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科學社會責任問題

論科學社會責任問題

科學家的社會責任自古以來就存在。在“科學家”這種社會角色誕生之初及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并不存在“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因為,當時科學尚處于自身的建立階段,它與社會的互動作用并不明顯,科學的“力量”尚未顯現(xiàn)出來,處于普賴斯所謂的“小科學”階段。正如貝爾納所說的,“當時,很少有人去考慮科學的社會功能。如果有人考慮這個問題的話,他們當時也認為,科學的功能便是普遍造福于人類?？茖W既是人類智慧的最高貴的成果,又是最有希望的物質福利的源泉?！?P37)此時,科學是一些人純粹出于興趣而進行的研究,是為知識而知識。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此時的科學觀是一種理想主義科學觀。但隨著科學的進一步發(fā)展,特別是科學的社會建制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科學研究的規(guī)模日益擴大,單個人或小團體已不能承擔科學研究的任務和經費,科學由“小科學”向“大科學”轉化,科學與社會的經濟和政治問題有了緊密的聯(lián)系,科學家認識到科學已不再是“為知識而知識”的研究,他們必須關注科學的社會應用,由此,開始有學者提出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特別是二戰(zhàn)的爆發(fā)、原子彈的發(fā)明和使用,使得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更加凸顯?？茖W家自身也意識到了這些問題,如他們發(fā)動了帕格沃什運動和其他的一些國際運動,這體現(xiàn)了科學家社會覺悟的提高(P25),也宣布了理想主義科學觀的破產?！爸R的使用”—兩種科學觀目前,學術界對科學家是否承擔社會責任問題仍然看法不一。有的學者認為科學家對科學技術運用的社會效果不承擔責任,科學家的任務是純粹的科學研究,而科學技術的運用則是政治家和商人的事情;有的學者則認為科學家應該承擔一種特殊的社會責任,因為科學并非價值中立的,科學家不可能進行純粹的科學研究,科學并非終止于實驗室?？茖W家由于掌握了更多的專業(yè)知識,對新發(fā)明(或發(fā)現(xiàn))的后果的了解遠遠超過常人,因此,應承擔特殊的社會責任。筆者認為之所以有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是基于其對“科學”的理解是不同的。因而有必要對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建立的基礎——科學觀——作一梳理和分析,以澄清兩種觀點各自的立場。也就是說,在討論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時,我們首先應該澄清的問題是“什么是科學?”,即我們首先要建立正確的科學概念,弄清科學的本質。但是,學術界目前還沒有給出一個關于科學的得到高度認同的定義,否則就不會存在上述分歧了。對于科學具有什么性質和科學應該具有什么性質的問題,學術界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我們可以稱之為“理想主義的科學觀”和“功利主義的科學觀”。理想主義科學觀強調的是“科學本身就是目的,科學就是為認識而認識的純認識”(P37)?？茖W僅僅同發(fā)現(xiàn)真理和觀照真理有關;它的功能在于建立一幅與經驗事實相吻合的世界圖景。(P37)也就是說,科學是發(fā)現(xiàn)真理和認識真理的過程,它的目的是要建立一座知識的大廈,并使它最大限度地與經驗事實相一致。持這種觀點的人不承認科學對社會有任何實用的功能,或者至多認為科學的社會功能是一個比較次要的和從屬的功能。從古典主義時期一直到文藝復興時期,甚至到十九世紀,這種觀點在科學領域中都占據統(tǒng)治地位。