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探析

1、    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探析    摘要：在巴西“種族熔爐”神話的背后，黑人、混血種人等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同白人相比處于一種十分弱勢的地位。進入21世紀以來，巴西社會弱勢群體的高等教育訴求得到全面回應，公、私立高等教育機構紛紛開啟基于種族的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由于肯定性行動本身即構成一種“反向歧視”，加之推進速度與力度過于急促，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引發(fā)了激烈的爭議。關鍵詞：巴西，種族，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高校招生考試制度改革研究”(afa110008)的中期研究成果；杭州師范大學“勤慎”項目的研究成果。巴西一

2、直被譽為“種族民主國家”。歷史上，巴西未曾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相反是鼓勵種族通婚與融合，因而以“種族熔爐”著稱，并由此成為一個“種族平等的神話”。在美國日漸摒棄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從而走向一個“后肯定性行動”時代的背景下1，巴西開始全面、急速地推進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包括基于種族進行配額的做法。這一現(xiàn)象，無疑折射出巴西“種族熔爐”神話的破滅。本文擬在論述巴西種族構成與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種族差異的基礎上，重點探討其近10年間基于種族維度實施的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并進一步剖析、討論由此而引發(fā)的相關論爭。一、巴西人口構成的種族維度眾所周知，巴西屬于一個多種族國家。在其種族構成中，印第安人為土著人種。由于

3、殖民主義者的殘酷掠殺，印第安人曾一度瀕于滅絕，現(xiàn)僅占很小一部分比例。早先外來移民的后裔成為當代巴西人口的主要組成部分，其中包括來自葡萄牙、意大利、西班牙、日本、德國、俄國以及其他國家的移民后裔；巴西黑人則系16世紀至19世紀中葉由葡萄牙殖民者從非洲販運而去的奴隸后裔。2一方面，巴西是西半球廢除奴隸制最晚的一個國家，直至1888年才從法律上廢止這種制度。另一方面，由于不曾像美國和南非那樣正式實行過種族隔離政策，故又是一個擁有長期種族通婚與融合歷史的國家。由于多種族的特點，混血種人在巴西人口中占很大比重，他們主要是黑白混血種人、黑印混血種人和印歐混血種人。根據(jù)2000年人口普查結果，巴西全國人口為

4、1.7億，其中黑人占6%，混血種人占38%。而據(jù)2010年的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非白人首次成為巴西最大人群。在其1.91億人口中，9，100萬為白人，8，200萬為混血種人，1，500萬為黑人。白人比例從2000年的53.7%下降到2010年的47.7%，首次低于50%。黑人比例從6.2%增長到7.6%；混血種人則從38.5%增加到43.1%。在少數(shù)族裔中，200萬巴西人將自己認作亞裔，約81萬自認為土著。3作為多種族構成國家的巴西，素以“種族熔爐”自我標榜，很多巴西人自認為其是一個十足的“種族民主國家”。二、巴西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種族差異那么，這種“種族熔爐”、“種族民主國家”稱號，是否意味著不同

5、種族之間是平等的呢？顯然，形式上或者說抽象法律意義上的平等，并不等同于事實上的平等，“種族熔爐”、“種族民主國家”并不意味著種族之間是完全平等的。在經(jīng)濟、教育、社會地位方面，其他人種同白人相比存在著明顯的差別。巴西的應用經(jīng)濟學研究所曾估算稱，即使根據(jù)現(xiàn)存的肯定性行動，黑人工資也需要至2040年才能趕上白人。42009年，同聯(lián)邦政府進行合作的一個研究機構發(fā)現(xiàn)：黑人收入最低，所受教育最少；被迫從事非正式工作人數(shù)與比例最高，所占失業(yè)人口比例最高；在貧困線以下者黑人占了50%，而白人則僅占25%。5另有其他研究表明，10%的富人占有44.5%的財富，而10%的最貧困者僅占有1.1%的財富，平均說來，白

6、人和亞裔巴西人的收入是黑人或混血種人的兩倍。6黑人和混血種人在貧困人口中占73%的比例，在富人中則只占12%的比例。7“巴西的人類發(fā)展指數(shù)世界排名為第65位，但只是一個平均數(shù)字，因為其掩蓋了黑人的狀況：黑人排在第107位；白人則排在第46位?！?教育與經(jīng)濟收入的不平等互為因果，相互作用。一方面，經(jīng)濟與社會地位使得黑人和混血種人在教育機會，尤其是高等教育入學機會處于一種極其弱勢的地位；另一方面，教育機會的貧乏與缺失又反過來進一步弱化了他們本已低下的經(jīng)濟地位。20世紀后期關于種族關系的研究發(fā)現(xiàn)，非白人的幸福指標遠不及白人，包括財富、勞動力參與率、期望壽命、與司法的糾葛、社會流動與嬰兒死亡率等。同樣

