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付艾米麗的玫瑰花》的藝術特色

《給付艾米麗的玫瑰花》的藝術特色

《艾米麗的玫瑰》（以下簡稱《玫瑰》）是福克納小說中的經典。這部短篇小說短小精悍,意味深長,是約克納帕塔瓦世系作品的縮影。?？思{高超的小說建構理念和獨特的寫作手法使這部短篇小說獲得了巨大的藝術魅力。一、艾米麗姐的美德形象這是個讓人百讀不厭的故事。作品中的主人公艾米麗小姐是南方貴族世家僅存的為數(shù)不多的淑女之一,她自視頗高,冷傲固執(zhí)。父親去世后,艾米麗阻止眾人將其火化。后來她與北方人何默伯隆戀愛,遭棄后將其毒死,從此以尸骨,閉門不出。人們直到她死后進入她塵封已久的房間,真相才得以大白?！绱笋斎寺犅劇⒘钊嗣倾と坏墓适??？思{并沒有按照時間、地點、人物、起因、高潮、結局的傳統(tǒng)的敘述方法來敘述,而是打破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采用“場景轉移法”,把不同時間、地點發(fā)生的不同片斷以作家獨特的方式拼綴起來,形散神聚,使故事更加真實、感人。福克納一般在敘述故事時遇到下面情況之一者便采取“場景轉移法”,或者說,下面5種情況是場景轉移的媒介:(1)看到一樣東西;(2)看到一個人;(3)聽到一句話;(4)聞到一種香味;(5)純粹的思緒轉換。在采用這些方法時,福克納多是由“現(xiàn)在”轉到“過去”,然后再從“過去”回到“現(xiàn)在”。但也有時是從“現(xiàn)在”轉到“過去”,然后再回到對另一個“過去”的回憶?！睹倒寤ā凡扇〉恼沁@種從“現(xiàn)在”轉到“過去”,然后再回到對另一個“過去”的敘事方式,使讀者在撲朔迷離的情節(jié)中眼花繚亂,只有經過細心梳理才能把握故事的原貌,并且一旦讀者回頭回味,便會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主人公艾米麗小姐一生的凄苦以及南方貴族的徹底敗落。故事分五個部分,開頭和結尾敘述艾米麗小姐的過世和鎮(zhèn)民們送葬的過程。文章一開始便指出了艾米麗格里爾生小姐的獨特地位:“艾米麗格里爾生小姐過世了,全鎮(zhèn)的人都去送葬:男子們是出于敬慕之情,因為一個紀念碑倒下了。婦女們呢,則大多數(shù)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內部?！薄鞍愋〗阍谑罆r,始終是一個傳統(tǒng)的化身,是義務的象征,也是人們關注的對象。”因為她被豁免了一切應納的稅款,這是全鎮(zhèn)沿襲下來對她的一種義務。但是這份義務不是一成不變的,第二代人當了鎮(zhèn)長和參議員后,對這項安排有了小小的不滿,于是他們去艾米麗小姐家里拜訪,要求其納稅遭到拒絕,這時她將近60歲。接下來,鎮(zhèn)民們的思緒轉到此前30年的另一件事:那股難聞的氣味,發(fā)生在艾米麗的父親去世后兩年。隨后鎮(zhèn)民們回憶了她父親去世時艾米麗小姐阻止眾人將其火化,再由此聯(lián)想到她的愛情生活,然后,鎮(zhèn)民們回憶到她與何默伯隆戀愛,一年后被拋棄。然后,又是她去買毒藥的片斷,……。鎮(zhèn)民們的回憶至此結束。從故事凌亂的片斷中讀者是無法馬上理解艾米麗小姐的一生的。艾米麗小姐的第一次出場是她年近60歲的時候,參議員們去要求她納稅。這時她已經與世隔絕將近30年了。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小模小樣、腰圓體胖的女人”,“看上去像長久泡在死水里的一具死尸,腫脹發(fā)白。”這不禁讓讀者心生疑惑,年輕時的艾米麗小姐是什么樣子呢?她為什么未婚呢?隨后敘述的另一件事情使原本云籠霧罩的艾米麗小姐更加難以捉摸——30年前那股氣味,居然出自一位貴婦人的庭院,我們又一次看到了其形象:“她那挺直的身軀一動不動像是一尊偶像”,并開始為她難過。