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碧水永長流

1、2“阿江，在那邊過得好嗎？ ”爺爺突然“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他不敢說, 卻乂忍不住心中的委屈。鄉(xiāng)親回去后，向與爺爺分別已久的姐姐說了這件事。姐 姐立刻把弟弟接回來，哭泣著對他說：“我這輩子就是不嫁，也要照看著你！ ” 為了這句承諾，她掐斷了自己美好的未來。爺爺?shù)慕憬闶〕詢€用，只為攢下錢, 供他讀書。這樣的日子雖貧困，但懂事的爺爺已經(jīng)很滿意了。命運之神就是這么愛捉弄人。不久之后，這段讓爺爺重新感到溫暖的日子, 很快走到了終點。在考上縣一中后，爺爺?shù)慕憬阋采∽吡?。一個好心的同學知 道了后，把爺爺收留到家里。同學的家人待他特別好，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 待。然而，每年春節(jié)，同學們都得回家與親人團

2、聚。而爺爺?shù)募遥瑏V在哪里？奶 奶跟我說，有一年春節(jié)，回到熟悉卻乂陌生的家鄉(xiāng)，少年的爺爺跟著農(nóng)村的舞龍 隊，走遍村頭巷尾，孕受那份短暫的愉悅。黃昏踏進了家家戶戶的門前，舞龍隊 最終解散了，人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安樂窩”。我想，爺爺那時一定孤獨地站 在清冷的夜色里，舉目無親，失落無助，四顧蒼茫。幸運的是，爺爺遇到了一個 叫做“花盆嫂”的親戚，他的住處才有了著落。這一點恩情，爺爺直到老了都不 曾忘記。爸爸說，他小的時候，每年春節(jié)，爺爺總會讓割一條長長的豬肉，帶上 些年糕、棵糖，叫爸爸捎到花盆嫂家。爺爺讀到高三，終于因為窮困而輟學了。那時的高中生，在小山村已經(jīng)是難 得的人才了。 年輕的爺爺， 選擇走上

3、三尺講臺。 后來， 爺爺被安排到碧溪村當小 學校長。據(jù)爸爸說，爺爺一個當領導的同學，欣賞他的才華，想把他調(diào)到縣上當 公務員?？蔂敔攨s再三謝絕了，他說他只想當“孩子王”。我猜想，爺爺是舍不 得扔下那兒個山區(qū)里的窮孩子。 在他們的身上， 爺爺一定是看到了以前那個身穿 破爛衣服的自己的身影。于是，爺爺放棄了那個可以改善自己生活條件的來之不易的從政機會。碧溪村小學，是一個條件極差的山村小學。兩間不大的教室，卻混雜著五個 年級的學生。當校長的爺爺，校長兼校工，上課帶打鐘，在一間教室里，給第一 組的一年級孩子上數(shù)學，給第二組的二年級孩子上美術(shù)，給第三組的三年級孩子 上音樂。我想爺爺一定想讓那群懵懂小孩，像

4、那條碧溪一樣暢快地流動，讓教育的雨 露滋潤他們心中干涸的夢想。學校與家里相距其遠，一到周一，天還蒙蒙亮，爺 爺就動身出了家門，直到周五，才乂披著漆黑的夜色，輕輕推開家門。那一霎那 傳來的，是孩子們熟睡的呼吸聲。爸爸說，爺爺總是一心撲在教育事業(yè)上，沒有 太多的時間照顧3自己的子女。有時，爸爸也會跟著爺爺來到碧溪小學，爺爺在教 室里忘我地講課，爸爸則在教室外面的泥地里打滾，即使弄得滿身泥水，爺爺也 顧不上管他。后來經(jīng)歷了數(shù)次調(diào)動，老實巴交的爺爺一次比一次被調(diào)得偏遠。可爺爺卻并 不在意， 仍然孜孜不倦地接收一批乂一批家境窘迫的孩子， 開心地送走一茬乂一 茬的學生。每當爸爸向我提起這些往事，我的眼詢仿

