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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來的文心與學術

寫了很多回憶。幾年前,在《歷史的復雜性中對“文化之心”的研究是為了自己的研究,并考慮自己的感受。這回要談三十年來在學術上的心路歷程,卻正襟危坐起來。三十年來沒離開過學院,雖然不無圍城里外的困惑,文字因緣既以文學文化為“業(yè)”,總是揣著一顆“文心”吧。有滋潤的日子,也有打濕的日子,迂回曲折,一言難盡,想來想去無非在還“孽”,在本雅明說來是“救贖”之意。自知不擅用理論語言來界定自己,然而乘這個難得的機會,給研究方面理出些頭緒,可知道停留在什么地方。可從地緣足跡來追蹤我的求學與教學,即大陸、北美與香港這三段。一三十年前,從一九七九年算起吧,恰遇我人生的轉折,即以同等學歷考上復旦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向黃浦江畔工作了十余年的船廠告別。這一年我也在寫作上有驚喜,一篇短文《愛因斯坦與卓別林》在《文匯報·筆會》版發(fā)表,在本埠文學窗口現(xiàn)身,一個文學青年不啻是登龍門了。小文章不怎么地,背后不乏前輩指點?!豆P會》主編孟濤是我哥哥的老同學,和我住得近,常去他那里聊天,拿寫的東西給他看。另一位是同一條里弄的黃天民老師,原是上海電影制片廠翻譯部主任,“文革”后重操舊業(yè),讓我翻譯電影資料,其中有《卓別麟傳記》,譯了刊登在他主編的《外國電影》上,這篇《筆會》上的小文章就是剪角邊料了。其實伯樂不常有,何況難得千里馬,無怪乎給許多報紙雜志都投稿,病篤亂投藥,都石沉大海。碩士研究生報考的是唐宋文學專業(yè),在“文革”中胡亂讀了不少古典文學,臨到報考,算點肚子里以唐詩宋詞為多。那天在廠里收到復旦研究生院來的信,說唐宋專業(yè)已經(jīng)有人,問我是否愿意轉到元明清專業(yè)。那天不知怎么過的,人生好像放了幾部電影,心情由狂喜變成恐懼,怕不是真的。洗手間里沒有鏡子,不然可見到我的臉,表情豐富得近乎痙攣。步入學府,投手舉足滿是崇仰與謙恭。導師趙景深是“五四”一代,從創(chuàng)作、翻譯到學術無一不專。每個周末到他在淮海路上的家里上課,與陸樹崙、李平、江巨榮、馬美信等同門師兄聽趙老講戲劇史,有時邀請昆劇演員來清歌一曲,正像一個沙龍,令我感受到“文藝復興”式的氛圍。第二年見到另一位導師章培恒先生,他從日本講學回來,馬美信帶我去他家,那種略帶古意的謁見,令我印象深刻。章師說研究元明清文學需要懂得外語,才知道我的錄取多少沾了外語的光,后來做晚清文學研究,的確用得上。后來帶了我的詩稿,還有波特萊爾的翻譯稿給他看。那些詩收入《陳建華詩選》,二〇〇六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我?guī)Я艘槐窘o章師,他說當年我曾給他看過。章師的記性還是那么好。那時中文系的學風很正,也很樸實,朱東潤、蔣天樞、陳子展等一批老先生還在,現(xiàn)在想起沐浴在他們的夕陽光照里,蒙上了一層天寶年間的輝煌。我在饾饤之學的仄徑里流連忘返,最初發(fā)表的一些文章有關高啟或詩界革命,是考證性的,見證了我的耐心細心和壞記性,不知這在多大程度上形塑了我拘謹?shù)膫€性;但看材料吃飯,不做無米之炊、無根之談,是從那時養(yǎng)成的習慣。跟章師讀書,一開始讀《四史》、梁啟超《歷史研究法》和《資治通鑒》。我喜歡帶思想性的東西,他似乎有意讓我專攻晚清,囑看陳玉澍的《后玉堂集》作為學期作業(yè)。我讀得很認真,先把文章編年,然后理出他的思想軌跡,在晚清的背景里給他定位。另一種訓練是做晚清文集的書目提要,學《四庫提要》的口氣。