēng)的這句解釋為：“涇水入渭，渭清而涇濁。涇以渭故，人謂之濁耳?！痹诹硗獾膱龊希K轍又有“渭濁”的說法，他在次韻子瞻見寄詩中說：“袞袞河渭濁，皎皎江漢清。”元代曹伯啟涇陽述懷詩說：“涇清渭濁源何異，物換星移志未酬?！笨梢姷皆飺Q星移變成了涇水清，渭水濁。本人1986年擔(dān)任詩經(jīng)鑒賞集責(zé)編時，作者是站在涇清渭濁的立場上來分析詩句意思的，為使作者的解釋更為客觀準(zhǔn)確，我查找了先秦至宋代近十條關(guān)于涇渭清濁的詩文例證，指出：“時代

43、遷延，桑田滄海，涇渭二水已不知幾易其清濁?！弊髡邔⒈救颂峁┑睦C及觀點一并用入自己的文章，并因此與我成為忘年之交。后又告曰：她以我的觀點及材料為基礎(chǔ)再行擴充，寫成了一篇考據(jù)文章。做編輯經(jīng)常會把自己的觀點、材料奉獻(xiàn)給作者，為的是對書稿負(fù)責(zé)，對讀者負(fù)責(zé)。但輪到自己當(dāng)作者為此詩作注時，反倒無法展開了。當(dāng)我向一位研究經(jīng)學(xué)的朋友說起此事時候，朋友告訴我：這個問題著名地理學(xué)專家譚其驤先生早在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而且將涇渭清濁與上游的氣候環(huán)境聯(lián)系起來，指出哪條水清，就說明哪條水的上游水土保持得好，氣候環(huán)境好。哪條水濁，說明哪條水上游經(jīng)濟活動頻繁，開發(fā)過度，水土流失嚴(yán)重。我聽了大受震撼，感到自己的

44、眼界太狹窄了，只盯著文學(xué)的小圈子，其實圈子外面的天地很寬闊、圈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有以融會貫通的精神去看待文學(xué)，才能賦予文學(xué)更加鮮活的生命力。關(guān)于融匯貫通，最后講一個我自己的閱讀經(jīng)歷，是有關(guān)牙刷的。我們先看一段錢鍾書先生在小說圍城里形容女子容貌的妙文：唐小姐嫵媚端正的圓臉，有兩個淺酒渦。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diào)脂和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見了忘掉口渴而又覺嘴饞，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反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講的大話，大而無當(dāng)。古典學(xué)者看她說笑時露出的好牙齒，會詫異為什么古今中外詩人，都甘心變成女人頭插的釵，腰束的帶，身體睡的席，甚至腳下踐踏的鞋，可是從沒

45、想到化作她的牙刷。（第三章）前面化為釵、帶、席、鞋的幾句出自陶淵明的閑情賦，最后一句，反映出錢老作為詩人的浪漫、小說家的細(xì)膩和學(xué)者的敏銳。為什么中外古代詩人都沒有想到要化作美人的牙刷呢？那不是最最親密的接觸嗎？因為那時尚沒有“牙刷”這么一種物件兒，古時人，包括古時的美人都是沒有用過牙刷的。以我的管見，最早詠到牙刷的詩歌是元代末年郭鈺（1316？）所作郭恒惠牙刷得雪字一詩：老氣棱棱齒如鐵，曾咀奸腴噴腥血。倦游十載舌空存，欲挽銀河漱芳潔。南州牙刷寄來日，去膩滌煩一金直。短簪削成玳瑁輕，冰絲綴鎖銀騣密?？梢钥闯鰜碓娭醒浪⑴c我們生活中的牙刷并無二致，那么牙刷是何時開始介入我們的生活的？在使用現(xiàn)代意義的

46、牙刷之前，古人又如何清潔牙齒？我后來在唐代武則天時期義凈寫的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中得到材料，義凈在書里把印度人的潔齒方法介紹到中國，就是“嚼齒木”。嚼齒木就是把小樹枝一頭嚼出絮狀的柔軟纖維，飯后用來擦刷牙齒。我根據(jù)這條材料寫成一篇小文從“齒木”到牙刷，發(fā)表在文史知識上，自以為把這個問題說盡了。后來發(fā)現(xiàn)我只是在文學(xué)的范疇里把話說盡了，如果把眼界擴大到佛學(xué)領(lǐng)域、傳統(tǒng)醫(yī)學(xué)領(lǐng)域、文博考古領(lǐng)域，那還有很多未盡之處，所以我繼續(xù)順藤摸瓜寫成了一篇13000多字的長文中國人使用牙刷考（發(fā)表于周紹良先生紀(jì)念集、中日學(xué)者中國學(xué)論文集），從譯經(jīng)史的角度清理了對譯語從“楊枝”到“齒木”的變化；從佛教傳播史的角度說明“楊枝”

