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記驚厥夢》細讀

《游記驚厥夢》細讀

《公園的覺醒》是白先勇小說的經(jīng)典之一。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真實的世界。這里所謂的“錯綜世界”,筆者以為是指真實的物象與心理的幻境交叉疊映、相互生發(fā)的敘事環(huán)境?！队螆@驚夢》的藝術(shù)魅力,表面上是建立在人物、環(huán)境、情節(jié)的相關(guān)聯(lián)的基礎(chǔ)上,但實際上是由虛實相生的整體敘事情境散發(fā)出來的。下面就以人物為出發(fā)點,來一一分析這個亦真亦幻世界的形成過程。1蔣神德的人性選取女性人物作為小說主人公,這是白先勇許多小說的共同之處。女性比起男性更加感性,思維更加細膩,她們往往對環(huán)境的敏感度更強。作家往往是敏感的,借助女性人物來展現(xiàn)自己的細膩的視角,這種方法其實是古已有之,如長于描摹女性的花間詞,從外貌到內(nèi)心世界都對女子做細致的描摹。白先勇也是這類敏感的作家,他選取了藍田玉這個典型形象。藍田玉的典型之處,不僅在于她是個女性,還在于她曾經(jīng)是個著名的戲子。在南京得月臺她曾經(jīng)是唱昆曲唱得最棒的,在多年唱昆曲的過程中,對戲中人物心理的細細揣摩必然導致藍田玉比一般女性更加感性。藍田玉其實算是個昆曲藝術(shù)家,所以具備藝術(shù)家們所特有的細膩心理,這是白先勇選取典型角色的高明之處。就如同白居易的《琵琶行》,借助一個具備藝術(shù)氣質(zhì)的琵琶女來寫貶謫之苦。同樣是女性,同樣是唱過戲的,比起桂枝香或蔣碧月,藍田玉具備自己的特質(zhì),她是個不俗而有深度的女性。只有藍田玉這種心思細膩的人才會在聽戲過程中幻想出一個世界,才會“驚夢”。藍田玉很有天分,但很謙虛,一聽竇夫人說眾人都巴望著自己顯兩手,就趕忙推辭,一聽人夸她的當年風采,就趕忙謙謝一番。她是個文靜、不愛出風頭的人,跟蔣碧月正好相反,蔣碧月則是在宴會上搶著唱戲。蔣碧月出來見藍田玉的時候,文中寫道:錢夫人方才聽竇夫人說天辣椒蔣碧月也在這里,她心中就躊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這些年,可收斂了一些沒有。那時大伙兒在南京夫子廟得月臺清唱的時候,有風頭總是她占先,扭著她們師傅專揀討好的戲唱。(1)可以看出藍田玉是著實不喜歡蔣碧月這類人的。她與竇夫人倒是合得來,叫了很多聲“三阿姐”,因為竇夫人為人有擔待、懂世故,而全文哪聽過她叫蔣碧月一聲“十三妹”呀?蔣碧月與藍田玉的親妹子十七月月紅倒像是一類人,喜歡張揚,為人虛偽狠毒。蔣碧月當年搶過了已經(jīng)給姐姐桂枝香下了聘禮的任子久,而十七月月紅在姐姐藍田玉嫁給錢鵬志的時候還刻薄她。“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呢!”這是桂枝香和藍田玉兩個人共同的遭遇。蔣碧月跟藍田玉過杯的時候,她推辭,蔣碧月就抱怨說“到底不賞妹子的臉”,這句話似乎另有深意,蔣碧月知道自己不被錢夫人賞識。藍田玉怎么會看得起蔣碧月這種人呢,錢鵬志還在的時候,她是可以明擺著不賞蔣碧月這種人的臉的,那時候也不必多顧及什么。而如今不同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到底是喝了一杯?！队螆@驚夢》的整個小說的基調(diào)是悲傷的,我們也能讀出藍田玉心中流淌著一種悲傷的情調(diào)。她總是不禁睹物懷舊:……這份杭綢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呢,這些年都沒舍得穿,為了赴這場宴才從箱子底拿出來裁了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到鴻翔綢緞莊買份新的?？