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船山詩學中的“量”與“法”

1、論船山詩學中的“量”與“法”     摘要： 王船山以“量”論詩，從“現(xiàn)量”的三個要點：即：“現(xiàn)在”、“ 現(xiàn)成”、“ 現(xiàn)實”三層涵義，闡明詩歌創(chuàng)作要即景會心，渾然天成，不思而得，體現(xiàn)了他直覺審美理想；他的論詩之“法”，視“有法”為“無法”，“無法”為“有法”，抨擊“死法”，倡導“活法”。兩者都是我國古文學批評中的寶貴財富。 關鍵詞： 王夫之；現(xiàn)量；性情 船山詩論與哲學思想息息相關，是其整個哲學體系中一個相對獨立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船山詩學的研究，總體而言，學界著力甚多，成果頗豐。但就其詩學體系中的一些重要的觀念，尚有待進一步梳理。本文擬對船山以“量”論詩與

2、論詩之“法”作粗淺探討，以期增進對船山詩學的美學內(nèi)涵及其在中國詩學史上重要地位的認識。 “量”與“法”都是重要的哲學概念?！傲俊笔峭醮接裳杏懛鸾涛ㄗR宗和因明觀而引入其詩學的一個重要理論術語。根臺灣學者蕭馳的統(tǒng)計，“量”這一術語在船山論詩的文字中共出現(xiàn)七次，即：夕堂永日緒論內(nèi)編2次，古詩評選1次，唐詩評選2次，明詩評選1次，姜齋詩集題盧雁絕句序1次1?！胺ā笔谴较壬诮S詩話中論及最多的問題，他的基本觀點是：視“有法”為“無法”，“無法”為“有法”；換句話說，“死法非法，活法即法”2。 一、以“量”論詩 王船山云：“禪家有三量，唯現(xiàn)量發(fā)光”3。先生所謂的“禪家”，實指佛教唯識學派部分，佛教“

3、三量”，即：“現(xiàn)量”、“比量”、“ 非量”，先生在晚?曾作相宗絡索，他這樣界定“量”：“識所顯著之相，因區(qū)劃前境為其所知之域也。境立于內(nèi)，量規(guī)于外。前五以所照之境為量，第六以計度所及為量，第七以所執(zhí)為量4。” 他對“三量”的涵義也作過詳細的揭示，篇幅所累，不一一贅引?！叭俊敝?，先生尤重“現(xiàn)量”?！艾F(xiàn)量”概念，又包含多層涵義，船山先生作了以下闡釋：“現(xiàn)量，現(xiàn)者，有現(xiàn)在義，有現(xiàn)成義，有顯現(xiàn)真實義?，F(xiàn)在，不緣過去作影?，F(xiàn)成，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顯現(xiàn)真實，乃彼之體性本自如此，顯現(xiàn)無疑，不參虛妄。前五于塵境與根合時，實時如實覺知是現(xiàn)在本等色法，不待忖度，更無疑妄，純是此量。第六唯于定中獨頭意識細細

4、研究，極略極迥色法，乃真實理，一分現(xiàn)量。又同時意識與前五和合覺了實法，亦是一份現(xiàn)量。第七所執(zhí)非理，無此量。第八則但末那妄執(zhí)為量。第八本即如來藏，現(xiàn)量不立，何況比非。故頌但言性，不言境量?！? 船山的定義中顯然包含“現(xiàn)量”的三個要點：即：“現(xiàn)在”、“現(xiàn)成”、“現(xiàn)實”三層涵義。其所謂現(xiàn)在義、現(xiàn)成義和現(xiàn)實義這三層意涵與其詩學思想在整體上是相當一致。且看船山在論詩時如何運用這一概念： 第一，“現(xiàn)在”義（現(xiàn)前、目前、當下） 所謂“現(xiàn)在”，即“不緣過去作影”，也就是“現(xiàn)前”、“目前”、“當下”之意，著重于剎那間的感覺與審美經(jīng)驗，船山曾經(jīng)?道：“僧敲月下門只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嘗毫發(fā)關心

5、？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水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xiàn)量也?！?“推敲”的典故，盡人皆知，且多褒獎之意，但船山認為并不可取，好的詩?如同佛家所謂的“現(xiàn)量”，是“即景會心”、“不思而得”的?！伴L河落日圓”，是在當下所感受到自然景象；“隔水問樵夫”是人事巧遇當下直接反應，都不是刻意制造，預設安排，或由搜腸刮肚而得。詩人以眼前所臨之境為限，既不能隨意“神思”，也不能用典以詮今景。 船山在夕堂永日緒論內(nèi)編條目第七以全稱判斷的形式肯認了上文辨認的“初非想得”，“因景因情”的意涵：“身之所歷，目之所