不盡中規(guī)中矩,但很實在。在做“詩界革命”的碩士論文時,章師支持我的論點,要求多方搜證。他反復審讀稿子,如何組織論據(jù)步步為營,前后上下騰挪照應,最后聽他的紹興口音說:“迪記可以敲煞了?!?意謂:這下子可以成立了),我的心在顫顫雀躍。一九八五年春回到復旦讀博士課程,頓覺氣氛大變,“文化熱”在蔓燒。住進新蓋的十七號樓,風聲雨聲讀書聲,敵不過樓下的集市聲,心事浩茫,氣壓卻越來越低。我們拿多余的糧票去換雞蛋,用面盆去打啤酒,坐而論道,卻滿腹牢騷。酒酣耳熱之際,只見張汝倫舉手揮舞:“去,去斬!”(意謂:去修理他!)當天有個老外的講座,不論他講什么,他就連珠炮似地發(fā)問、詰難,把他“斬”得血淋滴答。那是老張,也只有他能這樣,屬于那個時代的天真與橫蠻,想起來很爽。那時我是既古板又高調,宿舍的墻上貼著我的大書“徹悟”兩字,落款“大寂”,身穿中裝,跟著章先生研究明代文學,《洪昇年譜》置于案頭,連字斟句酌講話的樣子都有點像他。我寫了關于晚明思潮和元末東南沿海地區(qū)文化的論述文章,烙上當時“文化熱”的印記,也是章師“宏觀調控”的結果,亦即在馬克思主義“人性”觀照下對文學作品重估價值,并加強文學與社會思想之間的聯(lián)系,織入文化的整體。我寫了一篇淺談他治學方法的文章,發(fā)在《復旦學報》上,著重談如何在文學史研究中把宏觀和微觀結合起來。這篇文章所用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帶有當時的語匯,不過現(xiàn)在想起來,章師以“人性”作為批判武器以及辯證思維方面,的確是馬克思的。每次見他刮刮抖(意謂:很不安),那種以小學為基礎的邏輯推斷與論證,如果對文本不熟悉或不思索,便答不上來越發(fā)緊張。他鼓勵學生多寫,通過合寫袁枚和李夢陽,從討論到定稿等于手把手教我怎么寫文章。前不久在一次謁見中,他還提起那篇袁枚的文章,說以后可以把它收進我的集子里去。二〇〇九年章先生的新編文學史見世,送了我一套。談起文學史,他說如果我們社會都上了軌道,文學史就不必寫了。這番話不由得令我深思。他在文學史里表現(xiàn)出極強的思辨力和批判性,與一般寫文學史所取的姿態(tài)迥異,或許歸根到底還是馬克思“改造世界”的意思。由是聯(lián)想到“形式”問題的政治性,用考證家的功夫閱讀文學文本,也是我當時所受的訓練之一。明代前后七子在“復古”的經(jīng)典外衣下憑借“形式”擺脫“道”的羈絆,那是由具體政治環(huán)境所決定的策略。我的關于明代江浙文學的博士論文在一九九二年出版,陳正宏寫了一篇書評,發(fā)在《復旦學報》上。他談到文本“細讀”本是衍生于考證傳統(tǒng),等于在說到家法了。我們在私下里談陳寅恪,總覺得前輩典范猶如遠山的靈氛,生怕聲音一高靈氛就煙散。章師囑讀《元白詩箋證稿》和《柳如是別傳》,至今還沒個交代處。有一回我說很喜歡《柳如是別傳》的書寫方式,他笑言,這不必學,也學不來,如果你這么寫,誰來看?為交學期論文,我寫了一篇黃遵憲《櫻花歌》的考釋文章,運用碎片的數(shù)據(jù)而馳騁“時、地、人”的歷史想象,那是一種練習,略表自己對于祖師爺?shù)囊话晷南?。文章?jīng)過反復修改,其實賦予想象以秩序,歷史遂得以重構。二一九八八年底來到美國加州柏克萊分校,一到那里就樂了,陽光男女們手中拿著長棍形透明的氣球,在校園里推搡笑呼著。原來氣球是避孕套吹大的,他們在為“安全性交”做宣傳。柏克萊學生向來有反叛精神,越戰(zhàn)時以“要做愛,不要戰(zhàn)爭”的口號名震遐邇。這一帶叫“灣區(qū)”,天時地利為全美之冠,人文精神和陽光同在。大約為這域外風情所惑了,某天在舊金山的寓所里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聽到心頭啜泣,“回不去了!”