在故事的第三、第四部分作者敘述了艾米麗年輕時的愛情故事,這或許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光,雖然只有一年多的光景,但她卻為了留住這一瞬間付出了此后漫長的一生。故事的結尾出人意料,卻又道出了真相:他們在樓上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艾米麗年輕時的愛人的尸骨,完好地躺在床上,旁邊的枕頭上居然有一縷長長的鐵灰色頭發(fā)。至此所有的環(huán)節(jié)才能夠銜接起來,艾米麗凄涼的一生也真實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父親在世的時候專斷獨行,趕走了她所有求婚者。父親去世后,她與何默伯隆戀愛,大約一年后被拋棄,去買毒藥。不久,鎮(zhèn)民們便聞到了那股令人難堪的氣味。從此,她閉門不出,與世隔絕。30年后,第二代鎮(zhèn)長和參議員去艾米麗小姐家里拜訪,要求其納稅遭到拒絕,那時她將近60歲。又過了十幾年后,她孤獨地死去。“悲劇的目的在于組織情節(jié)(亦即布局)”。作者隱去了整個小說所有情節(jié)中最殘忍、最恐怖的一幕,那就是艾米麗小姐謀殺了愛人。殺死了何默伯隆之后,艾米麗小姐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希望,她的心也死掉了。對其幾十年來與尸骨相伴的歲月中的悲哀與無奈,作者并沒有進行任何描述,只有靠讀者自己去想象和體會。相信最終讀者在吃驚、恐懼、心酸、同情之余會對艾米麗的內心世界更加理解和同情,對南方舊貴族制度的衰落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思{采取的“場景轉移法”把時空敲打成碎片,從一塊塊碎片中折射出歷史的原貌和人物的思想。讀者則如霧里看花,得到了廣闊的想象空間。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艾米麗身邊充滿神秘色彩的迷霧一點點散去,人物形象逐漸清晰起來。然而?？思{從未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他不止一次反對與內容相脫離的形式創(chuàng)新。他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只是為了更自然、更準確、更全面地表現(xiàn)他作品的內容、他的思想、他對生活、對人、對世界的認識。他認為形式不能從外面強加給讀者,而只能從內部“長”出來。他說,“書中,故事中的情形決定其風格。在我看來,這正如在一年的一定時刻草木舒枝吐芽一樣自然?！薄东I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無論時光如何飛轉,無論敘述者的思緒如何恣意縱橫,對艾米麗的故事的描述始終有一個軸心,那就是她的親人、愛人的相繼死亡及其夢想的不斷破滅,而她的生與死都與那座陰魂纏繞的木屋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她在那里雖生尤死?！啊徊啃≌f就是一段歷史’。將歷史與小說并重……亨利詹姆斯在探討一種敘事技巧,它能夠使虛構的藝術世界與客觀的藝術世界形成一種張力,使雜亂無章的現(xiàn)實在井然有序的藝術面前顯現(xiàn)出某種程度的妥協(xié)?！备？思{采取“場景轉移法”把一個完整的故事分解成不同的碎片,把看似凌亂的東西組合起來,個中心血和智慧非一般人所能體會。二、我們的“我們”?？