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記中文版

1、.方丈記 鴨長明 著李均洋 譯1 逝川流水逝川流水不絕，而水非原模樣。滯隅水浮且消且結(jié)，那曾有久佇之例。世上的人和居也如此。敷玉灑金般的都城里，并棟比甍、貴賤人等的住居，雖幾經(jīng)世代而延續(xù)，但尋究其間真實，昔日的本家罕見，不是去年被燒今年新造，就是大宅衰微成了小宅。住的人也相同。盡管地方?jīng)]變，人也甚多，但舊日見過的人，二三十人中只有二三人。朝死夕生，復(fù)而不已，恰似水泡。不清楚，新生的死去的人，來自何方去了哪里？亦不清楚，這夢幻的宿世，為誰惱心，又因何要眉開眼笑？那主人那宅院互爭無常的樣子，說起來無異于喇叭花上的露珠。時而露珠落去花留著，留是留著，但一見朝陽即枯。時而花萎露珠未消，消是未消，但不待

2、黃昏時。2 安元大火自打我懂世事以來，度過的四十多個春秋里，看到的世上不可思議的事情，屢屢皆是。昔日安元三年（1177）4月28日的事吧。那是個風(fēng)猛刮而聒噪的夜晚。戌時許，由都城東南起火延燒到西北，后又轉(zhuǎn)到朱雀門、大極殿、大學(xué)寮、民部省等處，一夜之間，火到之處皆成灰燼。據(jù)說火源是樋口富小路，舞人臨時住的小棚屋著了火?？耧L(fēng)為虐，火勢蔓延，扇面般展開而去。遠(yuǎn)的人家為煙霧所蔽，近的人家為火焰所噬?？罩蟹碇覠?，火光映照下，夜空一片紅，勁風(fēng)助炎飛馳般穿過一二條街道移動而去。其中人等，那有戀世之心：有的被煙所嗆倒，有的在火焰面前不知所措即刻被燒死，有的只身死里逃生，可哪里顧及取出家財。七珍萬寶(1)就

3、那樣化為灰燼。損失究竟有多大？那場大火，僅公卿家(2)就燒了十六軒，其他被燒的人家不可勝數(shù)。據(jù)說整個都城的三分之一都被燒掉了。男男女女死者數(shù)十人，牛馬損失多得不計其數(shù)。人的營生，皆在愚蠢之中。為了在那般危險的京城中建房，費(fèi)財勞心，是何等無聊的事啊。3 治承旋風(fēng)治承四年（1180）卯月（四月），從中御門京極一帶刮起巨大的旋風(fēng)，直刮到六條一帶。旋風(fēng)風(fēng)頭正猛的三四條街范圍內(nèi)的家宅，大的也好小的也好，無一不剩地都遭到破壞。有的原地塌倒，有的光禿禿地只留下桁柱。把門刮飛到四五條街之外，院墻被刮倒，左鄰右舍連成了一片。家中的資材悉數(shù)被刮上了天，檜皮(1)、葺板(2)什么的，如同冬日的樹葉在空中翻飛。吹卷起

4、的塵埃如煙霧蔽日，伸手不見五指，耳際狂風(fēng)怒號得聽不見眼前話語聲。那地獄里的業(yè)風(fēng)也不過這般猛烈吧。不啻家屋遭破壞，修理毀損了的房子時，受傷致殘的也不計其數(shù)。這旋風(fēng)隨后移向西南方，又是很多的人家蒙難悲嘆。旋風(fēng)雖常刮，但每每這么駭人聽聞嗎？未必。該不是神佛在告示什么吧？不由得讓人生疑。4 遷都福原治承四年（1180）水無月（六月），突然遷了都。又是一件全然意想不到的事。據(jù)我所聞，大約這平安京的起源，是在嵯峨天皇的御代，定都于此之后，已經(jīng)歷四百多年。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應(yīng)該輕易改都的。世人為遷都而擔(dān)憂不安，是理所當(dāng)然的。然而，說什么也白搭，以天皇為首，大臣、公卿都移走了。有個一官半職的誰肯一個人留在舊