這么自語著,便覺得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悠悠忽忽飄出了窗口,朝桅桿林立的漁人碼頭飄去。然而即刻又想家了,濃郁的鄉(xiāng)愁只能訴之于詩,在《跛鐘之聲》和《無題》中綴拾碎片的古典意象,其實略具裝飾的意思。說到底傳統(tǒng)也是回不去的,雖然在那里靈魂能獲得慰藉;對于現(xiàn)代詩來說也是如此,在本土之根里獲得救贖。邀請我在柏克萊做訪問的是比較文學系的白芝先生,他以研究中國古典文學著稱于北美學界,亦是《牡丹亭》的翻譯者。他問我研究什么課題,我的回答不得要領,其實筆記簿里有不少明清文學的研究課題,也帶去了不少卡片,但我心若旁鶩,去歷史系旁聽魏克曼講明清史,也開始大口吞吐歐美漢學研究著作,一本本從東亞圖書館借出,抱到該校中國研究中心慷慨免費地復印下來。我更成了馬丁·杰伊的粉絲,兩個學期的歐洲思想史把我聽得如癡如醉,課后在電報街上閑逛,總要去Moe’s舊書店,杰伊教授開的參考書單,在架子上看到,一本要價十塊八塊的,掏掏腰包買午餐,盡夠買一片奶酪比薩。如果作為一個自由撰稿者,一邊讀書聽課給自己充電,一邊受自然的沖動而寫作,倒是不壞的狀態(tài)。但斷了線的風箏也是一個寫作的比喻,承受不著落的自由。有人把寫作形容為探險之旅,在我充滿了焦慮,卻也迎來了新的機遇。一九九二年王靖宇教授邀我至斯坦福大學參加清代文學批評的研討會,我宣講的題目關于晚清“詩界革命”中“革命”一詞的雙重含義,以梁啟超、胡適為例。在過去所學與日后的研究興趣之間,是個自然而奇妙的焊接,那時還沒有“觀念史”的提法,梁啟超和“詩界革命”對我并不陌生,只是在探究“革命”的復雜意涵時,愈使我著迷了。海外游蕩一晃十多年,熏染于西風的個人價值,但擺脫不了中國人的集體根性。在《旋轉木馬》一詩中隔岸呼喊“媽媽”,在急切觸摸故國的欲望中,鄉(xiāng)愁轉向了文化尋根。尤其對于中國知識分子的現(xiàn)代命運,充滿困惑與疑問,如何在歷史中安置自己變得緊迫起來,因此學問的視域也轉向現(xiàn)當代中國。在柏克萊東亞圖書館見到一幅張樂平的漫畫,畫中老百姓歡呼新中國解放,家家戶戶沉浸在普天同慶的陽光里,遂喚醒我和父輩們的生活記憶,于是做了個關于大陸居民委員會的研究,略有點??碌目臻g與權力的理論。一九九一年萌發(fā)了“我要讀書”的念頭,老不小像個高玉寶,大約還是上海人說“作骨頭”,要回到體制里才舒服,擺脫不了圍城的怪圈吧。申請柏克萊歷史系,想投到魏克曼門下,沒門。在中國研究中心的雞尾酒會上,中心主任基德煒是研究中國古代史的,跟我兜來轉去的說我已經(jīng)是個博士,所以就抱歉了,又說對美國人來說這等于是一種“投資”,聽出來原來是嫌我年紀大了,回報率不合算。過了數(shù)年在一次大學雞尾酒會上又見到他,知道我將去哈佛跟李歐梵讀博士,也沒表示驚訝。其實道理很簡單,加州大學屬公立教育系統(tǒng),常鬧財務赤字,而哈佛是老牌私校,比較闊綽,看來美國人的實用主義不能一概而論。這里要提到在我寫作生涯中的重要推手,即李歐梵先生。不光因為他的支持我進了洛杉磯加大,三年后又隨他去了哈佛,更因為他為我的中文可惜。那緣自一篇《狐貍說詩》的小文章,別說我花里胡哨形容那堂課的感受,李先生在課上講魯迅的《野草》,特別是波特萊爾,踩到了我隱秘的過去,復活了我的少年夢幻。文章發(fā)表在臺灣某報上,我拿給他,他對我刮目相看,彷佛在我的拘謹?shù)紫掳l(fā)現(xiàn)了瀟灑,覺得可教了。起初他沒同意我跟他學現(xiàn)代文學,覺得我是古典出身,放棄了可惜,在這方面發(fā)展也有利于我的前途。其實我也很喜歡歷史系的艾爾曼教授,興致勃勃地同他討論晚明思想文化的研究課題。