墒撬傆X得臺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哪里及得上大陸貨那么細致,那么柔熟?(2)……酒倒是燙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熱流般,周身游蕩起來了?？墒桥_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么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3)在藍田玉的眼里,似乎什么東西都還是大陸的好,有一種懷舊情緒,有去國離鄉(xiāng)之感。而寫蔣碧月的時候,卻說道:……這些年的動亂,在這個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絲痕跡來。(4)“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蔣碧月就是這種人。家國天下,于這種小女子而言何能抵得上胭脂水粉呢?錢夫人藍田玉是與她不同的,內(nèi)心有股悲傷就增加了藍田玉這個人的厚度,不是俗人。藍田玉還有一個特點是,她真的用情很深。她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人鄭彥青與妹子月月紅有私情,竟然因悲傷啞了嗓子。多少年過去了,她竟然卻又一次因為想起了這件事啞了嗓子!可知她是一個用情很深的人,真的曾經(jīng)為鄭彥青付出過自己的真心。白先勇1982年在清華大學演講時,有人問他藍田玉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他回答說:“玉,中國來講是最珍貴、最美的一件東西。我對那位女主角大概滿喜歡她,所以給她取了‘藍田日暖玉生煙’典故中最好的玉‘藍田玉’。名字取的時候,就覺得她像一塊玉。”(1)玉,是象征著純潔善良而不俗,藍田玉就是這么一個人。她是有自己的標準的,固執(zhí)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時時處處都敏感地注意著人事百態(tài),承受著那份悲傷,不然她完全可以像蔣碧月那樣醉生夢死地去追求空虛的快樂。她的內(nèi)心總是流淌著悲涼的今昔之感,因妹子的無情而給她留下的人間冷暖之感,因感情的背叛而無法拭去的凄涼之感。這種在內(nèi)心還有空地留給悲傷的人,總是純潔善良的。2從白先勇的響應看《游園驚夢》中也有不少男性形象,但是從作者的筆墨可以看出,作者偏愛其中一人,就是在竇公館一直負責伺候錢夫人的程參謀長。這個程參謀長便是錢夫人驚夢的誘因之一。白先勇塑造程參謀長的直接原因是為后面寫錢夫人聯(lián)想到鄭彥青做鋪墊,但是細讀發(fā)現(xiàn),文中對程參謀長的描寫著實太多了,真的是狠狠地描寫一番。除了上面那個直接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贊美程參謀長本人。竇公館中的男性形象,不管是第一個出現(xiàn)的劉副官,還是后來的余參軍長,都是寥寥幾筆就帶過。可是看一看對這位程參謀的描寫吧:程參謀朝著錢夫人,立了正,利落的一鞠躬,行了一個軍禮。他穿了身淺泥色凡立丁的軍禮服,外套的翻領(lǐng)上別了一副金亮的兩朵梅花中校領(lǐng)章,一雙短筒皮靴靠在一起,烏光水滑的。錢夫人看見他笑起來時,咧著一口齊跺跺凈白的牙齒,容長的面孔,下巴剃得青亮,眼睛細長上挑,隨一雙飛揚的眉毛,往兩鬢插去,一桿蔥的鼻梁,鼻尖卻微微下佝,一頭墨濃的頭發(fā),處處都抿得妥妥帖帖的。