5、都？渴望官職和地位晉升、有賴君蔭的人，力爭早一天移往新都；失時落世、無所企望的人，愁嘆著滯留在了舊都。昨日相互爭艷的豪華人家的宅邸，與日荒廢下去。拆了家屋材木扎成筏由淀河漂運(yùn)而去，莊基地眼睜睜成了田地。人心整個變了樣，僅僅珍視馬和鞍而無人使用牛和車(1)，期求西南海的領(lǐng)地(2)，而不喜歡東北的莊園(3)。遷都那年，恰有事去津國新都(4)。所見模樣，面積狹小，不足以區(qū)分條里(5)。北邊沿山居高，南邊近海低下。常聞波浪聲喧囂，潮風(fēng)特別猛。因為內(nèi)里(6)在山中，使人有幾分感嘆：那圓木殿(7)也不過如此，世風(fēng)一變，反倒能現(xiàn)幽雅之趣。京都每日拆遷使河道都變窄而運(yùn)來的材木，究竟要重建在哪里呢？空地多而建起

6、的家屋寥寥無幾。古都業(yè)已荒廢，新都還未成型。與此有瓜葛的人心里無不像浮云一般惴惴不安。祖祖輩輩住居福原的人，因失去土地而憂愁。新移來的人嘆息土木工事的麻煩。再看看道路上，坐慣牛車的人卻騎著馬，本應(yīng)穿衣冠(8)布衣(9)的人們卻都身著直垂(10)。都城的風(fēng)俗一下子全變了，同鄉(xiāng)里鄉(xiāng)氣的武士毫無二致?！笆篱g亂，兇象現(xiàn)?！边@話一點(diǎn)不假。日復(fù)一日，世態(tài)動搖，人心不安，民眾的憂愁誰也不能否認(rèn)。鑒于此，同年冬天，天皇又回到了平安京。拆得不成樣子的家居，又該如何呢？未必全能建造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傳說古代的名君在位，以慈愛治國，宮殿茅草蓋頂，屋軒也不講究齊整(11)?？吹綗熗环?，就減免已經(jīng)規(guī)定了的租稅(12)

7、。這乃為的是惠民助世。今昔相比，差異自然明白。5 養(yǎng)和饑饉那是養(yǎng)和年間（11811182）的事吧日子久了，記不準(zhǔn)。兩年間持續(xù)饑饉，世間發(fā)生了連想都不敢想的悲慘事兒。一年春夏干旱，一年秋冬大風(fēng)洪水襲來，不祥之事接踵而來，五谷顆粒無收，只是白白春耕夏種，卻沒有秋收冬藏的喜悅。因此，諸國民眾有的棄了土地背井離鄉(xiāng)，有的拋了家園住進(jìn)了山里。朝廷和社寺開始了各種各樣的祈禱，甚至做了平日里忌諱的法事(1)，可毫無效果。京城的生活，不管什么營生，全都得依賴農(nóng)村，眼下丁點(diǎn)兒東西都沒送上京來，誰能不亂了方寸？終于不能自持，各種財物像白扔一樣接連出手，可連瞅一眼的人都沒有。偶爾有以糧易財寶的，但財寶價值低廉，糧食出

8、奇的昂貴。路上盡是乞食者，憂悲之聲充盈于耳。前一年（養(yǎng)和元年）就這樣挨過去了。人們想著第二年（養(yǎng)和二年）會有所好轉(zhuǎn)，可饑饉依舊，又添病疫，情況更糟，簡直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世人皆困于饑餓，那窘迫度日的樣子，恰似“缺水的魚兒”一般。結(jié)果，戴著斗笠，扎著綁腿，穿著并不寒磣的人也忘我地挨家挨戶乞討。這樣的流浪者，眼看著正走著，突然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土屏旁道路邊，餓死者多得數(shù)不過來。因顧不過來收拾尸體，尸體腐爛而散發(fā)的臭味彌漫著整個京城，變了形的尸體多數(shù)不堪入目。賀茂河道兩邊，尸體多得使車馬沒了行走的道兒。身份低賤者和柴夫們也精疲力竭，不能去擔(dān)柴，因而連燒柴也緊缺起來。生計無著的人們，拆了自己的住房