他對乾嘉考證傳統(tǒng)與常州學派的研究,令我驚艷。那種以實證為基礎的歷史重構、置思想與體制于一爐的文化史方法,尤其是對于政治權力機制的解密性詮釋,很合乎我的脾性。后來決定跟李先生去哈佛,還是跟著感覺走,是否因為他天馬行空式的浪漫情懷,還是他的無政府主義色彩,也說不清楚,也許出自詩的選擇了。那個夏天在李先生的辦公室里做了訪談,那是應他的老友傅偉勛之約做一本書,談他治學的心路歷程,數(shù)次錄音整理成《徘徊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之間》,一九九六年由臺灣中正書局出版。后來,碰到一些臺灣學人說,知道我,是通過這本書。整個訪談十分愉快,聽他自述二十多年在美學界的打拼,追蹤其跨越歷史與文學之交的狐步,談音樂、談電影,對我來說更是一餐理論的宴饗。其時北美人文學界風行各種主義,形式主義、解構主義、女性主義等等不一而足,我進了學院也如入鮑魚之肆,不由得受其熏陶。所謂“徘徊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之間”,是李先生對于當時思想潮流的響應,他不盲從理論大師,卻能從善如流,顯出他特有的敏感與世故的把握?!芭腔病惫倘皇呛傦L格,然而對于甚囂塵上的“后現(xiàn)代”取某種保留的姿態(tài),現(xiàn)在看來仍不乏啟迪。當他談到當初在哈佛的求學經(jīng)歷時,言及其狐貍的精神譜系,原來是史華慈老師,即令我心向往之了。大約年輕時蹉跎歲月的關系,考上復旦讀研究生覺得像趕上了末班車,也仍會做到噩夢,好像做了什么壞事,老被人在后面追擊。這回要去哈佛也是,像好萊塢打斗片中的哈利森·福特,吊住了幸運的末班車,已年近半百了。這方面也沒有多想,如果再拿個古典文學的學位或許更穩(wěn)妥,這樣也有點太職業(yè)化了,而且我的興趣也已轉向現(xiàn)當代了?!冻鯇W哈佛》一文僅談及剛到哈佛的印象,前后七年的校園生活這里難以細書。某過來人告我哈佛經(jīng)驗,歸結為四字真言:“中規(guī)中矩。”確乎這里的學風不鼓勵嘩眾取寵偏鋒求勝,而在踏實中保持求新求變的活力。有的學人對于海外漢學不以為然,認為對中國問題隔靴搔癢,此類議論對我沒什么影響。有一點我自覺幸運,即不勉強去上自己覺得沒興趣的課,寫論文也如此。如韓南先生的兩門課,兩個學期分別讀《海上花列傳》和《金瓶梅》。那必須初無定見,潛心讀文本,討論班上各抒己見,意義變得多樣而不確定起來。這對我沖擊很大,卻樹立了一種文本觀念,一種開放的研究態(tài)度。讀文學無非讀文本,讀法千門萬戶,與各種理論有關。那時北美學院的文科講究理論,流行跨學科課程,索緒爾、巴特、斯特勞斯、福柯等人的理論經(jīng)典時常端一鍋粥。我在洛杉磯選過一門比較文學的理論課,也是這么一鍋粥,卻沒能消化,結果很慘,學期論文差點不及格。在哈佛令人興奮的是慕名去聽大牌教授的課,且多為女將,如芭芭拉·約翰遜(BarbaraJohnson)、海倫·梵德勒(HelenVendler)等,每開課人滿為患。聽了也是囫圇吞棗,然而熏染久了也有所開悟,好像心知肚明起來。后來我跑到比較文學系和影視系去選課。斯特累德(JurijStriedter)教授是俄國形式主義傳人之一,我選了他講文學文類的課,教我們讀俄國“形式主義”的理論,如??寺宸蛩够?ViktorShklovsky)、埃肖鮑姆(BorisEikhenbaum)等人的分析文學作品的范文,雖然不得不用英文教材,卻也原汁原味。學期結束拿回自己的論文,只見圈圈點點,老先生看得十分認真。還約談過一次,大約見一個中國學生在研究巴赫金,于是勉勵有加。說也奇怪,老是選俄國老師的課,也許覺得他們更親善些。另一門是斯梵特拉娜(BoymSvetlana)的文學與電影課。