47、在中國佛教中的異化；在更大范圍的材料檢索中得到了中國人的傳統(tǒng)潔牙方式：漱口與“揩齒”（用絹及手指），也明確了以下幾點：趙宋時代，出現(xiàn)了用馬尾制成的植毛牙刷，名曰“刷牙子”；至南宋，牙刷成為人們?nèi)粘Ｉ钪械谋匦杵?，南宋都城臨安甚至出現(xiàn)了牙刷“專賣店”（見宋吳自牧夢粱錄鋪席）；由考古發(fā)掘報告可知，我們已得到遼代的牙刷實物（見“中醫(yī)藥在線網(wǎng)” ）；至元代，牙刷已改用馬鬃制做。據(jù)郭鈺郭恒惠牙刷得雪字一詩，騣，特指馬鬃；也清理了自明代末年肉蒲團開始，小說描寫中出現(xiàn)牙刷的情況；直到孫中山講演稿中對中國百姓不用牙刷的批評。在文章發(fā)表后，我又得到現(xiàn)福建泉州開元寺仍保存著的弘一法師用過的“齒木”的照片。弘一法師

48、是持界很嚴(yán)的律宗大師，1942年圓寂，在人們已經(jīng)普遍使用牙刷的時候，不知他在嚼齒木的同時還用不用牙刷？對問題的探究沒有止境，古詩解讀的魅力就在于此。 古詩解讀的話題就說到這里，謝謝大家。 古詩之吟誦一、詩與樂的關(guān)系（第一節(jié)）我們說的“古詩”是指中國古代的詩歌。“詩歌”作為今天的一個雙音節(jié)固定語詞，它所指向的是“詩”。詩所以與歌合稱，因為詩之初起是可歌的，有很強的音樂性，禮記樂記里有這樣的文字：“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詩大序里也有類似的話。漢鄭玄注曰：“長言之，引其聲也；嗟嘆，和續(xù)之也?！笨梢姼枋恰伴L言”

49、,是比普通話語更加強烈的內(nèi)心情感的表達(dá)。比如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盡管是否完全入樂在歷史上有爭論，但至少在孔子的時代是完全都可以歌唱的。 詩經(jīng)全為樂歌說 關(guān)于詩是否全部入樂的爭論，宋代鄭樵、明代朱載堉、清代乾隆都是全為樂歌說的代表。鄭樵在六經(jīng)奧論詩經(jīng)國風(fēng)辨中說：“古者三百篇之詩皆可歌，歌則各從其國之聲；周、召、王、豳之詩，同出于周，而分為四國之聲，邶、鄘、衛(wèi)之詩同出于衛(wèi)，而分為三國之聲；蓋采詩之時得之周南者系之周南，得之召南者系之召南，得之王城與豳者，系之王城與豳，得之邶、鄘、衛(wèi)者系之邶、鄘、衛(wèi)，蓋歌則各從其國之聲。”朱載堉在鄉(xiāng)飲詩樂譜中說得更明白：“古詩存者三百馀篇，皆可以歌，而人不能歌者

50、，患不知音耳。茍能神解意會，以音求之，安有不可歌之理乎？臣嘗取三百篇詩一一弦歌之，始信古樂未嘗絕傳于世。”乾隆在詩經(jīng)樂譜序中也說：“詩三百篇，皆可歌詠者也，魏晉時尚有文王、鹿鳴四章，但未著宮調(diào)，學(xué)者茫然不知耳?！鳖欘R剛先生也寫過一篇論詩經(jīng)所錄全為樂歌的文章。 詩經(jīng)有入樂不入樂之分說 宋代陳旸、程大昌都主張“南、雅、頌為樂詩，諸國為徒詩”，明代焦竑亦從此說，清代顧炎武日知錄因之也有“詩有入樂不入樂之分 ”的主張。他認(rèn)為變雅是詩之不入樂者。 今人提出的觀點是：如果“南”、“風(fēng)”、“雅”、“頌”都是音樂的名稱，那我們就用不著討論什么詩篇入樂、什么詩篇不入樂的問題，而應(yīng)考慮詩經(jīng)是從徒歌變成樂歌呢？還是

51、完全為奏樂而創(chuàng)作的樂歌呢？這個問題很難遽下結(jié)論，但史記孔子世家明確說：“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彼哉f在孔子的時代，詩經(jīng)中的詩都可以歌唱。宋代朱熹詩集傳說：“風(fēng)”是“民俗歌謠之詩”，“小雅”是“燕饗之樂”，“大雅”是“會朝之樂，陳戒之辭”,“頌”是“宗廟之樂歌”。由此推想，“三百篇”中包含著廟堂音樂和民間音樂。順便說一下，林東海先生在文學(xué)遺產(chǎn)發(fā)表了一篇論文說“南”與“風(fēng)”，他提出的新見解是：“南” 就是“風(fēng)”，兩者是一回事，“十五國風(fēng)”開始都稱“南”，“風(fēng)”的稱謂相對晚出。 戰(zhàn)國以后詩經(jīng)的音樂性丟失。詩經(jīng)的傳世樂譜，都是唐、宋以后文人的擬作。 補充說明：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中載有宋代趙彥肅所傳詩經(jīng)