9、，到市場去賣材木。即使如此，一個人帶去的柴木的價錢，連一天的嘴都糊不住。奇怪的是，柴木中間，夾雜著涂有紅顏料、金銀箔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木塊。一弄明白來路，原來是生計窮途末路的人溜進(jìn)古寺，盜出佛像，搗壞佛堂上的佛具而偷了出來，鋸砍成碎塊當(dāng)柴賣。逢上這濁惡(2)，才看到了這樣殘忍無廉恥的事。然而，也有令人相當(dāng)感動的事。不忍離棄的夫妻之間，愛得更深的一方必先死去。其原委是，不考慮自己而珍視對方，偶爾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竟讓給了對方。依此類推，一家人有父母和兒女，必然是父母先死。還看到了這樣一幕：不知母親已經(jīng)死去，乳兒像平日一樣，吮吸著乳房偎依在母親懷里。仁和寺有位隆曉法印(3)，悲憐這些數(shù)不勝數(shù)的死者，每遇見

10、死人，就在其額頭上寫個“阿”字，為的是讓死者結(jié)上佛緣。為了知道死者人數(shù)，四、五兩個月里點(diǎn)數(shù)的結(jié)果是，京都城內(nèi)，北起一條南至九條，西起京極東至朱雀，被扔在左京地域道路兩旁的尸體，據(jù)說總共四萬兩千三百多具。而且，在這兩個月前后死的也很多，再加上河原(4)、白河(5)、西京(6)等偏僻地域的數(shù)字，哪能數(shù)得過來。況且還有七道諸國(7)。聽說崇德院御位時(8)，是長承（11321135）年間吧，也發(fā)生了這樣的饑饉，但僅僅是聽說，具體狀況不得而知。這次饑饉的樣子親眼看見，實在是曠世慘狀。6 元?dú)v大地震和饑饉約同一時期吧(1)，發(fā)生了強(qiáng)烈的地震，那狀況可非尋常。山崩河埋，海水傾斜浸漫陸地。土地裂開水涌不斷，

11、巖石碎裂滾入谷間。近海劃行的船只，飄搖于波浪之上，行走著的馬匹四蹄失去了平衡。都城近郊各處寺院神社的建筑物，保持全貌的沒有一處，有的部分崩壞，有的整個倒塌。灰塵升空，如濃煙一般。大地震動，房屋坍塌的聲響，同雷聲沒有兩樣。呆在家里，隨時有被擠壓成碎塊之懼。跑到屋外，地面裂得不成樣子。只恨沒有翅膀，不能升空，能成為龍駕云就好了。實實在在感到，恐懼之中最恐懼者莫過于地震吧。如此強(qiáng)烈的地震，很快就停止了，但余震不斷。平日里讓人吃驚程度的地震，一天有二三十回。過了十天、二十天，漸漸有了間隔，一天四五回、二三回，或隔天、隔二三天一回，余震約持續(xù)了三個月?！八拇蠓N”(2)中，火、水、風(fēng)常為害，但大地并不常變

12、異。據(jù)說昔日齊衡(3)時，發(fā)生了大地震，雖有東大寺大佛的尊首掉落這樣了不得的事，但其強(qiáng)度遠(yuǎn)不及此次。大地震剛過，人們都述說這世間無常，減去了些許煩惱，但日積月累，一年過后，竟無人言及這些了。注：(1)指養(yǎng)和年間。但實際上大地震不是養(yǎng)和年間而是元?dú)v二年（1185）七月九日，是筆者的記憶錯誤。(2)佛教稱地、火、水、風(fēng)為四大或四大種，認(rèn)為該四大種是構(gòu)成包羅萬象的元素。(3)文德天皇時代（854857）的年號。7 丑惡的世相前面所述的，大體是這人世間的艱難、自身和棲居的空幻、徒然的樣態(tài)。除此之外，由于環(huán)境，由于身份境遇，煩心的事不勝枚舉。假如我是不值一提的下等人，卻住在權(quán)門的近旁。那么，我即使有發(fā)自