7、，在教育成就與教育獲得方面，包括優(yōu)質教育機會、學校表現(xiàn)、學業(yè)進步、畢業(yè)率、優(yōu)質高等教育機會等，非白人大多處于一種弱勢的境地。以至于有批評者聲稱，“種族民主只是一個神話，巴西的確存在種族問題”。9總體而言，白人總是居于金字塔的頂端，混血種人分布在金字塔的中部，而印第安人與黑人則基本上被壓在金字塔的底層。10表面上看，巴西的大學入學是完全“非個人化”的，只有入學考試成績重要，個人信息或背景均被隱匿。但由于黑人和混血種人，尤其是其中的貧困者無法負擔就讀私立中學的費用，結果在入學考試中表現(xiàn)不佳，在大學招生中被置于十分不利的地位。有人認為，這造成了一種事實上的針對黑人和混血種人的歧視。unesco的一項

8、研究指稱，在1824歲的巴西黑人中僅有6.1%在接受高等教育。11由于混血種人和黑人只能接受質量較低的公立學校教育，所以他們絕少能夠獲得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只有2%的混血種人和黑人擁有大學文憑，而白人則高達10%，亞裔更是高達25%。12又如，東北部的巴伊亞州人口大多為黑人，但其大學生中黑人只占3%的比例。13在巴西，那些有機會進入付費私立中等學校以及參加大學準備性課程者，基本上“不成比例地”為白人，其結果便是他們進入公立大學的機會遠遠超過其人口比例。根據(jù)一項研究，白人占巴西總人口的52%，但在公立大學中占據(jù)了73%的名額。14具體到聯(lián)邦大學，黑人以及混血種人等的入學機會則更為渺茫。聯(lián)邦大學不僅

9、免費，而且是全國最優(yōu)質的大學，但生源主要是來自于私立學校。能夠進入聲名顯赫的公立大學的學生，絕大多數(shù)都來自于中上社會經(jīng)濟階層，并且系在私立學校接受初、中等教育。巴西混血種人和黑人約占總人口的50%，但是他們所占貧困學生和差生比例高達75%。15如此，黑人和混血種人入讀公立大學，尤其是聯(lián)邦大學的機會十分渺茫，便不足為怪。以上數(shù)據(jù)足以表明，巴西的黑人和混血種人等社會弱勢群體的教育機會，尤其是在優(yōu)質高等教育入學機會方面，無疑是處于一種極其弱勢的地位。三、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的進程與舉措所謂肯定性行動，指在就業(yè)或者大學、專業(yè)學院招生中，給予社會弱勢群體，如落后少數(shù)族裔、女性等以特別照顧，從而提高他們

10、在就業(yè)中或者是高等教育機構中的比例。作為概念層面的肯定性行動起源于現(xiàn)代美國，16作為實踐層面的肯定性行動，則可以追溯到更為久遠，甚至可以溯至古代社會。比如，中國傳統(tǒng)科舉考試對于少數(shù)民族考生的照顧，近代大學招生中對于少數(shù)民族或者落后地區(qū)考生的照顧，以及印度高等教育對于社會弱勢群體的照顧等，都可視作高等教育領域的肯定性行動。同樣，在巴西也早已存在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訴求。針對高等教育入學機會不平等問題，巴西的黑人以及混血種人等社會弱勢群體一直在進行抗爭。早在20世紀上半葉，即有來自黑人的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提議。例如，伴隨著民主的發(fā)展和新國家政權的落幕，“黑人試驗劇場”成立了“非裔巴西人民主委員會”。

11、這一組織的巴西國家宣言中包含了六個方面的要求，其中之一便是“資助黑人學生獲得接受公、私立中、高等教育的機會，通過政策保證反歧視立法的實施”。在“黑人試驗劇場”刊物“逃奴堡”(quilombo)的每一期中，都有這種政策呼吁。17之后，隨著巴西政局與社會的變動，這種訴求也時隱時現(xiàn)、時強時弱，到了20世紀末時則變得十分強烈。如20世紀90年代中期，參議員希爾瓦在其所提交的法律草案14/95中，建議在高等教育機構中為遭受社會歧視的民族種族群體，也即黑人和原住民設立10%的入學名額。不過，當時并未對這一法案進行投票表決。18進入21世紀之后，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全面開啟，且發(fā)展十分迅速。2001年10

