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與楊絳

錢鐘書與楊絳錢鍾書癡心于學(xué)術(shù)，這一生的愛情史非常簡單。概括起來，應(yīng)只有兩個字——楊絳，原名楊季康。父親楊蔭航是上海一名著名律師。楊絳天資聰穎，小小年紀(jì)便才華顯露。求學(xué)時老師給楊絳的批語是“仙童好靜”，在英才濟(jì)濟(jì)的東吳大學(xué)，她很快就奠定了自己才女的地位：中英文俱佳的楊絳是班上的“筆桿子”，東吳大學(xué)1928年英文級史、1929年中文級史，都由她“操刀”。她還喜歡音樂，能彈月琴，善吹簫，工昆曲。大學(xué)期間，自修法文，拜一位比利時的夫人為師，學(xué)了一口后來清華教授梁宗岱稱贊不已的法語。

1932年初，楊絳大學(xué)畢業(yè)，她放棄出國留學(xué)機(jī)會，考入清華研究院做外國語研究生。據(jù)稱：“楊絳在清華大學(xué)讀書時，才貌冠群芳，男生求為偶者70余人，謔者戲稱楊為七十二煞?！睏罱{之所以寧愿不出國而來清華，用她母親的話說，就是“阿季腳上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初次見面，楊絳眼中的錢鍾書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眉宇間“蔚然而深秀”。當(dāng)時兩人只是匆匆一見，甚至沒說一句話，但當(dāng)下都彼此難忘。錢鍾書寫信給楊絳，約在工字廳相會。一見面，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楊絳答：“我也沒有男朋友?！睆拇藘扇吮汩_始鴻雁往來，“越寫越勤，一天一封”，直至楊絳覺出：“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難受了好多時。冷靜下來，覺得不好，這是fallinlove（墜入愛河）了?！薄邦R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不知靦洗兒時面，曾取紅花和雪無。”

1935年，錢鍾書與楊絳在無錫七尺場錢府舉行正式婚禮。結(jié)婚不久，他們便結(jié)伴到英國牛津大學(xué)去了。由于楊絳不愿意增加老父親的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也不愿意和丈夫分開來求學(xué)，所以她在牛津只是一個旁聽生，1937年女兒出世，楊絳的主要任務(wù)是帶孩子、照顧錢鍾書的飲食起居和學(xué)習(xí)。每當(dāng)錢鍾書被燈泡壞了等生活瑣事困擾時，楊絳總是說“不要緊，有我呢”。就連錢鍾書因?yàn)榭菰锊幌矚g而考不及格時，也是楊絳幫助他復(fù)習(xí)過關(guān)。

楊絳產(chǎn)后虛弱，在醫(yī)院住了很長時間。錢鍾書常在家闖些小禍，不時愁兮兮地告訴楊絳: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的桌布弄臟了；他把臺燈弄壞了；門軸兩頭的球掉了一個，門關(guān)不上了……楊絳總是回答:“不要緊?！卞X鍾書一聽就放心了。果然，楊絳回到家，把桌布洗得干干凈凈，臺燈、門軸也一一修好。