13、內(nèi)心的快樂，也不能盡興一樂；即使悲痛欲絕，也不能放聲痛哭一場；進(jìn)退不安，起居惶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簡直就如小雀靠近鷹巢一般。假如我貧窮卻住在富豪家近旁，那么，我就會自慚一副窮酸相，出入也得察言觀色。看到自己的妻子孩子及童仆羨慕富豪家的樣子，觀察到富豪家的人蔑視自家的舉動，心里總是動而不已，時時惴惴不安。假如住在擁擠狹窄的地帶，近鄰發(fā)生火災(zāi)，不免累及自家。假如住在邊僻之處，往來多有不便，盜賊之難更甚。有權(quán)勢的人愈加貪欲，無所依靠的人，被別人輕視。一有財產(chǎn)，行臥不寧；一旦貧窮，又痛心悔恨。依賴他人，就失去自己；一旦關(guān)照他人，心就會為恩愛所束縛。隨世逐流，身不由己；不隨波逐流，會被視若狂人。得一何樣場所，

14、采取什么舉措，暫且安身，須臾之間也好，能讓心安憩嗎？8 我的過去我承繼父親祖母的家業(yè)，長時間住在那里。之后，家父過世，家道衰微，眷戀回顧之事甚多，但終于不得繼續(xù)住下去。三十歲過后，這才隨心所愿，搭了一間小庵。同以前住的家屋相比，小庵是它的十分之一。只是為了棲身而建，談不上造什么像樣的宅第。總算筑了土墻，但無力裝上門。以竹充柱建起臨時小屋，以收納牛車(1)。每遇下雨刮風(fēng)，無不感到危懼。因為小庵靠近賀茂河道，既擔(dān)心水患，又恐懼白波盜賊(2)。在這難以住身的世上總算熬過來了，憂這患那，就這么著近三十年。這期間，一個又一個的事與愿違，自然而然地使我醒悟了自己的不走運(yùn)。因此，迎來五十春之際，決意出家遁世

15、。本無妻子，也無難分難舍的親緣，更無官祿，有什么所牽掛的？幻臥大原山(3)之云，又經(jīng)過了五個春秋。注：(1)真正收納牛車的車房，應(yīng)該建在寢殿的中門外。(2)典出后漢書，黃巾起義的地點(diǎn)在白波，依此得名。(3)位于京都市東北部，靠近比叡山的橫川。9 方丈人生六十如露將消，值此之際，又有造黃昏之宿事。打個比方，即建造旅人的一夜之宿，如老蠶營繭。同中年之時在賀茂河道邊造的小庵比，又不及那百分之一。談天說地之間，年齡歲歲增高，住居卻一次次狹小。此次小庵的樣子，不同于世間一般模樣。大小僅方丈(1)，高不足七尺。因無就此定居之意，所以不是購地而造的。在地基上支起柱子，蓋上簡單的屋頂，材木的連接處用鐵釘固定著

16、。這是為了一旦有不稱心事，就可便利地移往它處。那重建的事，有幾許麻煩呢？裝車只需兩輛，付車酬之外，不需其他費(fèi)用。自隱居到現(xiàn)今的日野山(2)后，小庵東側(cè)搭了個三尺余的小棚，為折柴燃火的便利之處。南側(cè)鋪著竹篾(3)，西側(cè)建了于伽棚(4)，靠近北側(cè)，隔著隔障，安置著阿彌陀的畫像，旁側(cè)懸掛著普賢畫像，阿彌陀的前面放置著法華經(jīng)。東端鋪著頎長的蕨穗做寢床。西南吊著竹棚，上面放著三只皮面的竹籠，內(nèi)收和歌、管弦書及往生要集(5)。竹籠旁豎靠著一把琴和琵琶，所謂的能折能拆的便攜琴和琵琶。暫住小庵的模樣，即如此。說起小庵周圍的樣子，南有懸樋，豎立在巖石上，里面儲著水。林近軒，不乏拾瓜木。此地名外山，木正木葛蔓蔽道