思{的很多作品都是以第一人稱來創(chuàng)作的,“我”作為敘述者講述故事,有時甚至會出現(xiàn)不同的“我”,這在《喧嘩和騷動》、《押沙龍》等作品中已經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然而《玫瑰花》雖然也是從第一人稱的角度進行敘述,故事的敘述者卻是“我們”。“我們”也就是全鎮(zhèn)的鎮(zhèn)民們,是故事的見證人。這種集體見證的獨特視點和敘述類型也是福克納高超敘事手法的體現(xiàn)之一。審美時,主體與客體之間應當有一個適當?shù)木嚯x;距離太近或太遠,都不能引起審美經驗。布思認為審美距離“是增強作品藝術感染力的手段”。《玫瑰花》正是把握了心理學上的距離之美,通過由見證人對中心人物集體進行敘述的方式,創(chuàng)造出作者與敘述者、作者與中心人物、中心人物與讀者之間完美的審美距離,使讀者由被動接受故事情節(jié)轉為參與并配合藝術作品的審美過程,在欣賞藝術作品時得到非比尋常的效果。在《玫瑰花》中,主人公艾米麗小姐代表著南方淑女的驕傲與尊嚴,她孤芳自賞,與世隔絕,世界上除了與她朝夕相處的黑人奴仆外沒有其他人能夠接近她,了解她,而那個黑人亦離群索居,撲朔迷離。況且艾米麗一生活了74歲,從青年時期戀愛至死亡也有40多年,這么漫長的一段歷史,這么神秘莫測的人物,誰可以擔當敘述者的重任呢?個人無疑很難具備極高的可信度,也可能無法敘述故事的全貌;只有全鎮(zhèn)的人一起述說才能使故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從“我們”的視點進行敘述的方式有著無可替代的優(yōu)勢。“敘述視點不是一種傳送故事的簡單工具,在許多小說中,它創(chuàng)造了氣氛、沖突、懸念,乃至故事本身。”小說描寫的是沖突,體現(xiàn)的是矛盾。這種沖突是艾米麗小姐與全鎮(zhèn)人的沖突,也是新舊兩個時代、兩種制度、兩種文化的沖突。艾米麗小姐是舊貴族的化身和代表,歷史已經無情地將這一頁翻過,人們已經走出種植園經濟,開始向工業(yè)化時代邁進。如此恢宏的歷史背景和進程,由一人之口又如何表述得出來呢?“我們”只是故事的敘述者,對艾米麗的一生很少有直接的評價。然而從“我們”的敘述中讀者可以感受到艾米麗的悲劇與“我們”也是不無關系的。艾米麗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原因是由于她沒有認識到南方貴族的衰落,然而直接原因卻是“我們”。是誰給艾米麗戴上了貴族淑女的枷鎖?是誰讓她自視清高?“我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是難逃其咎的?！捌鸪跷覀兌几吲d地看到艾米麗小姐多少有了一點寄托,因為婦女們都說:‘格里爾生家的人絕對不會真的看中一個北方佬,一個拿日工資的人。’”盡管貴族門第此時已經衰落,但還是有人愿意拿淑女風范來評判他人的行為,對他人品頭論足,交頭接耳,以此來衡量其人是否高貴。而艾米麗對此也做出了回應,“她把頭抬得高高——甚至當我們深信她已經墮落了的時候也是如此?！痹俅?作者雖然借“我們”之口敘述故事,卻也對“我們”有著嘲諷之意:一方是死守淑女風范的老處女,另一方是刻薄的世俗,艾米麗注定是受害者,無論她是輸還是贏?！拔覀儭币远鄤偕?用風言風語的利刀把已是滿身枷鎖的艾米麗進一步推向了孤獨和絕望。三、“我們”是歷史的存生與死,截然兩個不同的世界。然而,艾米麗小姐在“我們”眼中的生與死早已沒有區(qū)別,因為她早已把自己與“我們”劃清了界限,與“我們”已經沒有了任何關系。而“我們”只能在她死后去探究她屋子的全貌和她生活中的細節(jié)。她在世的時候只是一塊紀念碑,一種能夠標記過去的東西,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在殺死情人的時候已經死了,她的青春、希望、夢想都隨之遠去了?！拔覀儭眲t是歷史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