家在楊絳心中是人生的核心。自從嫁給錢鍾書后，楊絳一直甘愿做“灶下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務(wù)。以至于心疼女兒的父親不免有不平地說：“錢家倒很奢侈，我花這么多心血培養(yǎng)的女兒就給你們錢家當(dāng)不要工錢的老媽子！”錢的母親感慨這位兒媳：“筆桿搖得，鍋鏟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鍾書癡人癡福?！笨箲?zhàn)后期，物資更為匱乏。楊絳不得不精打細(xì)算。比如燒煤，煤球里泥摻多了，燒不著；摻少了，又不禁燒。為了省煤，楊絳自己和泥，把爐膛搪得細(xì)細(xì)的。有一次煤廠送來300斤煤末子，楊絳如獲至寶，摻上煤灰自制煤餅，能抵四五百斤煤球。她還負(fù)責(zé)買菜、洗全家人的衣服。后來，公公病重，問婆婆：“我死后，你跟誰過？”婆婆說：“跟季康過?！睏罱{之賢，由此可見一斑?！耙娝埃瑥奈聪虢Y(jié)婚；娶她之后，從未后悔”“最賢的妻，最才的女”錢鍾書進(jìn)入牛津大學(xué)埃克塞特學(xué)院讀文學(xué)。楊絳本打算進(jìn)女子學(xué)院研修文學(xué)，但名額已滿，于是她自修西方文學(xué)，有時間就鉆進(jìn)圖書館，按照文學(xué)史的順序，一個個經(jīng)典作家的作品往下讀?！白鳛殒R書的妻子，他看的書我都沾染些，因?yàn)閮扇嗣獠涣艘涣魉枷氲??！薄拔覀兾膶W(xué)上的‘交流’是我們友誼的基礎(chǔ)。彼此有心得，交流是樂事、趣事。”1941年，錢鍾書回到上海。一天，他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支持嗎？”楊絳大為高興，催他趕緊寫，這便是《圍城》。為支持錢鍾書的寫作，楊絳讓他減少授課時間，又辭掉女傭節(jié)省開支，自己包攬所有家務(wù)，劈柴生火做飯。楊絳不抱怨，心甘情愿做“灶下婢”。錢鍾書每寫完一章，她都先讀為快，讀完又急切地等待下一章。楊絳這個“灶下婢”不光要對付一切家庭瑣事，還要有驚人的膽識保護(hù)丈夫的手稿。1945年在上海，楊絳在日軍傳喚她時，拼命地把錢鍾書《談藝錄》手稿藏好。錢鍾書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能保存出版是因?yàn)椤按烁灞驹蓷罱{女士在兵火倉皇中錄副，分藏兩處”，書出版后錢鍾書用英文寫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名言：“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jié)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共克時艱鄭土生回憶：“1966年，有人污蔑錢鍾書先生，說他的桌上不愿意放毛主席的著作，并貼出大字報。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罪名。楊絳先生覺得冤枉。那天晚上天快黑了，她帶著錢先生，拿著手電筒和漿糊，把寫好的一張小字報貼在大字報的下面，申明沒有這回事。當(dāng)時，我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也不避我，但是彼此間都不敢說話，貼完小字報就走了。”反貼大字報，這還得了?！八欣细刹亢汀舷壬疾桓以谌思遗u自己的大字報下面反駁，楊絳先生立刻被拉到千人大會上批斗示眾?！备锩罕娨皖^認(rèn)罪，誰知楊絳竟和革命群眾頂嘴了，還跺著腳說：“就是不符合事實(shí)！”鄭土生說：“整個‘文革’期間，敢和革命群眾發(fā)脾氣的，外文所只有她一人。她晚年談起這事還不無得意，因?yàn)樗龍猿植徽J(rèn)假賬、不說假話，愛護(hù)了錢鍾書先生的名譽(yù)?！?966年8月9日，楊絳在“文革”中首先被揪出來，三天后，錢鍾書也被揪了出來。運(yùn)動中，楊絳還被蠻不講理的造反派剃了陰陽頭，對于這樣的奇恥大辱，她泰然處之，回家后連夜趕做了個假發(fā)套，第二天戴在頭上照樣和錢鍾書手挽手地去買菜，她還自嘲地說：“小時候老羨慕弟弟剃光頭，洗臉可以連帶洗頭，這回我至少也剃了半個光頭。果然，羨慕的事早晚會實(shí)現(xiàn)，只是變了樣?！焙髞恚瑑扇艘黄鸨幌路诺礁尚?，他們被分去了不同的地方，但時常會在楊絳所在的菜園里相會。有時，楊絳為了見錢鍾書，也要冒危險。一次下雨，她穿著雨衣、雨褲、長筒雨鞋去錢鍾書的宿舍看他。路上泥濘不堪，她穿田地、渡水塘、涉小河，一腳水，一腳泥，終于到了錢鍾書的宿舍。推門進(jìn)去，錢鍾書很吃驚，楊絳只說：“來看看你?！薄拔乙粋€人思念我們仨”

楊絳懷孕時，錢鍾書諄諄囑咐楊絳說：“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倍鴹罱{心里對于“像我”并不滿意，她想要一個像錢鍾書一樣的女兒。女兒出世后，錢鐘書抱著女兒看了又看，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從1994年開始，錢鍾書住進(jìn)醫(yī)院，纏綿病榻，全靠楊絳一人悉心照料。不久，女兒錢瑗也病中住院，與錢鍾書相隔大半個北京城，當(dāng)時八十多歲的楊絳來回奔波，辛苦異常。楊絳寫道，“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997年，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愛女錢瑗去世。楊絳還得到醫(yī)院看錢鍾書，只能在心里為女兒送行。她最大的難題是怎么告訴錢鍾書。百般思量，起初繼續(xù)裝作女兒依然安好。過了4個月，見錢鍾書身體較好，楊絳才花了一個星期，一點(diǎn)一滴說出來。一年后，錢鍾書也相繼去世。楊絳兌現(xiàn)對錢鍾書的話，開始寫《我們仨》。在她溫潤細(xì)膩的筆下，女兒活了，與媽媽相依相偎。寫到動情處，楊絳的淚水落在紙上，不能自已。2003年，《我們仨》出版，扉頁上一句“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叫多少人讀之淚下?！笆篱g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楊絳曾這樣感嘆一家人的失散。在《我們仨》的結(jié)尾處，楊絳把自己比作一個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焙忧逶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