他身段頎長,著了軍服分外英發(fā),可是錢夫人覺得他這一聲招呼里卻又透著幾分溫柔,半點也沒帶武人的粗糙。(2)程參謀長一出場,便花了這么一大段筆墨重重地描寫,下面又接著一連串地繼續(xù)寫他:程參謀把自己的椅子讓了出來,將椅子上那張海綿椅墊挪挪正,請錢夫人就了座,然后立即走到那張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個四色糖盒來,錢夫人正要伸出手去接過那盅石榴紅的瓷杯,程參謀卻低聲笑道:“小心燙了手,夫人。”然后打開了那個描金烏漆糖盒,佝下身去,雙手捧到錢夫人面前,笑吟吟地望著錢夫人,等她挑選。錢夫人隨手抓了一把松瓤,程參謀忙勸止道:“夫人,這個東西頂傷嗓子。我看夫人還是嘗顆蜜棗,潤潤喉吧?！边@些對程參謀的一舉一動的描寫可算是費盡了心思,儼然是一個心細如塵、彬彬有禮的翩翩紳士。白先勇作品中正面的男性形象往往如是,再舉一例,看那《玉卿嫂》中對慶生的描寫:……我用力瞅了慶生幾下,心想難怪玉卿嫂對他那么好,好體面的一個后生仔,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來歲,修長的身材,長得眉清目秀的,一頭濃得如墨一樣的頭發(fā),額頭上面的發(fā)腳子卻有點點卷,也是一桿直挺挺的水蔥鼻,倒真像玉卿嫂的親弟弟呢!只是我看他面皮有點發(fā)青,背佝佝的,太瘦弱了些。他端上茶杯笑著請我用茶時,我看見他竟長了一口齊跺跺雪白的牙齒,好好看,我敢說他一定沒有剃過胡子,他的嘴唇上留了一轉(zhuǎn)淡青的須毛毛,看起來好細致,好柔軟,一根一根,全是乖乖的倒向兩旁,很逗人愛,嫩相得很。(1)一比較便可以清楚地看出,程參謀怎么跟慶生有那么多驚人的相似之處,他們兩個人都是于貌俊美秀麗,于性溫柔體貼,只不過因為程參謀是個軍人,更多了幾分英氣。白先勇的作品中當然不乏一些豪氣猶存的老軍人,從中可以看出他對這些人物的敬佩。而對程參謀和慶生這類人,白先勇則是喜愛?！队袂渖分械摹拔摇睂c生非常喜愛,還怪玉卿嫂為什么收著這么好的干弟弟不叫他去見見。一般來說,用第一人稱寫作時,作品中的“我”的觀點往往能很大程度上透露出作者本人的觀點,可見白先勇也是喜歡慶生這個人的。我們且把白先勇作品中這類長相清秀、性格溫柔的男性形象叫做“寶玉式”形象。其實白先勇本身就是具備這類形象特征的作家,荊棘曾經(jīng)寫過一篇記白先勇鼓勵她寫作的文章,名叫《鄰居家的翩翩美男子》(1)雖然沒有見過白先勇,但是從他的照片中卻見到他是個眉清目秀的人,從他的眼神和笑容中,可以看出他是個性格溫柔、心懷仁愛的謙謙君子。能寫出《紅樓夢》的曹雪芹恐怕也是寶玉式的人物,沒有寶玉那種情懷的人怎么能寫出紅樓中那一番不俗的情懷來!《游園驚夢》中不光程參謀是寶玉式形象,還有一個暗寫的人,就是錢夫人的情人鄭彥青。從錢夫人那雜亂的回憶中,可以零零星星地找出那位鄭彥青的模樣來:整齊的白牙,烏光水滑的馬靴,修長的腿子,碧青的眉毛。鄭彥青確實與程參謀有幾分相似,錢夫人有一刻竟然對程參謀忘了情,因為似是故人來了,她想起了鄭彥青。鄭彥青想必跟程參謀一樣,是個溫柔體貼又懂戲的人,也是個寶玉式的人物,不然錢夫人也不會喜歡。其實程參謀這個形象,在錢夫人眼中是個符號化的形象,他具備的性格和外貌很大一部分是出于錢夫人個人的幻想。作者是順著錢夫人的視角塑造程參謀這個形象的,讀者在錢夫人的角度看程參謀,他自然成了一個討人喜歡的形象。但一旦跳出錢夫人的視角來客觀看程參謀這個人,其實他的一切行動都表示他不過是個長于討夫人們開心的阿諛奉承的人。由于錢夫人的自欺欺人的想象,他變成了一個理想男子的符號。3意識流的有限的表達,只是只是反復的記憶。請看,有擔保的心理狀態(tài)和人《游園驚夢》中的那幾段所謂的意識流的描寫,在塑造亦真亦幻的境界中出力最大。