第一堂課講起布洛茨基、納波科夫、塔科夫斯基等,推頌備至,并說美國學生須有足夠的耐心方能領會他們作品中精妙絕倫之處。我心頭微微一震,了不得,對這位“美女”教授頓生敬意。她的文本解讀自成一套,在我看來要比后現(xiàn)代更具“后”意,將心理分析、后結構與后現(xiàn)代融會貫通,什么面具、表演、幻化啊,舞臺鏡像、雙重疊影啊,把藝術再現(xiàn)與作者自我的復雜關系說得天花亂墜,把綿密的文心抽剝得玲瓏剔透。還去卡賓特影視中心上電影課,看了不少影片,也找這方面的書來看。那時柏克萊的馬丁·杰伊和一些同道在大力開拓視覺文化研究的領地,運用其看家本領的法蘭克福理論展開對西方視覺中心的批判,他的思想史專業(yè)遂另啟新局。很快我也被吸引,于是吃碗里看鍋里的,在閱讀晚清與民國時期的報紙雜志時,順手把有關幻燈、攝影或電影的材料也放進菜籃里。在燕京圖書館瀏覽英文《字林西報》的膠卷,發(fā)現(xiàn)一九一〇年代在上海放映過成千的歐美電影,還沒有被電影史家們注意過,后來又見到周瘦鵑在《申報》上的《影戲話》,可與《字林西報》互相比照參證,那就更讓我興奮得要腦暈了。古人云:“五色令人目盲?!比寮乙灿兄匚妮p圖之說,然而我是愈沉溺于畫面了。或許人到中年,想給余生涂上點色彩,或許也是一種減壓方式,特別是寫博士論文階段,就好像進入了冰河期。于是從錄像店租借一盤盤影帶,從戈達爾、特呂福、費里尼、安東尼奧尼、塔科夫斯基這些大師到格林威依、香塔爾、阿莫多伐那些怪才導演,像讀一部部編年史。有一段時間還喜歡上了杰克遜、瑪多娜啊,小甜甜布蘭妮、后街小子啊,乃至周末十大排行榜,無不爭奇斗艷,創(chuàng)意領潮。看了不夠,還要錄下來,其實浪費了不少時間。去年又搬了住處,這些帶子已是昔日黃花,丟掉還得花功夫。選了不少課,大量精力耗費在與第二母語的格斗上。但從語無倫次表現(xiàn)不力到順理成章磨尖主題,這番實踐對我的中文書寫帶來何種影響,大約涉及不同語法思維的互動,那是另一回事了。實際上始終在躁動的是我的中文情結,似在暗中操縱著選課寫論文,常常發(fā)生場景錯位,真所謂身在曹營心在漢。一九九九年哈佛給我一年的獎金,是給完成博士論文的,但大部時間在趕“革命”話語的那本書稿,那當然是很不經(jīng)濟的做法。在海外時期除了“革命”話語研究之外,所寫的論文也有關于內地九十年代的文化走向的,如重寫文學史、人文精神的討論、后現(xiàn)代思潮、自由主義與新左派之間的爭論等,也都談過些看法,這些文章大部分收入二〇〇六年出版的《帝制末與世紀末》一書中。大多在海外發(fā)表,等于隔岸觀火,不過體現(xiàn)了一種獨立思考和批評的姿態(tài)。這多半得益于一種距離感,能置身于外而對歷史與現(xiàn)狀做一種距離的審察。正當父老鄉(xiāng)親欣欣然“告別革命”之際,我卻不懈追尋二十世紀初“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陸續(xù)發(fā)表了數(shù)篇論文,收在《“革命”的現(xiàn)代性》一書中,于二〇〇〇年出版。這番“繼續(xù)革命”多虧了幾個圖書館不棄不離,洛杉磯加大的東亞圖書館頗富日文書籍,使我大致弄清了“革命”在日本的接受情況。而哈佛燕京圖書館更不消說,晚清報紙雜志及孫中山資料的收藏蔚為大觀。對于我來說周瘦鵑的研究意味著另一種革命,那緣自一九九五年李先生所開的現(xiàn)代文學與印刷文化的課程。把文學與文化、歷史與理論結合起來的跨學科趨向,是風會所趨,卻占其先機,某種意義上也是“中國研究”對于來自比較文學的理論沖擊的回應。的確在中國學術傳統(tǒng)里文史哲本來就不分家,所謂跨學科也無非講一個“通”字,破除學科專業(yè)之間的界限,回復文化整體的活力。此時我的學術理路好像已經(jīng)延伸到未來,浮現(xiàn)出文學文化研究的廣闊圖景。