52、的樂譜風(fēng)雅十二詩譜,據(jù)說就是唐開元時（713741）“鄉(xiāng)飲酒”禮所用的樂曲。其譜為律呂字譜,皆一字一音。此后，元代熊朋來瑟譜中除載有趙彥肅的風(fēng)雅十二詩譜(熊朋來題為詩舊譜)之外，還有他自己擬作的詩新譜17篇。明代朱載堉為詩經(jīng)寫過琴譜，在律呂精義內(nèi)篇、律呂精義外篇、鄉(xiāng)飲詩樂譜中也有擬詩樂之作。清乾隆皇帝對朱載堉的工作不滿意，于五十三年（即1788年）下令再編詩經(jīng)樂譜?？辛艘徊烤磬H為不小的“欽定”詩經(jīng)樂譜。乾隆命人纂修的律呂正義后編中也有詩樂譜。今人認(rèn)為這種出自宮廷的擬作，比之文人所擬樂譜更加脫離歷史，甚無可取。 我試著用簡譜翻譯了詩經(jīng)樂譜中的幾首風(fēng)詩，調(diào)式都很平緩，很接近廟堂音樂或宗教音樂。

53、可以示意性地唱幾句： 唱關(guān)雎、螽斯 漢代大一統(tǒng)重振禮教，便由“禮”關(guān)注到“樂”，采詩設(shè)樂府，樂府中詩都是可歌的。 六朝樂府沿襲漢制，音樂性更加發(fā)達(dá)，比較魏武帝苦寒行本辭和晉樂所奏，可以看出晉樂的歌唱性更強，增加了復(fù)沓重唱的部分，如本辭“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fēng)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后省略）”晉樂里全辭分為“六解”，引文是其中的第一解和第二解，變成“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太行山，艱哉何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一解 樹木何蕭瑟，北風(fēng)聲正悲。何蕭瑟，北風(fēng)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二解”宋書樂志引詩時對復(fù)沓形式的表述是在重唱的字下打雙點

54、：“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一解”一解，大約就是音樂旋律上的一個循環(huán)。此時詩歌大約便有了入樂與不入樂之分。文人集子中都會把樂府詩單獨列出，而且列在比較靠前的位置，樂府是入樂的。 唐代詩而入歌的情況在不斷變化，如武則天時代唱過五言十二句的詩，唐詩紀(jì)事卷三記載的彩樓評詩故事就是明證： 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賦詩，群臣應(yīng)制百馀萹，帳殿前結(jié)彩樓命昭容選一首為新翻御制曲。從臣悉集其下，須臾紙落如飛，各認(rèn)其名而懷之。既進(jìn)，唯沈宋二詩不下，又移時，一紙飛墜，競?cè)《^，乃沈詩也。及聞其評曰：“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雕朽質(zhì)，羞覩豫章材，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陟健

55、舉。”沈乃伏，不敢復(fù)爭。宋之問詩曰：“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舟凌石鯨動，查拂斗牛廽。節(jié)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燒刼辨沉灰。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贝蠹s嫌長，后來民間開始唱七言絕句，如旗亭畫壁的故事，歌女唱的是清一色的絕句。陜西通志卷九十八引唐詩紀(jì)事： 開元中，詩人王昌齡、髙適、王之渙齊名。一日共詣旗亭小飲，忽有梨園伶官十?dāng)?shù)人登樓會燕，俄有妙伎四輩尋續(xù)而至。昌齡等私相約曰：我輩各擅詩名，可宻聽諸伶所謳，若詩入歌詞多者為優(yōu)。俄一伶唱曰：“寒雨連江夜入?yún)牵矫魉涂统焦?。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氷心在玉壺?！辈g引手畫壁曰：“一絶句。”尋又一伶謳曰：“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夜臺何寂寞，猶是子云居。”適引手畫壁曰：“一絶句。”尋又一伶謳曰：“奉帚平明金殿開，強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辈g又引手畫壁曰：“二絶句?！敝疁o自以詩名已久，因謂諸人曰：“此輩潦倒樂官，所唱皆巴人下里之詞耳。”因指諸伎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詩，即終身不敢與子爭衡矣?！表汈Т沃岭p鬟，發(fā)聲則曰：“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仭山。羗笛何須怨楊桞，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