這素來被眾多評論家稱頌,并以此為依據(jù)來說明白先勇的作品是中西合璧。稱這幾段意識流巧妙地把握了昆曲《游園驚夢》的節(jié)奏,很好地描繪出了錢夫人的意識流動。其實白先勇的這幾段所謂的意識流的寫法是非常欠成熟的,看看下面的例子吧:……誰不知道南京梅園新村的錢夫人呢?錢鵬公,錢將軍的夫人啊。錢鵬志的夫人。錢鵬志的隨從參謀。錢將軍的夫人。錢將軍的參謀。錢將軍。難為你了,老五,錢鵬志說道,可憐你還那么年輕。然而年輕人哪里會有良心呢?瞎子師娘說,你們這種人,只有年紀大的才懂得疼惜啊。榮華富貴——只可惜長錯了一根骨頭。懂嗎?妹子,他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錢將軍的夫人。錢將軍的隨從參謀。將軍夫人。隨從參謀。冤孽,我說。冤孽,我說。(1)其它幾段所謂意識流的描寫,都少不了這段中出現(xiàn)的這有限的幾句話、幾個詞:隨軍參謀,冤孽,長錯了一根骨頭……這些意識流的描寫重復的地方太多了,其實意識的流動哪能這么有規(guī)律呢?意識流是寫人物的一種無意識狀態(tài)下的思想流動,把作品中人物的思想所到之處盡然敘述,沒有很強的邏輯性可言,就像我們有時候會胡思亂想一樣。爐火純青的意識流,就是眼前看到的一只酒杯、一張桌子在不經(jīng)意間進入了眼球進入了意識,也應該在意識流的描寫之中,怎么能盡是些有限的回憶?而錢夫人的意識流動是極為局限的,甚至是故意局限在這些狹小的領(lǐng)域的。如此局限的心理描寫怎么能算是意識流呢?錢夫人是借助了一曲《游園》而對前塵往事進行了一次狠狠的回憶,而且把回憶僅僅局限在幾個人生中清晰的領(lǐng)域。她此刻是清醒的,她的“驚夢”其實是陷入了清醒的記憶,陷入了對自己命運的深深嘆息中。如此清晰的心理狀態(tài)怎么能算是意識流呢?而且這些意識流的地方讀起來并不像完全是意識的自由流動,而是有一種提醒讀者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作用,借助這段回憶來敘事。如果完全是錢夫人的意識自由流動,就不用說明鄭彥青就是錢將軍的隨從參謀了。如果拿《游園驚夢》中那幾段意識流與《尤利西斯》中的相比的話,就能見出差距來了。其實白先勇從未因為在《游園驚夢》中的幾段意識流的應用而自以為是,他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表達而尋找適合的方法,正好西方意識流的手法提醒了他,就借鑒了一下罷了。白先勇本人十分贊賞我們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手法,他說過,對于西方的小說技巧能夠用的都可以用,但不必非用不可,他還說不見得這個方法一定能把所有的文學作品表現(xiàn)得比較好。(2)他不喜歡JohnDosPasos的小說,認為太用意識流。(3)白先勇是本著一種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原則寫作的。《游園驚夢》中的這幾段描寫只不過是白先勇根據(jù)寫作的需要對西方小說技巧的靈活應用,也沒有在乎意識的流動需要到達個什么程度,如果過分地強調(diào)、稱贊這幾段意識流的描寫,恐怕連白先勇也不喜歡我們這樣做?？傊?以上的許多人所謂的幾處意識流描寫,并非意識流,而只不過是反反復復的回憶。彼時的錢夫人是刻意把自己局限在回憶里,去發(fā)泄自己的情緒。就像是《琵琶行》中的琵琶女彈著琵琶訴說平生不得志一樣,錢夫人借助昆曲進入回憶,她的苦楚是沒人可以訴說的。這些回憶雖然也是人生的痛處所在,但畢竟那是曾經(jīng)繁華時候的事情,或擁有得月臺唱戲時的風光,或有著將軍夫人的雍容。而現(xiàn)在的錢夫人,寂寞無人問津,身份下降到只能坐出租車。