17、。谷木茂盛，但西方視野無際。是觀念(6)的絕好處。春看藤波起伏，紫云(7)般照映西方。夏聽杜鵑(8)聲，如語契約去死后的永遠(yuǎn)之旅。秋日蟬聲盈耳，似聽空蟬悲世(9)。冬時雪動人，積雪消雪可比人世罪障。假如念佛嫌憂，讀經(jīng)不能身心投入時，就隨意休息，隨意怠惰。既無妨礙的人，又無恥笑的人。因是獨(dú)居，即使不專修無言道行(10)，也應(yīng)修口業(yè)(11)。不必守戒律，因為沒有境界，因何破戒呢？清早眺望往來岡屋(12)的船只，感自身如那船后白波，恰盜得滿沙彌風(fēng)情(13)。傍晚桂風(fēng)鳴葉，心馳潯陽江(14)，效源都督琵琶行(15)。有余興，和著秋風(fēng)撫一首秋風(fēng)樂(16)，和著水音弄一首流泉曲。藝雖拙，但不為取悅他人耳。

18、獨(dú)調(diào)獨(dú)詠，惟養(yǎng)自個心性。注：(1)一丈約三米。(2)今京都市伏見區(qū)的日野山。(3)為的是不踩在積水上。(4)放置佛前供品的小棚。(5)源信著，極樂往生的指南書，985年成書。(6)觀無量經(jīng)中的十六觀的第一觀為日照觀，即面對落日思想極樂凈土的莊嚴(yán)，以求去西方往生。(7)從極樂境界來迎往生的人的菩薩們所乘的云。(8)杜鵑的別名為死出田長，在山道上導(dǎo)引死者去凈土，有賴杜鵑。(9)以蟬的蛻殼指意世事空幻，所以叫空蟬。(10)佛道修行的一種。(11)因出言不遜而犯的惡，有妄語、兩舌、惡口、綺語四類，應(yīng)斷絕這四惡，積善報果因。(12)臨近日野外山，沿宇治川的地方。(13)滿沙彌滿誓沙彌之略，萬葉歌人，萬葉

19、集第三百五十一首沙彌滿誓歌一首：“把這世間，比喻著何？簡直就像那，朝離港劃去的船，無跡可尋?！薄扒”I得滿沙彌風(fēng)情”一句是以這首和歌為典而成。(14)白居易流放到潯陽江后作琵琶行，詩中有“楓”日語中發(fā)音同“桂”相同“琵琶”字句。(15)源都督源經(jīng)信，日本琵琶國手，桂流琵琶之宗祖，曾出任太宰權(quán)帥，相當(dāng)于唐代官職都督。(16)雅樂曲名。10 勝地?zé)o主盡閑情山麓有間柴庵，那是守山人的住所。那里有位小童時常來訪。如果沒有特別的事由的話，就同他為友漫游。他十歲，我六十，年齡相差如此懸殊，但以徜徉在自然中慰藉心靈，卻是相同的。有時拔茅花，摘巖梨(1)，擰折山芋蔓上的芋蛋，摘野芹。有時到山裾田圃拾落穗編起來。

20、風(fēng)和日麗之日，攀上峰頂，遠(yuǎn)望故鄉(xiāng)天空，木幡山、伏見里、鳥羽、羽束師等盡在眼底。因為勝地?zé)o主，可無拘無束地了卻閑情逸致。走興高心致遠(yuǎn)時，接著登峰，翻越炭山，再過笠取(2)，有時參石間寺(3)，有時拜石山寺(4)?；蛘叽┻^粟津原(5)，去踏訪蟬歌翁的遺跡(6)，或渡過田上河(7)，尋訪猿丸大夫(8)之墓。歸來路上，隨季節(jié)或折櫻花，或索紅葉，或采蕨菜，或拾樹果，且供佛前，且做土特產(chǎn)。夜深人靜時，窗月思故人(9)，猿聲沾衣袖(10)。草叢螢遠(yuǎn)看錯覺為真島篝火(11)，曉雨竟似吹散樹葉的狂風(fēng)。聞山鳥嗚嗚鳴，那該不是亡故的父母來訪？峰頂?shù)穆挂蚜?xí)慣看我近前，可我深知遠(yuǎn)離人世。有時灰中翻出炭火，老軀夜醒以此為