柏拉圖認為,學術工作的比較主要和高級的部分就是對“至善”的本質形態(tài)加以觀照。亞里士多德也曾經指出,求知是人的本性,知識本身就是我們所要追求的結果,而不是知識產生的后果。這種理解體現(xiàn)了當時哲學與科學不分的特點。亞里士多德認為,科學不以追求任何實用性為目的,它是體現(xiàn)智慧的一種活動方式,只有在閑暇的狀態(tài)下才有可能進行。這就表達了一種為知識而知識的“學者傳統(tǒng)”。近代科學誕生之初及其后,實現(xiàn)了“學者傳統(tǒng)”與“工匠傳統(tǒng)”的初步結合(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現(xiàn)代科學才是二者的完美結合),但對科學的理性方面的強調仍有其地位。近代也有許多科學家或哲學家堅持這種理想主義科學觀?？茖W哲學家彭加勒在《科學的價值》一書中就明確地提出“為科學而科學”的觀念,強調對于真理的探求是科學活動的目的和唯一價值。這種理想主義科學觀主張:“科學的目的是追求關于客觀世界的真理,科學家的職責僅僅是提出科學問題,提出和驗證假說,預見和發(fā)現(xiàn)科學事實,建立和發(fā)展科學理論等;科學家在科學研究中應對社會采取超然的態(tài)度?！?P18)從而導致了科學價值中立說的產生,即認為客觀世界的本質與規(guī)律是與價值無涉的,科學家對絕對客觀的事實進行不帶任何偏見的探討,由此構筑知識的大廈。愛因斯坦曾經對這一科學觀作過精辟的概括:“一切科學陳述和科學定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它們是‘真的或者假的’,粗略地說,我們對它的反映是‘是’或者‘否’……對于科學家,只有‘存在’,而……沒有什么價值?！?P280)而功利主義科學觀則認為科學的功利性才是更重要的方面?？茖W對于社會的主要影響并不是來自它所提供的關于實在的描述,當然也不是直接來自這種描述。也就是說科學的影響不是來自于科學知識自身,而是通過它與日常生活的中介——技術來影響我們的生活。不管我們愿意與否,我們已經深陷其中,技術直接決定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同時也間接地決定了我們的價值認知。這種科學觀的形成與科學的發(fā)展有關。在15世紀以前的漫長歲月中,科學并未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與哲學交融在一起)。雖然人們在實踐生活中使用了科學知識,但其社會效果并不十分明顯,也未引起人們的關注。15世紀以后,隨著科學技術的迅速發(fā)展以及大規(guī)模運用,人們才覺察到科學技術的重大社會價值。首先指出科學在改造自然和改造社會方面的巨大作用的當推弗蘭西斯·培根。他提出的“知識就是力量”的名言傳揚至今。也就是說,科學作為理解世界(實在)的方法主要不是依靠思辯,而是依靠行動(實踐),這才是“知識就是力量”的真正內涵。循此思路,科學的價值越來越體現(xiàn)為它的即時效應。這是功利主義科學觀的主要特征所在。近代科學誕生之后,在功利主義科學觀的影響下,科學在說明自然和改善人們生活方面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從而產生了科學主義思潮?？茖W主義突出強調科學的功用,以至于形成“科學萬能”的錯覺,從而對科學的期望值抬高到不適當的程度?？茖W主義的基本觀點是:“(1)自然科學的方法應該用于包括哲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在內的一切研究領域;(2)只有自然科學的方法才能富有成效地用來獲取知識;(3)自然科學知識不僅是人類知識的典范,是必然正確的,而且可以推廣用以解決人類所面臨的各種問題?！睆倪@些基本觀點我們可以看出,“科學主義實際上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理想主義,因為它把宇宙和關于它可說及的托付給一種類型的人類認識?！钡嵌?zhàn)打破了這種科學主義的信仰,特別是上世紀70年代出現(xiàn)的能源危機、資源危機、人口危機和生態(tài)危機,加上科學家為解決這些危機所做的“機械模型”對策的失利,使得科學家的形象從公眾心靈的寶座上跌落下來。