12、月，第一部針對高等教育中種族問題的法律在里約熱內盧州立大學和北里約州立大學兩所大學生效，兩校成為巴西最先為黑人和混血種人預留入學名額(40%)的公立大學。當時，在里約熱內盧州，種族配額是由大學之外的法律強加到大學招生的，對其招生過程產(chǎn)生了明顯的沖擊。最初得到里約熱內盧州立法大會支持的“種族配額”是由副州長何塞·阿莫林提出。由于法律規(guī)定過于緊急，且在其框架的確定過程中并未有民間社會團體或大學代表的直接參與，使得原本脆弱的政策更加容易遭受批評。2002年3月5日由法令30.766通過的種族配額法律時，里約熱內盧州立大學和北里約州立大學已經(jīng)回復了2003學年的申請者。由于種族配額的新規(guī)定，

13、大學管理者不得不重新調整已經(jīng)處于實施中的入學政策。192004年，巴西利亞大學成為巴西第一個為黑人和原住民實施肯定性行動政策的聯(lián)邦大學。不過，巴西利亞大學肯定性行動政策的緣起，完全不同于里約熱內盧州立大學和北里約州立大學，并非由法律所驅動。相反，關于為黑人設立配額的建議是由該校人類學系的卡瓦爾霍和賽卡多兩名教授提出。鑒于幾次動員校內人員參與有關他的黑人學生遭受歧視一事的失敗，卡瓦爾霍和賽卡多教授出于創(chuàng)立一種“政治事實”的考量而提議為黑人學生設立專門的入學配額。在卡瓦爾霍看來，這是將“巴西大學內部存在歧視”變成一種“政治事務”的唯一方式。20當然，除此之外，巴西利亞大學實施種族配額計劃也與其社會

14、、歷史背景有關。巴西利亞大學在德班會議之前一度被視為“一所排斥黑人的大學”而備受指責。正當巴西在為參加2001年德班大會而做準備工作的前夕，巴西利亞大學副校長蒂莫西·穆赫蘭德公開宣稱“巴西利亞大學是白人的”。從這一意義上看，巴西利亞聯(lián)邦大學實施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提升黑人、混血種人等社會弱勢群體的比例，可以說有著深刻的社會與歷史原因。幾年來，其他公立大學相繼跟進肯定性行動，呈現(xiàn)出一種迅速發(fā)展的態(tài)勢。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在公立高等教育機構之外，政府還積極鼓勵私立高等教育機構向社會弱勢群體開放。例如，廣為人知的“大學向所有人開放”(university for all programme)

15、，或稱“prouni”，便是盧拉政府時期開啟的一項旨在增加社會弱勢群體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舉措。在巴西，一方面高等教育需求空間巨大，而高等教育機構的容量相對有限，另一方面私立大學中又有大量名額空余，因為學生無法承擔其昂貴的費用。2002年的高等教育普查表明，私立高等教育機構中有37.5%的名額因為學生無力支付學費而被迫空閑。針對這一問題，政府制定了“prouni”項目，并正式實施于2004年。這種項目，實際上是通過稅收杠桿來刺激私立大學將其所空余名額向低收入學生開放。非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向低收入群體提供20%的名額可獲免稅；而營利性機構則需要提供10%名額方可獲得免稅。21目前，約有1，200所

16、大學參與了“prouni”項目。究竟有多少大學為黑人和混血種人設置了專門入學名額，實際上，政府方面也沒有準確的數(shù)字。曾有報道稱，在公眾輿論的壓力下，約100所公立大學和1，000個民辦學院已經(jīng)引入了社會性和種族性的配額政策。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大量社會弱勢群體已經(jīng)得以從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中受益。例如，2004年巴西大學生中大約2%為黑人；但在2006年，也就是在一些大學實行配額制之后，黑人學生的比例增加到了12.5%。222010年，巴西利亞大學的歷史學教授戴博拉·桑托斯稱，“自2003年以來，享受配額計劃的52，000名學生，在沒有降低學業(yè)標準的情況下已經(jīng)畢業(yè)了”。23再者，巴西高

17、等教育肯定性行動還一直呈現(xiàn)出不斷擴張的態(tài)勢。例如2006年，按國會辯論中的配額機制，每所聯(lián)邦大學至少要為公立高中的學生預留一半入學名額。而根據(jù)由眾議院支持的法規(guī)草案最初版本，非裔巴西人和原住民將根據(jù)所占人口比例而獲得相應比例的公立大學入學名額。這些名額屬于為公立學校學生所預留50%名額的一部分。不過，這一法律草案后來在參議院中擱淺。24又如，針對2010年巴西國會所通過種族平等法規(guī)未能支持肯定性行動，包括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的問題，2012年6月底巴西促進種族平等政策秘書處起草了一份“國家行動計劃”草案。該計劃系根據(jù)種族平等法規(guī)撰寫，涵蓋了包括教育、就業(yè)和文化等不同領域的行動。其中一項主要內容便是在公立大學本科生和研究生招生計劃中為黑人學生預留至少30%的名額，具體比例由各州根據(jù)實際情況自行確定。25不難發(fā)現(xiàn)，基于種族進行配額是巴西高等教育肯定性行動的重要特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