21、友。因為不是令人恐懼的山間，梟聲聽起來饒有趣致(12)。山中情趣這般四季不盡。需申明的是，對深思熟慮、知識淵博者來說，感想當(dāng)然就不止以上所述了。注：(1)也叫苔桃，小紅果實，可食用。(2)炭山和笠取都是位于宇治的山。(3)位于今滋賀縣大津市巖間山的正法寺，俗稱巖間寺，屬真言宗新義派。(4)位于今滋賀縣大津市，屬真言宗東寺派，傳說紫式部在這里寫就了源氏物語。(5)今滋賀縣大津市膳所對應(yīng)的琵琶湖一帶的松原。(6)蟬歌翁蟬丸，平安中期的歌人，琵琶名手。(7)指宇治河上流。(8)傳說為平安時代初期歌人，生平不詳。(9)這里是借白居易的“三五夜中新月色，兩千里外故人心”的詩境。白詩見白氏文集第十四卷八月

22、十五夜禁中獨(dú)直對月憶元九、和漢朗詠集下。(10)這里是借大江朝綱（仁和二年至天德元年）的“胡燕一聲，秋破商客之夢。巴猿三叫，曉沾行人裳”的詩境，見和漢朗詠集下。(11)真島為位于宇治河旁的地名，篝火指為打撈一種名冰魚的魚而燃的火。(12)一般來說，梟聲令人毛骨悚然，但這里作者強(qiáng)調(diào)的是并無什么不快感。11 閑居的趣味想起來，在這里居住只是才不久前的事，但至今已五年了。小庵也逐漸成為故鄉(xiāng)，屋軒上厚厚地積著枯葉，土臺上長起了苔蘚。偶爾道聽途說，自籠居這山間以后，身份高貴的人逝去的頗多，更多身份低下的人辭世的就不可知了。接二連三燒失的宅居多得誰說得清楚呢。惟這小庵高枕無憂。雖狹小，但夜有床臥息，晝有座

23、安坐，一人居足矣。蝸牛好寄身小貝，這是它知道說不定會有什么危險。魚鷹居水邊巖上，因為它恐懼人近前。我也如此，知己知世，無所求，無所奔，只希望靜，以無愁為樂。總的來說，通常世人造家居，未必為的是一己之身，或為妻子眷屬，或為親近朋友，或為主君、師匠以及牛馬而造。我如今是為一身結(jié)廬非為他人。究其原委，今世的習(xí)俗，己身的狀況，既無可一起生活的人，又無可依賴的仆從，即使造棟廣居，讓誰住、安置誰呢？通常作為人友的條件，是首先尊重他的財富、給予親昵實惠，未必喜愛情趣和淳樸，大概沒有以絲竹(1)、花月為友的吧？仆從擇友，以恩賞多少、恩顧薄厚為先，并不希望獲得什么真切的關(guān)照和憐憫，以及無造作而靜謐的生活。既然如

24、此，倒不如把自身作為奴婢為好。說起來奴婢長奴婢短，假如有必須做的事，我身體力行。盡管身子受累，但比起使喚他人、照顧他人來要輕松些。假如要外出，就徒足而行。雖說辛苦，但不必操心馬呀鞍呀牛呀車呀什么的。眼下一身為二，手為心奴婢，足為心乘物，我心我動(2)，身知心苦，苦時即休，精神時使喚。即使使喚，也不過度。即使身沉，也不心煩。進(jìn)一步說，常走常動，為的是養(yǎng)性，哪里是在徒勞地休息？讓他人苦勞煩惱是罪業(yè)，為何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呢？衣食類也相同，藤衣、麻衾，想得就得，遮蔽肌體，田野里的取菜(3)，山峰上的果實，多少就可維系生命。因為不同人交際，也就不為自己寒磣的服裝而恥而惱。因為缺少糧食，野菜山果也吃得津津有味。大概這樣的樂趣，對于富裕的人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它只是我自身的今昔之比。說到底，三界(4)就是一個心(5)字。心不安靜，象、馬(6)和七寶也不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