所謂“文學文化”的英語literaryculture,宇文所安先生用來探討唐代詩學,在我的理解里則含有多種可能。文學與文化不可分割,而中國文學源遠流長,特別到明清時代戲曲、小說幾乎主導了民族心靈的發(fā)展,卻也離不開士文化的背景氛圍,而文化是更廣泛的,包含從政治、經(jīng)濟到日常物質生活的層面。在海外經(jīng)歷了一番學院風氣的感受,再來看中國文學文化,覺得應當借助豐富的理論資源,并非生搬硬套、花拳繡腿,而是融會貫通、切合實際。一方面更重視文學文本,運用語言與形式分析,深入到文本內在的情感的肌理;另一方面向各種文化理論開放,使歷史發(fā)出有血有肉的聲音。文心的歷史開展并非一端,沒有一根是直線的,至近世進入“復制技術”的時代,印刷與影視傳媒的發(fā)展與民主欲望的增長齊頭并進,文學對于民族心理的凝聚于國族想象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在研究方面需要警惕雅與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觀念與情感之類的概念束縛,在接觸歷史材料時需要一種詮釋學的基本態(tài)度,一種新的歷史觀。每天挎?zhèn)€包包去上課或聽課,課余時間就來到哈佛廣場上,喝咖啡、聊天、看書,剛去過哈佛書店,已經(jīng)抓到一兩本舊書了。這本翻翻,那本瞄瞄,鴿子飛來啄食桌上的面包屑,拍拍翅膀,時光從我的手中溜走,不知老之將至。老校園門口有一方銅牌,標識著哈佛的百年歷史,卻目擊了九十年代末廣場一帶的迅速變化,櫥窗里換上了高檔商品,陳列著歐洲品牌的皮靴、香水,意味著學生們消費品位的提升。學費年年在漲,書價也是,舊書店因為付不起鋪面租金一個個搬走。我喜歡在哈佛書店淘舊書,永遠是打對折,其他舊書店會把原價涂掉,標之以高價出售。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哈佛書店也小家子起來,把原價涂抹掉了,大概是抗拒不了全球經(jīng)濟的壓力而不再矜持其悠久傳統(tǒng)了吧。我這么想著,把咖啡一口喝光,站起來拍拍臀部,悄悄對自己說:也該走了。二〇〇二年至香港科技大學教書,要填報研究興趣,于是開列了:中國詩學詮釋學、明清文學、中國革命話語與翻譯理論、清末民初都市文學與印刷文化、中國文學及視覺文化現(xiàn)代性。我教的是古代文學,在研究上則由我自己規(guī)劃。明清文學是本行,其他研究塊面指示幾個學科和領域,帶有跨界性質,其實說不上理論架構,隱隱有著心中“文學文化”的一個譜,然而都像空中樓閣,還有待付諸實現(xiàn)。也沒有周詳?shù)挠媱?通常是應付開會趕寫論文,然后要修改發(fā)表,于是東一篇西一篇的,這些年來好像在為這份興趣填補空白,像是在打游擊,穿梭在各個領域間,把“現(xiàn)代性”作為目標,探索“文心”在現(xiàn)代的延續(xù)、流變與斷裂。三革命還難以告別。如《孫中山何時自稱“革命黨”?》《民族“想象”的魔力》《拿破侖與晚清“小說界革命”》等文在繼續(xù)晚清“革命”話語的研究。當初發(fā)表的《現(xiàn)代中國革命話語之源》屬于“關鍵詞”研究,這樣的研究有好些學者在做,的確通過“革命”“社會”“主權”“自由”等新詞語來考索中外文化的翻譯線路,對于重構近現(xiàn)代中國觀念史或思想史來說,首先灌注了對于語言即文化的認識,這相對于過去大而化之的論述是更為實在的。然而我的興趣在于“文學文化”,更關注文學語言及近現(xiàn)代中國文化重構中感知與情緒的層面。因此像雷蒙·威廉斯式的“關鍵詞”概念不能使我滿足,由是產(chǎn)生“文學關鍵詞”的想法,如關于“拿破侖”“乳房”以及最近的“腦”與“影戲”的研究,更涉及明末以來宗教、醫(yī)學、科學、文學、視覺等話語的翻譯與傳播,為現(xiàn)代主體的建構勾畫出另一幅圖景。