在科學主義大力宣揚科學的正面價值時,一些有識之士就提出了忠告,但沒有制止住科學主義在公眾中的蔓延,也沒有把對科學的社會功能的宣傳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理想主義科學觀還是功利主義科學觀都是建立在對理論與實踐、精神與技術、事實與價值的截然兩分的基礎之上的,這兩種觀點都是對科學單維度的認識。自組織系統(tǒng)與技術我們已經進入了大科學時代。大科學時代科學最顯著的特征是其社會組織的程度越來越高。科學工作曾經是個人或少數人的事業(yè),游離于研究機構之外,然而現(xiàn)在卻成為主要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決定性的社會活動的組成部分?？茖W研究活動以前只是出于個人興趣和愛好的業(yè)余活動,現(xiàn)在則和其他活動一樣,已經成為一種社會職業(yè)?？茖W研究活動在按照政治模式組織起來的機構中進行,有其明確的科研規(guī)劃,而且這種規(guī)劃并不是由純粹的科學的動機來支配,也不是為了解決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問題,它受到許多外在因素的影響和制約,尤其是經濟的和政治的因素。特別是二戰(zhàn)以來,科學研究已經成為所有國家極為關注的政治因素。因為,科學技術作為綜合國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當前的國際競爭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所有的國家都在制定科技政策和建立相應的國家機構?？茖W研究日趨集中,并越來越被置于國家的控制之下。在這種情形下,根本無從談起科學的價值中立,理想主義科學觀真的只是一種“理想”。當今科學活動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技術革新與科學研究有著越來越深刻、緊密的聯(lián)系,技術越進步,這種聯(lián)系就越明顯。從科學史上,我們可以看到,開始的時候科學理論總是落后于技術革新,如熱學理論就落后于蒸汽機的發(fā)明;而到后來科學理論卻遠遠超前于技術的革新,如原子能的發(fā)現(xiàn)及其利用就是如此。也就是說,現(xiàn)代技術的特征是與科學理論有越來越緊密的聯(lián)系,而且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也越來越得到加強,科學的進步部分地依賴于技術的進步,而技術的進步也越來越依賴于科學的進步,并且它們之間相互轉化的時間跨度也日益縮減?！翱茖W與技術相互作用的本質:一方面是技術對于實驗的不可或缺的貢獻,尤其是在那些探索工作超出了人類的尺度和人類信息手段的領域;另一方面是,科學的知識與方法結合于技術實踐中,從而使之達到越來越高的合理地控制自身操作的水平?！?P47)但是,讓·拉特利爾同時也強調這種相互作用并不能抹煞科學與技術的區(qū)別。他認為二者的區(qū)別在于,“科學力圖構造解釋和預言系統(tǒng)”,而技術的根本問題卻在于“干涉事件的進程,或者是預防某種狀態(tài)的發(fā)生,或者是造成某種不能自發(fā)出現(xiàn)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科學的目的在于推進知識的進展,而技術的目的則是改造特定的實在”。(P36-38)可他最終認為科學與技術組成了一個自組織系統(tǒng),一個超級結構:“這個超級結構在這種意義上是自組織的,即它自己構成自身,并在自身功能的基礎上分化,它以自身的內在源泉來利用它與外部系統(tǒng)的相互作用,利用它自身內在的不平衡。在這種意義上它又是自我取向的,它決定自己的演化方向?！?P47)我們可以看出,這種自組織的超級結構自我構成、自我演化,本身已經是一個整體,在這個整體中再在科學與技術之間作出區(qū)分似乎就是多余的了。從它們構成自組織系統(tǒng)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認為二者已經融為一體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再區(qū)分科學與技術,認為科學是與價值無涉的,只有技術才直接產生物質價值、經濟價值和其他社會價值,因而價值論尤其是倫理價值不應滲入科學之中,就是無意義的了?？