5、佛涌現(xiàn)出一個個頭發(fā)蓬亂、 滿臉黑垢、衣衫襤褸的孩子們，一雙雙靈動的、渴望汲取知識的眼眸，緊緊地盯 著爺爺慈祥的面龐。爸爸常對我說，爺爺以前經(jīng)常拿出那點微薄的工資，給學生 們買本子、買鉛筆。因此，月末帶回的錢已經(jīng)所剩無兒。我依稀記得，每年春節(jié) 回老家，總能看見一位伯伯提著禮物來家里。他是爺爺曾經(jīng)幫助過的學生，爺爺 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而那位伯伯更是無比感激， 握著爺爺滿是溝壑的蒼老的 手， 久久地凝望著爺爺深陷的雙眼。他們是在用眼神交流著，訴說著那片師生深 情。其實，爺爺也是十分疼愛自己的孩子們。爸爸說，他小時候有次發(fā)燒頭痛, 爺爺緊張得額頭冒岀了冷汗， 揣上家里僅有的那點積蓄， 立馬騎上自行

6、車帶他去 集市買山東梨。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山東梨算是珍稀的水果了。爸爸吃了兒 個昂貴的山東梨，不久后就退燒了。在周末，爺爺還會講故事給爸爸和姑姑、伯 伯們聽，然后讓他們復述，甚至還會訂雜志給他們讀。訂雜志，在那個貧窮的小 村子里，簡直就是所有孩子的奢望。而爺爺仍是橫下心，掏出來之不易的錢，咬 咬牙，訂了一年乂一年的雜志，而自己卻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身上永遠是那兩三 件滿是補丁的中山裝。得益于爺爺打下的文學基礎，爸爸如今成了一名業(yè)余作家。我對爺爺?shù)挠洃?，是在爺爺老了后才開始的。就好像讀一本沒有扉頁的書, 故事還未開始，結(jié)尾就即將來臨。爺爺退休后，童年時的營養(yǎng)不良，青年時的缺吃少穿，中年時的省吃

7、儉用， 以及為了鄉(xiāng)村教育而風里來、雨里去的辛苦奔波，為爺爺摺下了隱疾一一中風。但爺爺很堅強，堅持每天鍛煉身體，期盼能夠早日好起來。命運之神終于眷顧了 他一回。這樣鍛煉了兒個月，中風竟意外地好了。一家人都乂驚乂喜。爺爺再次 變得精神矍銹，仿佛乂有了使不完的力氣，就好像是天邊火辣的太陽?？墒?，他的生命再次迎來了一個轉(zhuǎn)折點一一中風乂發(fā)作了。這以后，他再也 沒完全恢復起來。我岀生后，爺爺與奶奶搬來我們的新家住，每天傍晚，小區(qū)里 總有奶4奶攙扶著爺爺散步的身影。他吃力地邁著步伐，一步一步僵硬而緩慢地走 著。直到夕陽收回最后一縷金光，才慢慢地走回家。然而，盡管如此努力地與病 魔作斗爭，他還是徹底地輸給了病

8、魔，后來，爺爺徹底癱在了床上，只能靠那臺 造氧機呼吸，維持著生命。他忍著病痛，將這受病痛折磨的生活的苦果，自己默 默地吃下去，咽下去，不愿為家人帶來壓力。 爺爺最大的樂趣， 就是看到在外工 作生活的子孫們回到家中的熟悉的面孔。每當見到我們，便會有說不出的喜悅, 用蒼老嘶啞的喉音，親切地喚著我們的乳名。也許是偏愛我這個最小的孫子，抑 或是過于思念我，就連病悄惡化后，頭腦紊亂時，他仍然認得我。出于學業(yè)關(guān)系，我不能長久地流連于老家。當我準備回去時，爺爺依依不舍地望著我們，LI送著 汽車的影子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他的視線里。隔著車窗，我仿佛聽到了爺爺心 中的呼喚。他是多么渴望我們能多陪陪他，哪怕就一分鐘！可是，親情走得太快 了。在我五年級時，爺爺在一片哭聲中默默地離開了人世。往年清明，我總會一遍乂一遍地踏過爺爺在碧溪村留下的每一個腳印，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