當然近現(xiàn)代外來詞語浩如煙海,這些研究只能算是起步,鉆了幾個洞眼而已。《革命與形式》一書是研究茅盾的成果,所處理的是他早期的小說,對“革命”話語的研究也延伸到二十年代末。這方面另有《北伐戰(zhàn)爭與“革命加戀愛”小說》《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的英文文章。同時在進行周瘦鵑的研究,也發(fā)表了六七篇文章,現(xiàn)在要寫成專著,還得花一番整合功夫?!睹癯跽闻c文學批評功能》和《共和憲政與家國想象》這兩篇談《申報·自由談》的文章都有一定的針對性。所謂“鴛鴦蝴蝶派”文學具有娛樂與啟蒙的功能,這在學界已有共識,但我覺得仍是不夠的。實際上周瘦鵑等人以報紙雜志為公共論壇,實踐批評政治的言論自由,另外竭力鼓吹“家庭”即私人領域的建設,這些方面都說明這些人看似“低調”,其實與五四諸公一樣,背后都扛著改造中國的現(xiàn)代性方案,只是目標和方式不同。把茅盾和周瘦鵑放在一起特別有意思,習慣上把他們看作一新一舊,在文學史里屬于“五四”與“鴛蝴”而分別對待。在《正典生成與語言轉折》與《挖掘被壓抑的通俗性》兩篇英文論文中,大致勾畫了茅盾和周瘦鵑之間的對峙與互動,各新舊文學社團與刊物都卷入了論爭,涉及文言與白話、國族與私人空間的想象、學院與商業(yè)的文化資本等議題,可見二十年代文壇的混聲交響,也體現(xiàn)了印刷資本主義與文學場域的關系。這樣的描述能展示文學史的立體有機的景象,也能深入到文學生產(chǎn)、流通及權力機制的問題。近年來晚清民國報刊或印刷文化的研究在國際上蔚成顯學,對于人文各學科推動不小,上面所舉的幾篇也隨波逐流,不過《1920年代“新”、“舊”文學之爭與文學公共空間的轉型》這一篇在方法論上更像報刊研究,即不是把報紙雜志作為資料來源,為某個主題服務,而以文學雜志為對象,通過幾個雜志的“通信”與“談話會”欄目做比較分析,從不同文學場域之間的交鋒或呼應揭示它們的運作機制與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當然也需要有“問題意識”,不然的話也只是羅列現(xiàn)象,就會流于散沙。通過茅盾和周瘦鵑這兩人我在嘗試一種文學文化的寫法,即在政治、時尚、性別、美學等歷史脈絡中盡量揭示文學文本的豐富復雜的意蘊,并在他們的異同之間質疑“五四”或“鴛蝴”的概念的謬誤。大體上就同處而言,兩人雖屬看似水火不容的營壘,但都在民國印刷文化機制中創(chuàng)作與編輯刊物,在二十年代政治控制相對薄弱的時期,也象征地反映了文學上百花齊放的局面。另外都在爭取國家主權獨立與民族解放的大敘事里,通俗文學的商業(yè)性說到底也加入了救亡與啟蒙的交響之中,盡管在程度上有差別。然而兩者相異處也很明顯,主要在語言上新文學諸公較為一廂情愿地擁抱“翻譯現(xiàn)代性”,即以晚清以來輸入的“新名詞”重建知識體系,傾心于“主義”,因此在語言實踐方面多屬思想觀念的范疇,在文學上也有主題先行的傾向。某種程度這是一種白話單邊主義,吊詭的是從知識分子邊緣化的過程來看,結果反而被套在“工農(nóng)兵”語言的政治桎梏中,我想這是值得反思的。在一九二〇年代的新舊文學爭論之后,周瘦鵑這一派與文言畫上了等號,成為政治不正確,然而他也不悔改,直至一九四〇年代還在他編的《紫羅蘭》上兼容文言與白話,這種含保守性的“雙語”策略在今天看來卻合乎“和諧”的理念。他一向以言情小說著稱,其文學語言承傳了中國抒情傳統(tǒng),這不光是個“風格”議題。