茖W家承擔社會責任的商那么,科學家究竟應該承擔怎樣的社會責任呢?關于這一點,筆者在論述科學主義和科學活動的組織化程度時稍有涉及,這里作一個比較詳細的討論。當然,這里討論的也仍然是應然性,并非具體的可操作的方法和策略。大科學時代,科學的組織化程度極高。特別是在二戰(zhàn)之后,科學的研究被置于國家或企業(yè)的控制之下,無論是課題的選擇、研究過程,還是評估、轉化與運用過程,都不以科學研究的主體——科學家的意志為轉移。這也成為一些人堅持科學家不承擔社會責任的理由?？茖W的這個特征似乎與要求科學家承擔社會責任形成一個悖論:一方面,科學研究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約,不以科學家的意志為轉移;另一方面,我們又要求科學家為科學研究工作承擔社會責任。但正是這種悖論的存在才要求倫理(道德)因素的介入,否則就沒有討論這個問題的必要了。我們要尋求的正是在什么程度上來解決這個悖論,也就是說科學家究竟應該承擔怎樣的社會責任。此外,從前面我們對科學特征的論述也可以看出,科學已經不僅僅是靜態(tài)的知識體系,而且與社會,尤其是與政治和經濟問題緊密相連、相互作用,所以它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社會建制而存在并發(fā)揮其作用的。這樣一來,科學家作為科學研究活動的主體,他們承擔的社會責任就與普通大眾的有所不同。筆者主要強調的正是科學家應當承擔的特殊的社會責任。首先,從國家制定科技政策、建立相應的國家機構來說,科學家積極參與或影響政府的決策是科學家的社會責任之一。早在1958年,就有七十位著名科學家在第三次帕格沃什代表會議上發(fā)表了《維也納宣言》,明確指出科學家所承擔的巨大責任:“科學家,因為具有專門的知識,更有條件提前獲悉科學發(fā)現(xiàn)帶來的危險和潛能。因此,他們對于我們時代最緊迫的問題,具有專門的本領,也肩負特別的責任?！币簿褪钦f,正因為科學家的特殊職業(yè)使得科學家在面臨當前全人類的問題時應該肩負一種特殊的社會責任。那么,科學家如何履行這種責任呢?這就要聯(lián)系到當前科學的特征:國家控制?？茖W家應該在政府咨詢時,毫不避諱地指出新課題對社會和人們生活的可能的負面影響,以供政府作出選擇或調整,盡力避免有悖于人類文明的科學研究。同時,在科研過程中力求使設計更加完美,減少可以預見到的負面效應。當然,這也就向科學家提出了提高專業(yè)素養(yǎng)的要求,唯有如此,科學家才能更好地預見新課題的各種可能性,把握好科研的方向,從而更好地向政府提供信息。這種對科學家的要求與當前科技的特征,即兩個傳統(tǒng)的融合,是相統(tǒng)一的。這一責任是科學家自己意識到的,也是科學家與一般大眾在承擔社會責任方面最大的不同之處。其次,加強科普宣傳工作,這是政府的職能,同時也離不開科學家的努力。甚至可以說,在這一過程中,科學家的作用更重要。這一責任也來源于科學家的特殊性:他們是最了解自己工作的人。當今科學精、專、尖的特點,使得非專業(yè)領域的人望而生畏,因此,讓別人了解自己在做什么成為科學家的一項責任。只有精通科學本身并具有高深知識背景的科學家,才能夠選擇恰當通俗的語言和比喻,來向人們解釋深奧的科學道理。同時,大科學時代,科學的社會化和社會的科學化要求人們必須了解一些科學知識及其與社會的關系,從而更好地避免由于人為因素帶來的科技的負效應,特別是公眾對科學的認知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我們的宣傳。正如趙紅州所說,盛行科學主義時,公眾是科學主義者;流行反科學思潮時,公眾又是反科學的。(P349)因而,加強科普宣傳勢在必行。當然,這里的“科普”不僅僅是科學知識的普及,還包括評價方法的普及?？上驳氖?許多科學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責任:《維也納宣言》就明確提出,致力于民眾的教育是所有國家科學家的一個責任,“我們認為,世界各國的科學家均有責任,通過讓民眾廣泛理解由自然科學之史無前例的