6、見，是鐵門限。即極寫大景，如：陰晴眾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逾此限。非按輿地圖便可云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樓所得見者耳。隔垣聽演雜劇，可聞其歌，不見其舞，更遠則但聞鼓聲，而可云所演何出乎？前有齊、梁，后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這段話中凸顯了詩人寫作中的身觀限制，與劉勰文心雕龍神思所說的“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意思相悖。但與船山一再強調(diào)的“觸目生心”，“只于心目相取處得景得句”，“寓目警心”等等的意思卻是頗為相符的?！吧碇鶜v，目之所見，是鐵門限”，即說明人當下身處時空的界線，“前有齊、梁，后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即批評“擬古”之風。詩中所能看出詩人的親證現(xiàn)量，必不能挾帶過去的經(jīng)驗

7、及未來的想象，也不能跨越當下所處，描繪一個從未身處的環(huán)境，以及刻意造作的修辭與用典。 第二，“現(xiàn)成”義（直覺，非思考，不假思索） “現(xiàn)成”，即“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指的是審美的直接性、直覺性、非思考性。著重于識與境交會時，“識”的反應狀態(tài)。如果“就他作想”，“沉吟推敲”，如“僧推月下門”等，便屬“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8，是所謂“比量”、“非量”而非“現(xiàn)量”。船山曾說：“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則山之遼闊荒遠可知，與上六句初無異致，且得賓主分明，非獨頭意識懸相描摹也。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自然是登岳陽樓詩。嘗試設身作杜陵，憑軒遠望觀，則心目中二語居然出現(xiàn)，此亦情中景也。孟浩然以舟楫、垂

8、釣鉤鎖合題，卻自全無干涉。”9所謂“獨頭意識”，船山在相宗絡·三量中，以龜毛兔角為例，說明“夢中獨頭意識”是“意”中所起的妄想，屬于錯誤認知的“非量”。因此，“見諸塵境，俱成顛倒”。不能像“現(xiàn)量”般，詩人于創(chuàng)作時，能夠捕捉突如其來的靈感。 第三，“現(xiàn)實”義（顯現(xiàn)真實） 在唯識學看來，通過“現(xiàn)觀”所把握的“現(xiàn)量”，船山的“顯現(xiàn)真實”常以“神理”說之：“以神理相取，在遠近之間，才著手便煞，一放手又飄忽去，如物在人亡無見期，捉煞了也。如宋人詠河鲀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饒他有理，終是于河鲀沒交涉。青青河畔草與綿綿思遠道，何以相因依、相含吐？神理湊合時，自然恰得?！?0 “神理”自然恰得

9、，非一般思考及言詮所能窮究。審美直觀中的“理”是感覺真實。船山說道：“含情而能達，會景而生心，體物而得神，則自有靈通之句，參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則性情先為外蕩，生意索然矣。松陵體永墮小乘者，以無句不巧也。然皮、陸二子，差有興會，猶堪諷詠。若韓退之以險韻、奇字、古句、方言矜其饾輳之巧，巧誠巧矣，而于心情興會，一無所涉，適可為酒令而已。黃魯直、米元章益墮此障中。近則王謔庵承其下游，不恤才情，別尋蹊徑，良可惜也。”11其中“體物而得神”，于儒家言，源于船山以形下世界的人間秩序，即為形上宇宙和諧秩序的下貫，外在一景一物，都含生生之德，固情景交會，?假思維計?而能得其“神”。 二、論詩之“法” 法，猶度也，即衡量客觀事物的標準。船山論詩之“法”，其要旨在于批“死法”，倡“活法”。 我國傳統(tǒng)的詩論中，詩一直是被人們看作是抒發(fā)情性的文學樣式。劉勰說：“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2船山論詩的“法”，可以說與中國傳統(tǒng)詩論一脈相承。他指出：“樂記云：凡音之起，從人心生也。固當以穆耳協(xié)心為音律之準。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之說，不可恃為典要。足見凡言法者，皆非法也?！?3在船山看來音樂也好，詩歌也好，重要的是要“從人心生”。詩歌之“法”，以情性為準，凡是束縛情性的“法”，都不能稱之為“法”，都是“死法”。不少人常常以死法來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