如果取一種列文森式的視角來看待這一“抒情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命運”,與明清世俗文化、文人美學趣尚以及民國公共空間等問題連在一起探討,在今天全球化境遇里還是很有意義的。開始對周瘦鵑有興趣,覺得他們那一派長期受壓,屬于“弱勢”族群,難免多一點同情。但現(xiàn)在要研究茅盾也不討好,其實也變得像王德威所說“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了。因此在《革命與形式》一書中調整了批評態(tài)度,即把他看作“五四”激進傳統(tǒng)的代表之一。這本來不成問題,但近年來所謂“五四”越來越模糊起來,甚至認為根本沒有五四傳統(tǒng)這樣東西。的確,從后設的立場來看,一根紅線貫穿在茅盾的文學主張與建樹中,一直到“文革”之后他壽終正寢為止?!拔逅摹币灿卸喾N傳統(tǒng),對其“激進主義”可見仁見智,但它的傳統(tǒng)建構也是歷史的存在。因此我在書中一方面正視茅盾的主體性,另一方面把他放在民國的印刷文化的脈絡中加以歷史化,遂以“革命”與“都市”的雙重變奏來描述他二十年代末政治與文學的內在沖突,雖然這有點“修正主義”的味道,但自覺對于敘事口吻的拿捏反而較有分寸。茅盾和周瘦鵑是兩個點,但通過這兩個點,使我對一九二〇年代的中國有個新的認識。如安德森認為報紙小說對于民族“想象共同體”的現(xiàn)代建構起了關鍵作用,這理論對現(xiàn)代文學研究產(chǎn)生很大影響。但我覺得在中國場景里,不僅是報紙和小說,還應當包括電影。印刷資本主義不僅推動了民族解放運動,同時中國人也在追隨維多利亞式的工業(yè)革命的后塵,而在周瘦鵑那一派的文學實踐那里,更投注了理想的成分。簡言之那種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并存的歷史經(jīng)驗對于認識今日中國有幫助,而兩者的互相觀照也有利于確定我的批評視角。我的論文中常出現(xiàn)“現(xiàn)代性”,意義頗為含混,當然與西化有直接關系,有時指輸入,有時指接受,也常指中國式的挪用。在《試論晚明文學“現(xiàn)代性”──杜麗娘“游園驚夢”新解》一文里,則試圖在中國本土語境里界定“現(xiàn)代性”。那種追溯源起的做法總有點冒險,比如中國上古就有庶人議政的史實,就此說是“現(xiàn)代性”的話就會貽笑大方。史學界也早就稱宋代是“近代”的爭論。這篇文章里集中討論杜麗娘對“春光”感受那一刻所含的與傳統(tǒng)斷裂的象征意義。與晚明“現(xiàn)代性”相配合的是《欲的凝視――〈金瓶梅詞話〉的敘述方法、視覺與性別》與《凝視與窺視:李漁〈夏宜樓〉與明清視覺文化》這兩篇,在視覺文化研究方法支起一個理論架構。目下視覺文化研究發(fā)展得很快,一般局限在圖像、電影的解讀方面。對我來說需要一個形而上意義的批評框架,探討的是感官秩序及其歷史演變的軌跡,這就和思想史接壤。中國向來有圖文并重的傳統(tǒng),但儒家文化對圖像頗具戒懼之心,直至晚明時期視覺地位有明顯上升的趨勢。在舉證《金瓶梅詞話》與《夏宜樓》時,也加強了應當充分重視俗文化的信念。另外,《中國電影批評的先驅――周瘦鵑〈影戲話〉讀解》《格利菲斯與中國早期電影》和《殷明珠與20世紀20年代初好萊塢明星文化》是關于中國早期電影的,其實那些提到的電影大多失傳,因此只能憑借在當時報紙雜志上的文字資料來追溯歷史。這么做能為電影史做點補充,不過仍在我的文學文化的視域中,更關注有關情感與想象的方面,如為何電影在中國的接受會一波三折?為何麗琳·吉許比格利菲斯還要引起轟動?為何殷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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