所以她寧愿躲進這虛幻的回憶中去,對過去進行哀悼,而當一曲《游園》結(jié)束后,她的夢就醒了,又回到了殘酷的現(xiàn)實中。一首短短的唱《游園》時間,錢夫人經(jīng)歷了幻想與真實兩個世界,在兩個世界交替的落差中表現(xiàn)出了深深的悲劇色彩。4白先勇的“”形象白先勇受《紅樓夢》的影響很大,在《游園驚夢》中最重要的是借鑒了《紅樓夢》那種細膩寫實的筆法,亦真亦幻世界的正是得益于這種筆法。錢夫人一進竇公館便開始打量公館里的一景一物,如下面這段: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院子里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圍墻周遭,卻密密地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后的清月,已經(jīng)升過高大的椰子樹干子來了。錢夫人跟著劉副官繞過了幾叢棕櫚樹,竇公館那座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光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再看下面見了竇夫人那段:……錢夫人又朝竇夫人瞄了一下。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只蓮子大的鉆戒,左腕也籠了一幅白金鑲碎鉆的手串,發(fā)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發(fā)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竇公館里的一景一物、人物的穿戴打扮都是在錢夫人的眼中“打量”出來的,而且打量得極其細致入微,文章中處處可見如以上兩個例子般的細致的描寫。這種不厭其煩的角角落落的描寫與《紅樓夢》中對賈府和人物的描寫十分相像。就像賈府的布局在曹雪芹筆下清清楚楚似的,竇公館的草草木木都在白先勇心中,人物的外觀描寫也與《紅樓夢》的寫法很相似,可以比較一下王熙鳳出場那段外觀的描寫,都是把人物衣服、首飾寫得極其細致,以此來凸顯人物的地位。我們且管這種筆法叫做“紅樓筆法”。白先勇為什么要用這種紅樓筆法,把那個時代塑造得如此細膩?有人說白先勇的作品揭露了臺灣上層社會中的腐化之風,是批判。雖然不能完全排除這種說法的可能性,但是其實更重要的寫作動機并沒有如此復雜,而只是為了客觀記錄下一個特殊年代特殊階層的生活狀態(tài),為過去造像,留一個紀念。總有一天這種生活也像《紅樓夢》的中賈府一樣,一去不復返,離現(xiàn)在如此遙遠。總有一天,我們可能會像《游園驚夢》中的藍田玉那樣,對過去那樣深深地依戀。比起批判,《游園驚夢》更多地表現(xiàn)出對一種生活的留戀。白先勇落筆細致,一切歷歷如在目前,正因為白先勇的這些小說,我們才知道國民黨初入臺的時候臺灣的上層社會原來是這樣的。就像因為有《紅樓夢》我們才知道古時候的鐘鳴鼎食之家原來是賈府中那般模樣,處處講究、公子和小姐們那般不自由,不然我們還真以為千金小姐們可以像《西廂記》中崔鶯鶯那樣可以跑出去跟心上人私會呢。如果沒有白先勇這種細膩的描寫,我們可能會對那個時代、那個階層一無所知。著名作家荊棘曾經(jīng)問過白先勇為什么要寫作,白先勇嚴肅地說:“為了永恒。我們都會消失的,只有我們留下的創(chuàng)作!只有這些文字才是永恒的。”不是為了寫書人能名垂千古,更重要的是讓書中人、書中景流傳千古。白先勇是生怕那個時代會消失吧,生怕那個時代會淹沒在滾滾的歷史浪潮之中而不為后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